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皇似乎一直对我和实沈很冷淡。”说到这里,阏忽然想起在冀州宫殿中度过的岁月,那时周围人对自己和实沈的态度,确切说不是冷淡,而是一种有意的谨慎和疏远吧。顿了顿,阏继续说道:“虽然那个时候我和实沈都不明白自己受冷落的原因,可我们还是很努力地想要获得父皇的重视——就像,他对大哥稷那样……不过因为性格不同,实沈和我的表现便不一样,他永远是一副乐天的样子,甚至故意去做一些孩子气的恶作剧;而我,却只会老老实实地读书,期望有一天父皇能欣赏我的才学,给我做事的机会……可是,我们都不愿意承认心中早已接受的事实,我们兄弟二人,是不被人所期望的存在……”

“所以你才会这么热衷于帮助我吧……”琰姬轻轻冷笑了一声。

阏猛地抬起头来看她,可以从她刁钻的眼眸中看见自己震惊的表情。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真的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罢了?可是那对苍生疾苦的深切悲悯,那肩负神圣使命的风发意气,也是深深镌刻在自己内心深处啊。“或许,我确实是想做一个英雄吧……”阏的目光望向了眼前的大海,低低地道。

听到他这句话,琰姬的眼神中闪过了淡淡的嘲讽:“祝融就是活得象个英雄,死得也象个英雄,可是……他战死的前一晚却告诉我姐姐,他下一世只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阏没有答话,脑海中却又浮现出璇姬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幕:当自己浮沉在冰水之中时,她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实沈,连最后的目光都没有留给他……既然等待了他三百年,又为何将最后的关爱全都赋予了实沈?

“你看,那是什么?”琰姬忽然指着天空道。

阏抬起头,便看见皓白的月亮上,出现了一辆马车的影子。四匹骏马拉着装饰豪华的车厢,闪动的旌旗在车后飘飘招摇,在明亮的月光映衬下,如同一幅精致的剪影一般,更加现出马车的轻捷灵动、不同凡响。很快,马车就划过了月亮,挟带着银白色的月光,如同一颗流星消失在磁蓝色的苍穹中。

“好漂亮的马车,好像里面还坐着两个人呢。”琰姬情不自禁地赞叹着,忽然发现阏不同寻常的怔忡神情,不由笑道,“怎么看得眼都直了?”

“那是我父皇的天马金车。”简短地回答了一句,阏没有再解释下去。然而车厢中那隐约的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就是实沈和璇姬。看来,当自己这个不祥的存在消失后,实沈终于能够如愿地获得父皇的宠爱了。驾着天马金车四处驰骋,不正是实沈自小梦寐以求的吗?

“你还叫他‘父皇’啊?他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了。”琰姬试图安慰阏,可显然她并不擅长这类言辞,“其实做我们炎族的火神也没什么不好,黄族的人现在一提起祝融还吓得发抖呢……”

“我知道。”阏向琰姬笑了笑,“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天枢山。”

清晨的阳光照射到阏的脸上,他醒了过来。一睁眼,正看见精卫鸟站在他的脸侧,歪着小脑袋打量着他。

“对不起,起晚了。”见琰姬已经化作了精卫鸟在等他,阏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耗费了太多的法力,你一定很累了。”精卫鸟道,破天荒地没有带上那种尖刻的语气,“看来今天你也无法搬太重的石头过去。”

“搬石头?”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象我一样,搬运石头去填充天枢山的缝隙。不过你总可以比我搬大一些的石头吧。”精卫鸟说着,一低头叼起了脚边的小石子。

看见精卫鸟灵巧可爱的动作,阏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原本为它填海之举感到的一丝怀疑也不觉变成了赞赏。他手掌一挥,已砍下一大块礁石抱在手中:“我们去天枢山吧。”

然而飞行了一段时间,阏的眼中仍然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水,别说天枢山,就连一个小岛、一块礁石都没有看到。“还有多久能到?”感到手中的石块越来越沉重,阏终于忍不住问道。

“前方就是。”精卫鸟显然对这项活计无比熟悉,即使衔着石子,也依然能自如地说话,“作为神界的门户,天枢山是凡人无法看见的,就是神人也要运起法力才能看到它的影子。所有人唯一能看清天枢山真面目的机会,是归墟中的大蜃吐气成雾,让天枢山象光线里的灰尘一样显现在海面上。凡人无知,以为这是大蜃吐气凝结而成的幻像,因此也把它叫做‘海市蜃楼’。”

阏一边听琰姬说话,一边暗运法力,果然看见前方有一片模糊的山形,然而似乎被浓重的雾气阻挡,无法看清。

“那些大蜃,也就是大蛤蜊都是懒鬼,大概要十年左右才会浮上水面吞吐日月的精气,咱们今天是看不到天枢山的真容了。”精卫鸟说到这里,忽然在空中稳住了身形,“把石头从这里扔下去就可以了。”

“不是要堵塞天枢山水闸的缝隙吗?”阏有些奇怪地观察着脚下的水波。

“我当然知道!”精卫鸟又有些焦躁起来,“可你现在根本没办法进天枢山,总不能一等十年什么都不做吧。”见阏并不答言,似乎只是专注地听它后面的解释,精卫鸟一低头,恨恨地将口中的小石子吐进了海水中。

扑通一声,阏也把手中的石块扔了下去。

精卫鸟有些着恼地盯着他:“怎么不接着问为什么?”

“我信你,何况——你生气我很害怕,手一抖石头就掉了。”阏笑了,这一笑,让他平时有些呆板的脸生动了不少,也让精卫鸟一时有些失神。

“这里的水面下有一道暗流可以把石头卷进天枢山的缝隙。”察觉自己的异样,精卫鸟赶紧掩饰着解释,心中暗暗庆幸阏不可能看到一只小黑鸟也会脸红。

“可是这样做毕竟成效甚微。”阏从精卫鸟的眼睛中转开目光,注视着眼前模糊一片的天枢山,“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山直接修补水闸呢?”

“再过几天便是又一个十年了。”精卫鸟忽然低低地说,“你运气好,不必象我一样,为了进入天枢山而死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阏震惊地问道。

“那时候炎族的城市刚开始被海啸吞没,我情急之下,为了寻到入山的通道,用自己的肉身为饵,引诱蜃群吐气争食,才得以到达了水闸边。可惜,白白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直到站在水闸前,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修补水闸的裂缝。”精卫鸟已经开始往回飞,见阏象听呆了一般立在原处,毫不客气地笑道,“就算你不想再跟我作搬石头的苦力,也得回到陆地上去修整几天吧。”

“那么,我有能力修补水闸的裂缝吗?”阏仰头看着天枢山的影子,茫然地问。

“你可以。”精卫鸟看着阏的身影,坚定地道,“世上必定有一些人能修补那缝隙,而那些人里必定包括——火神祝融。”

 

 


第七章 天意弄人

 

回到谯城旧址后,阏和琰姬一商量,决定利用剩下的几天时间朝夕修整练气,以期将灵力提升到最佳状态。于是阏用法力清扫出了一片洁净的白色沙滩,并在四周布下了很弱的结界,防止普通的飞禽走兽突然闯进来扰乱了心神。

阏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期盼夜晚的降临。每当月神望舒的龙车拉着月亮慢慢爬上中天,白色的沙砾在月光中便闪烁出晶莹的光芒,仿佛是用冀州宫殿中最华贵的丝缎制成座垫,铺陈在琰姬银红色的衣裙下。虽然明白修炼的时候应该心无旁骛,但阏的心头却始终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快乐。偶尔他甚至会抽空转头,从侧面看一眼琰姬默默打坐的身影,然后他的脸上便会露出一丝充实的笑意。

然而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被一阵嘈杂的鸟鸣声惊扰了。睁开眼,阏看见一只海燕居然突破了自己的结界,停留在精卫鸟的身边。

阏的法术并不很高,所以他听不懂精卫鸟与海燕之间的对话。不过从精卫鸟的叫声中可以推断,琰姬的态度似乎很不耐烦,而那海燕的叫声,却始终温文有礼。

良久,海燕才心有不甘地飞出了结界,在海边徘徊了良久,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天空中。

“怎么了?”阏见精卫鸟烦躁地用翅膀拂着地上的沙砾,关切地问。

“这只海燕,是我以前的侍卫,和我一起死在大海之中的。”精卫鸟似乎并不想提起这段往事,“他想帮我,可他法力不高,死后只能化成一只海燕,连恢复人身的机会都没有了。此番他知道快到天枢山显形的十年之期,特意来找我,想……想帮我们一点忙……不过,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他现在只是只海燕而已,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用处的……”

“哦。”阏原本想说“或许他能帮上点忙”,却感觉这句话实在太过虚伪,干脆不再提起,只是说,“他好歹也是一片好心,你说话大可不必那样……那样……”

“那样恶声恶气是不是?”精卫鸟腾地跳到了阏面前,挑衅地笑道,“你不也是一片好心,可我还不是照样对你恶声恶气?”

“我没关系,不过别人……”说到这里,阏蓦地惊觉自己失言,红了脸转过身子不再说下去。

精卫鸟也没有出声。一人一鸟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然而眼中都是一片羞赧的甜蜜。

“等我们补好了水闸,你就去虞渊好不好?”良久,阏忽然问。

“好。”精卫鸟低下头去,耳中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虞渊是神人沐浴重生之处,只要她到达那里,就能复活神人之身,那个时候……想到这里,精卫鸟偷偷打量了一眼阏,再度微笑了。

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阏和琰姬无形中已多了一份默契与缱绻,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再度出发前往天枢山之时。

当朝阳的光辉洒遍海中歇脚的礁石时,阏睁开眼睛,蓦地看见了漂浮在东海边缘的金色山峰,在碧蓝色的海面上,更显得美伦美奂。

“因为蜃气轻而上浮,因此我们只能看到天枢山的上半截。凡人因此误以为此山是漂浮在云层之中。”精卫鸟解释着,和阏并肩飞起,向着那高耸入云的金色山峰飞去。

飞得更近了些,阏逐渐看清刀削斧劈一般光滑的悬崖上,狭窄的栈道临空而建,从天枢山脚蜿蜒向上伸展,翻过山顶消失在山脊之后。那栈道不过是浅浅石窝上支起的纤细木条,连猕猴的体重也无法支撑,只有身轻如燕的神仙中人方可攀爬,因此也唤作“仙人梯”。

“当心脚下!”精卫鸟见阏只顾观察天枢山,连忙出声提醒。

阏低头一看,心中又是一惊。却见清澈的海面之下,不知何时已浮满了巨大的蛤蜊,五彩斑斓的贝壳不断开合,露出里面白色泛红的贝肉,隐约还可见到珠光闪烁。本来如此巨大的蛤蜊已是罕见,更不期有密密匝匝上千之多,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大蜃平时都在海底修炼,此刻正是浮上来吞吐精气之时。它们属于东海妖族,有吃人的本性,你这样呆看,小心它们恼了用贝壳来夹你。”精卫鸟说着,领着阏又飞高了一些。

“每当有人落水,它们便会浮上来争食吧?”阏眼看着一只蛤蜊猛地跃出了水面,连忙躲远了些,忽然想起琰姬便是葬身在这些怪物腹中,不由心中一痛。

“是啊,因为这是凡人无法到达之处,它们要吃也只能吃神人了。”精卫鸟忽然笑了起来,“不过除了我这种甘心作饵的,它们一辈子也等不到一个失足落水的神人——我可不想你成为第一个。”

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落入海中,但一想到被这群巨大的蛤蜊争食,阏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琰姬……”他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精卫鸟猛地转过头看他,听见自己的心又加速跳动起来。

“你吃了那么多苦……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吃苦……”阏红着脸低声道。

“傻瓜!”精卫鸟瞪了他一眼,蓦地加速,抢先停靠在天枢山石壁的栈道木条上。

“我说的是真的……”阏也停在栈道上,鼓起勇气重复道。

“你不要我姐姐了?”精卫鸟忽然问。

阏一窒,却蓦地想起天马金车中璇姬和实沈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随即释然地微笑道:“既然祝融没能在虞渊复活,因此这一世我只是阏,不是祝融;前世的承诺,已束缚不了今生的我……”

“傻瓜,现在才想明白这点啊?还不抓紧时间办正事!”精卫鸟笑着啐了一口,一蹦一跳地沿着栈道走远。

阏也笑了,足尖轻点,恍如飞絮一般从之字形的栈道上急掠而过,和精卫鸟同时向天枢山顶而去。

然而尚未到达天枢山的顶峰,脚下的栈道却已断了。站在悬崖边缘,阏看见自己的脚下是一道幽深的万丈山谷,仿佛一道斧痕,将天枢山从中劈开。而那山谷底部,一道晶莹璀璨的水流正汩汩流动,如同流动的水银一般,最终冲破了天枢山的阻隔,汇入凡界的东海之中。阏知道,这正是从水闸处渗漏到凡界一边的银河之水。

“小心些,跟我来。”精卫鸟嘱咐了一句,沿着山谷一侧狭窄陡峭的悬崖,当先向水流的上游飞去。

阏提了一口气,抖擞精神,却不敢再尝试耗费灵力的飞行,只是老老实实地顺着山谷往前走。幸好山谷两边的悬崖虽然陡峭,却也不是他无法驻足。

走了一阵,耳中渐渐响起雷鸣一般的声响。举目一看,远处正有一道白练,从半空中浩荡而下,泼珠碎玉一般在谷底溅起四散的水花。而正飞在瀑布之前的精卫鸟,就如同沐浴在细雨之中。

快走几步,阏的面颊上也感受到了水花带来的丝丝凉意。一直走到瀑布之前,阏终于看清银光闪烁的白练之后,是一道顶天立地的金属水闸,如同一扇黝黑厚重的大门一般堵住了背后汹涌无尽的银河洪流。然而再结实的神器也挡不住银河之水永无休止的冲击,此刻水闸中部已裂开了一道缝隙,让浩荡的银河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带着无以伦比的气势,从百丈高处跌落而下,将坚硬的天枢山岩石掏挖出幽深的水潭。

“祝融的法器,正藏在瀑布下的深潭中。”精卫鸟跳上了阏的肩头,“当年我把它抛下深潭,就是为了等着你今日来取。”

“好,你在这里等我。”阏说着,等着精卫从肩头飞离,纵身跃入了瀑布之中。

从半空中跌落的水流如同铁锤一般一锤一锤地砸在身上,让阏忍不住呛了一口水,连忙小心地避开瀑布,从深潭的边缘摸索着潜下水去。

水很清澈,能够感受到日光从头顶明晃晃地钻进来。阏大睁着眼睛四处搜寻,虽然没有问琰姬藏在这里的祝融法器究竟是什么,但阏相信只要自己看见,就肯定能认出来。

银河之水不能养育任何植物和动物,因此水底只有棱角已被磨平的石块和砂砾,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金光。水潭并不大,因此没多久阏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张弓。

弓的形状很奇特,让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忍住心头的激动,划开从上激荡而下的潭水,伸手握住了那张弓。

即使在水中,阏也能感觉到那张弓的沉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双脚在潭底岩石上一蹬,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从水中激射而出,撕裂了连绵不休的瀑布,堪堪落在山谷边的峭壁上。

“可回来了!”精卫鸟欢呼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对,就是这张毕方弓!”

“毕方弓?”阏好奇地从肩上卸下这个神器,仔细打量——整张弓的造型,完全是一只仙鹤一般的独脚鸟,暗红的羽毛中夹杂着翠绿的翎毛,白色的长喙衔着不知何物拧成的弓弦,确实与普通的弓箭大不一般。心中一动,阏轻轻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左边肩头上,正是昭示着他祝融转世身份的印记,那散发着神圣光泽的独脚鸟,与手中的毕方弓一般无二。

“毕方弓本就是毕方鸟所化。”精卫叹道,“自从祝融死后,毕方鸟就再不肯复苏。或许,只有你能让它重新变化如常。”

阏的手指缓缓地抚摸着毕方弓,温凉的触感并不曾有任何变化。过了一会,他突然问:“有了弓,那箭呢?”

“你的箭就是太阳的光线,连同这弓弦都是用光线搓成。火能克金,所以只有这火的精髓,才能融化厚重的闸门,让裂缝重新愈合。”精卫鸟说着,猛地跳了一跳,“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

阏的心微微一沉,额头上已渐渐渗出汗水。他继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毕方弓,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怎样将光线制成箭头。

“就算你以前刻意封闭了前世的记忆,毕方鸟也能认得出你的气息。”精卫鸟也有些着急起来,径自飞到毕方弓前,啄着那死气沉沉的鸟头,“你这个蠢物,祝融来了都不知道吗?”

“或许,我并不是祝融。”半晌,阏忽然把这个一直在克制的念头说出口来,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当然是!否则你的肩上不会有……”刚说到这里,精卫鸟蓦地住了口。它呆呆地看着阏将右手覆盖到了自己左肩的印记上,当手掌拿开时,那原本神光粲然的毕方鸟印记已经消失了踪影。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阏低低地说着,眼前又浮现出璇姬抱住实沈的情景,手中的毕方弓滑落在地上。其实是早就应该想到的,那印记怎么会那么巧,正好出现在璇姬指出他就是祝融转世之后?而璇姬又怎么会那样无情,对苦等了三百年的自己不闻不问?从头到尾,璇姬无非是想保护真正的祝融——自己的弟弟实沈罢了。只是这些疑问,他一直不敢往深处想,生怕自己一无所依而已!

“阏?”精卫鸟试探着叫了一声,忽然笑道,“不是祝融那个家伙最好了,否则我还以为对不起姐姐呢……”

“可是我答应你的事,一样会做到。”阏转脸望着水闸裂缝中奔腾而下的瀑布,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竟不知该哭该笑。

 

 


第八章 天马行空

 

“阏,我们现在怎么办?”坐在东海边,无可奈何地看着海水无声无息地上涨着,琰姬有些担忧地看着抱膝望天的阏。

“我想去找实沈,既然他才是真正的祝融转世,他就有能力修补天枢山的水闸。”阏看着远处皓白的月亮,很自然地回答。

“嗯。”琰姬应了一声,“不过他现在驾着天马金车四处游历,我们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我只能回家……回冀州去等他。”提到“家”这个字眼让阏一时有些伤感,他转头笑着向琰姬道,“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听到他这句话,琰姬有一丝犹豫。然而望进阏满含着了然与鼓励的眼睛,琰姬不由笑道:“去就去,我堂堂炎帝的公主,还怕了高辛皇族么?”

“我父皇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以接近。”阏微笑道,“现在想起来,他对我和实沈,是很好的。”

“我只有一个条件。”琰姬正色道,待见到阏一下子紧张起来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我只能晚上去见他,白天那个尖嘴黑毛的样子是万万不能见人的。”

“是么?我倒是觉得精卫的形象更可爱……”阏笑着说到这里,早有预料一般飞身而起,躲过了琰姬泼来的满天海水。两个人都开心地笑着,尽管知道前方的路并不会一帆风顺,但这难得的静谧欢乐却似乎已足以慰藉一生。

“前面就是冀州了。”阏一边飞行,一边向身边的精卫鸟介绍,“那是频凌山,山上有醴泉,小时候我和实沈偷喝了不少,结果醉得从山上一直滚了下去。虽然被山石硌得生疼,我们却高兴得哈哈大笑……”

“啊,这么没出息?有机会咱们也比比酒力,看谁先从云头上栽下去……”精卫鸟的话语蓦地变成惶急,“喂,你还没喝酒呢,存心输给我也不用现在就栽跟斗啊……”

“不是……”阏的声音有些吃力起来,“我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这云头已经托不住我了……”说话之间,他脚下的云朵渐渐散开,整个人已无法控制地向地面坠了下去。

精卫鸟心头一阵慌乱,连忙也随着他向地面落下,“有没有伤到哪里?”

“还好。”阏安然无恙地站在地上,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自己,却没有发现一丝异常。见精卫鸟停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阏轻松地笑了笑:“正好落在冀州边境上,就算走回去也不远。”

“好啊,看看你走得快还是我飞得快。”精卫鸟慧黠一笑,当先飞过了标明“冀州”字样的界石。

一股暖意悄悄流入了阏心中,他发现自己现在笑得越来越频繁了。快活地看着故意慢飞的精卫鸟,阏大步向前跨出。

然而,面前似乎树立了一道隐形的墙壁,阏这一步居然迈不出去。试了几次,阏终于伸出双手,摸索着这面看不见的障碍,却发现它随着冀州的边界延伸,永远横亘在自己面前。

“你在干什么呢?”精卫鸟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

“我进不了冀州。”终于意识到这一点,阏苦笑着回答,“有人为我布下了结界。”

说话之间,已有几个守护边界的士兵和巫祝聚拢了过来,站在结界的另一侧,略带些惊惧地打量着阏。低声议论了一会,当先一个年老的巫祝向阏说道:“你便是祝融邪神转世的皇子阏吗?帝喾陛下已颁发了旨意,不允许你进入黄族的地界。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原来竟是这般决绝啊。听到这句话,阏不由退开了一步,望着远处金壁辉煌的宫城,呆呆地坐了下来。“我只是想回家。”他听见自己喃喃地道。

士兵和巫祝瞧着无趣,也渐渐散去,国师巫彭精心构筑的结界,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阏就这样一直坐在路边,眼光望向心目中也是实际上的“家”,那是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可就因为别人一个蓄意的指认,就再也回不去了吗?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初见琰姬时,她所唱的那首忧伤的歌曲,前面的句子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后面几句是:

“疲倦的风呵,你漂流无终
像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
你可还有秘密的巢穴容身
在树或波涛中?……”

想到这里,尽管心中凄楚彷徨,阏却蓦地一惊,不由站起身四下张望:琰姬到哪里去了?

“哥,哥,我来了!”天边蓦地传过来一声声惊喜的呼唤,阏转头望去,正看见一驾光华灿烂的马车从远处的宫殿处驶来,那站在车位上不断挥舞马鞭的人,却不正是实沈!

“实沈!”阏再也无法控制地叫了出来,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带上了哽咽。他冲到结界边,眼看着实沈驾着马车越来越近,而他身后,正坐着怀抱精卫的璇姬。

只眨眼工夫,马车已越过结界,停在阏的身边。

“哥!”实沈猛地甩开马鞭从车上跳下,一把抱住阏,竟孩子一般痛哭起来,“我还以为你死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当时真恨不得替你去死!……后来,我驾着马车四处奔驰,就是为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