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手扶桌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收摊了,这里所有的吃的都卖完了!”
“都没有了?不会,你地骗我们。”另一个日本人一脚踢倒了桌子边的泔水桶。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了,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二凤怕父亲的脾气引起意外,连忙走上来挡在老穆身前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咦!这里还有一个花姑娘!好漂亮!”三个日本人见到二凤马上如同苍蝇般的围了过去。其中一个穿花格和服的日本人伸手就去摸二凤的脸
“混蛋!”老穆朝起长凳朝其中一个日本人的后背拍去,“啪”的一声,穿花格和服的日本人被打了一个踉跄。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是学过一些功夫的,脚下很有些根基,醉酒之后被重重打了一下居然还没有倒。他转回身一出手就夺下了老穆的长凳,另一只手捏住了老穆的脖子把他仰着按倒在桌子上。另一边两个日本人也把拼命挣扎的二凤按倒在了架子车上。
唐明久眼看着这三个日本浪人欺辱老穆父女早以按耐不住,按桌起身伸右手入怀,可右手入怀之后却停在了那里。在他左心口的皮囊里装着的是唐门独门暗器,有破甲锥,有子母梭,有石菩提,他只要随便掏出一样来就可以狠狠把它们打进这些日本人的脑袋里。可是这次他摸着的不是三棱的破甲锥,也不是唐门的上品子母梭,而是一块铜牌,一块拇指大小他自己亲手制作的铜牌,上面铸着一个阳文的楷体“忍”字。忍,还有十二天,再忍十二天就可以了,无数人花费了一年的心血,结果就在十二天以后,自己的国仇家恨也就在十二天以后。一个声音在唐明久心中仓然响起:不能轻举妄动,决不能轻举妄动!
桌子对面的老穆双手紧紧抓住扼住自己喉咙的那只手,二凤在拼命的挣扎着,衣衫已经被撕破,象一只被群狼扑倒的的小鹿,在竭力而徒劳的反抗着。她厉声嘶喊着,喊出来就只一个字“爹!爹!”唐明久他右手紧紧捏着那块铜牌,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他的脸部因为紧咬着牙而变形,变得狰狞起来。老穆刚才还在怒骂着,现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沧桑的老脸被憋得通红,但是那个穿花格和服的日本人似乎并不想杀死老穆,他狞笑着挪了一个位置,闪开身子让老穆看的见他自己的女儿。唐明久恍然明白了,这畜牲们是要老穆看着他们祸害他闺女呀。二凤已经被堵上了嘴,呜呜的喊不出声来,整个身子被那两个日本人死死的压住,只剩两条腿在拼命的来回蹬着。唐明久的心突突的跳成了一个,他心里忽然又有一个声音猛地响起,那声音在大声的喝问他:“唐明久,枉你自命侠义,几时变的这等麻木!假如那被欺辱的是你妹妹秀梅,你会不会管?你敢不敢管!”
“会!我会!我敢!”唐明久一声怒吼双手猛的一按桌子,一个跟头翻了过去,探手抓住一个正在撕扯二凤衣服的日本人脖子向后一甩,脚下顺势前踢他的脚跟,那日本人“呀”的一声就被摔了出去,在几米外着地连翻了几个滚。另一个日本人连忙放开二凤扭身一拳朝唐明久的面部打来,唐明久见他出拳迅速准确倒也不敢轻敌,闪身后退了半步,那日本人见唐明久后退以为他怯了,一声“八嘎!”,上步又是一拳朝唐明久打来。唐明久看清拳的来势,心想七叔说过,出拳一线,但伤人只有一点,便如同枪尖一般,可避其锋芒,锋芒之后皆可打。想到这里,唐明久再退半步使一招老军闭门,左手成掌虚接对方来拳,右拳让过拳锋横击,又正又硬的打在对方的手腕上。
“哇”的一声,那日本人手捧右腕疼的面部变了形,但是他却悍勇不退,抬左腿弹踢唐明久裆部,唐明久抬右腿架住对方左腿,左脚足跟转动足尖左指,双臂横展使一招铁锁横舟式,右脚外伸蹬在对方的后臀上,那日本人被唐明久这一脚送出去五六米远,“咕咚”一声坐在地上。这时那先前被摔出去的日本人赶了过来,几步助跑一记飞踹直奔唐明久前胸蹬来,唐明久上弓步俯身闪开对方来势,一记重拳从下往上打在对方的膝窝处,那日本人“啊”的一声,象中了枪的山鸡一样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抱着右腿满地打滚。这时那个穿花格和服的日本人一把推开老穆,转身瞪视唐明久道“支那人,好功夫。”
唐名久看着对面的日本人并不答话,他只想赶快的解决这件事情,赶快抽身离开,毕竟时日快到了,他不想现在有什么意外发生。那日本人却没有逃跑的意思,他双腿分开马步侧对唐明久,右手在腰间握拳,左手对唐明久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另外那两个日本人呲牙咧嘴的站了起来,相互扶持的站在一起向唐明久这边观望着,二凤也连忙遮掩好衣服,在地上紧爬几下一头扑进老穆的怀里。
那花格和服的日本人用手点指唐明久道:“支那猪,快快过来!快快地!”唐明久心头的火腾的一下子冒了上来,本来将近一年的隐忍憋闷得他快要窒息了,但是那日本人的这一句话象引火的西北风,吹得这股火焰在他胸口里奔腾起来左冲右突,仿佛在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唐明久咬牙踏步,上前出右拳兜打日本人前臂的肘后。那日本人见唐明久出招先打自己左手的肘后倒也一惊,他不接不架,左手手腕一翻,肩肘随之一转就缠上了唐明久的右臂,同时那日本人上步抬手,右手五指并拢自上而下撕打下来。这一招出招迅捷、时机拿捏准确,姿态从容大气。唐明久从眉骨到锁骨再到前心小腹,整个中线都暴露在对方的拳锋之下。对方这一招出手唐明久大吃了一惊,这不是日本的空手道,分明是正宗的螳螂拳法!唐明久连忙抖手甩脱对方缠上来的手臂,一个垫步向后退开,忍不住喝道:“这是螳螂勾手!你从那里学来的六合螳螂拳!”
那日本人嘿嘿冷笑,跨步上前松肩沉臂,出左手勾打唐明久的右肩琵琶骨。唐明久横步左闪躲开来势,抬右手把对方的左臂架到外门,左拳攥成凤眼上步直捣对方的咽喉要害。那日本人不但不退,反而提步向前,用右小臂一圈将唐明久右手压下;此时他已身贴唐明久,右臂下压唐明久右臂;他上这一步直冲进唐明久的右侧,右手同时发一个外缠丝把唐明久的右臂甩到外门,右臂再顺势圈回一个横肘撞向唐明久的前心;同时他的左手捏成螳螂手反打唐明久的耳根。这一下唐明久左臂在外右臂和对方缠在一起,一臂招架对方两手;他前胸、后脑、右肋都是空门,胸前根本无可防护,这一下要是打上就是内伤!情急之下唐明久连忙双腿猛蹬主动后倒,身子后背着地,在地上向后翻了一个跟头才站立起来。那日本人得势不饶,使个流水步踏步上前,松肩探膀追上来打出一套镜里藏花式。这套镜里藏花式是六合螳螂拳的绝技之一,一共八招,讲究劲法刚柔相济,其长可放长击远,其短有肩肘胯膝皆可伤人。六合螳螂拳讲就身法以腰为轴,以胯为核心;不招不打,招之即打,连招带打,技击动作奇快无比;所谓"不招不架就是一下,招招架架一连十下"。唐明久不识厉害,想要上步硬冲对方的中门,没想到那日本人出一招而动全身,气与力合、眼与手合,眼到手到出招快如闪电;他先一招双封手甩开唐明久的双手,紧接着一招左右锤分打唐明久的左右锁骨;唐明久仰身避让,那日本人手与膝合、肩与胯合,他左手兜打唐明久的玉枕穴,右臂推肘横打唐明久的前胸,同时横跨直顶唐明久的中路;勾拉锯挫、迎面劈扎各种劲力齐发。这一连串的攻势上下齐动,如狂风吹砂般的同时发出,唐明久脚下的步法已乱难以招架,不得以大步后跃。那日本人心与意合、意与气合,双手一分跃步急追,左手横向勾打唐明久的右太阳穴,同时右手撕打唐明久的面部,下面提膝虚点唐明久腹部的脘中穴,正是六合螳螂拳里的杀招仙手锛。
这一招来势如同流星坠野,出手凶猛极其迅速,眨眼间就打到了唐明久的面前。唐明久脚下步法虽乱心却未乱,眼见对方由上击下自己难于招架,索性又一个铁板桥向后硬生仰倒,同时左手平伸抓地右手横护胸前,抬右腿一招喜鹊登枝踹上对方的右腿,把对方硬生生从自己的头顶蹬了出去。这一招虽然应对有些仓促狼狈,但是变招快,用劲巧,那日本人在半空中也不由得喊了一声:“好!”那日本人落地后并不转身,脚下踩流水步斜斜一退就绕到了唐明久的右侧,他双手齐动,一手护胸一手勾打唐明久的肋下,宛如一只凝神捕蝉的大螳螂。
两人正在性命相搏的时候,忽然一声腔调怪异的中国话远远高声传来:“住手!都别动!”。唐明久和那日本人回头一看,四名法租界的外籍巡警端枪丛租界里跑了过来。
“你们相互斗殴!触犯租借法律,现在你们都高举双手蹲在地上!谁动就开枪!”四名巡警拉动枪栓指向四人。
那三个日本人相互看了一下,缓缓的蹲在地上,唐明久略一犹豫也只好蹲下,他原想迅速了解此事,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有些为难了。一个巡警收起长枪走了过来,拿出两双手铐把唐明久和那三人人两人一组分别铐上,喝道:“走!跟我们回租界工部局!”巡警们推推搡搡的押解四人起身,让他们向西而行。唐明久转回头看向老穆父女两人,二凤满眼的惊恐,蜷缩在老穆怀里抖的象风雨中飘摇的野草;老穆手里紧紧攥着捅火的火筷子圆睁着双眼,如果他眼里能喷出怒火的话,唐明久四个人恐怕早就被烧成了焦炭。唐明久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从四川来天津的路上那遍野的焦土干枯的禾苗,还有那一双双伸到他面前乞讨的细瘦干瘪的手掌。唐明久停步道:“我还没给砂锅钱呢。”伸出另一只没铐住的手进衣兜,掏出一把银元铜子扔到了桌子上。
租界的工部局是管理租界的主要机构,也是租界和中国政府沟通的主要部门,工部局的巡警科就设在大沽路上法租界紫竹林兵营的旁边。门厅里一个高鼻蓝眼的外籍探长坐在长桌后面值班,一个巡警上前报告道:“探长先生,四个日本人在我们租界里殴打中国人,被我们带回来了。”
“哦?日本人?怎么又是日本人!”探长皱了一下眉头,犹豫了半天,最后长出了一口气道:“打开手铐让他们坐在那里,记录一下然后放他们回去。”那巡警立正敬礼,回头叫同伴掏出钥匙解开手铐。那探长一抬头看到了穿着西装的唐明久,忽然向他问道:“你?也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探长先是一愣,马上用法语说道:“他的手铐先不要打开!双手都铐上,你们仔细搜他身上看有没有鸦片和偷窃的赃物!”那几个巡警闻听迅速的铐上了唐明久的双手,一个人用枪顶着他的后背把他按到了墙上,另两个人从头到脚的开始对他搜身。这一下唐明久心中大急,他身上有三棱株式会社的工作证,还有贴身的暗器皮囊,这些要是被那巡警搜出来可就大事不好了!唐明久心中一动刚要挣扎,背后那只长枪就狠狠的顶了上来,把唐明久的头顶在了墙上,身后有人喝道:“还不老实,深更半夜一个中国人上街,不是小偷就是强盗!再不老实我开枪打死你!”唐明久的心一下子象沉进冰窖里一般凉倒了底,他后悔的直咬牙,好好的自己偏要去吃什么砂锅,引来了这三个祸星,自己胸前的镖囊只要一露,被他们往拘禁所里一关,日本人马上就会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所有卧底埋伏的辛苦便前功尽弃了!唐明久正在发急,那巡警已经一把从唐明久的衣兜里把他的工作证件翻了出来。那巡警“咦”了一声,把证件递给那探长,那探长接过来也是一愣,随即道:“这是假冒的,这中国人是个骗子!继续搜!”那巡警回身继续来搜唐明久的身。
唐明久情急大喊道:“我不是骗子,你给三棱会社打个电话就见分晓!”唐明久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人发现自己胸前的秘密!此话一出那巡警也不由得停了手,回头看着那探长。探长皱了皱眉头捏起工作证举到唐明久的身前,仔细对照了一翻然后半信半疑的吩咐道:“你们去打个电话,通知日租界的三棱会社。”这一下情况变化,那三个日本人也吃了一惊,惊异的看着被按在墙上的唐明久。那个穿花格和服的日本人狞笑道:“支那人,假冒我日本佣工的人是要被枪毙的!偷盗我大日本帝国的证件也是要砍掉手掌的!”其他的日本人也随声附和着,其中一个人甚至开始向唐明久的身上吐口水。
“不要吵!”那蓝眼睛的法国探长喝道“你们三个去坐到那边登记!中国人你蹲在这里等待验证!”
十几分钟后,“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从门外传来,唐明久和那三个日本人扭头看时,松本十木从门外大步的走了进来,他身着便装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显然是匆匆从家中出来。松本进到屋里先向法国探长掬了一躬,然后拿出自己的护照递了上去。唐明久心中一沉,他没想到是松本亲自来了,如果是会社一般的值班人员来还好,松本亲自前来反倒不好原场了,自己打日本人的事情肯定会影响松本对自己的信任,唐明久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那探长起身接过护照,验看之后点头还给松本,一指那三个日本人道:“人在那里,你可以都带走了,那个中国人真的是你的工程师?”
“是的,我只带这个中国人走,对我而言那个中国人比那三个日本人加起来还重要!”
那三个日本人见松本前来保释原本很高兴,日租界里松本是非常有地位的名流,而且他为军部做事,自然身份和普通商人不一样,但是松本这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般泼到了他三人的头上。三人连忙上前鞠躬道:“松本先生,给您添麻烦了!”松本抛下那三个人理也不理,转身握住唐明久的手道:“唐桑真对不起,我为他们三人的失礼向你道歉!这是怎么回事?”
“哦”唐明久霎那间心中已经连转了几十个圈,“松本先生,我在法租借里吃饭,他们三个喝醉了酒在法租界里调戏妇女,我去劝阻就发生了些误会。”松本一看唐明久背后的尘土就明白了,看来是唐明久维护大日本帝国的形象反而受了委屈。他一咬牙,转过身“八嘎!”,挥动手臂给那三人每人脸上抽了两记耳光,这耳光打的锵然有声,那三人每人脸上都红了两大片。那三人骤然挨打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辩驳,俱都挺立身子道:“嗨!”的一声。这一下看的唐明久也愣了,他不知道松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们这些只会喝酒的蠢猪!废物!”松本大骂道:“你们每天游手好闲,就知道喝酒生事,还跑到法租界里给帝国丢脸!我都替你们害臊!帝国现在到了崛起亚洲的关键时刻,你们作为大和子民一点不为天皇陛下分忧,反而只知道喝酒!你们说说看你们都为帝国做了些什么?对帝国来说,唐桑一人做出的贡献远比你们三个人还多!我要是象你们这样,还不如去切腹自杀的好!”切腹是日本谢罪的最高方式,松本连这样的话都骂了出来,实在是一点面子也没留,那三个日本人很是惶恐,小鸡啄米般的向着松本和唐明久连连鞠躬,不住的道歉,先前的耀武扬威早不知道扔到那个天涯海角去了。松本拉开车门,要亲自送唐明久回家,唐明久执意的推辞,松本越是鞠躬致歉唐明久心里就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松本以为唐明久捱打心中委屈,心中愈发的不忍,死活的把唐明久推进汽车里,又怕自己坐车唐明久不高兴,便嘱咐司机送他回家,自己站在车外不住的向坐在车里的唐明久道歉。
汽车轰鸣一声远去了,松本一回头,看见那三个日本浪人还诚惶诚恐的站在他得身后,忍不住怒气上升继续骂道:“八嘎!你们要是打伤了他,谁给我去生产机枪!赶快走,我警告你们离他远一点!”那三个人慌忙的鞠躬离去了,松本整了整衣服,四下望望,现在已经叫不到黄包车了,不过这里离日租界也不远,他准备走回去。这时,那三个日本人中穿花格和服的人却悄悄的折了回来。
“你怎么还不走!”松本今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不论谁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很好的。
那日本浪人微微一笑,向松本轻轻一躬道:“松本君,请借一步说话。”
唐明久坐在松本的汽车上感觉到很不舒服,并不是因为松本的汽车陈旧,而是因为松本刚才说的一句话:“对帝国来说,唐桑一人做出的贡献远比你们三个人还多!”这句话象榔头一样沉沉的敲打着唐明久的心。唐明久抚心自问“我还是不是中国人?为了杀他们一个人我为他们做了多少机枪多少三八大盖?这些武器又能杀多少中国人?为了杀那一个人值不值?”唐明久向车窗外望去,远处的万国铁桥正缓缓开启,两截铁制桥身斜斜拉起,一艘挂着美国国旗的游艇正从桥下驶过,近处洋楼上飘扬的是英国米字旗,法国的三色旗,海河对岸是意大利的租界地,身后是飘扬着膏药旗的日租界,这几万里大好河山哪里来的这许多国旗,被人划走了这许多租界地!
唐明久执意下车,他想自己走走,松本的汽车上越坐越气闷。唐明久袖着双手低头慢慢而行,时下虽然秋寒,但是刮在身上的是自己国土上的风,脚下踩的是祖宗留下来的土地,堤内的海河静静流淌,水面映着街灯波光粼粼。几十年来天津城城头上王旗变幻,不变的也许也就是这静静的海河了。
走了半响之后,唐明久回到了他的住所,小楼清冷夜幕沉沉。他拿起暖瓶,倒出来却是丝毫没有热气的冷水,唐明久长叹一声放下暖瓶,他脱下外衣掸掸上面沾染的尘土,轻轻挂在衣架上,如水的月光从旁边的窗户中撒了进来。小楼内家具简单,大都是房东搁置的,而且家具中也都是空空如也,唐明久打开自己的柳条箱子,从最底层拿出一张照片来。这照片有些发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正中是一个中年男子长衫礼帽正坐在方凳上,左边的妇人依他而立,双手轻轻放在那男子的肩膀上,右边是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孩,有些畏惧的睁大双眼看着前方。照片上方由右至左是一行镂空的白字:吾儿明久六岁留照。照片后贴着的是半张陈旧的颜色发黄的报纸,标题是:日军信田旅团进占奉天,我六千国民惨遭倭寇残杀。唐明久手捏着照片,手骨节因为渐渐用力而发白,他猛地掀开被褥,在床板上又划了一道,还有十二天!
唐明久躺在床上,照旧把脖子上的玉佩含在嘴里,这是他离开家的时候秀梅亲手给他带上的,晚上睡觉含着它虽然有思念的意思,但是更多的却是唐明久害怕自己梦中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次唐明久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铁云山唐家寨学艺的时候,听七公和十一公饭后闲聊谈论武林逸事,他们两位就说起过螳螂拳。这螳螂拳法本是明末清初时,山东王郎观螳螂相斗所创,后经历代名家演变,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人称为"硬螳螂"的山东威海梅花螳螂拳,其拳偏刚,手法讲究十二个字:提拿封闭、粘黏帮贴、来叫顺送。这路螳螂拳以暴发力及寸劲最多,尤其肘法有黏肘、叠肘、墩肘、拐肘、顶肘、转肘、扑肘、朝天肘、掀肘等,招法刚烈难挡,属于短打类型的拳术。另一路是相传为姜化龙所创的七星螳螂拳,有密传的七星步和七星式,头、肩、肘、拳、膝、胯、脚皆可伤人,其劲法偏刚,亦有柔劲,是刚柔相济的拳法。再有一路就是六合螳螂拳,是山东招远县林世春所传。这套拳以暗刚暗柔劲为主,很少有暴发力,其劲多为内含,故称为软螳螂。步法上有前摆步、后摆步、三角步、滑步、闪骗步、坐步、流水步等等;此路拳法的传世绝招套路不少,象仙手锛、铁刺、叶底藏花、照面灯、双封、镜里藏花等等都是武林中少见的绝技,连七公提起时都赞叹不已。尤其是它的绝技缠丝手,记得当时七公说过:拳藏缠丝,妙用无穷。因其动作是旋出旋入,故其劲力以柔为主,柔中寓刚。这种奇特的劲力,如棉裹铁柔而有力,刚而不脆猛而不浮。若是生死争斗,轻则使对手肢体致残,重则伤其五脏六腑而毙命。其招法更是凌厉果断,以招代打,以打代招,手脚齐出后发先至。七公说过二十年六合螳螂天下无敌,缠丝手这样的绝应该是正宗的六合螳螂嫡系弟子才可传授,可是那日本人是如何习得的正宗六合螳螂拳?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唐明久隐隐感觉到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已经产生,正迅速的插向他和信田一雄之间。
日租借外,松本随着那穿花格和服的日本浪人向日租界深处走去。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人回头朝松本一笑道:“日照大和,黑龙出海。我是黑龙会埋伏组的大岛山茂。”
此话一出松本大吃一惊,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大岛山茂身材不高,健壮结识,但是他双臂较长几可及膝;此人虽然衣着浮华庸俗,但是眉宇之间目光犀利,如电一般的射在松本脸上。黑龙会是日本民间最为庞大和历史最为久远的一个组织。它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治维新时代,它以拥护天皇为主要信条,信徒遍布全日本,号称有十几万人,近年来因为该组织极力赞同入侵中国而被军方赏识,更得到军部的资助,势力更为庞大。而黑龙会最主要的贡献就是为日本搜集情报,早在日俄旅顺之战时,日本军方苦于尚对旅顺之情况不尽熟悉,而黑龙会所提供之旅顺有关地理、军事、商业、人文、气象、水文等情报资料跨度竟达十年之久,而且经军方验证后竟无一错漏,一时朝野大震。黑龙会埋伏组的主要工作就是潜入他国,搜集资料,由于该组织能力极强,被朝中称为“间谍中的忍者”。
这一下松本不敢失礼,连忙鞠躬道:“原来是前辈!刚才多有得罪!务必请您多多原谅!”
“噢,没有关系,松本君,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对你没有什么保留。我受会长的委派在支那埋伏多年,支那的情况不客气地讲我比你要多了解很多。”
“是是,请您指教。”现在轮到松本诚惶诚恐了,黑龙会的埋伏者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那个唐桑在你的会社里作什么工作?”
“噢,是原料部的主管,还有兼管生产部和计划部。”
“哦?这么重要的职位?那么他是怎么到你那里去工作的?”大岛显然有些吃惊。
“哦,是一个中国朋友的推荐,不过他的确也很能干,真的很能干。”
“哼,松本君,你知道他会功夫吗?”
“他会功夫?我只知道他性格很内向的,不善于和别人交流,但是从不知道他会功夫,他也没有向我说起过。”松本有些惊讶的看着大岛。
“刚才打斗的时候,吃亏的并不是他,我的两个同伴在他的手下吃了大亏。”大岛仰头道:“松本君,支那有一句俗语,我建议你回去后好好的揣摩一下,那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支那人用五千年的历史验证出的这一句话并非没有道理,真正有才的支那人未必真心的帮助我们。”
“还请前辈多多指教。”松本又是一躬到地。
“我受命在支那埋伏近二十年,自问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支那人的心理和性情,支那人对仇恨的隐忍远远超过你我的想象,他们为了仇恨可以放弃所有、舍弃一切。三千年前支那有一个武士叫做豫让的,为了复仇他可以毁容吞碳;还有一个武士叫做王僚的,为了复仇他可以自断手臂。仇恨本不是天生的,但是一旦仇恨在支那人的心里生了根,那就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除去。我们进占支那,支那人未必就不恨我们,松本君,现在正值我大和民族崛起的关键时刻,你用人之时不可不仔细考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