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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黑衣人似乎也知此招,长孙乐刚缠住他的手臂,他就开始弓身顺势翻滚,脚在池壁上一蹬,借助水力,比长孙乐翻得还快。这下反变成他以手缠绕住长孙乐的双腿,长孙乐大急,没料到对方竟能看破此招,正欲不顾一切顶出水面,即使招来侍卫也不管了,那人突然凑到她面前,冲她使劲眨了眨眼。
长孙乐突然知道他是谁了,但此刻肺里的气已经用尽,她拼命要蹿出水面呼吸,却听屋子中有人道:“师父,我先打些水来。”咚咚声中,那人向池子中走来。黑衣人扯着她往墙上尽量靠去,以伸到水面上的花草为掩护。
长孙乐气已用尽,忍不住一阵挣扎,就要向水面浮去。突然脸上蒙的布被扯下,跟着嘴唇一热,黑衣人紧紧贴上来,将气吹入她口中。
这口气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长孙乐肺里缓过了气,脑子却愈加迷糊起来,呆呆地任黑衣人抱着自己。忽听头顶哗啦一声,木桶终于被提上去,那人渐渐走远。
黑衣人手一松,长孙乐慢慢漂开,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始向上蹿去。突然身体一紧,长孙乐从下面死死抱住了他。
黑衣人慌了,他刚才几乎将所有的空气都吐给了长孙乐,正憋得难受,没想到长孙乐居然来这一手。
他使劲挣扎,长孙乐抱得愈紧,黑衣人双手连击,想将她逼退,长孙乐拼着脑袋上挨几下,左右手同时扣住了他后背的魂门穴,同时躬身曲腿,两只脚以锁拿法扣紧他的腰部,带着他向池底沉去。黑衣人魂门穴被拿,双臂怎么也抬不起来,这下连挣扎都不行了,眼睁睁看着水面渐渐远去……
意识就要模糊之前,长孙乐终于放开了他的腿,一脚踢在他腰间,将他送上水面。黑衣人仰面向上,先露出口鼻,长长吸了口气。
他听到刚进屋的人在离池较远的地方忙碌着,便靠着池壁偷偷伸出头。长孙乐仍躲在水中不肯露头,黑衣人也不说话,蒙好了脸,顺手扯了一片宽长若勺的草叶,舀了点水静静等着。
片刻之后,水中阴影晃动,终于有一只翘起的小嘴伸出水面,小心地吐出浊气。当她就要往里吸时,黑衣人用草叶尖对准了嘴,将水悉数倒入其中。
水面剧烈晃动,随即一颗圆圆的黑黑的脑袋冒出来了,黑发下是一张清秀的脸,然而因极度愤怒,加上长时间的憋气以及吸水入肺,这张脸涨得连耳根都是红的,秀眉拧在一起,目中几欲喷火。纵使在如此愤怒中,她也仍蒙好了脸才出来。
黑衣人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低声道:“这就算扯平了。”
长孙乐靠上池壁,也隐藏在蔓草下。只是这池虽然深逾两丈,宽却不到一丈,黑衣人稳稳占据了中间位置,长孙乐尽管靠到边上,也离他不过半尺距离。她缓过了气,恨恨地道:“怎么算扯平?你吓我的还没算!”
黑衣人道:“那救你的呢?”
“那……那是……那是你吓的,该救!”长孙乐脸上发烧,幸好湿发垂下,让她看不见对方。
黑衣人伸手到她面前,边数边屈指算道:“我吓你,我救你;你害我,我还你。一报还一报,你说还有哪里没算清?”
长孙乐道:“但……但是你吓我在先!”
“昨天不是你先吓的我?”
长孙乐被他说得一怔,想想也确是事实,恼道:“男子汉大丈夫,一点担当都没有……你究竟鬼鬼祟祟躲在水里干吗?”
黑衣人正色道:“跟你一样。其实我比你先一步进来,按规矩,你得避着走才对。”
“呵呵,笑话。”长孙乐道,“咱各管各的,若有这规矩,昨晚你怎么不掩面而去?”
黑衣人用手抹去脸上的水,转移话题道:“真见鬼,给堵在这里了。我最讨厌水了!”
长孙乐任水流过脸庞,笑道:“哦?那可真抱歉。我喜欢水,就算在水里呆一天也舒服得很。你知道么,这眼温泉可能是从皇宫里引出来的呢。”
“知道又怎样?我又不是来取水的。”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片刻,同时开口道:“你找到没有?”
“我找了左首的房子,没有。”
“右边的也一样。这间屋子虽然有十来株芙蓉,可惜未曾开放,也没找到。”
这下两人一起泄气,都百无聊赖地靠在池壁上。黑衣人道:“昨天我回去仔细想,元家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位女子,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不过我也没说错,至少目前为止,你还不能算是元家人。”
长孙乐道:“哼,我是与不是,并非你说了算。”
黑衣人道:“不错。你虽不是元家人,却在做元家的事,这定是我那不甘寂寞的大哥所为。哈哈,他还真逗,以为可以凭借你的力量重返元家呢,哈哈,哈哈,痴矣!”
长孙乐眼中闪过杀气,恶狠狠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不管怎样他都是元家长房,你们,还有你们的父亲,只知道欺负孤儿寡母,真真小人所为!”说到心寒处,忍不住提手就要抽他。
黑衣人既不避也不招架,慢吞吞地道:“别把我跟二哥三哥扯到一块儿。”
长孙乐一呆,收回手,问道:“那你是谁?元家好像就他们三兄弟,没别的人了。”
黑衣人道:“连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你太愚蠢,想嫁入元家,还得好好下点功夫才行……哎呀!”脑袋上重重挨了长孙乐一拳。长孙乐察觉到他连护体内力都没用上,硬生生顶下,下一拳就没打下去。
黑衣人摸摸脑袋,道:“我不过说实话而已。你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不过大哥他如此任性,令人心寒……”
“住嘴!这是我和元宗之间的事,你要再说下去,我可要喊了。”
黑衣人悻悻住了口,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黑衣人道:“我刚刚听外面人说,刘大人已经培育出了紫芙蓉,如果不在这间屋,恐怕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了。”
长孙乐道:“我不信。培育那种花,虽不一定需要温泉浇灌,可是花肥可少不了,那些东西哪里是可以在屋里弄的?”
黑衣人耸耸肩:“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岂是我们琢磨得透的?可惜自从你来了后就一直被困在这池里,不然我可能已经在那里找到了也说不定。”
长孙乐听了这话,突然灵光一闪。她眼珠转了两圈,道:“已经快到寅时了吧?今天只有算了,先想办法溜出去再说。”
“甚善。可是如何溜之?若是如右边那间屋一样种满花卉,就简单得很,但这屋里全是盆景,根本不可能藏身。偏偏顶上又无横梁。”
他见长孙乐游到出水的渠道口,跟过去道:“没用,刚刚我已看过了,整条渠道用条石砌成,洞口太小,潜不出去……”他住了口,因见到长孙乐咬牙用力一别左手,左边肩头咯的一声轻响,吓唬人地往后别出。他沉吟道:“缩骨功?倒是值得一试。”
“那么你呢?”长孙乐眉毛飞入发问,两只淡色的眸子愈发好像透明一样,低声道,“你可以试试求我帮你。”
黑衣人摇头道:“不求。”
“果然有丈夫之气,那便呆在这里等吧。”长孙乐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蹬,冲着渠口一头扎进去。她的半边身体已经钻入其中,却突然发现脚下蹬不到实地,两手也别在背后使不出力,微热的水冲得她睁不开眼,禁不住双脚乱蹬。正在狼狈之时,突然屁股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身体顿时又向前蹿了一段距离。
长孙乐羞愤交加,用力猛踢,脚踝立即被抓住了。黑衣人慢慢推着她进入渠中,还不忘说道:“小心!”
长孙乐的脚终于蹬到了石壁上了。她顶着水流奋力向前蠕动,在气憋完之前终于身子一松,沉入屋外的一片大池中。她冒出头换了口气,又潜到水底,背顶在池边的石头上,用力一拧身体,将手还原。
这池子离那几栋房子有十来丈距离。隔得远了,灯火照不过来,前院的灯火又被中间的花墙挡住,长孙乐一身黑衣,挨着池边游,一点也不担心被发现。她爬入草丛,没多久就潜到靠龙首渠的院墙旁。她刚要纵上墙头离开,却犹豫了。
那个家伙还在池中……她想起刚才被他又亲又抱,未了还被摸到屁股,气得牙都痒了。当然,仔细想想他其实一直在帮自己,然而终究意气难平。长孙乐在墙边想了良久,胸中憋得越来越紧。
她转身重又潜回到中庭的花墙下,用匕首割下一段半尺来长的竹条,插入泥中,将一根幼竹弯下,用绳索将竹头部固定在竹条上。她再用匕首小心地破开弯曲的竹身,放入两三块石头,转身回到院墙。
那间小屋内灯火仍然亮着,长孙乐试着推了推,门没有关。她推门而入,大步走进。
屋内一张几前,两名半昏半睡的侍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因为实在太过离奇,两人都以为尚在梦中,谁也没说话。
长孙乐走上前,两指同时在两人额头一弹,内力到处,两人一起翻了白眼。长孙乐顺势将他俩脑袋放在几上,看上去只当睡熟了。
做完这一切,长孙乐才纵上墙头。绳索的捆绑方式注定它会沿着竹条缓慢上升,现在,她只须耐心等待。
嗖!砰砰砰……
竹子猛地弹回,几块碎石高高飞起,落入前院,撞在最近的一栋房子屋顶的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立即听见数人同时喝道:“谁?”
那时候,长孙乐已经落到了院墙之外的堤坝上,她沿着院墙跑了一阵,站好位置,手中绳索急速旋转,脱手飞出,勾住龙首渠对面的一棵大树。她把绳索另一头固定在墙上,顺着绳索爬着越过渠沟,却并没收回绳索,只隐入树丛中,凝神观看。
只听刘府内响起密集的锣声,许多人跑来跑去,须臾工夫,府内就点起了无数灯火,所有的房间都亮了,只有后院动静最小。
又过了片刻,尽管没有月华星光,旁边兴庆宫的灯火也已大半熄灭,长孙乐还是很清楚地看见黑衣人偷偷跳出了院墙。他略一犹豫,就顺着自己踩出的路径跑来,纵身抓住绳索,飞也似的荡过来。长孙乐拂开树叶,让他落到自己面前。
他气喘吁吁地道:“姑娘,你好!”
“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了很多。”
“多谢姑娘夸奖!”黑衣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一枝花,递到长孙乐面前,“姑娘助在下出来,无以为报,奉上紫芙蓉一朵,请姑娘笑纳。”
那花虽然没有开放,长孙乐却放心接过,道:“你还是很懂人情世故嘛。”
黑衣人笑嘻嘻地道:“投桃报李,抛砖引玉,千古佳话也。姑娘帮在下,难道不正是为此?”
长孙乐道:“你也太小看我了,都是元家人,难道真的见你狼狈?只是刘府一夜而失两朵紫芙蓉,恐不肯善罢甘休。”
黑衣人道:“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姑娘放心,当今二圣尚且没有培育出此花,刘大人混迹官场如日中天,岂会不知有所为有所不为?”
长孙乐将花小心地包好,放入袖中,道:“你三番两次羞辱本姑娘,不过看在此花的份上,就扯平了。再见!”
黑衣人忙道:“等等!在下想问一个问题,姑娘是如何猜到在下已经知道了花的所在,而特意出手助在下的?”
黑暗中,长孙乐凑近了他,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知道么?你若撒谎,右眼要比左眼大些。”
“有……有这样的事?”黑衣人被她清澈的眸子看得倒退两步,道,“我不信,姑娘戏我!”
长孙乐笑得眼睛弯成一线,道:“那你自己想想哪里出了破绽,被我发现的吧!再见!”
第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元嫣就派家人将各种盗得的信物送出。她在街上打探,刘府果然安然无事,连私底下都没有探究。她呆到中午,终于得到回信,心满意足地回到店里。
进门一看,床上没人。元嫣走到自己房间里的几前面,往几下踢了两脚,叫道:“起来!午时都过了!”
几上覆盖的帷布被蹬开,一双脚伸出来,绷得笔直,长孙乐正在伸懒腰。元嫣将一封信函扔到几上,道:“已经同意我们参与比试了!”
一只白白瘦瘦的手伸到几上乱摸,摸到信函就飞快抽回。元嫣叹气道:“你这跑到我房间里来装死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幸好我晚上睡得沉,否则总有一天非被你吓死不可!”
“在嫣姐旁边,我才睡得熟嘛。”长孙乐声细如丝,懒洋洋地道,“十六,那便是五天后?这么急?”元嫣道:“是啊,因为元家人早都过了,所以偷偷地报上去,确定了时间,还把我们蒙在鼓里。幸好你只用一晚上就完成了,否则可就真冤大了。丫头,很不错嘛,你越来越厉害了呢!”
长孙乐心道:“厉害么?两个人当然厉害。他的行动几乎跟我一致,为何能先知道花的所在?难道他在做这两件事前先摸了底,再一起做?”
突然脚上一紧,元嫣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强行拖出小几。阳光照在脸上,长孙乐长声惨叫,抓扯头发,在地上滚来滚去,随即被元嫣一脚死死踩住。元嫣把几件衣服扔给她,喝道:“快起身,跟我出去!”
“做什么?”
“出去逛街呀,来京城十几天了,都在为你打点,我都还没好好逛逛。这里是签壶鼎盛之地,什么秋原老字号的矢、十里晋的壶统统都有,啊,我可等不及了!”
长孙乐叹了口气,元嫣别的毛病没有,偏极爱投壶,几乎每日必投,每投必赌。昨天晚上跟钱三爷赌时听到消息,说是英国公李绩七十一岁寿诞就要到了。英国公素喜投壶,据说寿宴时会举办投壶赛事,消息一出,已经有好多投壶高手’正往这里赶,想要凑这热闹。
“好啊!”元嫣兴奋得直搓手,“天下的投壶高手们都来就好了!”
长孙乐和她打开包裹着投矢布囊,一支支取出,先通体摩娑,比较粗细,再眯着眼看矢身的走向、木纹的密集松弛,甚至于漆的厚薄均匀……看了良久,长孙乐看得眼也酸了,忍不住道:“嫣姐,看这些有什么用啊,论手上的功夫难道你还怕谁不成?”
“记着我的话。”元嫣曲指一弹,侧耳凝听投矢震动的声音,未了郑重地道,“高手过招,手上的功夫固然重要,然而投矢本身却往往是致胜的关键所在,断不可小瞧。昨天在得月轩输了钱三爷一千五百两,约好了今日就在这里再战,岂可马虎?”
长孙乐道:“你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呢?少爷说了不许抛头露面,不许惹人注目,更不许与人赌斗。你要是真惹出麻烦来,少爷又不知要想什么古怪方法来折腾你了。”元嫣听了,放下投矢默然不语。长孙乐知道说错话了,闷着头帮她筛选。元嫣突地眉毛一挑,说道:“折腾?我没想到呢。这几年来,他眼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如果真能让他想着法子地折磨我,那至少会正眼看我一下了,哈哈,岂不是好?”
她起身走到窗边,大声道:“啊!看见太阳我就生气,夜晚快些来吧!我的手好痒,我的心好烦呢!”
长孙乐喃喃地道:“果然,元家没有正常的人。”
话虽这样说,元嫣却也不敢玩得出格。晚上在大厅之中,众目睽睽下,她心情大好地玩起了把戏,或是五六支不中,突然连中六支,或是前三支后三支不中,中间全中,不一而足,总之要让钱三爷每次都赢。围观者只看见钱三爷一轮轮地全中,大把大把收钱,除了赞扬钱三爷的技术外,也对元嫣明知不可胜而投之及掷金如土的大手笔甚是钦佩。
钱三爷心中却越来越惊异。他自问连投一百支,最多投失两三支而已,但要像元嫣这般进与不进极有规律就不大好办,这是凑巧还是她故意为之?
钱三爷偷偷观察,见元嫣投中固然欢喜,投不中也确实恼怒,神情不像假装。跟着元嫣来的那瘦小丫头呆呆坐着,一脸瞌睡未醒的样子,似乎疲倦得连动也懒得动。只有当元嫣跺脚恼道:“咦,又输了!”她就面无表情地从袖子里摸出钱契,命小二去隔壁钱庄换银子来。
两个时辰过后,钱三爷赢了近三千两银子。那丫头不知是何居心,吩咐小二换的银两最大不得超过二十两,此刻钱三爷面前已经堆起一座半人高的银山,而二楼走道里跟赌的银两也已聚集了一千多两。满店的人都拥到了大厅观看,无不啧啧称奇。钱三爷的手终于开始发抖。他越发觉得此女子深不可测,否则哪有每次都投得如此规律?他投进了六支,终于在第七支上投歪,跟着的几支也纷纷歪出。本来寂静的人群顿时议论声四起,有的说是钱三爷累了,有的说他喝多了,也有人叹息他其实是怕了,谁看见输了三千两银子却仍然兴致高涨的女子都会如此。
元嫣拍手道:“三爷让我呢,不赢可对不起三爷。”说着笑嘻嘻地投矢,进一支,偏一支,又进一支,如此轮替,十三支投完,刚刚比钱三爷多进一支。人们终于爆发出掌声,为元嫣今晚第一次赢喝彩。
小二在那堆银山里仔细称出一百两银子,放在长孙乐面前的小几上。长孙乐揉着睡眼道:“赏了。”
钱三爷面如土色,走到元嫣身边低声道:“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为何故意戏弄在下?”元嫣笑得越发灿烂,说道:“我就是想跟三爷玩玩,输赢何足挂齿?三爷还继续么?”钱三爷道:“还没戏弄够么?到此为止吧。姑娘承让,我钱三记住了,后会有期。”说完一拱手,转身离去。店老板见赌局终于散了,长出口气,一面吩咐小二送客打烊,紧闭店门,一面亲自点算银两,一一封存起来,盘算着如何平平安安交到钱三爷手里。
一刻之后,人群渐渐散去,元嫣和长孙乐仍坐在二楼喝茶,店老板清算完了银两,过来小心侍候两位财神。一名小二忙着收拾大堂四角的投壶。当他走到最后一个投壶时,忽听有人道:“等等,我也想来投一支呢。”
元嫣一怔,探身俯看,只见一位瘦高的男子正走出楼道的阴影。店门早已关闭,小二不知他从何进来,一时发愣。那男子走到投壶边,屈指一弹,声若金玉,不禁点头道:“好壶。花纹虽然浓艳,声音却像是蜀中大邑的白瓷……这是流出来的贡品吧?”小二道:“客官,我们打烊了……”元嫣朗声道:“等等!阁下好眼力,敢问有何指教?”
男子道:“在下说过了,只想来投一支矢。”说着躬身端起投壶,哗啦一下,将小豆悉数倒出。小二刚要阻止,元嫣喝道:“给他矢!”
那男子道:“多谢。”他将投壶放在大堂中央,慢吞吞后退两丈,小二递过几支矢,他只拿了一支,说道:“够了。”
他始终略躬着身,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举手投足甚是从容得体。长孙乐隐约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凑到元嫣耳边轻声道:“好厉害的步法,嫣姐小心。”元嫣哼道:“我倒要瞧他能做什么!”
那男子将矢在手里掂了掂,道:“不知道姑娘一矢赌的多少钱?”
店老板高声道:“十两一支,十轮开场!”
那男子掏出一把碎银,放在桌上,道:“在下这里只有十两,就跟姑娘赌一支吧。”说着手一送,投矢应声入壶。由于插投矢的小豆没了,投壶里“咚”地一声响,那投矢被反弹而出,不偏不倚又飞入男子手里。
长孙乐瞪大了眼:“这是什么投法?”元嫣咬着指头不语。
男子道:“这便算一轮了,是么?”元嫣迈步走下楼梯,一面道:“好,你若再投三次中的,就算我输了。”男子道:“姑娘太客气了。”一边说,一边将矢投入壶里。那投矢仿佛长了眼睛,在壶里一弹,又飞回男子手中。这一次长孙乐看清楚了,他投入壶中的角度与旁人不同,是冲着细长的壶喉内壁去的。要让矢弹出倒不难,难的是刚好让矢能反弹回他的手中,看上去好像用绳子系着矢身一般自然,这般手劲与技法委实可怕。
他就这么一次次投着,每一次射入壶口的角度、力度没有任何变化,矢就一次次飞回。投壶一开始“咚咚”响,十次之后,变成“空空空”的声音,再投几次,忽听“哐啷”一下,投壶裂成数块,散落在地。
大堂内众人从未见过这种投法,个个张口结舌,呆在当场。只有元嫣拍着手道:“好!好技艺!只听闻武帝时的郭舍人能投矢而返,凡百次不漏,是为‘骁’,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睹。只不过阁下仍然算错一步,用此重矢投,投壶可受不了。”
男子道:“是。本该用竹矢的,来得匆忙不及携带,让姑娘见笑了。”
元嫣忽地觉得这笑声恁地耳熟,走近那人,问道:“敢问阁下是……”那男子抬起头,露出一丝微笑:“嫣姐姐,不认识小弟了么?”
元嫣怔了片刻,眼圈一红,颤声道:“五弟,竟然是你……”
“小弟是上个月来的长安,今天听说长安城新来了位投壶女杰,我猜就是嫣姐,果不其然!这位是长孙姑娘吧?在下文哲有礼了。”
长孙乐奉上茶,文哲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让长孙乐浑身不自在。元宗何时有这么个弟弟?但见元嫣对他甚是亲热,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元嫣道:“妹子不知道呢。这是你五哥,三奶奶的心肝,虽然在元家排行最末,却最是和善体贴的人。”
长孙乐恍然大悟,元宗的爹本是四兄妹,只是三姑娘早年嫁与弘农文氏,远离中原,也从不掺和元家族内之争,所以极少听到她的消息,只知道她育有一子。她仔细打量文哲,的确与元宗完全没有相同的地方。元宗瘦得跟猴似的,他却天庭饱满,目光如炬,嘴角始终微微翘起,说话做事无不谦和得体。元嫣尚未满二十岁,那么他最多才十七、八岁,却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元嫣拉着文哲道:“三奶奶身子骨还好么?都快八年没见过你们了。让姐姐瞧瞧——啧啧,弟弟都长这么大了!那一年在洛阳见到你时,还拖着鼻涕呢!”文哲冷淡的眼光立即变得亲切,毕恭毕敬地道:“是,让嫣姐挂念,真是罪过。娘亲身体还好,她也惦记着你和元伯。其实年前我们曾回过清河老家,才知道你们三年前就搬到江州去了。这几年父亲官拜云中经略副使,举家迁往云中任职,往中原更不易了。”
元嫣道:“原来如此。你怎么这个时候到长安来?我听说你一早袭了都尉之职,是上京来出仕的么?”
“不然。家父在宦场多年,看透了许多事,一直不许小弟与官场有交往。小弟来京,是为着别的事情。”文哲品了口茶,顺手放下,长孙乐见他放茶的手显得格外沉稳,心中一动。文哲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便把手腕一翻一勾。长孙乐脑中骤然闪过昨晚那黑衣人与她交手的第一招,不禁“啊”的一声叫出来,随即又飞快捂住嘴。
元嫣道:“怎么了?”
长孙乐摇头不语,渐渐的耳根后都烧起来。文哲道:“长孙姑娘定是想起在下是谁了。虽然在下早对姑娘有所耳闻,但仍是十分诧异,没想到姑娘将元家的掌法轻功练到如此境界,不简单呢!”
元嫣奇道:“你们见过?在……刘大人府?”
文哲点点头,元嫣一拍手道:“啊!我真是糊涂!原来五弟也是回来参加比试的!”文哲道:“参加比试谈不上。嫣姐也知道元家的情况,有二哥三哥在,其他人又岂在话下?只不过小弟在弘农瞎学了些不入流的功夫,想要回来见识见识中原正宗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