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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哲刚才被那老者正面劈中小腿,奋力跳过断廊,痛得险些跌倒。长孙乐急道:“你怎样?”
文哲摇头道:“你先走!”
长孙乐怒道:“我岂是贪生之人!”上前扶起文哲,两人顺着长廊飞奔。那些侍卫们亦不敢大声喧哗,劈开了长廊边的藤蔓,在后面无声地追赶着。
忽见前面有几名侍卫用刀劈开藤蔓冲了进来,封住了前路。这下前有拦路后有追兵,两侧又是密集的藤蔓,长孙乐眼见离那砚池瀑布只有十丈远,退后两步,低声道:“送我上去!”
文哲往前一蹲,长孙乐一脚蹬在他背上,他猛地往上项,哗啦一声,长孙乐撞破了长廊顶的琉璃砖瓦,飞上廊顶。文哲这一送使尽了所有力道,加上刚才被老者的掌风劈乱了气息,一跤坐倒。三名侍卫冲过来,他真的连一丝力也使不出,只伸出手臂,呆呆地看着那三柄刀当头落下——
蓦地手臂被绳索缠住,身体顿时腾空而起,两柄刀劈在地上当当作响。另一柄收势极快,立即变作横劈,文哲勉强以掌缘抹开,那侍卫噔噔退开两步,站稳身子,复又杀回。站在廊上长孙乐怒道:“何苦逼人太甚!”
轰的一下,廊顶被她生生踏破,数名侍卫尖叫声中,无数砖瓦横梁塌落,瞬间将数人埋在下面。后面追赶的侍卫们赶紧煞住脚,纷纷拥上前救人。其中一人抬头观看,透过廊体塌落溅起的烟尘,只见两条人影高高跃起,一前一后,向百丈悬崖下落去。
那人心头怦怦乱跳,跑到长廊边上,但见下面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两人的影子?只有远处的瀑布声隆隆作响,永不停歇。
元伯慢慢伸出手,按在文哲背脊风门穴之上,说道:“起心俞、督俞之气,至风门,沉之;起中枢、神台、身柱之气,至风门;引手少阳心经、手少阳三焦经之气,融而通之:起足少阳胆经、足太阴脾经,至丹田,亦沉之……”
他一面说,手顺着文哲的督脉上下揉、捏、按、提。文哲面色不变,以意御气,须臾就出了一头的汗水。渐渐地,因体内气息奔腾加速,他的汗水被热力蒸发,脑门顶上白气萦绕,凝而不散。
躲在屋外从窗口小洞里往里张望的长孙乐偷偷对元嫣道:“好像在蒸馒头。”
元嫣瞪她一眼,嗔道:“人家救了你,你还在说风凉话?”长孙乐吐吐舌头,心道:“我还不是救了他?”但见到元嫣焦急的模样,却不敢说出来。
元伯急速拍击两下,把文哲自己聚集在风门穴上的内力拍得往上一蹿,文哲的脸骤然扭曲,痛得把下唇都咬出血来,双手死死护在丹田,强运功力。元嫣侧过头不看,身体颤抖。长孙乐自从跟元宗练武开始,曾经几次被元宗和元伯联手强行打通经络,对这样的痛楚已经习以为常,眉头也不皱一下。
听元伯道:“稳住……把那口气引上来!少阳心经上憋住的气不散去,会伤及心脉的!”长孙乐喃喃地道:“开玩笑吗?提上去,那岂非要……”
门忽然开了,元宗坐着轮车出来,低声哼道:“你们两个居然敢偷看。都给我过来!”
长孙乐和元嫣两人只好乖乖跟着他走到另一间屋里。元宗道:“乐子,你怎么和文哲两人遇见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长孙乐知道元宗的脾气,若骗他一次,哪怕微不足道的事,他也必记恨终生,于是老老实实从第一次与他见面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然,那日和他在瀑布下相遇的事可不能说,只笼统概括为“走入林中,遇雨而寻觅山洞,遇之。”
元嫣见元宗面色越来越不善,忙道:“乐儿与五弟相遇,这也是缘分。若没有他二人联手,只怕没那么容易寻到铜鉴,甚至可能就被他人擒下了呢。”
元宗冷冷地道:“乐子,这些事你为何不早说?”
长孙乐跪下道:“我……我怕你骂我,跟元家人合作……”
元宗伸手摸到她下巴,抬起她的头,深深凝视。尽管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长孙乐仍然无法忍受他逼视的目光,却也不敢偏过头去,只得辛苦忍耐。元嫣道:“少爷……”
“闭嘴!”
元宗盯了半晌,突然笑道:“你怕什么,乐子?你若能与五弟合作,我求之不得呢。就不知五弟是什么想法……他亦有夺魁之意?”说着斜眼瞧着元嫣。元嫣一惊,垂下头去。
长孙乐老老实实地道:“他说他只想来凑热闹。”
“热闹?哈哈,哈哈!”元宗仰头笑了半晌,把长孙乐拉得更近,面目不知何时变得狰狞,低声道:“我告诉你吧,乐子,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只想’两个字,也根本没有凑热闹的人。没有来的人,尚且心怀叵测,想着法的要害你,来的人会干净么?会么?嗯?乐子,你帮他说话,是不是想背叛我?”
他的手往下掐到长孙乐咽喉,慢慢收紧。长孙乐的喉咙里咕咕作响,却不敢动,渐渐呼吸不畅,脸开始憋红。元嫣在身后急得跺脚,奈何元宗积威太甚,两个人都傻了一般不敢乱动。
元宗续道:“五弟说他是来凑热闹……啊,是了是了,定是如此!二弟是来打猎的,三弟来探亲,至于我么……我这个残废之人,是来自取其辱的,对么?乐子,你听到什么,你想到了什么?你眼神倔强,你恨我么?你不说话,那么定然是恨得厉害了!”
长孙乐挣扎着从鼻孔里哼出两声,元宗的手收得更紧,她连哼也哼不出来了。元宗看着她的脸憋得愈来愈红,几乎快成为紫色,终于将她用力推开。长孙乐一跤坐倒,大声咳嗽,元嫣忙跑上来扶起她。
元宗掏出手巾,细心地拭去手上残留的长孙乐的汗水,向她挥手道:“乐子,你过来。”
元嫣扶着兀自发抖的长孙乐走近。元宗面带笑容,好像心情一直不错,握着长孙乐的手道:“你呀,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被人骗了,还帮着别人说话。不,不!我不是指谁。将来我死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可要小心,知道么?别人阴谋害你时,就越是对你好,唉……这乱七八糟的世道!”
他徐徐说来,脸上皆是疼爱之情,长孙乐背脊发凉,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元嫣虽也在颤抖,但开口强笑道:“少爷春秋鼎盛,怎么说这话?乐儿一时糊涂,其实也是无心之言……”
元宗一挥手阻止她说下去,自己退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浓浓的森林的气息顿时涌入屋内。这里离英国公府还有十几里路,人迹罕至。刚过卯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屋内的灯火也暗,窗户推开后,好像黑暗从窗口爬了进来,弄得屋里更暗淡了。
元宗的眸子收缩成一线,沉声道:“永远记住,人相残杀,哪怕父子兄弟亦不能免。此乃本性!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不过是假托圣人之名行骗而已。五弟此来,定有阴谋,然而我不会介意。只要能完成此事,将二弟三弟踢出局,则万事皆在我的掌握之中,区区一个五弟算什么?嘿嘿,哈哈!”
他向着漆黑的夜空伸出双手,随即像抓住了命脉一般握得紧紧的,说道:“属于我的,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便是死,也要与我一起死!”
第九章
黑暗中,有低沉的呼吸。文哲仔细听着……
是了,这呼吸声中,有热切的期盼,也有冰冷的仇恨;有阴险的算计,也有果决的判断;更多的,则是妄自尊大,以及自大下暗中隐藏的胆怯……他松了一口气——这岂不是大哥来了么?
文哲睁开眼睛,果然见元宗坐在一旁。见到自己醒来,元宗的嘴动了动,他却抢先向元宗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要说什么事?”
元宗本是有备而来,不料被文哲先问出来,顿时一怔。他眉角抽了两下,终于强笑道:“五弟,你好……咳咳……嗯,看来好多了。”
文哲撑起半身,痛得咝咝地倒抽冷气。元宗忙道:“你先坐……你再躺躺。”文哲摇头,试着挥了挥手,道:“元伯的手法真不错,这么奇怪的内伤,被他左一拳右一掌的,竟真的扭过来了。”
“是。那人功力很高。”“也不是真的就那么高。”文哲无所谓地耸耸肩,“再高,难道高得过全盛时的大舅么?与其说是高,不如说是怪,我感觉他每一掌拍出,劲力总会在中道突然转向,没有跟他交过手,猜不透他力道的终点,大是吃亏。这掌法大异中土武学,他的来历应很不寻常。”
他上身还没穿衣,露出结实而匀称的身体,元宗瞧在眼里,突然一阵狂怒。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尺,瘦弱的身体更加缩回轮车中。
文哲挥了挥手臂,又踢踢脚,转动腰部。虽然不时痛得抽冷气,元宗却嫉妒地发现他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元伯说得对,假以时日,他的武功定会在元家所有人之上……元宗握在扶把上的手指几乎捏入檀木里去。
“好!”他突然大声说道,“真不错!五弟,几年不见,长进不小啊!大哥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文哲笑道:“能得到大哥的夸奖,可不容易呢。大哥有事请说,小弟洗耳恭听。”元宗咳嗽两下,方道:“你们在英国公府内的事,乐子都已跟我说了。大哥听到你舍身救下乐子,心里高兴得很呢!大哥在这里向五弟致谢了。”文哲淡淡地道:“谈不上我救她,大家一起想法子进去,一起想法子逃生而已。况且最后还是长孙姑娘带我冒险跳下深潭,才得保命。大哥,你不知道么?”元宗一呆:“知道什么?”
“你一向直来直往,天下都不在你眼中。所以从你嘴里钻出来的‘谢’字特别刺耳难听,所有的话都别扭得要人老命。”文哲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遮住了床头的灯火。他凑近元宗,低声道:“你想求我,就请你爽爽快快地说出那个‘求’字,而且要尽量的大声,这才是求人应有的态度,知道么?”
两人近在咫尺地对视半晌,元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呵呵笑道:“五弟,你真会开玩……”
“笑”字尚未出口,他的右手闪电般袭向文哲胸口檀中要穴。文哲像早有准备似的身体一侧,左臂绕过来,一下死死夹住元宗的手。元宗左手横劈他的天灵,文哲又是右臂一长,将他左臂也夹住。文哲双目炯炯发光,一下站直了身,竟将元宗整个人提起。
他把额头顶在狂怒的元宗额头上,让元宗的头不能移动只能看着自己的眼睛,浑不管元宗的手掌在自己的后背拼命拍打,冷冷地道:“大哥,你算计一生,却总是喜欢把重要的东西算漏。你当我还是七年前的小孩子么?你当我仍然不堪一击,随你欺辱么?你当元伯元嫣几个人奉你像神一样,别的人就都把你瞧在眼里么?我现在告诉你,你错了。你和你那卑微的心,你那双废腿,我他妈的从来没瞧在眼里!”
他双手一松,元宗摔回轮车,轮车骨碌骨碌往后退去,直到咚的一下重重撞在墙上方止。文哲不去看元宗的脸色,自顾自穿好衣服,束好发,走到门前。他的手刚摸到门把手,就听见元宗在身后好像死人开口说话一样艰难地道:“五弟……”
“大哥。”
“我……我求你……”
文哲转身走到元宗面前,低声道:“大哥,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求你。”
轮车咯咯作响,文哲能感到他所有的功力都已注入双臂之中,要不是他拼命忍住,随便一掌拍上来,自己即使不死也要半残。这个时候,文哲却格外放松,两手闲闲地撑在轮车扶手上,把胸腹要害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元宗面前。他看定他,他吃定了他。
元宗脸上的汗珠大滴往下流,在文哲的逼视下说道:“我想……五弟既然来参与此事,何不……何不与我联手?乐子已得我真传,若能与你联手,何愁事不定?事成之后,五弟……五弟……我这残破之人,对万事已无奢求,自当奉五弟为侯,成全一世英名,岂不快哉?”文哲摇摇头。
“五……五弟是不相信我?”元宗心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艰难地道,“我元宗在此发誓,刚才所说决无半句虚言。只求五弟封侯之后,能助大哥一臂之力,重新确立我为元家族长,如此则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五弟,如何?”
两人同时沉默了半天,元宗被文哲越来越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终于放声叫道:“怎么!你忘了当年二叔四叔他们是怎么对你们母子二人的么?你忘了那些折辱了么?你忘了你母亲是怎样被二叔……” “够了!”“啪啪”两声,轮车的两只扶手被文哲生生扯下来。他退入墙角的阴影中,元宗的手虽然被他刚才那一下震得生疼,但听到他呼吸急促,知道话已奏效,总算松了一口气。
谁知过了片刻,文哲又沉稳地走出来,灯火在他脸上跳跃,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把扶手放回轮车,以手做锤,又砰砰砰地钉好,拍了拍,笑道:“还好,看不出是坏的。小弟失态了,还望大哥多包涵。”
“五弟!”元宗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文哲轻轻推开,慢慢退到门边,说道,“大哥,你知道什么是放下么?”
元宗茫然地摇头:“放下?去他妈的,老子手里可还什么都没有呢!”
“小弟以前也不懂。后来父亲命我到弘法寺师从德普大师,大师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下’。我傻傻地问:‘放下?我可还什么都没有呢!’你知道德普大师怎么说么?”
“不……”
“师父说:‘难道一定要拿到手里的才放得下么?’大哥,你放下吧,其实没有那么难。”
“滚!”元宗扯下扶手,向文哲掷去。文哲侧头躲过,一声巨响,扶手在门上砸出一个大洞,飞入院子里。立即听见元嫣的惊叫,元宗大喝道:“你滚!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自己去取吧!我会等到你死的那天!”
“我也不会去取,这就回长安了。”文哲回头见元嫣元伯和长孙乐跑出屋子,但是元宗发怒,她们都不敢过来,只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文哲向他们一笑,又对元宗道:“其实你没有说错,如果我与长孙姑娘联手,取那物易如反掌。可我就是不肯。”
元宗眼中几乎流出血来,怒道:“为何!”
文哲遥遥地指着元嫣,大声道:“因为我不想对不起嫣姐!你一叶障目,瞧不见嫣姐如何对你,我却瞧在眼里。我来取铜鉴,就是为了不让长孙乐成为你的妻子,好,如今不用我费力了,因为她永远也别想完好无损地取回来了!”他说完大步走下阶梯。元嫣迎上前,被他侧身避开。长孙乐呆呆地看着他,他却故意走近了她,说道:“你听见了?”长孙乐点点头。
“可惜了。”
长孙乐又点点头。元嫣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从身后抓住文哲的手,文哲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般拼命甩开,跨前两步,提气掠过院墙,霎时间消失在漆黑的森林的剪影之中。
“您两位爷来得不巧,小店今儿客早满了!”
“一早订了座儿的,”元伯脸一沉,“陈留慕容。”
“哟!”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对不住您二位爷!您这边儿请!”
小二麻利地在前面带路,领着元嫣元伯两人进入“品绿阁”。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品绿阁”里简直人满为患,说是带路,其实是小二在前面拼命挤开一条道让元嫣、元伯两人通过。
进入大堂,三人开始上楼,只见宽阔的大堂内灯火亮如白昼,至少一百来人或坐或站围成一圈,人人伸长脖子,都瞧着圈子中间那名白衣白冠的司射。堂内往日里醉人的陈年酒酿的香味没有了,却弥漫着一股子汗臭和火辣辣的波斯烟叶的熏味。元嫣厌恶地皱起眉头,用手绢捂住鼻子。
那司射朗声道:“第二场,钱幕首射!”
围在周围的人都窃窃私语,各自盘算。有些红衣小童来回跑着,衣服前后或写着“钱幕”,或写着“丁春陆”,人们便纷纷将银子投入小童手中的托盘里。元嫣在楼梯间站住了,问道:“现是谁的彩头大?”
小二笑道:“当然是丁老爷!从前日开始,丁老爷就没失过手,目前稳居咱品绿阁第一!钱三爷虽然名震洛阳,不过在这里毕竟还是生客。丁老爷人送外号‘河西签爷’,那可不是乱说!爷,你要下注?现在是五比一,您瞧准了下!”元嫣哼道:“河西签爷也没啥了不起。”元伯见小二一怔,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哥,堂前坐的那位官爷是谁?我听说先前的太宗皇帝曾说过,官不得与民争利。”
那小二道:“爷,这是您不知道!过两日就是咱天朝顶梁之柱、英国公老爷的寿辰。他老人家极好投壶,因此特别召开一个天下投壶大赛,胜者除了赏千金之外,更能得享单独为英国公老爷投壶献技的机会。您想想,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元伯笑道:“天下投壶大赛?这我真的没听说过。不过若是英国公召开,可非同小可。”
小二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消息一出,全天下的投壶高手都拼了命地往京城来呢!就算争不到头牌,能参加英国公老爷召开的比赛,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呀。不过您想想,这两个月来,自称投壶高手的多达四五百人,如果都到英国公老爷面前去表演,可不乱了?再说他老人家也没闲工夫看这么多。所以英国公老爷特意在京城里选了五处地方,命这些人各自比试,胜出者才有资格参与寿诞。本店,百年的老字号了!”他猛地拍拍胸脯,咳嗽道,“咳咳……便是五家之一,这也是难得的荣誉呀!这位成大人就是奉命前来监督比试的。”元伯道:“嗯,懂了。那么每一家有几人能参加寿诞?今儿这场是第几场了?”
“每家出一人,凑成五人,号‘五全’!本店已经连续比试了三十一场,今儿是最后一场,子夜之前胜出者就可参与寿诞了。您瞧瞧这满店的人,嘿,可都是冲着丁老爷来的!丁老爷要是能在英国公老爷面前夺得第一,我们也跟着沾沾光不是?”
小二一面说,一面领着二人落了座,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楼下的比试。他倒好了茶水,刚要下去张罗菜,元伯道:“等等,小哥,参加比试都有哪些条件?”
小二笑道:“条件么,便是看你有没有银子咯!跟丁老爷比,五十两一支,十支一回,您有钱只管砸去!”
元伯递给他二两银子,打发他去了。元嫣瞧着下面的比试,只见钱三爷明显落了下风,已然额头见汗。丁老爷坐在一旁,已经跟那前来监督比试的成大人有说有笑地喝起酒来,看来胜算已定。
元伯问道:“如何?”
元嫣不答,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片刻之后,钱三爷一只矢投出去,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因那只矢落在了壶外。这意味着丁老爷鏖战十来天,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得以“五全”之一的身份参与比试。押了丁老爷的固然兴高采烈,输了的也不甚懊恼,拱手祝贺。
成大人站起身,一挥手,丁老爷连忙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小二们满场飞奔,提醒大家闭嘴。成大人清清嗓子,正要大声宣布丁春陆获胜,忽然听见二楼有个女子朗声道:“这样便结束了么?子夜未到,大人就认定无人可赢丁老爷了么?”
丁老爷满脸笑容骤然僵硬。众人一起抬头,却见口出狂言者是二楼上一名美貌女子——身着凤衣,下着百鸟裙,发问流苏垂到胸前,三色流光披风层层叠叠,飞斗眉没入发际,双云髻半缕垂肩。楼下一时寂然无声,绝大多数人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都跟投壶无关。
元嫣在百多人注目下愈加从容,一双眸子从众多或惊异、或惊疑、或惊诧的眼中一一看过去,最后才看定了丁老爷,笑盈盈地道:“小女子斗胆,想跟丁老爷比试一下。”
钱三爷见到元嫣,脸色变得惨白。可是当丁老爷以目视他,他又神色自若,道:“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丁兄别跟她一般见识。”
丁老爷的老鼠眼转了几圈,总觉得不对,却也说不上来。那成大人问道:“丁爷以为如何?”他叹道:“草民老了,精力也有些不济……”刚要拒绝,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比试!比试!丁老爷别怕了她!”
这一声吼出来,众人顿时跟着起哄道:“对对!跟她比一场!” “丁老爷还怕了一个小丫头么?”
“丁老爷,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丁老爷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要求比试,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晚上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赢了钱三爷,除了确实技高一筹外,私底下也跟钱三爷谈好了价钱的。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料在最后一刻跳出这个丫头搅局。他看看成大人,见他微笑点头,知道他定要顺从民意,便强笑道:“都是为英国公贺寿,既然众意如此,丁某也只要勉力而为了。”
成大人大喜,忙命元嫣下场。刚才在人群里带头起哄的元伯命家人奉上五百两银子,以作第一场的赌资。丁老爷见元嫣浅笑盈盈地下楼,众人隔得近了,更看得眼睛发直,心中恨恨地道:“好!你要来搅局,老子就赢得你哭都哭不出来!”
司射重让人摆好壶,请两人都验了,问道:“一射向乎,两射乎?”
丁老爷瞧瞧元嫣,元嫣笑道:“与闻名天下的丁爷比试,怎可效寻常儿女家?便是两射吧。”
两射之距比一射远七步半,刚才钱三爷与丁老爷比也只是一射的距离。丁老爷见她口气不小,心道:“你要自取其辱,老子就成全你。”也点点头。于是小二们将圈子又扩大了些,成大人见人群太拥挤,干脆上到二楼观看。
司射又取出精致的拓木投矢给二人,二人验过后,各取了一支折断,以示箭发而不收之意。两人对面而立,拱手行礼,便有一人敲了三下铜锣,两人各回座位。
司射摇了片刻折扇,唱道:“第一场,丁老爷,十矢!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丁老爷一抖长衫,疾步走到两名侍女拉起的黑带后,自有小二递上投矢。丁老爷只略瞄了一眼,手中投矢不停,一口气将十支矢尽数投入壶中。人群轰然雷动,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
称赞声未完,咚咚咚咚,元嫣的十支矢也一支不漏地入了壶。丁老爷眼角抽动几下,有些头晕,概因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能投得如此准的。他以目视钱三爷,钱三爷耸耸肩,低声道:“也没什么了不起……丁兄只管出招,她一个小丫头,哪里见过大世面?丁兄只需……”对他耳语几句。丁老爷连连点头。
众人正在纷纷赞扬此女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技艺,丁老爷冷哼一声,左右手同时开弓,投壶咚咚声不绝,十支矢转瞬间投中,全无遗漏。正有人大赞丁老爷“双手开得神弓”,元嫣嫣然一笑,右手投入一支矢,转一个圈,众人被她飞扬的裙角晃得眼花时,她左手亦投入了一矢,跟着又转一圈,右手又投……
半个时辰之后,大堂内再也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死盯着场中元嫣的身影。元嫣已先后使出“反手连环跳投”、“反身倒踢入壶”、“三羊开泰”、“五福临门”等匪夷所思的技巧,不仅观众目瞪口呆,丁老爷更是面如土色。成大人终于下得楼来,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姓名,哪里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