金玉堂见步天歌不收金银,不由呵呵笑道:“我差点忘了恩公是谁,寻常阿堵物岂会放在眼里?”说着他拍拍手,“来人!去把藏宝库中的东西给我抬上来……”
两个帮众应声而去,片刻后指挥着几个大汉抬进来几口大箱……箱子在房中放下,打开,房中顿时珠光宝气弥漫,耀得人睁不开眼……金玉堂指着箱子中的珠宝对步天歌笑道:“珠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无论用多少金银珠宝来报答恩公都不为过,这是海龙帮众多藏宝之一,希望有几样能入恩公法眼……”
步天歌依然摇头道:“不必了,我不会要的……”
“恩公若是不收,我会终身不安,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报答恩公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见金玉堂说得诚恳,步天歌犹豫了一下,终于上前两步来到那几口珠宝箱子面前,打算挑一两样首饰意思一下,然后把它转送给惠娘,也算是对她这段时间的辛劳和冒险的一种补偿……他刚要捡起一挂明珠,手却突然僵在空中,他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箱子中一件东西,人像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厅中众人都不明所以,只当是步天歌在这一箱珠宝中发现了稀世之宝,半晌后才见他抖着手,慢慢从箱子中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纯金手镯,金玉堂以内行的眼光扫了那镯子一眼,笑道:“这镯子也就上面雕刻的那些花草鱼虫有点特色,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希奇,不过只要恩公喜欢,我这就让人给你包起来……”
步天歌没有理会金玉堂的话,只小心翼翼地摸娑着手镯,涩声道:“这镯子原本是一对……”
金玉堂立刻对几个帮众吩咐:“快帮步先生找找!”
众人立刻在几个箱子中翻检开来,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另外一只……金玉堂一看便对众人道:“把东西全倒出来找,恩公就只看上这么一件小东西,我岂能让他留下遗憾?”
几大箱珠宝全都倒在地上,整个厅中顿时为五光十色缭绕,几个海龙帮帮众蹲在地上,细细地在众多珠宝中搜寻另一只小小的手镯……却见步天歌神情复杂地摸娑着那只纯金手镯,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不用找了,另一只在这里……”说着,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只小巧的纯金手镯,他把两只手镯并在一起,果然一模一样……“原来如此!”金玉堂鼓掌笑道,“难怪恩公对这只不起眼的手镯如此偏爱……”
“没错!”步天歌把手镯贴在胸前,神情黯然地喃喃道,“因为这上面的花草鱼虫,是我自己亲手所刻,世间独一无二……”
金玉堂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寒意蓦地从心底升起……只听步天歌喃喃道:“那一年我儿子刚满周岁,正好跟你的女儿一般大,我刻了这对手镯送给他,希望他长命百岁……可是他如今,永远就只有一周岁……”
说着步天歌慢慢把手镯包起来,仔细放入怀中,然后从肩上解下折叠弩,开始慢慢打开……周围的海龙帮帮众慌忙四下散开,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不绝于耳,但却被金玉堂的手势阻止了进一步的行动,只见金玉堂神色如常,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我还记得最后看到他的情形,他倒在血泊中,一只小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镯子,另一只小手已断,手上的镯子不翼而飞,他妈妈倒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浑身赤裸,下身全是鲜血……”折叠弩已完全张开,步天歌从箭匣中抽出一支透心箭卡入箭槽,然后望着对面的金玉堂平静地道,“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杀害他的凶手,多少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把透心箭射入凶手心脏的情形,感谢上苍,终于让我盼到了这一天!”
慢慢把折叠弩举到与肩平齐,步天歌继续道:“我知道,你金玉堂不一定就是直接凶手,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身为海龙帮帮主,海龙帮所有罪孽便都要算到你头上,你死,海龙帮解散,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儿子说,孩子,爹爹给你报仇了!”
盯着不到三丈远的金玉堂,步天歌眯起一只眼,淡淡道:“你可以先逃,不过我要告诉你,十丈之内,只要我目光所及,透心箭箭无虚发,我只射一箭,你可以试试自己的运气……”
“我不逃!”金玉堂脸色发白,但依然立在原地,“正如你所说,海龙帮所有罪孽都该算在我这个帮主头上,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动手吧……”
步天歌不再说话,把折叠弩平平指向对面的金玉堂,这一次透心箭瞄准的不是心脏,而是金玉堂的眼睛……这一次不是在猎头,不需要完整的头颅验明正身……凛冽的杀气压迫得厅中众人喘不过气来,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杀神射出那夺命的一箭……就在这时,只听“哇”一声啼哭,突然打破了厅中的死寂……小不点在惠娘怀中拼命挣扎,把小手使劲伸向步天歌……小小的孩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至亲之人的危险,但她只能用哭声来向大人抗争,这样的抗争显得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柔弱和无助……但正是这种柔弱至极的抗争,让步天哥如磐石般稳定的手也颤抖起来,他只感到掌心在冒汗,小小的弩弓竟似重逾千斤……仇人就在对面,只需轻轻一扣,就可以从多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只需轻轻一扣,就可以告慰妻儿在天之灵……但这一扣,同时也就永远扼杀了另一个孩子纯真的笑颜,让她终身都沉浸在仇恨和痛苦之中……小不点声嘶力竭地嚎叫挣扎着,爆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惠娘不得不把她放到下来……她双脚一落地,立刻蹒跚着向步天歌走来,途中摔倒了数次,但都顽强地爬起来,不屈不饶地向前,最后,她终于一把抱住了步天歌的大腿,于哭喊声中第一次清晰地吐出了两个音节——爸爸!
步天歌心中一颤,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做过父亲的人,完全能理解一周岁孩子的举动所代表的意思,她是在告诉步天歌,对面那个人是她的爸爸啊!
步天歌长叹了一口气,稍稍把折叠弩抬高了一点,然后轻轻扣动了扳扣……弓弦声刚响,透心箭已擦着金玉堂的头皮钉入了他身后的墙中……俯身为小不点抹去泪水,步天歌收起折叠弩,对金玉堂淡淡道:“这是透心箭第一次失手,三天后我再来,海龙帮不解散,我依然要杀人!”
说完步天歌转身就走,不再回头,冷欣儿忙追着他而去,临出门却又回过身来,把塞满衣兜口袋的那些金银珠宝全掏出来扔到地上,对金玉堂道:“你的东西不干净,我收下了怕要做恶梦!”
直到步天歌与冷欣儿出门而去,金玉堂才猛地上前抱起女儿,紧紧把她搂在怀中,久久不愿松开……直到二当家在一旁叫了无数声“帮主”,他才不得已放开女儿……只听二当家低声道:“帮主,方才咱们收到了这帖子,就在帮主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金玉堂浑身一颤,忙用探询的眼神转望二当家,只见对方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没错,正是‘星月贴’!”
说着他双手递上一封贴子,模样看起来也跟一般的帖子差不多,惟有封面上有一幅星月图案,七颗星星拱卫着一弯弦月……金玉堂一见那图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失神落魄地喃喃道:“七星拱月!‘星月符’终于又重现江湖了……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神速,珠儿前脚刚到这里,帖子就递到了我面前……”
二当家不禁满脸恐惧地喃喃念道:“星月之光,无处不照……”
“好个‘星月之光,无处不照’!贴子上怎么说?”
“帖子上说,帮主你要在三天之内把孩子送到指定地点,不然”说到这,二当家神情黯然,没有再往下说,金玉堂也就没有再往下问,只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迟迟不愿松开……二当家只得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帮主,为了全帮上下,早作决定吧……”
“我已做了决定!”金玉堂终于放开女儿,毅然道,“你知道我为何毫无抵抗地站在步天歌面前?我是希望他杀了我,这样我就可以逃避做决定的责任,但现在我已经无可退缩,只好下这最后的决心,虽然我也曾软弱过,犹豫过,想要把孩子献出去,但这一回,是珠儿帮我下了这最后的决心……”
说完,他把孩子塞入二当家怀中,黯然道:“兄弟一场,帮为兄最后这一个忙吧……立刻去追步天歌,把珠儿交给他,就说我金玉堂以死谢罪,孩子就拜托给他了!”
“帮主!”二当家一脸震惊,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金玉堂抬手阻止……“你别再说了,我主意已决,你快带着孩子去追步天歌,我这就解散海龙帮,免得大家陪着我同遭厄运……”
二当家还想说什么,只听金玉堂一声断喝:“走!”
二当家只得跪倒在地,对金玉堂拜了两拜,然后把孩子抱入怀中,也不顾她的哭闹挣扎,转身便出门而去……金玉堂则别开头,不敢再看女儿一眼……“你说什么?金玉堂自杀?海龙帮解散?”在海边正要上船的步天歌乍然听到海龙帮二当家带来的这个消息,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心中已下了让海龙帮解散,以慰妻儿在天之灵的决心,但如此快就听到这消息,步天歌还是不敢相信,不由连连追问,“金玉堂怎么了?海龙帮又怎么了?”
二当家黯然道:“金帮主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女儿金龙珠托付给步先生,如果连你也无法保护珠儿的话,就把她杀了吧!”
“什么?”步天歌更加震惊,“为何我历尽千辛万苦把孩子给他送回,他却又要把孩子推还给我?还留下如此一个令人无法接受和理解的遗言?”
二当家没有回答,却突然跪倒在地,对步天歌连连叩头道:“我替帮主恳求步先生,求先生看在帮主以一己之躯,救海龙帮数千人的份上,答应帮主临终的恳求吧!”
“我不信金玉堂会自杀!”步天歌说着一把抱起哭闹不已的金龙珠,发足往方才的那幢小楼冲去,不多时来到大门外,只见门外的海龙帮守卫已不知去向,进门一看,厅中凌乱不堪,几大口装盛珠宝的箱子还在原地,但那些珠宝已经被洗掠一空……而正堂的右首座位上,金玉堂瞑目坐在其中,不用探其鼻息,步天歌也知道他已震断自己的心脉死去多时了……“怎么会这样?”步天歌茫然四顾,实在不明白海龙帮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转头见惠娘昏倒在地,他忙掐其人中令她醒转,不等她睁开眼,步天歌就急问,“方才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吓死我了!”惠娘见是步天歌,总算镇定下来,连喘了几大口粗气,才道,“方才金帮主突然宣布海龙帮解散,让大伙儿分了金银珠宝各自离开……那些人刚开始还不想散伙,谁知金帮主就坐到那椅子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大家……众人一看,这才分了财宝一下子散了,片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我见金帮主闭着眼睛还在睡觉,就上前想叫醒他,谁知一摸他的脸,已经冰凉冷硬,把我吓得昏了过去……”
这时侯二当家和冷欣儿也追进来,冷欣儿对眼前的情形也是一脸惊讶,二当家则对瞑目而逝的金玉堂拜了两拜,然后就把木桌凳椅慢慢堆到他的身旁,显然是要将之火葬……步天歌忍不住再次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玉堂为何要自杀?”
二当家凄然一笑,对步天歌黯然道:“步先生带着小姐快走吧,如今海龙帮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在争相逃离这儿,你若去晚了说不定连船都找不到……”
“那你呢?”
“你放心,我不会自杀……”二当家苦笑道,“待葬了帮主我会离开这里,从此在江湖上隐名埋姓,世上再不会有‘东海蛟’解飞这号人物,海龙帮也彻底从江湖除名……”
步天歌骇然望着眼前这个有些文弱的汉子,实在没想到他就是海上大名鼎鼎的水上巨枭“东海蛟”……当步天歌终于上船准备离开海龙帮这处巢穴时,不禁回头遥望,只见海岛中央有火光冲天,一代海上枭雄,有“海王”之称的金玉堂就这样葬身火海了……看看身旁惠娘怀中的金龙珠,他不禁叹道:“你这小丫头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然顷刻间就令东海最大一股海盗因你而散,漕帮和天狼寨那些匪徒也为你斗得死去活来,你要是能告诉我就好了……”
珠儿吮着大拇指,突然无意识地吐出两个咬音不准的字:“爸、爸……”
步天歌心中一热,第一次把孩子抱入怀中,紧紧贴在自己胸前……望着天边那变幻莫测的云彩,他喃喃道:“好孩子,有我步天歌在,谁也别想伤害到你!”
“好珠儿,快叫冷叔叔,叔、叔!”冷欣儿在一旁也兴奋逗弄起孩子,既然她叫步天歌爸爸,那自己自然就要升级成叔叔,不然可就亏了……谁知珠儿呀呀半晌,叫出来的还是那两个咬音不准的字——爸、爸!
六、魔胎
天高云淡,海阔风熙,一艘三桅大船缓缓飘浮在海面上,像浮萍一般随着波涛在微微荡漾……海面上有无数背鳍在游荡,蜂拥向那艘海船四周,在它的周围来回游荡,迟迟不愿离开,不仅如此,远处还有更多的三角形背鳍正源源不断地赶来……“看!那是什么?”远处另一艘单桅海船上,冷欣儿最先发现远方海面那些背鳍和那艘三桅大船,不由指着它惊呼起来……“东海蛟”解飞手搭凉棚望向冷欣儿所指的方向,也是失声惊呼:“鲨鱼!如此多的鲨鱼!我海上飘泊十多年也很少看到过这么多的鲨鱼!那艘三桅楼船像是我海龙帮的‘飞鱼号’,怎么像没人掌舵的样子?”
“东海蛟”解飞是在火葬了帮主金玉堂后才离开,赶到海边才发现海龙帮的船已走得干干净净,幸好有步天歌所雇的那艘单桅小船尚未走远,他这才与步天歌他们一道,离开了海龙帮那处起火的巢穴……步天歌也望着远处那艘大海船皱起了眉头,那海船的情形确实有些怪异,好奇心使他无法不去探个究竟,便对船家一指:“老大,把船靠过去看看!”
小船渐渐靠近了那艘飘浮在海上的楼船,众人这才发现鲨鱼聚集的原因……只见船舷周围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大概刚死不久,那鲜血尚未凝固,正顺着船舷流落到海中,把方圆几十里的鲨鱼全都引了来……“果然是‘飞鱼号’!”解飞大是惶恐,忙高声呼唤,“船上是哪个兄弟负责?是向老弟吗?古老三在吗?”
船上寂寂无人应答,竟像是没有一个活人……心知在大海中要靠近一艘随波飘荡的大船十分危险,弄不好小船会被它撞毁,步天歌看看两船间的距离已经不远,便抓起船上的铁锚猛抛过去,稳稳勾住了“飞鱼号”的船帮,试试铁链的松紧度后,他这才回头叮嘱众人:“你们等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看看!”解飞说着率先跃上铁链,然后双手平举,慢慢沿着铁链登上了“飞鱼号”,步天歌跟在他身后,两三个纵跃也上了海船的前甲板……船上一片狼藉,无数海龙帮帮众倒卧在血泊中,众人大多是咽喉中剑,只这一剑就足以致命……解飞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从前甲板、中舱、底舱一直找到后甲板,竟没有发现一个活口,他脸色铁青,眼中除了悲恸和怒火,更有不加掩饰的胆怯和恐惧……“这是怎么回事?”步天歌虽然以猎头为业,但在置身于如此血腥和残忍的一艘死船上,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跟一直升到头顶……虽然海龙帮这些汉子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其中还有害死自己妻儿的凶手,但真要他把这一百多条汉子尽数屠灭,步天歌自问也未必做得出来……看看船上金银珠宝扔得到处都是,显然杀人者不是为财,自然也不会是海龙帮内部为财火并了……“星月之光,无处不照,星月之光,无处不照!”解飞嘴里喃喃念叨着,神色惨然,望着船上众多被杀的伙伴,脸色已由铁青转为惨白……步天歌眉头紧蹙,低声问:“什么是‘星月之光,无处不照’?他们因何被杀?”
解飞抬头仰望天空,一脸悲愤,“帮主解散海龙帮自杀,没想到还是没能救下这些兄弟,他们终于还是不放过我们……”
“好快的剑!好精准的出手!”步天歌细细检视着海龙帮众人的伤口,只见每一个伤口几乎都恰到好处,足以一剑毙命,却又没有多浪费凶手一分力气,这样高效而狠毒的剑法江湖上从未见过,步天歌越看越惊讶,“他们是谁?为何要对海龙帮这些人下如此毒手?他们跟海龙帮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怨?”
“仇怨?”解飞一声惨笑,“金帮主不过是接到‘星月帖’,却没有按帖子上的指示照办罢了,没想到金帮主自杀,海龙帮解散也不足以赎我全帮上下的死罪……”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这般霸道?‘星月帖’又是什么东西?”步天歌只感到一头雾水……解飞没有回答步天歌的问话,他的眼中爆出悲恸以极的怒火,遥望天宇切齿道:“你杀我如此多的兄弟,我解飞拚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兄弟们报仇,我虽奈何不了你,却也能让你永远无法复活!”
说着他身形猛地跃上连接两船的铁链,顺着铁链向下方的小船飞速扑去,步天歌见他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心中暗惊,忙追在他身后原路而回……却见解飞尚未落到小船甲板上,半空中便抽刀斩向惠娘……“你干什么?”冷欣儿大惊失色,忙用肩头撞开了身旁的惠娘……解飞一刀落空,跟着双脚在船舷上一点,立刻又凌空追着惠娘砍去,手中的刀锋竟然指向她怀中的金龙珠……这几下变故兔起鹘落,追在后面的步天歌竟来不及出手救援……事发突然,冷欣儿想也没想凭着本能就挡在了惠娘身前,一看解飞那闪电般斩落下来的利刃,他顿时浑身冰凉,不由闭上了双眼,就在这时,陡感到后心灵台穴有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气透体而入,顺着背脊经脉直传到右掌,跟着那只手掌就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猛然拍了出去,在解飞的刀锋砍上他肩头的同时,他的手掌也击中了解飞腰腹……只听解飞一声惨叫,一下子就软倒在冷欣儿面前……“哎唷!”冷欣儿也是一身惨叫,看看自己肩头上插着的刀,顿时吓得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放声哭号,“我死了,我要死了,我才十七岁,还远远没活够啊!”
步天歌闪电般封住冷欣儿伤口周围的血脉,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刀子,再用金创药给他敷上伤口,又用布条把他的肩头紧紧裹住……做完这一切他才舒了口气,拍拍尤在哭号的冷欣儿的脸:“别哭了,你死不了……”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冷欣儿停止了哭号,在得到步天歌肯定的保证后,他也不顾满脸的泪水就呵呵大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立刻又痛得咧着嘴直抽凉气,只得把满心的喜悦拼命压住……包裹好冷欣儿伤口,步天歌这才去扶倒在甲板上的解飞,却见他口中有鲜血不住涌出,一摸他的脉搏,竟虚弱到难以觉察……没想到他伤得竟然比冷欣儿还重,步天歌慌忙以掌心贴上他后心灵台穴,以内力激发他生命的潜能,谁知解飞体内的反应异常微弱,冷欣儿这一掌竟然震断了他体内的所有经络……“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珠儿?”步天歌凝望着解飞那渐渐黯淡的眼眸,很想从中看出他心底的秘密……只见解飞惨然一笑,边咳边道:“星月之光,无处不照,没有人能保护小姐,你步天歌也不能,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谁知天意,天意啊!难道这苍天竟也要星月复活?”
“什么天意?什么复活?”步天歌频频催动内力,希望能激发出解飞生命中最后的潜能,但鲜血已呛入了解飞气管,他边咳边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把整个胸口染得一片殷红……咳嗽声渐渐弱下来,他最后慢慢把头歪向了一旁……“冷欣儿,你为何下如此重手?”步天歌黯然把死去的解飞轻轻放下,未及回头就是一声厉喝……只听冷欣儿结结巴巴地分辩道:“是”步天歌使劲摇摇头,暗骂自己错怪了冷欣儿,回想方才情形,冷欣儿在危急之下当然要全力出手,不然死的可就是他了……慢慢回过头来,步天歌的脸色已渐渐平复,望着惊惶失措的冷欣儿,他歉然地摆摆手:“别说了,这不能怪你……”
冷欣儿闭上了嘴,不过心中依然还在奇怪——我身负如此高明的武功,为何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难道是上辈子带来的?又或者爹妈在娘胎中就传给了我?难怪我不记得了……步天歌扶起摔倒的惠娘,从她怀中抱过吓得“哇哇”大哭的珠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抢夺你,有我步天歌在的一天,就不容任何人伤害到你!”
秋天的杭州湾天青水绿,渔船往来频繁,这个季节正是江湖海洋渔产丰收的时候,各种河鲜海味俱十分肥美,临江太白楼的生意自然火爆异常,对渔家酒家来说,这个季节都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太白楼人声鼎沸的二楼上,冷欣儿正大大咧咧地吩咐着伙计:“河鲜海味你尽管上来,女儿红更是不能少,这位步爷有的是钱,别替他省……”
一旁的步天歌鼻孔里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反对……惠娘则抱着珠儿对冷欣儿笑道:“你别吃白食就不心疼钱,待会儿万一步爷钱不够,就只好把你抵给酒楼了……”
“我能值几个钱?”冷欣儿嘿嘿一笑,正要继续贫嘴,却听步天歌叹了口气:“你还别说,这段时间又是雇车又是雇船出海,那一百两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若再不省着点,恐怕以后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说话间小二已把酒菜端了上来,冷欣儿先给三人各斟上一杯女儿红,这才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随时可以打猎,不像我,一向只能靠天吃饭,老天爷不帮忙我就只有饿肚子……”
惠娘疑惑地扫了冷欣儿一眼,“靠天吃饭?你是庄稼汉吗?怎么一点儿不像?步大哥倒是有些像个猎人,不过在这繁华都市,哪有什么猎物给你打?再说打猎也挣不了几个钱……”
冷欣儿忍俊不住,“噗哧”一下把酒喷得满桌都是,刚要解释,却见步天歌微微摇了摇,他猛然省悟过来,自己和步天歌的职业要说出来,岂不吓坏了惠娘?想到这他赶紧转开话头,逗起了珠儿:“来,小珠儿,让冷叔叔喂你一口女儿红,这可是好东西,保证你尝了就不想吃别的了……”
孩子傻傻地张嘴要喝,却被惠娘一把推开酒杯:“别捉弄孩子!不然我饶不了你!”
冷欣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经过这段时间的出生入死,他对步天歌、惠娘还有珠儿都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愫,这是他流浪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愫,不过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从海上回到岸上,自己迟早要与他们分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一份天地,很难相交、重合,偶尔交汇在一起,那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如今缘分已尽,分手只在早晚,只是这分手的话任谁也不忍心先说出来……“来!咱们先干了这杯酒,吃完这顿饭我就得去找活儿干了……希望过两年我还能去看望珠儿……”冷欣儿对步天歌和惠娘举起了酒杯,惠娘忙举杯相迎,步天歌却没有动,只把眼光盯着窗外……冷欣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窗外门楼下,几骑俊马正在太白楼大门前停下来,几个骑士下马后正大步进来……像太白楼这样的杭州名楼,经常有武林人物慕名而来并不奇怪,只是这几个骑士中,居然有光头的和尚,看他们僧衣的样式,竟然还是少林弟子,其中一个精瘦老僧身披暗红袈裟,颈项上挂有一百零八颗硕大佛珠,手提九尺禅杖,这打扮在少林寺中地位可是不低……“这老和尚是谁啊?这么大的气派……”冷欣儿小声嘀咕道,步天歌没有回答,只用下巴指了指窗外:“那和尚倒也罢了,他身旁那个公子哥儿在江湖上的名头恐怕也不在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