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乐知道这样的铁链纵横交错,其上有铜铃,不禁冷笑。她才没这么傻呢!她纵入水中,却反身倒挂在桥底,在几名侍卫脚底下爬到另一头,又纵身跳到沟渠侧面。这是元家绝技之一,以特殊的指力,辅以飞爪、匕首等物,可藏身在任何墙面。她顺着沟渠爬了一段,轻易就避过了桥上的侍卫耳目,偷偷伏身在一堆乱石之后,凝目观察。
英国公府依山势而建,前门最低,越往后院地势越高。虽然如此,前殿由玉石砌成的地基高两丈,殿高三层,仍是整个府里最高之处。
这片山庄原是前隋炀帝所建行宫之一,占地虽然比太平峪其他宫殿小,而且中轴线不在南北方位上,不过仍然按照行宫标准建造了三正殿、三从殿,均在两层以上。又围绕府邸建有千门廊,左侧的起点就在瀑布边上,其上请名师绘有从三代至隋的将相神鬼之事,共两千余幅,嵌以金玉,极尽奢靡。
英国公入住后,为避群臣猜忌,特意拆了一座正殿、两座从殿,毁去千门廊中绘图。又沿着廊身种植花木,数年间林森草盛,遮盖天日,廊亭无人收拾,渐渐败坏,终于掩盖了之前堂皇的帝王之气。
夜已深沉,听元伯说英国公李绩的姐姐有隐疾,最忌长夜不眠。李绩对她极尊重,曾为其熬药而烧焦胡须,一时传为美谈。是以府内过了戌时三刻,绝对禁止任何人喧哗。此刻虽然前、中院及两栋正殿灯火通明,后院内却一片漆黑,想来李绩的姐姐就在那里。但是吴王夫差铜鉴在哪里呢?
这样贵重之物,一般会收于正殿的偏厢之内,不过元宗却不认为李绩会如此保藏。吴王夫差在位时大肆铸造铜器,其造型之精巧别致,终吴越一代无有超越者,是难得的精品,据说流存下来的有两百件之多。不过他后来身死国破为天下笑,贵族公卿颇有些忌惮,所以这些铜器在民间收藏的远远多过官宦之家。
李绩侍奉三代君王,位极人臣,其性情坚韧,最是沉稳谨慎,他如果真的藏有吴王夫差铜鉴,绝对不会宣诸于人的。据说炀帝搜罗天下宝物,所造宫殿内皆有密室,如何找到这些密室就是关键了。
说来真是奇怪,李绩行军征战这么多年,府邸却偏偏修建得全无章法,茂密的灌木花丛围绕在悬崖边,中庭内也遍布高大的树木,如果真有人打算行刺,藏身之所实在太多了。
眼见一队侍卫巡逻过来,走向中庭的主殿,待他们走出几丈远,长孙乐故伎重施,俯下身体,偷偷跟在后面。一路行来,只见到处都有重新装饰的痕迹,中庭内搭起了几座高台,用幕布围着,大概是为歌舞杂耍表演准备。所有的厢房都焕然如新,檐下挂满灯笼。等到英国公寿诞那天,这些灯火会把整个山头都照亮。
只有那条幽深的千门长廊,仍然隐藏在花丛灌木之后。它曾是炀帝最喜爱的长廊之一,却因此永远被人忌讳,不堪再用。
侍卫走到接近正殿的地方,听见有人低声询问口号,前面领队的人也低声回答,接着队伍齐齐转身,领头的侍卫跑过来,带着队重沿旧路回去。长孙乐藏在花丛里,暗叫一声苦。
原来虽然府邸四周被花丛掩盖,接近主殿的地方却是一片宽大的广场,玉石地面被灯火照亮,耀目生辉。一队侍从将主殿团团围住,主殿的三层基台之上的侍卫们衣甲更加鲜明,竟是宫里的禁军。这样的防守,别说人,就算一只耗子也别想溜进去。
还有几天,这里就要接待数不清的朝廷重臣、外藩使者,甚至是圣上的使臣……长孙乐叹了口气,心中几近绝望。
她还是不甘心,在花丛中绕着主殿走,想要寻到一处破绽,没想到转到前面,守卫更加森严。广场边点着十几个巨大的火盆,几十名侍卫正在一名校尉带领下割去花草,清扫灌木,把空旷的地带向外扩展。再往前,那栋最高大的主殿的屋顶上,八盏风灯来回巡视,务使每一处角落都在监视之下。
长孙乐茫然地看了片刻,刚要离开,蓦地一惊,只觉有个人潜到了离自己不到三丈的距离。她一动也不敢乱动,匍匐在地屏气聆听,听见那人似乎也匍匐在地,片刻,低低叹息一声。
长孙乐抬起头,穿过花丛,她看见了文哲的双眼。他见长孙乐认出了自己,露出一丝微笑。
文哲指指远处的长廊,长孙乐会意,跟在他后面,避开几队巡视的侍卫,纵入长廊内。
长廊被灌木和藤蔓围得严实,许多地方连灯火都透不进来,他俩仍不放心,各向两边查看了几十步,确信无人,才一起纵上横梁。
文哲问道:“你从哪里进来的?”
“左侧山崖的瀑布旁。天啊,真高,可累坏我了!你呢?”
“我跟你差不多。你去后院搜过没有?”
“没有。”长孙乐一摆手,“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放在后院里?我算服了,如果铜鉴真被英国公收着,这段时间绝对没办法下手。嘿,你说,如果大家都没拿到,那咱们元家是不是就算完了?哈哈!”
文哲没有笑,皱紧眉头仔细思索,片刻说道:“我从前院过来,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铜鉴必定不会在主殿内。”
“哦?愿闻其详。”长孙乐靠在柱头,脚挂在下面一甩一甩的。突然脚上一痛,却是被文哲从柱头上掰下的一块木屑弹中。文哲沉声道:“你想死么?光着脚还敢这么甩!”
长孙乐这才发现脚上缠的布都散了,白皙的脚露出来,衬着黑色的衣服可真够吓人的。她掏出黑布重新缠好,一面恼道:“凶什么?反正也没法寻了,我看还是趁早走了算了!”
文哲道:“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前面正殿进不去,还有许多地方没搜呢。”
“那种东西会放在其他地方么?”
文哲凑近了她,低声道:“谁说不会?你反过来想想,那种东西会放在正殿里么?都说炀帝修建地宫,埋藏宝物,可一来这些宝物肯定已被皇室收取,二来以英国公之慎重,就算拥有吴王之物,也必会藏在远离正殿的地方,以避误国之嫌!”
长孙乐被他的气势震住,半天才道:“那……那你打算从哪里找起?”文哲指着漆黑的长廊道:“沿着这条通道,应该可以到达后院。听说有些人把有碍之物藏在下人屋里,以避其邪,我们一间房也不放过,仔细搜过去。走!”

第八章

当下两人沿着长廊向后院跑去。跑过了中庭,将要进入后院时,忽地一阵风从脚下的缝隙吹上来。原来这一段长廊建造在陡崖上方,有几处就悬在半空中,地板换成了木制,其下以巨梁插入岩壁支撑。风从缝隙间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两丈之外更有一处塌方,塌出一个宽达数丈的空洞,长廊到这里完全断裂成两段。
文哲仔细观察断口,说道:“三丈?应能跳过去吧。”
长孙乐摇头道:“虽然只有三丈,可难保靠近破洞的木板没有朽坏,我看至少要跳出五丈远才行。”文哲道:“要跳五丈本不难,奈何长廊不高,无法尽力。”长孙乐笑道:“这有何难?老规矩办事!”
她向前跑两步,回身反踢文哲。文哲双手猛推,长孙乐借力向前飞去,低声道:“哎哟,你打痛我啦!”
她轻飘飘地落入对面的长廊内,就地一滚,手中绳索向文哲甩来。文哲提气纵身跃起,中途身体落下,长孙乐一扯,他借力又飞一段,落到长孙乐后面。双脚落地,踩得地板“咚”的一声响。
两人吓了一跳,同时伏下身。长孙乐道:“你干吗?想大家都死吗?”
文哲摇头不答,伸手叩叩地板,沉吟道:“这地板有些古怪。”
他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又轻轻叩了几下,长孙乐见他神色有异,也把耳朵贴在地上,只听地下隐隐传来沉闷的鸣声。文哲叩一下,这鸣声就变大,而后逐渐减弱,仿佛他口口的不是地板,而是鼓面。
文哲道:“千万别用力,跟着我。”他小心地向前爬了几步,又以手叩地,仍然有鸣声相和,不过鸣声比之前的要略尖一些。他们就这么边爬边叩,鸣声从低沉渐次变得尖锐。直到二十丈之外,终于再也叩不出什么声音来。文哲松口气,爬起身来道:“好,过了。”
“地板为何会发声?”长孙乐大感兴趣:“难道下面有东西?”
文哲道:“不清楚,不过这长廊是炀帝建的,他最喜古怪,好出人意料,也许是故意设计来防止刺客的。他猎一只虎也要烧整座山以祭之,弄出这些花样来不足为奇。你瞧长廊破得如此模样,也许再过几年整体都会塌到山崖下去了。我们快些走吧。”
由于中、前院内正忙着准备寿诞庆典,加上李绩姐姐的隐疾,后院一片漆黑,侍卫少,而且几乎不怎么走动,只扼守住几处重要房间。到了这样黑暗的地方,文哲和长孙乐两人简直如鱼得水,当下各走一边,先从各厢房查起。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碰头,都泄气地摇摇头。别说厢房,连厨房茅厕都找了,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此时已过了子时,天顶之上云卷云舒,月亮又露了出来。长孙乐从亥时开始就一直忙碌,此时无望而松懈下来,才觉得手足酸软,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漏光了,连一根指头都抬不动,懒懒地靠在柱头,要不是身在英国公府,恨不得就此睡去。
迷糊中,听见文哲喃喃念道:“……吴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濑上游。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苹山上绮罗身……”
仿佛黑暗中一道闪电劈中了长孙乐,打得她全身战栗,一时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抱着柱头拼命爬起身。文哲没有留意到她乱颤的样子,继续念道:“……不知水葬今何处,溪月弯弯欲效颦。唉,可惜了……”
“你……你念的什么?”
文哲这才注意到她神色有异,奇道:“你不知道?”
“这首诗……”长孙乐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说的谁?”
“说的西施呀。吴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濑……”
“不不!”长孙乐打断他,皱紧眉头,似乎正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脸都白了,“后、后面一句是什么?”
“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苹山上绮罗身。”
“金玉步……金玉步是什么步法?一种轻功么?”
文哲不敢置信地道:“已经确定了是要取得吴王夫差铜鉴,如此关键的诗别说仔细研究,你怎么连听都没听过?”
长孙乐满面羞红,叫道:“好了好了,我失算了!你快说啊!”
文哲道:“传说西施擅长跳‘响屐舞’,所以吴王专门为她筑‘响屐廊’。那是用数以百计的大缸砌成回廊,上铺木板,西施脚着木屐,裙系小铃,舞动起来,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交织在一起,有如金玉相击。夫差如醉如痴,从此更加不理朝政,终于亡国丧身。‘响屐廊中金玉步’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长孙乐遥想身着吴越轻纱的西施在丝幕翻飞的响屐廊中翩然起舞,木屐噔噔,金玉相和,当真艳绝千古,不禁长叹一口气,点头道:“原来……我明白了!”
她转身就沿着长廊跑去,速度之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十几丈外的拐角之后。文哲吃了一惊,想要喊,又怕有人听到,也只有跟上去瞧她要做什么。
他跑到接近长廊断裂之处,记起有大约二十丈左右的地板声音怪异,于是放慢了步伐。月光穿透覆盖整个长廊的藤蔓,一束束照进来,长廊地板上光影斑驳。长孙乐就站在这些光影之中。她取下头巾,解开发髻,任长发垂落至腰间,仰头闭目而立。
文哲忽然一怔,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抓紧了他的心,不觉停下了步子。这月光,这夜风,这人儿……让他屏息静气,不敢出声惊扰。
便在此时,一阵风从崖下刮上来,吹得已然脆弱的廊身摇晃,到处都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藤蔓摇晃,地板上的光影也跟着变幻。长孙乐回转身子,朝文哲躬身盈盈一礼,跟着左脚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抬起,右脚半蹲,轻柔地转了个圈,左脚放下,踩得地板咚的一声。声音虽然沉闷,却仍能隐约听出其中的金玉相和之声。
文哲浑身剧震,屏住了呼吸。长孙乐继续跳着,风声凛冽,也无法掩盖地板和着长孙乐的节奏发出的声音。一开始这声音还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不成曲调,但随着长孙乐掌握到音阶规律,跳得越来越流畅,声音也渐次流畅起来,终于在文哲的耳中形成了一首完整的曲调。
他深吸一口气,挥手道:“我明白了!”
长孙乐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道:“君熟读诗词,深研字帖,可惜却忘了音律。西施美艳,吴王多情,嘿嘿,这处‘响屐廊’便是吴王为其所铸铜鉴最合适的埋藏之处!”
文哲拱手道:“在下心悦诚服。”长孙乐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一起走到廊边看去。下面是一片几乎笔直的峭壁,左右两边的长廊或由木柱支撑,或直接建筑在峭壁上,唯这一段离其下方的岩石约有两丈来高,中间用石材严密封闭起来,完全没有可落脚之处。
两人都带有绳索,选了一根牢固的柱头绑紧,拉着绳索垂下去。但见这片石墙年久失修,靠近长廊断裂处的一边也塌了一部分,露出漆黑的洞口。文哲带头攀入洞口。从山崖上看是绝对看不到这个地方的,他燃起一只火折子,只看了一眼,就对长孙乐道:“进来瞧瞧吧。”
长孙乐进入洞中,只见里面果然竖立着十来只一丈来高的铜瓮,上接长廊地板。想来地板也是由精心挑选的木材建成,人在其上舞之,就能与其下的铜瓮相和,发出共鸣声。
文哲用火四处照着,发现铜瓮后有一片白色的东西。他绕过铜瓮看,原来其后还有一间石室。石室门口被一层白色的蛛丝完全覆盖,最上面的石头刻有一行字,却是“李氏子弟入室者杀无赦。”字体黝黑,仿佛久干的血迹,让人禁不住背脊发凉。
那蛛丝自得耀眼,不知有没有毒,文哲以火烧蛛丝,须臾烧开一个破口。破口之后,赫然露出一口铜鉴。铜鉴被火光照耀,发出幽幽的绿色。
两人被这诡异的绿光吸引,一时气为之结,目瞪口呆地走近。过了片刻,才同时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文哲以手加额,长孙乐手指缠着发梢,同时说道:“糟糕!”
眼前的铜鉴形如大缸,平底,一人断然无法合抱。器身上装饰有三圈繁密的龙纹,器腹两侧有龙头状兽耳作为器物把手。最奇怪的是器腹另外两侧口沿旁攀援着两只小龙,它们前两足扒着口沿,后两足蹬着器壁,作探头状,仿佛在向器物里偷偷窥探。
文哲谨慎地探火入内,照亮内壁,果然见到内壁上刻有两行字:“攻吴王夫差择厥吉金自作御鉴”。
“果然是它!果然不是轻易可取之物!”他握住一只兽耳,试着提了一下,沉吟道,“大概有一百二十斤左右。”
“一百二十斤!”长孙乐颓然道,“好吧,且不说重不重,体形如此之大,一个人无论背或抱都必须双手扶持,又如何能从容弄出府去?我突然明白了,主公出的这个题,重点根本不在寻找,而在运送!”
文哲道:“不错。要带走此鉴,至少需要一个人全力而为,那么他的安全则必须别人负责。关键是,在英国公府内,一人独自来去已是不易,又如何顾得上负重之人?”
一阵风从洞口灌进来,呜呜作响,两人回头看了片刻,长孙乐道:“从悬崖上以绳索坠下去?”
“不行。一来太高了,百多丈高,若中途掉落,即使不摔得粉碎,也绝对交不了差。二来峭壁很复杂,凹凸不平,又不敢垂得太远。我看要顺利吊下去,至少得两、三人协力,还要花一两天才行。天明时,山崖下也会有侍卫巡逻,难保不被发现。”
“那怎么办?啊,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长孙乐恼火地踢一脚石壁,忽地隐隐见到铜鉴后的墙上还有一物,她抢过文哲的火折子照去,果见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卷。年岁太久了,画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她以手拂去画卷最上面的灰尘,只见那上面画着一座山。
山不高,灰蒙蒙的,其上云雾笼罩,天幕若垂。山下面却密密麻麻竖立着无数枪戟,还有许多迎风飘扬的旗帜。长孙乐看不明白,继续拂去画上的积灰,渐渐露出了一个人。
那人一手持长剑,架在颈项间,一手牵袍掩面,立于山前。他身材虽然魁梧,却被万人团团围住,无形中显得格外孤独落泊。文哲走上前来,轻声道:“吴王。”
“这就是吴王夫差死的姑苏台?”
“是。作此画的人很是厉害,寥寥几笔,惨烈的败国亡身之状就扑面而来。想当年,吴王也曾……唉。”文哲叹息一声。
长孙乐怔怔地看画。画风真的极简略,云彩山水后面仿佛传来猎猎风声、铮铮弓弦声、刀剑相交声、马匹嘶叫声、血肉飞溅声……她抚到画的最下端,发现没有任何印记题字,只有“展子虔”三字。
长孙乐见到这三个字,胸口如被重锤击中,霎时间呆了。文哲没看见她奇怪的表情,在石室内走来走去,说道:“这里显然是炀帝所建所留,如英国公者断没有这样的气势。听说炀帝常自拂其头,问将来谁人取之。左右宫人皆以为戏言,可是谁又说得清他究竟是否知道自己将亡于他人之手呢?他筑此长廊,建此石室,又收藏吴王夫差之鉴,悬挂此画,恐怕内心深处,仍是有亡国之忧的。可惜呀,有隋一朝,比之吴国不知大了多少倍,兵多将广,也不知强了多少倍,炀帝却死得比夫差还要惨烈。英国公定是发现此物后,既不忍毁之,亦不敢有之,才下令筑长廊一起封闭起来,任其自生自……”
声音突然中断,长孙乐反手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石室前的蜘蛛丝被两股正面冲撞的巨大力道震得寸寸破碎,向四面激射,石室内豁然开朗。长孙乐噔噔噔连退四、五步,直到背心撞到石壁才停下。喉头一甜,赶紧强吞一口气,压下涌上来的那股气血。
那当儿,文哲猱身越过铜鉴,飞足踢向偷袭之人。啪啪啪啪,接连七脚,每一脚都踢在那人左手手臂上。那人却只退了半步,右手一拳横扫。文哲只觉剧痛传来,胫骨几乎断裂。他不敢硬顶,顺着那力道飞出去,撞到一只铜瓮上。洞内立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回音,由于铜瓮音律相近,这声音迅速传播开去,霎时间所有的铜瓮都鸣响起来。
那人本已身在半空,向文哲扑去,却突然回身,一掌拍在身旁的铜瓮上,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竟让正剧烈颤动发声的铜瓮瞬间静止下来。文哲拼命往后退了几步,缓过劲来,他却视若无睹,身形晃动,在十一只铜瓮间如飞般穿梭,一掌掌拍下去,须臾工夫就让所有的铜瓮都停止了颤动,洞内再度沉寂下来。
长孙乐这才看清楚来者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如炬,好像功力多得要从眼中射出一般。她只跟他对了一掌,就知此人功力实在厉害,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向文哲望去,得到的是同样惊慌的眼神。文哲使个眼色,让她先跑,长孙乐摇摇头,以目视那人,表示他横在自己面前,倒是文哲有机会先出去。
那老者拍静了所有的瓮,冷冷地道:“两个小子,竟敢闯英国公府,胆子不小。还不……”
“嗖嗖嗖”数声响,长孙乐和文哲同时抛出袖箭和飞刀。那老者身子动也不动一下,两手上下翻飞,他面对长孙乐而侧向文哲,却如脑袋周围也长了眼睛般,将两人的暗器悉数收入手中。
这本是虚招,暗器刚出手,长孙乐和文哲同时纵出,向洞口跑去。长孙乐刚从两只瓮间冒出头,眼前劲风凛冽,她脑袋一缩,早就偷偷转向的身体一扭,绕到了瓮的另一边。那老者想追,头上咚咚作响,文哲侧身在瓮上飞奔而来,双掌交错,向他脑门袭去。
老者左手猛地一挥,看似简单,但力道实在太大,将文哲的双掌攻势完全封住,跟着一拧一推,文哲身不由己又向后退开,反身在石壁顶端借力一滑,滑出三丈远。他身后两丈长的石壁上啪啦啦作响,被那老者的掌力劈得破裂。
与此同时,老者右手凭空横切,刚从另一处两瓮间缝隙里钻出的长孙乐只觉右臂一痛,急切中身体在瓮上一撞,反弹回去。饶是如此,右臂已被那老者的掌风切破老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文哲见长孙乐受伤,纵身上前,突然杀到那老者一丈之内。这一次他的身体几乎贴在地上,以腿袭那老者下盘要害。那老者回手不及,曲腿弹之,两人一瞬间互踢了七腿。在第七腿上,文哲借着手掌之力身体翻滚,终于在那老者背后踢了两脚。
长孙乐尖叫道:“快退!”
嗖嗖两声,长孙乐袖箭飞出,射向老者双目。那老者本已拍出的右手不得不抽回,将袖箭收入手中,但是左手仍重重拍出。文哲急速翻滚,第一道掌风掠过了他,击中他身后的石壁,啪啦一下,石壁碎裂出一个浑圆。
长孙乐心头剧跳,眼见文哲第二次翻滚还未完成,老者抢在他翻身的关键时刻又是一拍,文哲闷哼一声,滚到墙角。虽然立即就翻身爬起,却张口哇地吐出血来。
这两下突袭,长孙乐自觉已经拼尽全力,但那老者却浑若无事地将两人重又逼回刚才的位置,而且都受了不轻的伤。他武功既高,功力更是强得匪夷所思,看似闲闲地一站,好像一座山顶在洞口。他是谁?是英国公的属下么?长孙乐胸口气血翻腾,心中暗道当真太小看英国公了!
那瓮被她撞响,老者闪身上前,又是一掌拍下,将瓮声平息。他再一次沉声道:“老夫只给你们最后一次束手就擒的机会,错过则格杀勿论!”他的语调很怪,不象中原人士。
长孙乐脑中灵光一闪,手腕翻动,袖口内又是两箭射出,这一次却不是冲着老者去,而是射向最边上的那只铜瓮,打得铜瓮“咚咚”两声脆响。那老者怒吼一声,猛地钻入缝隙,一掌劈向长孙乐。
长孙乐早料到此举,在射出袖箭时闪身回到石室内,这一次她先一脚支在石壁上,左手叠右手,一招“掌推三山”,全力顶住老者拍来的学风。嘶嘶几声,学风被她的手劈散,仍是撕破了她肩头衣衫。那老者大概也知石壁上“李氏子弟入室者杀无赦”之语,半步不敢踏入室内。便在此时,被长孙乐袖箭撞响的铜瓮再次引起了共鸣,铜瓮一只接一只开始呜叫起来。
老者反身回去,挨个儿一只只拍下去,要阻止铜瓮发声。长孙乐大叫道:“别让声音中断!”袖箭不停射出,又向另一侧的铜瓮袭去。文哲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盖因此瓮声音虽然低沉,却最是浑厚绵长,极易顺着地表传递出去。这老者应知道李老夫人正在沉睡,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让她被瓮声惊醒的。
眼见那老者拍到了自己身下,文哲手中数把飞刀射出,三柄袭向老者,其余则向远处的铜瓮飞去。那老者大怒,脑袋一侧,避过袭来的飞刀,跟着急速反手一掌,劲风到处,飞向铜瓮的飞刀被一一拍落。然而仍有一支避过了掌风,与长孙乐的袖箭一道打在铜瓮上。这几下两人都倾尽全力,铜瓮顿时砰然巨响。
那老者果然立即纵身到那铜瓮前,双掌拍在上面,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让铜瓮平静下来。长孙乐就此从另一头钻过缝隙,跟文哲同时到达洞口。两人靠在一起,顿时胆气大壮,将剩余的所有暗器乱射出去。一时洞内暗器乱弹乱飞,叮咚作响,那老者狂怒,终于放弃铜瓮,全力向两人拍出一掌。
这一掌拍在洞口石壁上,竟将石壁拍碎,无数石块向外射出。长孙乐和文哲抢先一步纵身飞出洞,一把抓住了荡在空中的绳索。虽然身体到处被带着极强劲力的石头打得生疼,两人却无暇顾及,攀着绳索飞也似地上到顶上的长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