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大家都没事……”阏的泪水也落了下来,却发现璇姬的目光,正含着复杂的神色望着自己,想必是想起了当日陷害自己保全实沈的事情。然而,当璇姬的目光猛地触及阏肩上所负的毕方弓时,原本飘忽不定的眼神蓦地完全变成了惊讶和恐惧。
“哥,这是什么?”实沈也发现了那张醒目的神弓,好奇地问道。
“喜欢吗?”阏随口问着,将弓取下来递给实沈。
“别碰!”璇姬忽然如梦初醒般叫了出来,伸手就想阻止实沈。
然而已经晚了。实沈的手指才一接触毕方弓,那构造成弓身的毕方鸟便睁开眼睛,舒展开身体,扑簌着翅膀翩翩飞舞起来。而那根光线制成的弓弦,却在脱离了毕方鸟的长喙后,渐渐扩散融化在空气中。
“毕方鸟苏醒了。”精卫飞过来,停在阏的肩头,自言自语地说,“祝融也快要复活了。”
“哥,这是怎么回事?”实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盯着阏,茫然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彼此,没有人观赏毕方鸟因为寻找到主人而展现的快乐舞蹈。
“阏不是祝融,你才是。”终于,精卫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不是!”璇姬忽然从马车上跳下,一把扯住实沈的衣袖,“你不是祝融,你是实沈!祝融早就死了,世上再没有炎族的火神了!”
“姐姐,你何必自欺欺人呢?”精卫鸟一针见血地说道。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璇姬后退了一步,清澈的嗓音中竟带上了无奈的怨愤。
实沈的神色仍旧有些恍惚,他向前伸出手,毕方鸟便乖巧地停留在他手臂上,渐渐又化为一张静止的弓。
“哥,我到底是谁?”实沈象一个溺水的人望着他唯一可以攀附的原木,“我只信你。”
“你是祝融的转世,或许你没有他的印记……但只可能是你。”阏握住了实沈冰冷的手,热切地道,“其实拥有这个身份也未必是坏事。跟我去天枢山吧,你可以用你的力量修补水闸的裂缝,解除东海沿岸炎族百姓的厄运。”
“我不是炎族的火神,我也不想介入黄族和炎族的纷争。”实沈忽然从阏的手中抽回了手,有些陌生地看着阏因为激动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你跟我去一次东海,你就会理解你的使命了。”阏的语调有些不正常的高亢起来,面色也有些发红,“他们会用最隆重的礼节来欢迎你,他们的欢呼与感激会让你终生难忘!你即将成为一个英雄,你会亲眼看到自己给凡人带来了多大的福祉,你的功绩将永远镌刻在巨大的水闸上,你的名声将比你的身体更加不朽!”
“哥,想不到你居然有做诗人的天赋。”实沈后退了一步,站在璇姬的身边,顺手把毕方弓抛还给阏,“可是我,并不想做你口中的英雄,你知道我从小的理想,是驾着天马金车游历四方。”
仿佛被当头泼了一勺冷水,阏木然地接过毕方弓,看着面前站在一起的实沈与璇姬,低声道:“可是你以前也说过,不管我有什么心愿,你都会帮我完成。”
“哥,对不起。”实沈拉起璇姬的手,“因为那时我没有料到,你的心愿是要我违背自己的心愿。或许我真的是祝融转世,但我不想承担这个与生俱来的宿命,不想卷入这个浑浊的漩涡,哥你体谅我的苦衷好吗?”见阏并不说话,实沈又道,“我这就去和父皇说明真相,让他还给你你应该拥有的一切。”说着,实沈和璇姬走上了天马金车,便欲离去。
“不要走!”阏也不知自己哪里生出一股怒气,走上去正拦在马车之前,然而语调依然是温和的,“我的心愿,只有你能实现……实沈,跟我去东海看一看可好?我以前也从来不能设想,一个人居然能瘦成那个样子!而为了换得两个粗硬的面馍,他们居然可以将活人当作死人埋葬!我知道你也是善良的人,你不会忍心放任他们不管吧。”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实沈抓着马缰绳,却无法行驶半步,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直立的阏,“你可以去求父皇,可以去求天帝,可以找到其他的办法!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你就可以逼我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阏没有料到实沈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然而他仍旧拦着天马金车的去路,苦涩地道,“实沈,算我求你。如果……你执意不肯,就从我身上碾过去吧。”
“哥,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做!”实沈难以置信地盯着熟悉却陌生的孪生哥哥。面前这个坚毅得有些固执的人,就是以前那个散淡的平和的阏吗?是什么力量点燃了他原本沉静如井水一般的眼眸,让实沈的心中有一种隐约的恐慌?
“其实……刚才听到你那些冷酷的话,我真的很想打你……”阏有些痛苦地回答,“可是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你是我从小最爱护的弟弟……”
“哥。”实沈的声音也哽咽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凭着冲动答应阏的请求,但下一瞬间,刻意封闭的前世的记忆又潮水一般涌入了脑海中。涿水畔,祝融满身浴血地站在夕阳之中,声音透着垂死的虚弱和坚定:“下一世,再不要虚妄的使命,再不要蛊惑的旗帜,我只要——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这誓言如同回音一般激荡着实沈的心胸,于是实沈只是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缰绳,眼光毫不动摇地迎着阏期盼的眼睛,谁都没有动一下。
原来,我们还是不能了解对方的心意。阏有些悲哀地想。他不知道,如果实沈一直不肯答应,自己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站下去。
就在兄弟两人默默对峙的时候,一个威严而熟悉的声音在一旁传来:“阏,你让开吧。”
“父皇!”兄弟两人同时惊愕地转过头去,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帝喾。
“在我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实沈你走吧。”帝喾走过去将阏默默拉开,给不耐烦地刨着前蹄的天马让出道路,“这驾马车就送给你了,再也不要回来。”
“父皇?”实沈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帝喾,“我就是祝融的转世啊!你当日既然能同意处死哥哥,今日却为何要放过我?”
“正因为我饱尝了失去阏的痛苦,我才不想也彻底失去你。”已然现出老态的帝喾一挥衣袖,拉车的天马便如同被马鞭驱赶一般长啸一声,四蹄腾空,拉着频频回首的实沈和璇姬飞天而去。
“阏,你受委屈了。”慈爱的祥和的声音从冀州的帝王口中吐出,没有威严没有疏远,那是阏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父皇……”蓦地跪在父亲的脚下,阏只觉得这些时日心中所有的憋屈都化作酸涩的泪水涌上双眼,他哽咽着说出这两个字,后面再也说不下去。
“好孩子。”帝喾将阏扶起来,慈祥地笑着,“难得你有这般仁义的心肠,他日裂土封王,定能福我黄族一方。”
“儿臣只想求父皇一件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帝喾打断了阏的话,“可是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明白。五方天帝的力量此消彼涨,形成今日的平衡局面实属不易,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炎族人性暴虐勇悍,偏又繁衍极快,若非天意以海水遏制,迟早他们会不满自身地位而再度掀起战争。届时又是九州蒙难,生灵涂炭……”
“消除战争的方法有很多,”阏的眼睛清明地看了一眼帝喾,斟酌了一下原本更为激烈的用词,“利用天灾,也太过让人心寒。”
“阏,为父以前真是错看你了。”帝喾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只是管辖凡界的地皇,神界之事还是五方天帝作主,我也爱莫能助。”
“那我只求父皇撤掉炎黄边界的结界,让炎族人也可以到黄族的土地上来避难。”阏说着又重新跪倒,“其它的事,儿臣再不敢劳父皇操心!”
“阏,你这是何苦?”帝喾有些担忧地看着陌生的儿子。
“因为我切身体验过濒死的感觉。”仿佛又想起冻在冰魄之中时那种无助的绝望,阏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答应你。”帝喾颤抖着放开了握住阏的手,了然地问,“你不回家去看看么?你母亲很是想念你。”
“不了。”阏迟疑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再耽搁时间,我就再也找不到实沈了。”说完,阏低下头,避开了帝喾眼中的伤感和失望,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精卫鸟眼中也闪过了同样的表情。
第九章 天之骄子
帝喾离去了。阏望着夕阳中父亲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眼中涌上的潮湿。
“阏,我们现在怎么办?”精卫鸟站在阏的肩头问道,“实沈的天马脚力极快,凭我们是绝对追不上的。”
“我知道。”阏转过身,默默地背离着冀州的方向走开,“我现在唯一能赌的,是实沈还残留着与我的兄弟之情。”说着,阏解下腰间垂挂的一件配饰,摊在掌心中,“这是东极扶桑树的种子,一万年也难得结一粒,我和实沈降生的时候,东方天帝太昊送给我俩一人一粒。因为是很珍贵的礼物,我们一直贴身收藏。”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颗珠子呢。”精卫鸟跳下阏的肩,顽皮地朝那莹紫色的鹌鹑蛋大小的坚果啄了一口,“硬得象块石头一样,有什么妙用?”
“这扶桑子若是用火焚烧,会因受热而爆裂四散,光芒如同烟花一般。我和实沈早已约定,只有危急之时才可靠它传信求助,而另一方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相救。”阏的语气十分淡定,似乎心中早已打定了某个主意一般。
“你想现在烧了这扶桑子引实沈前来?”见阏默认了自己的猜测,精卫鸟有些吃惊地道,“可是你这样骗他,他怎么还肯帮你?”
“他来时我会假装受伤垂死,趁他不备将他制住,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去天枢山。只要到达那里,实沈一定能回心转意,帮助我们的……”阏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同时,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制住璇姬。”
“用我的姐姐胁迫实沈吗?”精卫鸟忽然瑟缩了一下,“阏……不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好不好?实沈不肯帮我们就算了,大不了我还是每天继续搬我的石头……”
“不。”实沈的目光亮闪闪地盯着精卫鸟,“你那样填海要填到什么时候才能堵住天枢山的缝隙?诚然你的做法是干净的是崇高的,可那样根本达不到你的目的!实沈现在只是在耍孩子脾气,我不信他看到炎族的苦难会不生恻隐之心,我只是逼他睁开眼睛而已!”
精卫鸟愣了愣,飞过来用翅膀碰触了一下阏的脸:“这些话真的是你说的?你现在根本不象我最开始认识的你,难道是因为我把你变得这样不择手段吗?”
“你也不像我开始认识的你。”阏有些苦闷地说,“那个时候你坚决而犀利,就象一枝火把一样。而我,或许就如同这扶桑子,沉寂了千年万年,等待的只是这燃烧爆发的瞬间,然后……象流星一般陨落……”
“别胡说了……”精卫鸟忽然掩饰地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在自己的耳中都显得做作。它望着本来以为已经深爱的男子,却发现他已不再让自己感到安心,他那蛰伏了一生却又瞬间被点燃的激情让阏仿佛一根烧得通红的木炭,虽然没有明显的火焰,却不仅可以把周围的一切焚烧殆尽,最终也将把自己变成灰烬。
现在的阏,忽然让精卫鸟感到害怕。
停在空中,精卫鸟看着阏慢慢解下那挂在腰间的扶桑子。扶桑子那深紫黯淡的外壳里包裹着隐隐闪动的红光,如同潜藏的不安分的血脉一般,在阏的掌心中跳动,精卫鸟觉得自己已经无力阻止阏接下来的举动。
忽然,一串闪光从天边传来,映得整个天地都蒙上一层淡红。阏蓦地转头望向红光传来的方向,正看到一颗燃烧的星辰拖着长长的尾光升上西南的天空,顷刻间在天幕中破裂四散,如同喷泉一般洒下无数金红的颗粒。蓦地握紧了手中浑圆的坚硬的种子,阏哑着嗓子对精卫道:“看,那就是扶桑子燃烧的样子。”
“不是你点燃的?”精卫鸟瞥见阏握成拳头的右手,顿时醒悟过来,“难道是实沈?”
“他一定遭到了危险。”阏焦急地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也只有我愿意帮助他了!”说着,阏已飞上了半空,低头向精卫道,“我们赶快过去吧。”
“夜晚要到了,我快要无法飞行了。”精卫鸟站在地上,没有动,“你一定不会需要没有用的我吧。”
“好吧,你在这里等我。”阏听出了精卫鸟的嘲讽之意,却已来不及多做解释,再没有一刻停留,他拼尽全力地朝红光爆发之处飞了过去。
精卫鸟仰着头看他的背影,不知道此刻为了实沈的安危而不顾一切的阏和方才费尽心机想要胁迫实沈的阏,是不是能够统一成一体。
一阵又一阵熟悉的寒意扑面而来,让全速飞行的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低头向下看去,正看见一道混杂着至寒冰魄的水流,从身穿黑色法袍的国师巫彭手中皮袋里流泻而出。那水流如同巨蛇一般,将实沈的天马金车困在当中。而拉车的四匹天马已被水中散发的寒气吓住,任实沈怎样挥鞭抽打,也不敢跨出一步。
“国师,父皇已经答应放实沈走,你这又是何意?”阏知道自己无法抗衡巫彭的法术,只好降下云头,向巫彭质问。
“原来是阏殿下。”巫彭点了点头算是见礼,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帝喾陛下确实一时心软想要放走邪神,可惜我巫彭执行的是轩辕黄帝的命令,帝喾陛下也无权干涉。”
“你要把他怎么样?”阏看着对实沈致命的冰魄已即将漫进天马金车,焦急问道。
“将邪神祝融重新封印回涿水,再不让他出来祸害人间。”巫彭正气凛然地回答。
“实沈虽然是祝融转世,可我能以性命担保,他并没有任何谋逆之意。国师,求你放他走吧。”阏急切地说着,见巫彭毫无所动,一狠心扑通一声,跪在了巫彭脚下。
“哥,你不要求他!”实沈见阏为了救自己甘受屈辱,忍不住大声叫道,“我找你来,只盼你赶紧去请父皇来救我!”
这句话提醒了阏,他霍地站起身,向实沈道:“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父皇!”
“不用去了。”忽然有声音从空中传来,“为保我黄族永世平安,父皇已经同意将邪神祝融封印回涿水。”
阏蓦然抬头,看见一干黄族神人正依了八卦方位站在空中,显然是为了防止实沈逃脱。而为首一人风神俊朗,衣袂飘举,正是受封为周王的大哥稷。
“大哥……”阏定定地看着稷,恍然道,“你是来帮助巫彭的?”
“阏,你过来。”稷动了动手臂,示意阏站到他身边去,“我知道你与实沈自小感情深厚,然而他是炎族的邪神转世,而炎族又是虎狼之邦,你可仔细不要犯了大错啊。”
“可是实沈……”阏不甘心地又想辩解,却被稷打断了去,“我知道实沈现在还没有动用祝融的力量,可为了天下太平,我们只能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哈哈……”阏忽然笑了起来,不顾稷和巫彭惊异的目光,取下肩上的毕方弓,运起神力往天马金车上的实沈抛了过去,“实沈,既然他们苦苦相逼,你就显示出火神祝融的力量吧!”
“不,我不要!我不是祝融,不是!”实沈蓦地惊醒,如同见了什么可怕物事一般舞动着手臂,想将迎面飞来的毕方弓挥落。然而那毕方弓一经他碰触,已然复苏成白喙鹤形的毕方鸟,嗅到危险气息后本能地一飞冲天,瞬间已从夕阳的光芒中衔回了一束金光闪耀的长箭,想要交到实沈手中。
“滚开,我不是祝融,我是实沈!”此刻实沈已顾不得运神力抵御脚下漫溢的冰魄寒气,竟扬起马鞭,没头没脑地朝毕方鸟抽去,“你们不能逼我做祝融,我永远都不会是祝融!”
几片羽毛从毕方鸟的身体上飘落,毕方鸟奇怪而悲哀地看着濒临疯狂的主人,终于收敛翅膀不再闪避,逐渐化为静止的弓箭,挂在天马金车的车辕上。
混杂着冰魄的水流仍然在漫上来,已经开始漫过车辕,灌进车厢之中。阏看见实沈的面色已经越来越苍白,知道他若坚持不运用火神的法力,是无法在冰魄中支撑多久的,终于忍不住向一直在实沈身边默坐不动的璇姬叫道:“璇姬姑娘,你好歹说句话啊。”
“他不想做祝融,我也不想他做祝融。”璇姬充满爱意的目光牢牢地跟随着实沈,嘴角带着漠视一切的笑容。
“等他被冰魄冻住,我就回去复命了。”稷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道,“阏,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接下来的事都交给国师好了。”
“回去……”阏无意义地重复了这两个字,蓦地发现实沈正将手中的毕方弓连同箭枝一起抛入了汹涌的水流之中,他来不及多想,不顾面前寒气逼人的冰魄,纵身就朝毕方弓扑了过去。
扑通一声,阏落入了水中,而他的手上,则高高地举着火神遗留的弓箭。
“哥,接着!”实沈万料不到阏竟如此看重这副弓箭,惶急中抛出马鞭,将阏扯上了马车。
“拿着!”浑身湿透的阏抓住车辕,感觉得到整个马车已经开始在水中漂浮,不无焦急地将弓箭塞到了实沈手中,“天马都快冻僵了,再不走,想在这里等死吗?”
“我要怎么做才能证明自己不是祝融?”实沈悲愤地叫道,“我今天宁可死也要表明,我或许具有祝融的神力,却根本没有他的灵魂!”
“璇姬姑娘,你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封印吗?”情急之下,阏只得再次向璇姬求助,“那你当初何必为了救他而陷害我?!”
璇姬静静地看着阏,见他水湿的身体因为冰魄寒气而不住地颤抖着,终于一把夺过了实沈手中的弓箭,一言不发拉开弓弦,一箭射进了水流之中。
仿佛一颗火球炸入水中,嗤啦啦的烧灼声后,大片浓密的水汽腾地升起,如同厚重的云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阏只看见一枝又一枝金光在云雾中穿过,而先前逼人的寒气却被湿热的水汽所取代。
马鞭声中,天马金车又倏地腾空而起,让车上的阏紧紧抓住车辕才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眼见浓密的水汽已经向四方散开,阏听见璇姬清脆的声音回响在身边:“如果是祝融放箭,你们以为自己能躲得过么?”
“实沈,今天且放过你。可如果你胆敢使用祝融的力量,我为了黄族无论如何也会消灭你!”眼见火神之箭瞬间将冰魄蒸发得干干净净,己方也无法追上天马金车的速度,稷心中一阵惊恐,只得朝着夜幕中那越来越小的亮点叫道。
“稷殿下,我们还有最后一击。”巫彭见仅是璇姬使用祝融的弓箭就如此厉害,不由更担心起实沈的力量,一倾手中轩辕黄帝赐予的水袋,将最后一点冰魄化作一团尖锐的冰棱,用尽神力向远处的实沈投掷而去。
“闪开!”阏眼见一团闪着寒光的物事迎面飞来,知道不好,却只来得及跨上一步,一把推开驾车的实沈。只听噗地一声,那团冰魄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阏的胸口,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张口喷出一股鲜血,直挺挺地跌出了天马金车,朝地面坠下。
“哥——”实沈急红了眼,也纵身从半空跳下,向着阏坠落的身体伸出了手臂。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濒死的境地,阏只觉四肢百骸都被浸入骨髓的寒意冻僵了,而那寒意,仍然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心脏向外扩散,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他想伸手将那寒冷的根源从胸口挖出,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冰魄植入了心脉,这样下去,哥一定会死的!”迷朦中,阏恍惚听见实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焦急而哀伤。
“你真的要这样救他?”璇姬的声音迟疑着,“可是他们说了,如果你动用火神的力量,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可我不能眼看着哥为我而死!”实沈仿佛安慰一般笑了笑,“打不过,还可以逃。反正我们还有天马金车,没有人能追得上我们,方才受困,还不是因为巫彭那老东西变成了哥的形象引我入彀?……再说,我救的是他们黄族的神人,也不算破戒。”
“他们黄族?”璇姬忽然轻轻地道,“如今,你终于承认自己是炎族人了吗?”
“不,我也不是炎族人。”实沈坚定地向璇姬笑道,“我只想做一个四处云游的旅行者,我不需要介入哪一个部族的纠纷。”
听完这几句话,阏随即感觉一股暖洋洋的热意源源不断地输入了自己的胸中,盖过了冰魄散发的寒冷,逐渐流遍了自己的全身。没过多久,整个人就如同置身于和煦的阳光下,舒适、安然,让阏睁开眼睛时竟有些留恋。
“哥,感觉怎么样?”实沈见阏已无恙,笑得极为欢畅,“千万不能让稷知道我动用了祝融的力量,否则我这辈子真的只能赶着马车四处逃窜了。”
“我没事了,谢谢你。”阏说着站了起来,却瞥见放在自己身边的毕方弓,眼光不由一黯。
“怎么还跟我客气?”实沈伸手握住了阏,诚恳地道,“哥为我已是两度遇险,是我不知怎么报答哥才好。”
“那便随我去天枢山吧。”阏反手更加热切地握住了实沈,“既然今天你已经为我动用了一次火神的力量,就再为了炎族的百姓动用一次吧。”
“你仍然在逼迫我吗?”实沈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抽回了手,“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宁可死也不会卷入炎黄二族的纷争。祝融的前世已经为了炎族付出了一切,这一世就让我远离这些道貌岸然的理由,为了自己活一回吧……”
“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意随我去造福苍生?”阏不解地盯着实沈,眼中已渐渐有了怒意,“难道我救你只是多此一举?”
“就算死了,天帝见我确实没有叛逆之心,说不定下一世能摆脱这些无聊的纠葛……”实沈蓦地看见阏恼怒的神色,忽然退开了一步,“哥,难道你救我,只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吗?”
“啪”地一声,阏一个耳光打在了实沈的脸上。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动作,阏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实沈面颊上渐渐清晰起来的指印,呆住了。
“你打我,证明你心虚是不是?”实沈忽然跪在阏的面前,磕下头去,“我知道自己欠你,但我求你不要逼我偿还。你要做拯救苍生的英雄,我只想做遨游天地的浪子,我求你,不要再逼我……”
“我哪里逼得了你,神通广大的火神大人?”见实沈不住地磕头,阏心中的烦闷越来越大,一把抄起毕方弓就打在实沈肩上,“我只是求你施舍一点善心,没想到你却这么自私!”
实沈咬着牙不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任由阏一下又一下地用毕方弓抽打。直到阏的动作越来越无力,最终将毕方弓抛开,实沈才抬起头看着阏道:“哥,你尽管打,把我欠你的都打回来……然后,求你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