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嫣躬身道:“小女子陈留慕容氏,适才斗胆冒犯,请大人恕罪。”
成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交与元嫣,道:“无所谓罪不罪的。我家主公最欣赏有才艺之人,既然姑娘赢了比试,就请于明日持此信函到城北衙司,自有人安排打点相关事宜。希望你在主公举办的宴会上一展技艺,勿失所望!”
“咚咚……咚咚……”
元嫣扣响大兴善寺业已关闭的寺门。过来半晌,才有一人在门里道:“施主请回吧,大门成时三刻关闭,要到明日卯时二刻才得开启。”
元嫣把头顶在大门的铜扣上,焦急地道:“我找弘法寺德普大师的弟子,我是他姐姐。事急矣,请师父开个方便之门!”
那人道:“世间哪有方便之门?入门便是业障……阿弥陀佛。施主还是请回吧。”元嫣道:“不!今日我见不到他决不回头。你们卯时二刻么?那好,我便等到卯时二刻。”
那人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听他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慢慢地去远了。元嫣不知他是否会去通报,也不知文哲是否肯见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否则……
今天晚上,她干净利落地赢了丁老爷,闹到此刻,全身像散了架似的,自己都不知是如何骗过了爷爷,坐车来到此处。马车已经离开,偌大的寺庙,只有庙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还亮着光,依稀照亮这数丈方圆的范围。一些飞萤在灯笼周围飞旋,不时撞到灯笼上,发出扑扑的声音,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死寂。她坐在门槛上,背靠着冰冷的大门,心里有无数事起伏不定,却一件也抓不住。
她仰起头,感觉到了寺门外那四尊泥塑神像在黑暗中凝视自己的目光。这些目光冰冷,可是没有少爷的眼光淡漠;这些目光闪烁,却也没有长孙乐的眼神迷茫。这可多好?元嫣闭上眼,在这些出尘之物的注目下,渐渐的心境平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昏昏睡去,突然听到有个人淡淡地道:“你不该来。”元嫣睁大眼睛,见文哲静静站在身旁,长出一口气,慢慢地强撑起身子。她突然觉得自己狼狈得紧,发髻散了,衣衫也因跑得急而散乱不堪。她勉强一笑,说道:“我必须来。”
文哲并不多言,领着她走过漆黑的走廊,穿过两个院子,向后院走去。走到文哲住宿的厢房外,文哲带头进去。元嫣见里面再无旁人,踌躇起来,文哲在里面道:“来这里便有是非,你还管他人悠悠之口么?”元嫣听了,再无犹豫,也进入房中。
房间里极简陋,只有一张榻,油灯放在窗台上,窗户纸上千疮百孔,风呜呜地吹进来。他的包袱就随意地搁在榻脚。元嫣走进房,需要文哲关上房门才有转身的余地。元嫣简直都不知道脚该往哪里站,后退半步,一不小心踢翻了一只破了边的瓮,里面的水倒了满地。文哲道:“可惜,今天晚上别想喝水了。”
元嫣做梦也没想到繁华的京城内还有如此破的寺庙,更没想到文哲过的竟是这般苦行生活,呆了半晌,怔怔地就要垂下泪,哽咽道:“五弟,你……你为何如此糟蹋自己?”
文哲坐到榻上,笑道:“姐姐坐吧,我这里简陋了一点,倒还干净。其实这已经算好了,我在弘法寺里跟十几位师兄一起睡炕,晚上鼾声好像打雷一样,哈哈!”
元嫣急道:“我听三奶奶说,姑爷要你静修佛经,以后还可能要出家,是不是真的?这是为什么?难……难道那件事他知道了……”
文哲沉声道:“没有。嫣姐,你放心,他对我很好。这是我自己要求的。生活越是奢华,我便越觉得是镜花水月,只有放弃这些,心中才会稍安。眼见他繁华似锦,转眼灰飞烟灭,嘿,争什么?”
元嫣坐在他身旁,低声道:“姐姐一想到你远远地跑到关外去就心痛得紧。这些年你和三奶奶过得真的好么?”
文哲伸出手,摸到元嫣耳边,元嫣浑身一震,却不避开。文哲慢慢替她把乱发梳到耳后,道:“姐姐,这世上谁又说得清过得好与不好?不过心境而已。陶公说心远地自偏,他说得还不够透。你瞧瞧你自己,过得就很好么?倒是比几年前清减了许多。你侍候我那古怪的大哥这么多年,真难为你了。”
元嫣笑笑:“也没什么难为不难为的,你姐就是这命。你不信命么?”文哲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命。算了,人都是各得其所。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元嫣沉默片刻,方道:“就在刚才,我在品绿阁赢到了一个参加为英国公寿诞而举办的投壶比试资格。”
文哲长身而起,在屋里走了两圈,一口吹灭了灯火,俯身凑到元嫣耳边,压低声音急切地道:“你疯了!你想去送死么?” 黑暗中,元嫣的眸子幽幽发着光。文哲看出了她眼中的决心,长叹了口气,声音重又冷静下来:“你们是怎样计划的?”
“英国公寿诞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后天,是投壶比试的日子。我作为五全之一,获准带一名家人前往。少爷会和我一道去。晚上巳时二刻之前,乐儿想办法盗出铜鉴,如果她能将铜鉴带走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我必须找机会把铜鉴藏入少爷的轮车之中。这就是全部计划。”
文哲闭目沉思片刻,斩钉截铁地道:“胜算不到一成。”
“是的,我知道。不过少爷决心已定,哪怕没有胜算呢?他还不是会去的。我只有尽我所能帮他完成心愿。但是乐儿必须一个人面对那武功怪异高强之人,那才是整个计划里最危险、最关键的部分。然而我们只能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这就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五弟……”
“你想我怎么做呢?”文哲双手一摊,“那人我也对付不了。”
“不,我想过了,如果你二人联手,使出‘千丝万缕’之法,就有获胜的希望!”
“‘千丝万缕’之法?”文哲慢吞吞地道,“啊,是了,我想起来了……如果能使出来,的确有机会……”
“是吧!我就知道三奶奶一定教过你!”元嫣欣喜地道,“那么你是答应了?”
“不行。”
“你……你就能眼看着她去送死么?”
“为什么不能?她与我有何干系?”文哲退开两步,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说道,“我说过了,我只是来玩玩,这事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嫣姐,话说回来,如果她死了,对你岂非好事?”
元嫣猛然起身,走到他面前,问他:“你师父是谁?”
“怎么?”文哲一怔,“德普大师……”
话未说完,左边脸上啪的挨了元嫣重重一击。元嫣冷冷地道:“这是替他打你,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没等文哲回过神,又是一耳光打在右脸,“这一下是我的!我看错了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今日就当没有来过,告辞了!”
文哲忙抓住元嫣的手,道:“我错了,嫣姐!我……我一时心乱,说错话了,对不起!你别生气!”
元嫣挣了两下挣不脱,心中一软,不料文哲拉猛了,她往后一倒,尖叫一声。文哲一把抱住她的腰,两人同时呆了。文哲闻到元嫣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一时脑中混乱,低声道:“嫣姐,我……我……”
元嫣奋力推开他,退到一边,趁着黑暗整理自己的衣服。文哲深吸几口气,重新点亮了油灯,低声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行。”这次元嫣正襟危坐在榻上,冷冷地道,“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怎么都不会走的。你知道错,那就应该拿出认错的行动来给我看。”
“嫣姐,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别说这种话了!”元嫣断喝道,“你自以为是对我好,可曾想过什么才是真正为我好?”
“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多!别以为我还是小孩子!”文哲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因为四周寂静,他简直要咆哮出来,“这些年来你为大哥付出的心血,是瞎子也看得清楚!为什么你就这么甘心情愿,一点也不为自己争取?你要说法,好,我……我就给你说法。我,文哲,在此发誓,有生之年都绝对不会帮助大哥获胜!”
元嫣被他的气势震住,不再说话,两人对视半晌,她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沾湿了衣裳,可是两人都不开口。
忽听前院传来三下空灵的钟声,已经三更了。元嫣浑身一颤,伸手抹去眼泪,胭脂被泪水抹散了,弄得脸像花猫一样,她也不管。她低声道:“好,你有你的想法,你长大了,姐姐不能强求你。对了,姐姐以前送你的那柄匕首,你还收着么?”
文哲从怀里掏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元嫣伸手接过,把它紧紧贴在脸上,感受上面残留的文哲的体温。她又道:“你大了,长得这么壮,这么勇武,再不用姐姐保护你了。姐姐真是欣慰。姐姐现在想收回这柄匕首,行么?”
文哲略一踌躇,道:“好。”元嫣把匕首郑重放入怀里,站起身道:“好了,太晚了,你送姐姐一程吧。”
文哲送元嫣出来,向东市走去。尽管已是三更时分,但天下承平已久,四方来朝,街上仍有不少酒家灯火通明。文人们纵酒高歌,软绵绵的想要仗剑天涯:歌姬们反弹琵琶,跳着艳丽的西域舞步。河道上来往船舫上各色灯火把河水照得五彩斑斓,船上的舞女与文人相互斗酒比诗,热闹非凡。
元嫣驻足瞧了许久,才叹道:“果然是京师,奢华之风非是别处学得来的。”
文哲淡淡地道:“是么?在我看来,一叶孤舟,一壶温酒,便胜过这许多了。”元嫣笑道:“谁能跟你比?你要超凡脱俗,岂不闻不着相也是着相?走吧。”
一些马车在路旁拉晚归的客人。文哲招了一辆,元嫣却不肯坐,问他:“不愿陪姐姐多走走么?”文哲默然,跟在她身后走。
元嫣道:“你要小心,二叔他们这两天也没闲着,一面在各处搜寻,一面也在监视着我们,我们的行动说不定都落在他们眼里。”
文哲道:“行啊。他们最好把我当重点监视,也算帮你一把。”
元嫣笑道:“要得到你的帮助,可真困难呢。”
文哲恼道:“嫣姐,你知道我的意思。当年若不是你,我和娘亲不知要流落到哪里。如果是你的事,我有一丝力没有用尽,天打雷劈!”
元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嗔道:“姐姐当然知道。唉,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呢?”
两人都不知再说什么,各自沉默地走。眼见到了东市,离元嫣住的客栈只有一街之隔了,元嫣停下脚,说道:“就送到这里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呢,你快些回去。”
文哲紧紧抓住元嫣的双臂,道:“嫣姐,我还是得说,成功的希望太渺茫了,别说长孙乐没法一个人战胜那人,就算奇迹出现,被她得手,你们也很难将它运出去。英国公是什么人,岂会被你们这样的儿戏瞒过7听我一言,放弃吧。”
元嫣道:“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无法说服你,你也劝不动我,回去吧。”文哲摇摇头,慢慢向后退去。元嫣向他嫣然而笑。文哲退入一片院墙的阴影中,就要转身,他忽然一顿,竟自打了个寒战,问元嫣道:“你要回匕首,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长孙乐失手,按照元家的家规,她会立即自尽。”元嫣笑得越发灿烂,“事情既败,少爷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他也一定熬不过去。你知道我喜欢少爷,却还是不知道有多喜欢。我元嫣这辈子除了爷爷和你,就只有他们两个亲近的人,想来……只有陪他们一道去了。五弟,你要少爷放下,可是你连我的事都不能放下,可见世间事哪里有那么容易放的?不过姐姐还是要谢谢你送我这一程,那天比试,姐姐一定会赢。”

第十章

到得英国公府参加投壶比试的共有五人,唯有元嫣一人是女子。
接待的官员就是那日在品绿阁监督比试的成大人,元嫣现在知道他是英国公幕下的一等校尉,兼纳言之职。他走下台阶,从五个入选的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未了点点头,说道:“你们五人能参加英国公大人举办的投壶比试,这是莫大的荣幸。各位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本官也不多说了,总之各自尽力,勿失大人之望。等会儿你们将在南院初试,有众多官宦参观,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随意走动,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可上场,懂了么?”
五人一起叩首道:“是!小民懂了!”
成大人满意地点点头,踱了几步,又回身道:“这一次英国公大人希望与民同乐,特意准许你们携带家眷前来助威,这是多大的恩典!你们的家眷被安置在后院,呆会儿比试时会有人领他们依次观看的,尔等放心。此番比试最多半个时辰,优胜者可获三千两银子,再与前殿比试,诸位努力吧!”
五人再次叩首道:“是!谢大人!”
成大人走过长孙乐面前时,笑道:“慕容氏,大人听说你巾帼不让须眉,很感兴趣,你可要争取能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
元嫣忙行礼道:“是!承蒙大人恩典,民女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大人所望!”
成大人走出房门,便有两名侍卫进来,当先一人道:“跟着来,都小点声,大人们正在听歌舞!”
于是五人被两名侍卫前后夹着,顺着长长的雕梁画栋的廊道向南院走去。
到处都是身着玄色盔甲的侍卫,他们的肩头和腰间系着表示身份的各色绸带,警惕地打量走过身旁的任何人。虽然是寿诞,府内的气氛却格外凝重而压抑。
听得远处钟乐齐鸣,编钟之声或清越或低沉或浑厚,自然堂皇庄重。此王侯之乐,轻易不得演奏。按礼这段“颂”曲完毕,才会是热闹的民间歌舞杂耍表演。
长孙乐呢?如果顺利,应该快爬上山崖了吧。元宗呢?大概在后院下人聚集的场所,正焦急万分地等待着。这一轮比试之后,如果元宗突然病发,那就表示长孙乐已经得手。自己前去照看的间隙,能否将铜鉴藏在车内,那就只有看造化了……
真是奇怪,当此生死攸关之时,她一点也不紧张。那柄匕首她小心地藏在元宗轮车的把手内,一旦到了自我了断的时候,五弟……会知道吧?元嫣无声地叹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
她的思绪很快越过了廊道顶端,越过戒备森严的中庭回廊,越过府邸中央那聚集了无数达官显贵的大殿,越过大殿左侧碧色的砚池,越过砚池边茂密的花丛……眼前皓月当空,天幕如洗。
在这片天幕之下,长孙乐正艰难地爬在绝壁上。她从戌时两刻开始攀爬,已经爬了半个多时辰了。由于上次他们冒险从瀑布跳下,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察觉,这次她选择在藏着吴王铜鉴的石洞和瀑布之间的一处绝壁爬。这处绝壁几乎笔直,可供攀爬的缝隙和凸出的岩石很少,风却很大,好几次长孙乐不得不单手挂着身体半天,直到凛冽的风稍微小些,才飞身翻上。
如此攀爬极耗体力,长孙乐觉得全身都软了。然而今夜,也许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月亮了,她身体尽管累,精神却极亢奋,靠一把飞爪、一柄匕首、两根绳索,顽强地往上爬……爬……接近山崖顶端了,但愿此时此刻,防守重心移到了主殿附近。
少爷和元嫣就在上面,他们会及时想到接近长廊的办法么?
中午临别的时候,元宗依然沉默,元嫣拉着她的手只是垂泪。她也觉得心酸,觉得惶恐,但自己早已经没有眼泪了,所以沉着脸,撅着嘴。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不知嫣姐会不会觉得自己还在恨她?事实上,她恨的只是自己而已……可惜嫣姐不知道!
她抛开杂念,再一次扔出飞爪,突然,飞爪勾住了像树枝一样的东西,用力一拉,飞爪往下沉了一段距离,又被一股大力弹上去,晃悠不停。奇怪,长孙乐抬头看,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树。她又用力拉了拉飞爪,越发感觉那力道很怪,有点像勾住了藤蔓一类,但藤蔓有这么坚韧的么……忽听上面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快别拉了!”
在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绝壁上骤然听见人声,长孙乐吓得差点松手掉下去。但她立即回过神,怒道:“你……是你!”
文哲笑嘻嘻地道:“你好。才几天没见面,姑娘恼我了么?上来吧!”
一根绳索垂了下来,长孙乐老实不客气地抓住,文哲在上面双手连扯,将她飞也似的扯了上去。
石壁上横着两根绳索,文哲就悠哉游哉地坐在其中一根绳上,拍着自己身旁的绳索道:“来,这里山风可吹得舒服。”
绳索下就是百丈悬崖,长孙乐看见文哲的两只腿在空中晃来晃去,一时脑袋眩晕得厉害。她虽然能爬上这么高的悬崖,但到底要摸着岩石才觉得踏实,说什么也不肯跟文哲坐一块。
文哲道:“你动作真慢。我刚才偷偷爬上去瞧了一眼,府内的歌舞已经开始,嫣姐也该要比试了,你却还在这里晃悠。”
长孙乐抹着汗道:“谁在晃悠?我爬得不知多辛苦!倒是你,不是满口大话不来了么?怎么来得比我还早?”
文哲皱起眉头,犯难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想要问你却一直没机会问。今天晚上你要是失手,这疑问我不得憋一辈子?所以就来了。”
“什么?”长孙乐莫名其妙。
文哲纵身跳起,站在绳索上。绳索随风晃荡,他的身体也跟着前俯后仰,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长孙乐心都揪紧了,他倒浑若无事,说道:“那天在刘府里,你是怎么就猜到我能判断出哪一枝是紫芙蓉,而特地先走一步,替我转移注意的?”
长孙乐长出口气,道:“我当什么事值得文大公子如此介怀呢。”
文哲严肃地道:“对你是小事,对我可不是。”
长孙乐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道:“你真的猜不到?”
文哲摇摇头。
长孙乐道:“你是身在局中,所以不知。你当时曾说过一句话,说是自我来后,你就一直被困在池子里,无法寻找。嘿嘿,便是这话露了马脚。”
文哲在绳索上晃得更凶了,抓了半天脑袋,问道:“这话……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长孙乐道:“试想,你我又不是没见过,而且你也早知道我是元家的人,怎会因为我而困在池子里?若真寻不着花,见到我来定要缠着我一起寻才对。然而你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躲在池子里。我一下就想到,你这个家伙躲的不是别人,却是我!你定是在那里等知道紫芙蓉秘密的人前来,所以一直潜伏在那间屋子里,是不是?我走之后,那两人定是被你看出破绽来了吧?”
文哲突然凭空翻滚,眼见他翻过身后脚没踩到绳子上,长孙乐就要惊得叫出来,他却在绳索上一坐,借力弹起,点头道:“果然如此!我真是漏算了!如果当时我先冒险出去,你定然无法猜到!”说着连连扼腕叹息。
长孙乐有些悻悻地道:“原来你早就想我输掉比试,从此灰溜溜滚出元家。我还以为你我真的能联手呢。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将紫芙蓉给我?”
文哲道:“你说对了,我是不想你赢得比试,不过我做事恩怨分明。那两人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我还真想不出从容离去的办法,没有你帮忙,说不定熬到天亮都出不来。所以紫芙蓉,该是你得的。”
“我……我还是不肯相信你的话。”长孙乐莫名地鼻子一酸,问道,“为何你又助我寻到铜鉴?如果没有你的诗,想来我也不会寻到它的。为什么?”
文哲紧抿着嘴,不肯回答。
他瘦长的身体随着绳索起起伏伏,脸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他的手闲闲地叉在腰间,始终不肯伸出来。长孙乐静静地等了半天,突然间觉得万念俱灰。
是了,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作元家的人,他找到铜鉴就是要先于自己盗去,又谈什么帮不帮的?她心灰意冷,继而怒火中烧——好吧!你们嫌弃我,我偏要做给你们看!
她站起身道:“好,你总有你的理由。现在你问到了,可以没有遗憾地终老了。我要继续往上,你想阻止我就动手,可千万别耽误了时间。”
她转过身,就要纵身向上,蓦地身后风声响起,文哲欺身上前。长孙乐一咬牙,反手拍去,被文哲一把夹住,他急切地道:“你想死吗?” “不要你管!”
长孙乐回身又是一掌,文哲往后一倒,拉着长孙乐就要往山崖下坠去。长孙乐骇得心都停止跳动,急忙收手,一把抓住岩石稳定身子。文哲拉着她的手顺势站直,笑嘻嘻地道:“在这地方,姑娘还是别随便动手的好。”
他站得几乎贴近长孙乐,幽幽发亮的眼睛离长孙乐只有半尺之距。岩石狭小,长孙乐无处可避,又不能真的将他一脚踢下去,羞怒交集地道:“你要做什么?”
“你一个人是去送死,”文哲忽然收起笑容,“你死了不要紧,嫣姐恐怕要跟着你和混账的大哥一起死。我不想见你夺走嫣姐的幸福,可是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不想死?”
长孙乐怒道:“我不!我为什么要死!我还没活够呢!”
“那就跟我来。你要死撑面子不跟,就别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文哲说着转过身,顺着绳索向右侧奔去。他跑过一段绳索,伏在岩石上,回头见长孙乐猫着腰急速跟来,哼道,“你果然还没活够。”
绳索晃动,看得出长孙乐脚尖都抓紧了,疾步扑到他身旁,紧紧抱住岩石,文哲几乎能透过岩石感到她怦怦乱跳的心脏。她喘了两口气才咬着牙道:“那当然,我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了,所以我讨厌死,无论怎样,死乞白赖也好,我总要活下去。你这混蛋哪里知道活着多不容易?”
文哲道:“我么?也见过死亡……不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我还真没见过。你怕高么?”
“不怕……可我不明白,你在这百丈悬崖上悬起绳索做什么?”长孙乐用手扯扯绳索,发现绳索的末端牢牢绑着一根特制的铁钎,铁钎深深插入岩石缝里,看样子绳索上同时跑三、四人都不成问题,难怪刚才他敢在绳索上翻滚。
越过岩石再往前看,是一片更加平整光洁而陡峭的岩壁,月光照得岩壁隐隐发出辉光,可以看见也有两根绳索悬在岩石前一尺左右的空中。长孙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文哲这家伙难道用绳索在岩壁上搭起了一条通道?
“你瞧,”文哲得意地拍着插入岩缝的铁钎道,“一条通道,一共三十六丈长,用了十三根铁钎,六卷绳索。”
“真……真的是通道?”长孙乐这两日把脑袋都想破了,也压根没想到过在悬崖外建设通道这样的点子,更没想到文哲竟然凭一己之力真的弄出来了,一时结结巴巴地道,“但……但是……我觉得……我想没有可能……”
“对你当然是没有可能。”文哲冷笑道,“你昨天又睡了一整天吧?”长孙乐非常诧异:“你怎么知道?”
文哲道:“早听嫣姐说你素来贪睡,我就想,要死之前你一定会狠狠睡上一觉的,哼,果不其然!我可没闲着,昨晚弄了整晚,总算大致弄出来。现在只差最后十丈的距离了。”
“十丈?离那洞口?”
“正是。你来!”文哲越过岩石,继续顺着绳索向前跑。这里距离山崖顶端还有十几丈远,根本没有人会料到几乎笔直的山崖外有这么条通道,长孙乐跟在文哲身后跑,一开始是惊诧,很快就变得兴奋不已,几天来的阴霾一扫而光,连脚下的悬崖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