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一般的古埙,它能招鬼!”楼兰王诡秘一笑,将古埙凑到嘴边,五个手指按住上面那五个洞孔,轻轻吹奏起来。郁闷低沉的埙声如发自地底,在夜空中悠然回荡。随着埙声的响起,土堆四周的沙土突然动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一只手……几只手,然后是一个人……几个人……数十人,纷纷挣扎着从土中爬了出来,带着满身的沙土,迈着僵硬的步伐,在船棺两旁整齐列队。人人身着制服一般的对襟彩衣,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有意吓你。”楼兰王停止了吹埙,抱歉地摊开双手解释道,“沙漠里十分干燥,为了保持它们身体的水分,我不得不让它们将自己埋在湿润的沙土里,不然它们就会彻底变成干尸。”
“这就是传说中的楼兰鬼兵了?”柳飞扬打量着那些僵尸一般的彩衣汉子,沉重地问,“它们究竟是人还是鬼?或者是僵尸?”
“我也说不上来。”楼兰王抱歉地耸耸肩,“我只是照着青鼎上记载的上古秘法,闭住它们的血脉,封住它们的灵智,然后用青鼎的埙声加以训练。这样它们就能不知疲倦、不畏生死地供我驱使。我甚至不知道它们现在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如此说来,这些原本是活生生的人,是你用青鼎上记载的巫术,将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柳飞扬已经出离愤怒了。
“可以这么说吧。”楼兰王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知道楼兰是如何成为废墟的么?正是楼兰王四处掳掠别国的青壮招魂练兵,吓得周边百姓纷纷远逃,使楼兰国周围百里几无人烟。无人浇灌的绿洲渐渐就变成了荒漠,完全沙化后的荒漠流沙泛滥,最终将楼兰也淹没在流沙之下。楼兰国消失的千古之迷,最终在我手中得解,你是不是也要佩服我的聪明?”
柳飞扬切齿道:“你从盗墓者手中得到青鼎,并照上面的法子训练鬼兵,妄图谋取天下我不奇怪。但你为何要找上我柳飞扬?”
“柳公子聪明绝顶,何不试着猜上一猜。”楼兰王悠然笑道。
柳飞扬略一沉吟,“你将我引来楼兰,甚至让女儿随我一路,以便靠飞鸽传书随时掌握我的行踪,可见你对我这次冒险十分看重。你的船棺初次现身荒漠,我原本以为是沙盗调虎离山,现在看来你是要向我示警,让我提防从沙中潜近的沙盗,谁知我反而弄巧成拙。你还让曲伸给我准备好楼兰地图,一路上向我灌输那些编造的故事和传说,以激起我的好奇心,最后让曲伸将我引入楼兰王的陵墓。所有这些,就是为了要我看到墓室中的壁画吧?”
楼兰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柳公子果然聪明,简直分毫不差,不过你可知我这么做的目的?”
柳飞扬点点头,“我猜你是在训练鬼兵的过程中遇到了疑难,你虽懂得楼兰文字,却不精通楼兰文化和历史,所以对那些训练鬼兵的壁画只是一知半解,急需要有人为你解惑。而柳某正好精通楼兰文化,所以就成为你心目中最好的老师。”
“虽不全对,但亦不远。”楼兰王微微颔首,摸着手中的古埙叹息道,“华夏九鼎博大精深,才能助夏、商、周三朝坐稳数百年江山。可惜年代太过久远,青鼎上篆刻的文字已十分模糊。我要依法训练鬼兵,只有参阅楼兰人的壁画。可惜壁画上也没告诉我,如何才能突破距离和数量的限制,让我训练的鬼兵可以在千里之外为我作战。现在想来,楼兰人虽然侥幸得到青鼎,并依法训练出鬼兵,却只能在楼兰这弹丸之地称霸,根本无法和我华夏帝国相提并论,显然也没得到华夏青鼎的精髓。我找你破解壁画,或许算是多此一举。不过,你是如何怀疑到曲伸,并诈他领你来见我的呢?”
“最初的怀疑正是在楼兰王的墓室之中。”柳飞扬款款道,“灯灭不摸金,这是摸金校尉祖传的规矩。曲伸触动机关落下断龙石后,不立刻逃离险地,却缠着我问那些壁画,当时我就有些奇怪。想摸金校尉除了对墓室里的财宝感兴趣,什么时候对壁画也好奇起来?尤其墓室当塌不塌,我就怀疑墓室已经有高手光顾过,并将墓室巧妙加固,所以曲伸才会大胆在其中逗留,缠着我问这问那。更主要的是,曲伸那些祖传的故事,竟然与现实中的诡异分毫不差地吻合。我一向不信鬼神,自然就会想到有人在说谎。”
“然后你就告诉曲伸已经找到我的藏身之处,令这笨蛋急匆匆跑来报信,结果将你领来。柳公子果然聪明。”楼兰王连连点头,“可你又如何猜到我是谁呢?”
“是因为这个。”柳飞扬举起手中的护身符,“侯爷自称寻找楼兰遗址的两拨人马尽皆失踪,却还让女儿随我冒险,难道不怕爱女也就此失踪?另外,这护身符居然能让鬼兵停手,想必是受到过相应的训练。侯爷知道有这护身符就不会有危险,才会让女儿随我一路,以便明目张胆地用飞鸽传书了解我的行程,好做各种准备。有这两点,楼兰王就不会有第二人。”
“有道理!”楼兰王连连点头,“柳公子与我之间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秘密,就是那些壁画上,楼兰人训练鬼兵的秘密。不知柳公子可否坦诚相告?”
柳飞扬摇摇头,“如此邪恶的巫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楼兰王一声长叹,“我训练的鬼兵虽然还有诸多缺憾,但要杀你还是易如反掌。你别以为手中的护身符能够救你,只要我埙声所至,护身符也毫无用处。”
柳飞扬淡然一笑,“侯爷算无遗策,却偏偏漏算了一人。”
“谁?”
“聂云风!”
话音刚落,就见树上寒光一闪,一道剑光如夏夜惊虹,由上而下直插楼兰王头顶。几乎同时,船棺前的曲伸突然一跃而起,奋不顾身地迎了上去。长剑如虹,将曲伸瘦弱的身体彻底贯穿,生生钉在地上。一剑无痕若要杀人,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被曲伸这一阻,船棺倏然后退,楼兰王一手执缰,一手吹埙。两旁的鬼兵立刻将船棺护在了中央。
“可惜!”聂云风一声轻叹,将长剑从曲伸胸前拔出。只见曲伸不顾胸前血流如注的伤口,挣扎着向楼兰王爬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叫道:“主上……小人再不能为你尽忠了……你能否再让小人看你一眼?”
楼兰王一声冷哼,“你安心去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曲伸一声叹息,带着遗憾与满足交织的表情,缓缓瞑目而逝。
埙声再次悠然响起,鬼兵们蠢蠢而动,慢慢向柳飞扬和聂云风逼来。二人相视苦笑,同声问:“怎么办?”
埙声稍停,楼兰王悠然问道:“柳公子,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可否告诉我王陵壁画上的秘密?”
“我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柳飞扬一声长笑,“放下屠刀,别再作恶!”
楼兰王一声冷笑,全力吹动古埙。众鬼兵应声而动,鬼魅般向二人扑了过来。柳飞扬举起手中护身符,众鬼兵在埙声指挥下,完全视若无睹。危急之下,柳飞扬再无顾忌,从怀中掏出雷震霄所赠霹雳子,一抖手尽数打向楼兰王。几个鬼兵伸手抓住霹雳子,手臂顿时被炸得血肉模糊。但还是有一颗霹雳子突破众鬼兵的阻拦,径直飞向楼兰王。他见状一抖缰绳,两个拉棺的鬼兵立刻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用身体去挡霹雳子。霹雳子触物即炸,将一个鬼兵的胸膛炸得血肉模糊,半边身子也不翼而飞。
“聂兄助我!”柳飞扬一声长啸,陡然一跃而起,聂云风心领神会,立刻出掌击在柳飞扬向后蹬出的脚跟上。掌脚相接,震得聂云风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得这一掌之助,柳飞扬的身形顿时迅疾如风,远超过可以旁人可以想象的速度,从众鬼兵头顶一掠而过,越过数丈距离,凌空扑向船棺中的楼兰王。人未至,天机一指当胸弹出,快如迅雷不及掩耳。
楼兰王决没有料到柳飞扬来得如此之快,完全失去了反应,只听指风霍然而至,跟着“啪”一声碎响,手中古埙竟被柳飞扬指风击成了碎片。柳飞扬为保万无一失,天机指对准楼兰王手中古埙而不是他本人,终于一击得手。
埙声一停,众鬼兵顿时乱了方寸,不分敌我地厮杀起来。楼兰王一见之下忙抖动缰绳,拉棺的鬼兵立刻飞奔而逃。可惜其中一个鬼兵被霹雳子炸飞了半边身子,不仅无法拉棺,反成另一个鬼兵的累赘,船棺的速度慢了很多。
“哪里逃?”聂云风一声长啸,避开混乱的鬼兵,长剑划向慌乱中冲到自己面前的楼兰王。剑风所至,金质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了面具下那张美轮美奂、吹弹可破的脸。
面具一破,众鬼兵更不认识主人。一个鬼兵跃上船棺,一爪插入了楼兰王的胸膛。她不禁一声惨叫,从船棺上跌了下来。
听到她那声娇弱的惨叫,声音隐约耳熟,柳飞扬顿时大惊失色,失口惊呼:“花夫人!”
只见她跌下船棺后,面具、金冠尽失,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正是一笑倾城的花夫人。柳飞扬一见之下,连忙飞速上前拦腰抱起,避开疯狂的鬼兵落荒而逃。一直逃到远离战场的水泊边,他才将花似玉轻轻放下,垂泪问道:“怎么……怎么会是你?”
花似玉虽然面色煞白,却依旧如病中的西施,让人倍加怜惜。面对柳飞扬的质问,她勉强一笑,“聪明绝顶的柳飞扬,总算也有看错的时候。”
“楼兰王为什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柳飞扬忍不住连声追问。就见花似玉羞涩一笑,“你是假色鬼,方侯爷却是真色鬼,对似玉言听计从。要他为我办事,实在容易得很。我与他相处多年,要模仿他的言谈举止,也不算什么难事。”
柳飞扬突然明白曲伸为何会对楼兰王如此忠心,不仅将王陵中的宝物拱手相献,甚至不惜舍命为她挡剑。原来他也是花似玉的裙下之臣,临死前才想再见她一面。真不愧是一笑倾城的花夫人!柳飞扬心中疑团霍然开解,但立刻又升起更大的疑团,连忙追问道:“方侯爷若要训练鬼兵我可以理解,但夫人你训练鬼兵干什么?你有富甲天下的碧霞山庄,又有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还有数不胜数的追求者,甚至连名满天下的方侯爷都对你惟命是从,你一生还有何求?难道还想效法武则天,成为华夏女皇?”
花似玉苦笑着摇摇头,“似玉只是寻常小女人,但求平安度日,哪敢有这等野心?”
“那你为何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到这远离中原的荒漠之中来吃苦受累,还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暴行?”柳飞扬忍不住质问道。只见花似玉神色怔忡地犹豫片刻,终于颤声道:“因为,席幕天还活着。”
“席幕天?”柳飞扬心神一震,面色微变。这曾经是一个令江湖人闻名色变的名字,即便是他“死去”多年后的今天,江湖中人每提到这个名字,依旧不敢有丝毫冒犯。他曾经是碧霞山庄的庄主,传说中的武林第一高手,也是花似玉的丈夫。
“席幕天没有死?”柳飞扬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这消息足以令江湖掀起惊涛骇浪,令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这跟你训练鬼兵有啥关系?”
花似玉苦涩一笑,“我不想再回到他的身边,更不想再受他的折磨,所以只有训练鬼兵来保护自己,也只有无所畏惧的楼兰鬼兵,才不会惧怕席幕天。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他重出江湖的那一天,就是我堕入地狱的日子。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也不必再惧怕他了。”
将死之人,自然不必再惧怕任何东西。花似玉的伤势,已经不是人力能救。柳飞扬心中一痛,涩声问:“席幕天没有死?他伤在谁手里?为何受伤?”
“他是伤在我的手里,以他的武功,也只有我这个枕边人才能伤得到他。”花似玉一声叹息,“至于我为何要伤他,柳公子还是不要问了。那是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也是人世间最为黑暗的一幕。我怕说出来,会玷污了公子的耳朵。”
见花似玉眼中既有仇恨,又有尴尬,还有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柳飞扬理解地点了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我不问。你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花似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悄然道:“公子能否抱抱似玉?”
柳飞扬默然点点头,轻轻将花似玉拥入了怀中。他对人世间一切美丽的东西都心怀爱意,如今这绝代的芳花就要在自己怀中凋零,即便方才还与之生死相搏,此刻也不禁戚然泪下。花似玉见状璨然一笑,“能得风流之名满天下的柳公子为我落泪,似玉虽死无憾。可惜当初与公子同车三日,竟不能与公子有片刻亲近,可见公子乃色鬼中的雅士。可叹似玉一生之中,就只遇到公子这样一个雅士。”
花似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遗憾,也带着满足,在柳飞扬怀中阖然而逝。她的身体渐渐冰凉,寒意刺骨,但柳飞扬迟迟不愿放开。
几个同伴已看到了这一幕,默默来到他的身边,本待相劝,但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就都没有开口。方梦娇咬着嘴唇望着默默相拥的二人,心中原本的忌妒和恨意渐渐消散,只剩下发自内心的感动。她甚至有些羡慕死在柳飞扬怀中的花似玉,恨不能以身相代。
“人死不能复生,让她入土为安吧。”铁乘风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柳飞扬肩头,小声道,“咱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柳飞扬茫然点点头,“我要为她守灵三日,以报当初那三日同车之缘。”
柳飞扬不走,没有人愿意就走,就连聂云风也留了下来。一捧黄尘埋在了绝代芳花,众人将花似玉葬在水泊边后,也陪着柳飞扬守灵三日。离开的时候,柳飞扬遥望远方那茫茫大漠,依旧黯然神伤。
半个月后,众人终于走出大漠回到边城玉门关。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口,聂云风突然问:“柳兄今后有何打算?”
“我素来没什么打算,江湖漂泊,随遇而安罢了。”柳飞扬伤感地摇摇头,然后奇怪地望了聂云风一眼,“楼兰青鼎已碎,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故意毁掉青鼎的吧?”聂云风意味深长地笑道。
“记载有如此邪恶巫术的魔器,飞扬自然要在第一时间毁掉,定不容它再流传害人,有什么奇怪?”柳飞扬一声叹息。
聂云风有些惋惜地叹道:“如此一来,聂某想找柳兄一决高下,竟然找不到借口,只好以后另找机会了。”
“随时奉陪!”柳飞扬慨然点点头,“能有聂兄这样的对手,生活才算有点意思。”
聂云风一声长笑,“那好,下次再见,咱们再分胜负,今日聂某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说完拱手一拜,昂然转身离去。
待聂云风走远后,方梦娇凑到柳飞扬身边,红着脸小声问,“柳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青楼!”柳飞扬说着转身就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愿意去的我请客,不愿去的请就此别过。”
方梦娇先是惊讶地瞪大双眼,见他真就往前方的花街柳巷从容走去,不禁气得满脸通红,瞪着柳飞扬背影的目光几欲杀人。铁乘风见状笑道:“他是江湖上有名的色鬼,你又不是不知道。色鬼去青楼鬼混,岂不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方梦娇怒气更甚,义愤填膺地质问道:“明明有好女孩子,他为啥还要去青楼?”
“正因为你是好女孩子,所以他才要去青楼。”铁乘风正色道,“他是色鬼,但绝对是个诚实、正直、坦荡的色鬼。只有在青楼之中,他才不必为担负感情的责任而烦恼。”说到这铁乘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得去跟着他,他现在心情不好,不喝到烂醉如泥不会离开。我得去替他付账,还要替他收拾残局,做他的朋友最是倒霉!”
目送着二人拐进前方一间青楼,方梦娇的眼神迷茫起来。以前她因柳飞扬的色鬼名声而心生鄙睨,从不正眼相看;在经过这次大漠冒险之后,她对他的印象已彻底改观,心底甚至生出隐隐的爱意,尤其他对自己一路的照顾和好几次舍身相救,更让她感动莫名;但现在,她却不知自己对这个色鬼,究竟是爱还是恨了……
——第一部《楼兰幽魂》完 ——

第二部《兵书宝剑》

[内容简介]
惊春梦,梦缠绵,血映苍穹月残天。独战鬼神东南路,风云际会夕阳残。无名匕,藏端倪,敢问谁人挽狂澜。黄昏天下一声叹,狂吟声中泪心酸。
索横江,崖悬棺,兵书宝剑逝流年。青衫蔽体窗前望,孤灯灭,风舞扬花夜难眠。独坐庭院思往事,冷月残,古今明月无长圆。
一 狼惊春梦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柳飞扬虽然已有七分醉意,却还在摇头晃脑,且歌且饮。夜光杯中酒方尽,立刻就有侍女为他满上,再由身旁一个妙龄少女缓缓地喂人他的口中。此刻柳飞扬横卧软榻,头枕美人膝,醉眼朦胧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那献舞的胡姬上身半裸,下身纱裙半透,纤瘦的腰肢曼妙如蛇,勾魂摄魄的碧蓝眼眸中,充滋着浓浓的春意。此时屋外虽然已是秋风肃杀,房中却温暖如春。
这里是西域边睡重镇肃州,以葡萄美酒和夜光杯驰名天下,由于是丝绸之路上的交通枢纽,其繁华在西域屈指可数。这里聚集着来自东西方的商贾驼队,自然也就少不了慰籍旅途劳顿的各色享乐。胡姬、美酒和大漠风霜,构成了这里的独特风景。此刻,柳飞扬就在当地最大的春梦楼中,享受着他人生中难得的逍遥。
胡姬的舞姿开始转急,揭鼓胡茄奏出的音乐也渐至高潮,柳飞扬沉浸在眼前这充满异域风情的歌舞中,早已醉眼惺松,不知身在何处。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声,跟着就是老鸨和姑娘们的尖叫声。虽然青楼中少不了意外和变故,但听这姑娘们的叫声,显然不是普通的骚乱。楼上的乐师和舞姬闻声停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
半醉半醒的柳飞扬发觉乐声已停,口舌不清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了?”
乐师和舞姬转头望向窗外,柳飞扬这才留意到楼下的喧嚣,不由一声高喊,道:“楼下是怎么回事?乘风,去看看!”话刚出口,才想起铁乘风不在身边。几天前柳飞扬离开戈壁沙漠后,情绪十分消沉,却不想让朋友担心,更不想让铁乘风将自己当成病人来照顾,便悄悄地避开他,独自来到这青楼里买醉。此时柳飞扬无心理会楼下的喧嚣,对手足无措愣在当场的舞姬举起酒杯,笑问道:“姑娘舞技精湛,不知如何称呼?”
“洛雅。”舞姬淡淡地应道。她没有寻常青楼女子的讨好和妩媚,却有一种不亢不卑的从容,这让柳飞扬对她生出了一些兴趣,道:“过来陪我喝酒!”那舞姬却冷冰冰地道:“我只跳舞,从不陪酒!”
“这是什么规矩?”柳飞扬呵呵一笑,细细地打量这位与众不同的舞姬。只见她有一头栗色的秀发和一双湛蓝如海的眸子,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五官轮廓分明,高鼻深目,是个典型的色目人。她的上身仅穿着胸兜,裸露的腰肢如水蛇一般曼妙柔软,肚脐呈漂亮的椭圆形,惹人注目。一条轻纱长裙虽然遮住了她那双长腿,但依旧可以想象到它的修长结实。这是一个令男人心神摇曳的人间尤物。
门外的嘈杂喧嚣声越发激烈,还隐约传来了打斗声。乐师和丫环的脸上显出惊诧好奇之色,不过碍于客人在前,他们只得忍住好奇心不敢去看。柳飞扬见状笑道:“大家一起去看热闹吧,我也是个好奇之人。”
众人开门而出,就见楼下的大厅中,几个黑衣汉子围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中年汉子,乒乒乓乓斗得正急。那中年汉子虽寡不敌众,却十分悍勇,一把弯刀使得滴水不进,黑衣汉子虽众,却也不敢过分靠近他。
“唉,又是江湖争斗。”柳飞扬叹了口气。他整天在江湖上行走,遇到这样的江湖争斗就如家常便饭,没想到来青楼买醉也躲不开这些事。
他索然回到房中,正想继续独饮,才发现那个叫洛雅的舞姬,竟还留在原地,没有随众人出去看热闹。
“你不去看看?”柳飞扬指指门外,对洛雅笑着调侃道。
“我自己就是热闹,何必去看旁人。”洛雅冷冷地道。她的眼中竟也有一种同柳飞扬一样的孤寂与淡漠,这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相称。这种眼神让柳飞扬心中一动,他忙举起酒杯笑道:“那何不过来喝上一杯,不是陪客人,而是两个同样不喜欢热闹的人,为这难得的清静干上一杯。”
洛雅迟疑了一下,随后款款来到桌前,接过柳飞扬手中的夜光杯,与他一碰之后一饮而尽,跟着搁下酒杯,淡淡地问道:“公子既不喜欢热闹,为何又要花钱来买热闹?”她的汉语带着明显的异族味道,不过却还算得上流利。
柳飞扬一怔,一时无言以对,略一沉吟,不由得笑道:“也许我这是热闹之中喜欢清静,真正清静时却又向往热闹,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说着他又斟上满满两杯葡萄酒,盘膝在矮榻上坐了下来。柳飞扬示意洛雅,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二人举杯再饮,片刻间便连饮数杯。二人既像多年的老友,又像素不相识的路人,除了举杯共饮,再无一句言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乐师和丫环的惊叫声,骚乱已蔓延到门外。柳飞扬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浑身浴血的中年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刚进门就失力跌倒,再无力站起。
“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随着一声冷峭的轻喝,一个黑衣人紧跟而人,一剑直指那中年汉子的后心。柳飞扬见他再无力躲闪,忙将手中夜光杯一掷而出,刚好击在剑尖之上,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剑锋歪过一旁,斜刺在楼板上。中年汉子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扑到柳飞扬的身前,嘶声叫道:“大侠救命!”
“我不是大侠。”柳飞扬叹了口气,原本最怕麻烦,谁知麻烦却偏偏要找上门来。
“朋友,请不要多管闲事!”黑衣人握紧颤动不己的长剑,心中既惊且疑,方才那只夜光杯的力道,令他不敢小觑面前这位醉意踉跄的年轻人。
柳飞扬知道像这样的江湖杀戮,实在难以分清是非恩怨,杀人者未必就是坏人,被杀者也未必就是好人。不过要柳飞扬此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伤者,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怎能无动于衷。
柳飞扬略一沉吟,问道:“不知此人有何该死之处?”黑衣人一怔,“呵呵”大笑道:“这个世界素来弱肉强食,以实力说话,该不该死还不是看各人实力高低。”
“如此说来,你自信实力很强喽?”柳飞扬醉意踉跄地调侃道。
“那倒不敢,”黑衣人阴耸的脸上露出一丝厉色,冷冷地道,“不过凭咱们黑狼帮的实力,在下倒是不敢自轻。”
听到“黑狼帮”三个字,柳飞扬不禁皱了皱眉头。那是横行于西域的黑道帮会、令西域各族皆谈之色变。帮中除了汉人,还有西域各族的亡命之徒。由于西域各民族大多以狼为图腾,所以他们便以一只黑狼为帮会标志,自称黑狼帮。难怪这黑衣人如此自信。柳飞扬随后淡然地笑问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黑狼帮好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好说,在下冷面狼杜凛然,不知公子怎么称呼?”黑衣人抱拳一礼,举止貌似客气,目光却咄咄逼人。
柳飞扬对西域一带的帮会俱无了解,对这个黑衣人的名号也是第一次听说,见他动问,便淡然笑道:“在下无名之辈,贱名不足挂齿。不过杜兄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像这样追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这要传了出去,对杜兄的声誉恐怕有损啊!”对柳飞扬的恭维,黑衣人不为所动,只冷冷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人身上有件东西,咱们黑狼帮志在必得,只要他交出那件东西,杜某看在公子的面上,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柳飞扬看看四周形势,就见黑狼帮众人已将这间雅厅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受伤的中年汉子要想逃出去,实在是不太可能,他只得对那中年汉子道:“钱财身外物,如今这形势,你还是将他们要的东西给他们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