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上一章:韦帅望系列 前传后传番外 凤凰劫
-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下一章:周天·卜月潭
长孙乐听他口气,竟瞧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血都冲到头顶上,怒道:“你……你这卑鄙小人!我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胆敢无礼?”
“是不是嫂子,现下还没定呢。再说我还没决定要认你做嫂子。”文哲忽地变了脸色,将树枝抛入瀑布之下,冷冷道,“大哥行事,从来不顾及他人,他定的人,便一定是元家可以接受的么?我劝你还是暂时别整日把元家二字挂在嘴边为好。”
长孙乐这几年早就已经把自己当成元宗之妻,只是尚未过门而已。且元嫣、元伯,甚至元宗的母亲也都以这样的身份对她,是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或别人承不承认的问题。文哲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竟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元宗一天不正式将自己娶进门,自己都不能算他的妻子,可他却一定要等到自己取得与高、张二家比试的资格后才肯完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己只是他进爵和复仇的工具,成则顺理成章,败则弃如敞履。虽然有时候想起来……
见鬼——长孙乐越想心中越是憋屈——本姑娘要嫁谁关尔何事?她忍不住游到离文哲只有一丈来远的距离,道:“无礼!我是不是你嫂子你管不着,也管不了。你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瀑布声隆隆作响,风更大了,卷着冰冷的水雾一片接一片扑向两人,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雾中,连潭边的森林都瞧不见了。两个人纹丝不动,各自瞪圆了眼睛对视。水雾越来越大,长孙乐在水中尚不自觉,文哲觉得头发衣服湿了,然而长孙乐不收回目光,他也不肯退却,渐渐的都生了意气。
过了良久,长孙乐忽地身体往后一退,文哲觉得那原本如剑势似刀锋一般加诸在身的压力骤然消失,刚吐口气,骤然全身又是一紧。他看得很清楚,面前无声无息地升起了一片水墙。
文哲退半步,以手拍之,手腕一拧,水墙轰然倒塌,却有一大半的水泼向他。他急速向后退了三步,避开了水,又立即回到刚才的位置——此时可不能示弱。
长孙乐慢吞吞道:“如何?天平峪山泉天下闻名,我岂能独乐?不若与尔同乐!”
话音刚落,长孙乐双手连击水面,潭水被她拍出,为掌力所迫,形成一道半丈来高的水墙,横过一丈的距离向文哲冲去。文哲扎直了腰腿,同样双手连拍,掌风将水墙强行拍散。两人都在瞬间就将功力提升到最高,透过水墙较劲,掌力相交,发出砰然响声,散开的水珠射入周边潭中,发出空透的叮咚声。
长孙乐反正已经湿透,文哲把不把水推回来已无所谓,只管拍出;文哲一面要抵挡她透过水传来的力道,一面还要小心躲避散开的水,两下相比,长孙乐大占便宜。
硬拼了十来掌,文哲吃了要保持风度的亏,终于顶不住长孙乐拍来的水墙,连退两步。长孙乐大喜,追上两步,干脆一只手将水拍起,另一只手化而为刀,切破水柱,于是掌风又化作水刀,嗖嗖有声,刀刀砍向文哲。
这些水刀带有长孙乐强劲的内力,且每一刀均从不同方向劈来,文哲若要一一接下,定会沾湿了手,那便是输了,当即一缩手,手掌躲入袖中,长袖上下翻飞,劲风虽比手掌拍出的要弱,范围却大了许多,将水刀一一震散。
如此一来,文哲纯以内力御袖,再以袖子带起的劲风敌水,更加吃亏。长孙乐卯足了劲,用元家闻名天下的“裂云三十六掌”掌法斩水,劈出的水刀越来越小,速度也越来越快,只是这掌法文哲也了然于胸,才勉强顶住长孙乐绵延不绝的攻击。
到第二十七招上,她一口气拍出了七刀,文哲长袖卷动,欲以回旋之力荡开水刀。长孙乐料到他必然旋袖,这一招使完,身体已经弯下,她突然顺势以左腿为支点急速旋转,右脚高高旋出水面,足弓狠狠一甩,踢出一条水线。文哲躲避不及,左边肩头被水线击中,顿时一酸。
到这地步文哲已经全无还手之力,唯有继续翻卷长袖,将袭来的水刀一一拍落。两人攻守激烈,气势如虹,却只以水对攻,决不出其他招式。虽然文哲只须连退三步就可完全退出长孙乐的攻击范围,他却死也不肯使用轻功退出,而长孙乐也紧紧迫着他,不让他离自己超过一丈远。
长孙乐喝道:“投降!”文哲便道:“决不!”
“尔何敢顽固!”
“汝焉能久乎!”
“取尔命只如探囊!”
“汝之技不过尔尔!”
文哲艰难地倒退着爬上岩石,肩头挨了两下水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仍执意往岩石上且战且退,长孙乐得意地跟着前行。突见文哲双手一展,摆出一个完全不防守的姿势,长孙乐大奇,道:“你认输了?”
文哲摇头:“非也,因为你赢不了了。”
长孙乐往下一拍,却拍了个空,大惊之余,才发现原来文哲引着自己走上了岸,水已经浅到仅没过脚背。她要想继续拍水,至少得蹲下才行,不过谁也不可能在对手面前蹲下,平白暴露出背后的弱点。长孙乐一时呆在当场。
文哲一甩袖子,水珠飞出老远,重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他伸出手,掌心内立时落下好些水珠。他笑着道:“你瞧,我俩打来打去,其实毫无意义。”
长孙乐茫然抬头四顾,原来就在他们争斗期间,突然下起了大雨,周围的林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在嘲笑两个笨蛋奇怪的斗气。随着大雨,林间的萤火全都消失,周围黑得即使如长孙乐也看不见了。
这下倒好,长孙乐松了口气。她也瞧不清文哲的样子,文哲自然也看不清她凌乱的衣衫。听雨声愈加密集,想来元宗元嫣等人也必以为自己躲雨去了,不会立即来寻。
文哲道:“我不得不承认,元家的掌法你学得非常之好。假以时日,若功力再提升一层,就很不简单了。刚才我说话多有得罪,在此赔礼。在下的确尾随姑娘而来,不过在下上山比你们早得多。你们的车停的地方离我休息处不远,我见姑娘离开马车,才贸然跟来,得罪处请多原谅则个。在下告辞了!”说着躬身一礼,转身就要走。
长孙乐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听他拂开灌木,就要走远,心中突地说不出的不自在,脱口叫道:“你……等等!”
第七章
“哧……”
文哲燃起火折子,火光照亮了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就是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处,纵深不到五丈。洞顶上生长着一棵千年老树,树根顺着石缝爬入洞内,在洞壁上纷纷缠结,缝隙间则满是青苔。
文哲到处照了一遍,确认没有虫蛇,才回头道:“进来吧。”
“你先灭了火!”洞顶传来长孙乐的声音。
文哲顺手将火折远远扔出,还没落地就被雨水浇灭。两个人都出了一会儿神,似乎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才安全舒适,有一点点光也让人心惊。长孙乐纵身跳下,摸着树根进入洞中,说道:“你也不必扔了,还有用呢。”
文哲笑道:“还是扔了好,否则惹姑娘挂念着总是不妥。”
两个人各靠在洞壁一边,相距两丈左右——两人功夫相差不大,这个距离上,谁也无法突然偷袭得手。“即使是亲戚……”长孙乐对自己说,“即使是即将成为亲戚,也不可掉以轻心。”
他二人的内力都深厚,即使不点火,以内力逼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让衣衫完全干透,于是各自都默不作声地盘膝运功。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连雨声都变得慵懒。文哲长出一口气,突然开口问道:“你杀过人么?”
“嗯?”长孙乐一惊,迟疑片刻才道,“杀过。”
她是绝对不能让杖杀长孙恩的郢县县令活过第二年的。尽管当时她功夫还弱,险些失手,不过那之后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为何发问?”她问。文哲淡淡地道:“事大了。”
“啊?”长孙乐一怔,“是啊,事大了。需要几人联手才能办成的事可不是小事。”
“我指的其实不是这件事。”文哲站起身,走到洞口,伸出手去试探雨水。外面漆黑一片,他却极目凝视,仿佛即使在如此深山荒野,也怕人偷听似的,低声说道:“这次比试,没有规则。”
“什么意思?”
“那天主公召见时,白袍人说的话里,可有说过一个规则?”
“规则?”长孙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有。但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们只按自己的方法做便是了。”
“没说规则,就意味着没有规则,无论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只要谁先夺得夫差之鉴便算赢——你还不明白么?他不发一言,就将这场本是智力、轻功和胆识的比试,变成了性命相搏的较量!”
“你……”长孙乐也站了起来,树根纠缠,牵扯住她的裙子,她用力拉扯,却听扑哧一声,不知裙角哪一处被拉破了。她气得干脆往前跨出两步,扑哧之声不绝,裙子扯破多处,总算暂时脱出纠葛。反正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把裙子提得老高,小心地问道:“你说……性命相搏是指谁?二叔、四叔他们会对我们下毒手?”
“谁插手此次比试,谁就会性命相搏!”文哲口气越发凝重,“当年卫国公召集三家时,曾亲口言明,不得相互攻伐,违者必亲手擒之,是以大舅虽然赢了,高张两家除了不服气外,也没有结下深仇。然而今次,为何不说规则?”
“是……也许他忘了,也许觉得既然卫公已经说过,无须再言明。”衣衫已经半干了,长孙乐趁着黑暗偷偷整理,心中觉得这位文哲小表弟真的很爱钻牛角尖。
“非也!他那样极缜密周详的人,知道元家各自猜忌憎恨,不仅将我们分批带进去,连出来时都想到了分开走,又怎么在这样的关键处马虎?这些地方都是大有深意的呀!”
长孙乐点头道:“是,我承认此人做事极有章法,但是要说这样便是没有规则,允许胡来,未免牵强……”
文哲耸耸肩:“你不相信就算了。不过替我转告大哥,千万要小心……啊,对了,其实跟你说就够了。就算二哥他们不会亲自动手,难保不会派人来。不过既然你已经杀过人了,我也许是多此一举。”
他的口气虽然轻松,长孙乐却听出了其中的诚意,不禁有些感动,轻声道:“我知道了。”
文哲道:“我们几个兄弟里,大哥的脾气最怪,可是我知道,只有他不会在背后捅人刀子的。我得庆幸跟着母亲远赴西域,如果当年留在元家,嘿,还不知会怎样呢……”
长孙乐隐隐觉得他这话不对,可是哪里不对自己也说不出来。她整理好衣服,终于变得从容,也走到洞口,问道:“听嫣姐说,姑父……你父亲已经官拜云中经略副使了?”
“嗯。”
“你也袭了都尉的衔,如果讨厌元家,为何不在云中城谋职?就算在京城也能混到职位呢。”
“我不想靠家父。再说他也不赞成我出仕。他自己的前程还不知如何呢。”文哲的口气淡淡的,好像在说某个不相干的人。长孙乐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这个时候,雨彻底停了,林中变得寂静。只是偶尔风吹过森林,才会有大片雨滴落下,沙沙沙的响一阵,旋即又归于平静。
长孙乐转身走上两步,却又迟疑地停下,问道:“你……你为何也选择了英国公府邸而来此地?”
“用脑子想啊。”文哲拍着自己的额头,笑道,“大哥大概跟我想到一处了呢。”
“为什么?为何不是骊山之景宜庄?”
“景宜庄断然不是。”文哲斩钉截铁地道:“江夏王号称收藏天下,其实盛名难副,他自命承袭魏晋之风,喜好的多是汉晋时期的画书。我听说太宗所赐他的隋宫内的铜器,好多都被他拿去换书帖了,最有名的便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吴王夫差铜鉴虽是极贵重的东西,但其有灭祀亡国之兆,他是皇室宗亲,这种东西岂能乱收?听说二哥三哥已经去了,景宜庄方圆三十多里,我在这里遥祝他们多寻两日。”
长孙乐扑哧笑出声了,赶紧收敛,又道:“可是比英国公府显赫的多的是啊,终南山和骊山上的庄子那么多,我就是不明白为何少爷和你都会选择这里。”
“‘采苹山上绮罗身’这句话,怎么看都是指的铜鉴所在位置。”文哲说到这里,突地抓过长孙乐的手,在她手心画着。长孙乐先是一惊,想要抽回,但是立即就被文哲写的字吸引住了。
文哲很慢地写了两遍,问她:“这是什么字?”
“太平。不过笔法很怪。”
“这是‘采苹’二字,是依吴国特有的鸟篆字体来写的。我曾经见过王羲之拓的‘攻吴王夫差择厥吉金自作御鉴’十三字,字体瘦长公正,采苹二字以此书写,就与‘太平’极其相似。然而京师周遭,以太平命名者就只有这里。相信你们也应该想到了此物必定就在京师附近这一点。”
“攻吴王是什么意思?”
“你……”文哲强行把“不学无术”几个字咽进肚子里,耐心地道,“吴国真正的名字应该为‘攻吾’国,只是后世妄自删减,才把它叫做吴国而已。”
“哦!”长孙乐毫无愧疚之色,又道,“如果真是这样,岂非太过简单?我觉得不可能,主公会出如此肤浅的题目?绝对有问题!”
文哲道:“问题?的确,我认为至少有两个问题,一是他在赌有没有人敢接受如此直接浅显的答案;二么,他似乎也有信心,即使被人第一时间判断是在英国公府邸,也不能轻易取得。”
长孙乐道:“那……如果真是这样,就更奇怪了。这根本不像是在比试智力本事,倒是在比谁胆子敢赌了么?”
文哲点头道:“我也有同感。如果再加上没有明确宣布规则这一条,此次比试的意义很不简单。主公想测试我们的,也许并不仅限于武力或智谋,还有胆略、见识……现下我们只有一步步地试探,结果出来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两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良久,一滴水滴到长孙乐脑门上,冷冷的一激,长孙乐突然想到一事,脱口道:“啊呀,今日已经不能到达英国公府邸,不过明天晚上,我们岂非又会在那里碰面?”
文哲笑道:“那么你后天来?”
“不行!”
“然则我后天去?”
长孙乐咬着牙道:“我不占你这个便宜!明天晚上亥时,我在英国公府后门等你,免得到里面你吓我我吓你的。你不来可就另当别论了!”
文哲伸出一只手:“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长孙乐狠狠拍下巴掌。
“什么,没有后门?”
“是,没有。英国公府就只有正门。”元伯摊开一张纸,上面草草勾勒出一座大宅地图。他指着地图道:“府邸依山势而建,但并不靠任何山壁,相反,它坐落在一座孤峰峰顶,三面都是悬崖,只有正面通过一条山脊与太平主山相连。对于想打它主意的人来说,如果把正门严密的防守算上的话,它几乎就如建在孤岛上一般。”
他没有留意到长孙乐发呆,继续道:“你瞧,这里、这里,正门前的防守几乎无懈可击。通向大门的山脊两侧是松林,听说连里面什么时候有几只鹿府中人都知道。”
“你……你试过?”
“没有。实际情况可能比这还糟,”元伯皱起眉头,“这是英国公亲口对武后所言。”长孙乐沉下了脸。
一旁的元嫣道:“那三面悬崖有可以攀爬之处么?”
“有!虽然都是超过百丈以上的绝壁,但是乐儿要爬上去应该不成问题。府内有砚池,池水从左侧的悬崖落下,中途有山体阻拦,据说达五叠之多。其两侧的崖壁虽陡峭,缝隙、石台亦多,我远远地看过,壁上还有零星的松木,用飞爪往上,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样子。”
“但既然可以攀爬,就意味着防守可能比正门还要严密。”元宗突然插嘴道,“对方算准了这里是漏洞,不可能不防。还有,英国公七十一岁寿诞只有七天时间了。”
“七天?那……那不是……”
元宗道:“不错,无论怎么算,我们都必须在他寿诞前后动手。他是国之顶梁,这期间不知会有多少文武重臣登门祝贺,甚至宫里都会去人。参与守备的人绝对会是平常的几倍。”
长孙乐脑子里灵光一闪,叫道:“啊!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会选择英国公府,就是这个原因!”
元宗脸上显出你才知道的神情。元伯道:“你也可以说是主公选择了英国公府。因为这段时间,除了府邸里原有的守备外,甚至会有最精锐的禁军参与其中,以英国公之精细慎重,防备说不定比皇宫还要严密。试想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比试场所吗?”
元嫣的脸白了,说道:“可……可如此一来,岂非不可能办到了么?而且一旦被抓,就是杀头灭族之罪啊!”
元宗道:“你知道什么!这一次比试非同寻常,你没有嗅到后面浓浓的血腥味吗?如果连这点事都不敢去做,又怎能做成关系天下大势之事而受封侯爵?乐子,你怕了么?”
长孙乐摇摇头。元宗罕见地叹了口气:“我想出去走走。”
元嫣走到他身后,他却看着长孙乐道:“乐子,你来推我。”元嫣忙退开几步,不留神撞到后面的小几,差点摔倒。她脸涨得通红,连连挥手道:“没事没事……乐儿,你一个人陪少爷出去走吧,我……我还要收拾收拾呢。”
长孙乐推着元宗出了门。轮子一路嘎吱作响,两人却都不说话,慢慢走到了屋后一处小丘上。
几里之外那片山头便是英国公府之所在了。从这里看连一角屋檐也看不到。一轮红日正落入山后,一道道霞光穿透山林。光是那样亮,极其分明地切断山林,光之上的山头被夕阳映红,好像在燃烧,光之下的山则深深隐入暮色内看不分明,仿佛已然睡去。
但是山里的英国公府是绝对不会沉睡的——至少这段时间,它的每一根草都会瞪大双眼。
文哲的分析没错,元宗的预感也极正确,没有比此时的英国公府更好的比试场所了。
“乐子,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一句话么?”
长孙乐收回心神,问道:“哪一句?”
“天子无亲。”
“怎么会忘呢?”长孙乐叹道:“这句话的意思,我比谁都清楚呢。”
元宗道:“是,我都险些忘了。乐子,听说天后最近重新起用长孙族人,你的几位叔叔重被晋升为侍郎。虽仍不复当年之旺,却也不愁衣食。你想要回去么?”
“不想。”
元宗冷冷地道:“我不想勉强人。”
“我没有勉强,真的。”长孙乐笑笑道,“官宦之家的生活,对我来说才太勉强。从最靠近天上的地方摔下来,那滋味我下辈子都不想再尝了。”
元宗沉默片刻,道:“然而你终究还是踏入名利之场来了。夺侯爵之位事小,争天下第一才是我辈人等万难拒绝之事。我爹临死的时候曾说,我们元家什么时候把这身功夫放下,他在下面才算安静。嘿,都知道这么说,却都不肯放下……凭什么要我放下?”
他喘了几口气,又道:“乐子,实话跟你说吧,这次的事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别说你,我自己都怕——血腥味儿浓着呢!爹爹那么轻易就夺得隐义侯,获胜后却活得比谁都累,又惧又悔地过了最后两年。为什么?我不明白!我总想着要比他赢得更轻松,活得也更自在。然而……”
长孙乐感觉到轮车在微微颤抖,伸手摸到元宗冰冷的手背上。这一回元宗没有甩开她的手,续道:“然而这一次,我怕了。生死、成败突然如此真切地摆在我面前,成,我元宗就能找回一切,败,则万事皆休……但这件事又决不容易,你一个人成功的希望连三成都没有。你说,我该如何抉择?”
轮车不抖了,元宗手背重新温暖起来。长孙乐在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他的决心已经定了。虽然害怕,可是有些事又岂是害怕就不做的?
他的心中,又何曾真正犹豫过?
她淡淡地道:“无论你怎么决定,我做便是。我的性命早就是你的了,死也好活也好,并无所谓。”
接近亥时时分,长孙乐摸到了英国公府左侧的山崖之下。连着下了两日大雨,此刻山水从百丈悬崖上落下,轰然如雷鸣,水汽扑出十几丈外。这里应该就是元伯所说的英国公府内砚池流瀑了。
她找了棵靠近瀑布的大树爬上去,坐在树干上歇气,这才彻底领会元伯所说的这座山峰像孤岛的意义——从接近那道通向英国公府的山脊开始,她穿越松林,向下只走了一刻左右就到了山谷底部,然而从那里走到山峰下却几乎花了一个时辰。且不说路途遥远,由于谷内水源丰富,又被四面的山遮蔽了风雪,遍地都是灌木荆棘。就算她用绳索费力地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身上仍被树枝挂破了多处。
出道以来,几乎都是在大城里翻墙越户,哪曾在黑暗中穿越如此宽阔的密林?长孙乐气得咬牙,好在都只是些划伤,没有大碍。
文哲呢?没有后门,他会摸到哪里去?长孙乐在崖下等了一会儿,知道这么等下去,到明天早上只怕也等不到他——山崖太宽阔了,从山脊这一面绕过山峰走到那一面,至少得走一个时辰以上,而一旁的瀑布声更是让她听不到五丈之外的响动。如果他和自己想得一样,那便只有各自摸进去再说了。
长孙乐顶着巨大的水汽摸到瀑布右侧。这个位置上,月光恰好被山崖遮住,以她的目力往上看,也只隐约看到六丈左右。六丈便六丈吧,反正都是赌命。飞爪在手中甩了几圈,脱手飞出,叮的一声,不知勾到哪里。长孙乐扯了扯绳,开始往上攀爬。
每爬到接近飞爪的地方,她就设法稳住身体,收回飞爪后再往上扔。元伯说得对,这片石壁缝隙极多,确实好找到站立之处。不过有些地方被水雾浸湿,需要谨慎。实在不行,她就用匕首插入石缝里,再站在匕首上。
刚爬出森林的范围,风就凛冽起来。从北面刮来的风越过山谷,撞上山崖后变得混乱,时而直上直下,时而绕着山壁旋转,呜呜得如鬼哭一般。有时候风卷起水流,劈头盖脸打过来,好像大雨瓢泼。在这样的风中攀爬实在艰难,长孙乐好多次不得不贴在石壁的缝隙处,等风略小一些再继续向上。元伯说这里有五叠,其实只有三处因山势收缩,形成较大的瀑布深潭,再往下落,其余两处只是瀑布中有岩石稍微阻拦一下,算不得一叠。长孙乐每爬到一处潭前,就休息片刻。
如此爬了近半个时辰,长孙乐的手臂已经酸得快要抬不动了。右边脚趾在某次跳跃时被尖石划破,血流得右腿一抽一抽的痛。长孙乐要不是想到如果此时退却,明日还得从头爬过,几乎就要放弃。忽然听见隐隐有人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长孙乐大喜,终于要到头了。她爬到飞爪处,不敢再扔,只能抓住凸出的岩石往上。终于爬到瀑布边缘,瀑布上有横桥,其上有侍卫走动,灯火照亮了瀑布四周光秃秃的山石,没有可能从旁边进入。
她以手探水,发现边缘的水底有石头砌成的拦水堤,正要纵身跳入水中,突地想起一事,将头埋入水中。借着桥板缝隙间透下的光,只见水底隐隐有数根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