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腾缓缓走到那根白幡旁边,看了看上面的四个字,伸出左手摩挲着竹竿。白幡上四个大字在风中飘动,老陈看着这几个字,忽然发觉这几个字象极了儿子寅生细细的手臂,在风中向自己挥舞着,象他往日回家一般,张着双臂向他直扑过来。老陈抬起头,远处的川味楼有些模糊,老陈心里有些犹豫,有些发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打下去,这形式如棋局,对方是还有车马炮,而自己就只剩了过河卒有进无退!但是即便赢了又如何?他日本人依旧会在保定城里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东三省、华北五省还是他们的,但是自己却真的什么都剩不下了,自己的川味楼、自己的小院、甚至自己的妻子儿子,都会象筹码一样全落到武腾手里,因为老陈明白,不论他手里的棋势赢面有多大,最后的赢家还是武腾。
武腾摩挲着竹竿喃喃说道:“光复神州?哼,痴人说梦!”说着挥起左手一下把竹竿砍成两段。白幡如同砍到的麦子歪斜在擂台上,台下人见了顿时一片鼓噪,有人高声喊喝着,因为四周有大量的日本兵弹压,人们不敢高喊太明显的言辞。但是,随着人们的呼喊渐渐统一,擂台下所有人用同一个节奏喊了起来,所有人呼喊的只有一个字:“打!”
“打!打!打!”呼喊声如同打雷一样从擂台上滚过。老陈明白,自己的同胞是要自己杀了武腾,可老陈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今天他这一腔热血恐怕也要撒在这擂台上了。老陈盯着武腾,却不去看他的眼睛,他现在只希望这是一盘棋,可以长将做和的残棋。
天色愈见沉重,云层象冬天七九时富户家床上的褥子,一层层的铺了起来。凉风一阵一阵的来回卷着,把暑气刮的四散。白三爷拍着擂台边高喊着:“陈爷!跟他拼了吧!”武腾盯着老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老陈知道,他武腾走上来要么是一记左手刀,要么是一记侧踢,可是自己恐怕是硬接不住这一拳一脚了,但是那已经碎裂的膝盖已经不能再让他躲闪了。武腾咬着牙,他双腮的几条肌肉清晰可见,多年的严酷训练给了他铁一样的意志,在他的眼里,对面的老陈只是一捆等着他一掌劈开的甘蔗。
突然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象几百个炸雷同时滚过耳朵,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连颤了几颤。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台下众人全都惊慌失措象炸了窝的蚂蚁般乱成一团。西台上本英树“唰”的一下拔出战刀,厉声高喊:“都不要动!”刘一平挥拔出手枪来回挥舞,指挥警察维持台下秩序。这时又是两声巨响从城北接连传来,人们赫然看见无数的砖头瓦块木头飞上半空,紧接着火光一下子腾起来。人群中有伶俐的喊了一声:“日本人的军部爆炸了,快跑吧!”这一下本就乱成一团的人群更乱了,象打碎水缸的水流一般,哗的一下向四方涌出。警察局长刘一平眼看局势控制不住向半空中连连开枪,枪声一响人群反而更乱,哭爹喊娘的嚷成一片,桌椅摊位全被挤到,不少警察也被人群冲倒,被千百只脚从身上踩了过去。
老陈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逃脱机会,“快走!走的越远越好!”这个念头突然在他心里急冲而出。他一回身拖着左腿一瘸一拐直扑台下。武腾先是一楞,以为老陈用的是什么诱敌的招数,但是随即武腾明白了老陈的意图,他猛的追了上来。台下白三爷白五爷看见老陈带伤回身,已然明白老陈的意思,两人同时跃上擂台,白五爷低头往老陈腋下一钻架起老陈就走,白三爷拉开查拳架势,双手一分,施展开六路埋伏拳拦住了武腾,台下的白家弟子们分开众人抬起老唐,紧随着跃下擂台的白五爷奔着南边跑了下去。
本英树在西台上看的真切,他伸手抢过身边一个士兵的步枪,拉开枪栓举枪就朝白五爷瞄准。就在本英树要扣动扳机时突然一阵巨震从枪口传来,一下子几乎把枪从他的手里震掉,本英树急忙掉转枪口一看,枪口上正塞着一根三菱的尖锥。这尖锥长约三寸,自分三棱,棱刃上还有火焰状的倒刃,钢锥前尖后圆,紧紧的塞在枪口。本英树用很大的劲把它拔出后不吃了一惊,从擂台下到这里几十步远,这轻巧的东西有这么大的力道而且能准确的塞进枪口。本英树明白这附近有暗器高手,也许他握着一只同样的钢锥正瞄着自己的脑袋。但是本英树不甘心看着老陈就这样轻易的逃走。他一指已经跑出百米外的老陈喊道:“瞄准,射击!”他身边的几个卫兵拉栓上膛举枪瞄准,却同时扔掉步枪抱着右手惨叫起来,本英树低头一看,落在台上的步枪的扳机全部被不明物体打断,而几名士兵的右手食指也同时全被打断。本英树大惊,竟然在很远的距离上一下子打断步枪扳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军队的特级射手也不是能够轻易达到的,更何况对方根本没有用枪,只是用手发冷兵器就能达到子弹般的效果。他不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国暗器,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对方有这样的功夫为什么不直接取他的性命呢?本英树再抬头时,整个擂台下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踩烂的板凳、马扎和各式的鞋子,本英树再看擂台上,武腾无恙的站在台上,右手下垂左手斜抬胸前看着台下的空地出神。本英树几步跑上擂台问道:“老师!您没受伤吧!”
武腾摇摇头缓缓道:“他没杀我,我今天终于见识了支那唐门的暗器。果然是出神入化的神技。”本英树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之见是两只和塞进枪口的钢锥同样的三菱钢锥,正正的插在武腾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的地方,只露出了小一半,把武腾的袜子死死的定在了擂板上。
老陈被白五爷扛在肩上只能看见树木墙壁飞快的倒退,老陈知道白五爷想背他出城,但是他放心不下老伴和寅生还有老唐,挣扎着问到:“白五爷,老唐和我家里的呢!我不能走!”白五爷正在运气急奔没法开口说话,白三爷贴到老陈身边说:“陈爷放心,你一上台,我五弟就派人去你家把嫂子和你儿女接出来了,老唐我抬着,咱们赶紧冲出城。”一行人急奔向小南门,身后枪声、马蹄声、皮靴声响成一片,两旁的店铺乒乒乓乓的关门上铺板,老百姓们更是父觅子、儿寻娘的乱成一片。半路上白五爷忽然一个急停,收住了脚步,身边的白三爷措不及防,跑出好几步用了一个千斤坠才收住脚,白三爷稳住了身形回头就问:“老五,怎么了?”
“三哥,咱们跑的再快也跑不过电话,小鬼子一个电话就能把小南门给封了,再说就算出了城要五六里才有高粱地,小鬼子的汽车轮子一转就能撵上咱!”白五爷道:“回家!回咱清真寺,藏起来!”他身边的一个拎药箱的徒弟闻言变了脸色。白三爷说道“五弟,咱俩的脑袋是小,但是可别误了这两条好汉的性命!”
“师傅,太危险了!日本人肯定会去抄咱家!”拎药箱的徒弟脸色开始发白“咱还是赶紧出城吧!”白三爷一脚把他踹出好几步远,“去你妈的!安大水!这还抡不着你说话!没有你师傅,你的小命还在大水里泡着呢!”
正说着话,胡同前后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和密集的脚步声,白五爷抬头看四周都是一人高的土墙,自己和三哥能翻过去,但是自己手里还背着人呢。可这胡同偏是裤筒胡同直来直去,连个门洞都没有根本无法藏身,而胡同两端就是能通汽车的小马路,日本人只要是一探头就能发现。白五爷的汗一下子就从头上冒出来了,兄弟相通,白三爷一看白五爷的神情就明白,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闹不好就让日本人小胡同里赶猪两头堵上了。白五爷一咬牙挑了一截土墙,沉腰坐马双臂一较劲“扑”的一掌拍在土墙上,这一掌势大力沉,可打在土墙上却只掉了一片土渣而已。白三爷的徒弟们都明白了过来,放下老唐赶上来,伸腿的伸腿、出肩的出肩,想从土墙上打开一道口子求一条生路。可那土墙偏偏极其结实,竟巍然不倒,白三爷的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开始滚了下来,白三爷咬着牙,气运左臂,运起全身的力气象一条红了眼睛的牛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撞向土墙,白三爷的左臂又红又肿,被墙抗的生疼。裂了,裂了!土墙裂缝了!但是,白五爷知道时间来不及了,等到撞开土墙恐怕日本人早就追上来了,白五爷背着老陈急的跺脚。老陈爬在白五爷的背上,这一路上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好象是进了网里的白鲢鱼,这次恐怕是真走不出去了。
正在这危机时刻,两个身穿白色短褂头带草帽的男人从身后的院墙里一个跟头翻了出来,第一个人落在地上左手一探,抓住白三爷徒弟安大水的后衣领,把他拉到了一边,闪出来地方,脚下上步右手一拳打出,“嗵”的一声,土墙上赫然被打穿了一个拳头大的圆洞。紧接着这汉子拧腰发力双拳连连打出,眨眼间就在土墙上打穿了五、六个圆洞,另一个人双脚蹬地跃向后墙,双脚在后墙上再用全力一蹬,上身团紧,后背向前,把自己的身体象铁球一般的撞向土墙。
“哗啦啦”土墙终于被撞倒,那汉子连人带墙都倒了进去,白五爷托了托背上的老陈,一猫腰从墙壑口上冲了过去,白三爷指挥徒弟抬起老唐,紧跟着脚儿的冲进了壑口,那两个穿短褂的人紧跟在他们几步之后断后。白三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人的身法很怪,即不象普通人奔跑的时候双手在两肋间往复摆动,也不象练家子跑动时双臂白鹤亮翅一前一后,他俩人步伐不慢,跟着自己跑似乎游刃有余,而两人的姿势却是两肩高耸,两手始终不离腰部,似乎随时会从腰际掏出什么东西来一样,这样怪异的身法白三爷自觉还是头一次遇到。
城北日本保定驻屯军本部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宪兵、特高科、守备队都乱成了被开水灌洞的蚂蚁,三五个一群的来回乱撞,高级军官们大都和本英树一起去了擂台,剩下几个军官不死即伤,所以乱烘烘的场面跟本没人指挥。“吱,”一声急刹车的声音,三轮摩托载着本英树停在街口,本英树手扶战刀跨下摩托,看到这场面“砰砰”朝天放了两枪,枪声一响,没有人再敢乱跑乱喊,都回过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本英树,几个胆子略小的警察更是吓的当即卧到在地上,等发现开枪的是本英树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队伍里里两个值班军曹急匆匆跑了过来,站在本英树面前立正敬礼。军曹石田满脸的黑烟,额头破了好几个口子,两只眼睛被熏的通红,另一个军曹白木军衬衣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一条胳臂用绷带掉在脖子上,裤子上满是五颜六色的水渍。本英树铁青着脸在两个军曹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突然一把揪住白木的领子咆哮道:“你的,喝酒了!在值班的时候?”
“嗨!”白木在本英树的拉扯下极力的保持着立正姿势,却是满脸的恐惧。本英树把白木甩到一边,抬手就抽了白木一个响亮的耳光,白木被打的身子一晃,半边脸瞬时变成紫色却“嗨”的一声继续挺胸立正。本英树一声“八噶!”左右开弓,把白木的一张脸打成紫黑色,肿成大茄子一样,十几个耳光过后本英树越打越气,干脆一脚把白木踹翻在地,伸手掏出手枪指向白木。旁边石田见本英树掏枪一步抢出“咕咚”跪在地上,抱住本英树的手臂哭哭的哀求。白木被本英树踹的仰在地上,看见本英树掏枪吓的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说话。本英树看着白木和石田,咬了半天牙最后终于把手枪缓缓收起,向两人大喊道:“混蛋!你们不赶快去带队抓人,难道还要我去吗!”石田和白木连忙爬起立正敬礼,各自叫上一队士兵跑了出去。
本英树回身向身后军官下令:“还不快救火!打电话关闭城门,打电话给城外据点严密盘查可疑人员!通知侦缉队,去川味楼!去抄白家兄弟的家!组织士兵搜索可疑人物!把打擂的所有支那人都给我抓来!宣布戒严,有敢走出房屋者一律枪毙!今夜十二点之前不许告诉我没有抓到疑犯!”随着本英树一连串暴躁的怒喝,他身后诚惶诚恐战栗着的那些军官们一个立正“嗨!”的一声四下跑开了,他们都知道本英树现在正在气头上,他自己想的主意摆擂台,结果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受伤,凶手还跑了,这大日本帝国的面子可是越护越没了,更又出了汽油库爆炸这么大的事情,上级官长的脾气不见得就比本英树小,打出来的耳光也就不见得比本英树轻,闹不好上级长官的南部式手枪也会狠狠顶在本英树的脑门上,这个时候留要留在本英树身边肯定就是当一个出气筒,所以一个比一个走的快。
半空中忽然打出来一个炸雷,安大水脚下一个踉跄,药箱子差点扔了出去,白三爷一行人脚下也是一停,随即紧紧靠在墙上,紧张的前后张望。白五爷道:“没事,打雷呢。”白三爷看看身后跟着的这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人力车夫的标准打扮,短褂、草帽、脖子上围着发了黄的白毛巾,但是两人脸上有意摸满了油泥和锅底,看不出本来面目。白三爷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一天之中他已经习惯吃惊了,老唐上擂他吃了第一惊,以往他也常去川味楼,他是回民,老陈总吩咐伙计不要安排来客和他同坐一桌,送来的餐具也用开水反复冲烫过,老唐他也见过,却没想到,这个微微驼背一口黄牙的厨子竟是个练家子。等到老唐掌打赵申平、独斗日本众高手的时候,他已经惊讶的合不上嘴。老唐出手干净迅速,招法冷僻,他思量即便自己恐怕也接不下他三十招来。等到老陈劝退他五弟,仰首上擂时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他看不上眼的那些一脸市侩的,对自己巧言陪笑的市井走卒们,竟然都是武林的高手!他们不但身怀绝技,而且面对家国恩仇的时候又都是那么有气节,那么的是条汉子,该流血、拼命的时候,他们挽袖子就上,毫不犹豫,而自己引以自豪时常炫耀的几手功夫和人家比起来,简直差的贴不上边。就说眼前这两个车夫打扮的汉子吧,自己半天没推动的土墙,人家一拳就能穿个洞。白三爷想到这里看了看白五爷,兄弟相通,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泛起了一股心灰意冷黯淡武林之意。
一行人刚靠着墙喘口气,大滴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了,老陈从白五爷肩上抬起头,沉沉道:“五爷,别淌这混水了,放下我,你们都是有家眷的人,杀人的是我,打擂的也是我,你们放下我,快走吧!”白五爷抹了把脸,蹦出两个字来:“扯淡!”白三爷把自己的小褂脱了下来,小心的罩在担架上老唐的脸上,一挥手道:“快,走二道桥进周家园!那里安全,没人去!”说着指挥徒弟抬起老唐向西南跑了出去,白五爷朝身后的两个汉子一点头,背着老陈紧跟在后面。一行人穿屋檐绕胡同朝周家园而去。夏日里的雨水哗哗的浇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一头热汗冲了个干净,衣褂也紧贴在身上,粘乎乎的。街面上到处都是翻倒的桌凳,散落的果菜、杂物,满地的狼籍。雨水活着泥土糊在街面上,脚下是忽高忽低,一走一滑的。老陈抬头看了看雨,心想:真是自己命大呀,这场好雨一下,不但自己这些人的脚印都被冲了,日本人就算有狼狗也追不上了,而且雨声这么大,脚步声也都能遮盖住,虽然无法现在出城,但是能多活一天也好呀,想到这里老陈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伏在白三爷的肩头昏昏睡了过去。
周家园早已经荒废多年,直奉大战时,周家主事的男人们正好都在涿州的分号里。傅作义善守,一旅人马硬是在十万重围中守了个固若金汤,但是周家就没这么硬的命了,一发炮弹落在分号里,周家就剩下了孤儿寡母。消息传出来债主们就进了门,拿着不知道谁写的帐本把周家分了个七零八落;债主门前脚走,周家七姑八姨们连桌椅板凳都抄走了;再后来穷人们传说周家有藏金货的夹皮墙,就蜂拥而来连院子都给扒了。日本人来了以后,看到这里荒芜,于是凡是宪兵队里枪毙的,第一监狱里横死的,都用凉席一卷扔到这里来,掩骨会收来的无主的尸骨也草草的埋在这里,到了夏雨冬雪的时候,老远的能看见周家园里露出白花花的人骨头来。
白三爷一行人跑进周家园的时候象一群水老鼠,一溜歪斜的钻进了一座废弃的屋子。白五爷指挥徒弟收拾出一片地方,把老唐和老陈小心的放在地上,先给老唐追服了一颗白药的保险子,接了两捧雨水喂给老唐,再回过头来审视老陈的左腿。白五爷拉开药箱,取出一把小剪,把老陈的裤子剪开。老陈的膝盖已经不成样子了,本来圆鼓鼓的膝盖现在象一个被人拍了一巴掌的馒头。由于血脉被阻,上下很大一片已经淤住了血,一片黑紫色。白五爷脱下自己的褂子拧了一把,然后说道:“张口!”老陈会意,张口咬住白五爷的小褂,白五爷先取出几根银针,扎在老陈左腿几处止疼的穴道上。然后坐在地上拿出一块麝香放在掌心缓缓的揉起来,一股香气散发在空荡荡的旧屋中,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白五爷运起柔劲,先把老陈的左膝均匀的涂上了麝香,然后想了半响,低头默然不语。老陈心下明白,摘了口中咬着的小褂说道:“白五爷,没关系,虽说咱们练武的人最重的是步法,但是我知道我这左腿是保不住了,肯定是废了,不过我陈云宣认了!我不过一个小饭馆的掌柜,我一条腿换了日本黑龙会总教头的一只手!我没赔!五爷您就下手吧,死马当活马治吧!”
(三)
白五爷心中暗赞,当下凝神屏气把已经被打碎的碎骨聚拢在一起,慢慢的归位、捏合、平抚、过血,虽然白五爷手劲轻柔,老陈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白五爷伸手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冬瓜,一刀切成两半,掏出瓜瓤子扣在膝盖上,腿下又衬了一块夹板,然后用绷布小心的包好。老陈一口吐出咬着的小褂,先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一笑说道:“五爷,好手法,我这碎骨到了您手里象麻将牌一样的听话!”白五爷白三爷听了都是一笑。
白三爷转头向跟来的两个汉子一抱拳道:“两位英雄,还未请教大名?”那两个汉子就着雨水把脸抹干净,露出了两张红彤彤的国字脸,“在下唐明远、唐明国。”白三爷一楞:“难道两位是和唐爷有旧。”唐明远道:“是,台上打擂的是我们的表哥,唐家的十三哥。”话音刚落,躺在担架上的老唐忽然睁开眼睛道:“谁?那个喊我!”唐明国一步跨过去道:“十三哥!我是明远,他是明国呀!”]
老唐一楞,费力的支起身子想看清来人,但是室内昏暗,一时难以看清,老唐问道:“你是明国?你真的是明国?”唐明国扶起老唐哽咽着说:“哥,您真的听不出弟弟我的声音了?你再想想。”老唐端详片刻猛然激动起来,“明国!明远!我的好兄弟!你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那两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攥住老唐的手虎目含泪看着老唐。老唐挣扎着从担架上下来也跪到在地上,仔细看着那两人,既而两行泪水从眼里涌来出来,:“你是明远,他是明国,我的好兄弟呀,我只道这一辈子只能梦里相见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铁云山唐家寨我做梦都想回去呀!”
“十三哥,当初你不该在唐家祠堂里发那么大的火呀,这一下咱兄弟天南地北活生生分隔二十年呀!哥,你受苦啦!是呀,十三哥,七叔也知道你说的有理,但是他老人家掌管咱家里上下几百口人呀,也有他的难处呀!”
“七叔这些年后悔呀,他说你心高气傲,看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些年他打发了多少人出来找你呀,我们以为你在江湖上独来独往,逍遥快活,没想到你受了这些年的苦呀!”唐明国抱着老唐,早以泣不成声。
老唐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只道“好兄弟,一言难尽呀。”兄弟三人抱头痛哭,老唐一只手抱了这个抱那个,哭的泪水涟涟。老陈和老唐一起呆了六年没见老唐哭过,擂台这一战更知道他绝对是铁铮铮的汉子,可如今老唐兄弟重逢这一哭,看的老陈也不住辛酸。
哭了许久,唐明远拉过包袱,从里面捧出一个陈旧的皮囊和一付极薄的皮手套递给老唐说:“十三哥,这是你的东西,我们和大哥出来找你,一直带着它,就盼着能找到你,亲手把它交给你,我们整整找了你七年那。”唐明国道:“大哥总说他对不住你,每次家里安排人出来找你,他都跟着出来,说过年的时候他看着你的座位空着心里难受。为了找你他头发都白了。”
老唐接过皮囊,用手来回的抚摩着,又颤抖着拿起手套反复的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皮囊上面,老唐抬头问道:“大哥呢?明长大哥呢?”唐明远哽咽道:“我们在擂台下看你打擂,大哥一见你上台就急了,说不论你输赢日本人肯定都不会放过你,还说要救你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混乱,然后趁乱下手。他说只要用咱唐家的琉璃珠把日本人的军部炸了,肯定就能趁乱救你出来,我和明国要去,大哥非要抢着去,他说他当年对不住你,没脸见你,把你的皮囊交给我们让我们一定亲手交给你就走了。后来听见大哥得手,却总也等不到大哥的烟花信号,我就去接应,老远的就看见大哥拼死往外冲,被小日本一枪打在胸口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唐明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老唐一把抓住唐明国说:“明远你说谎,你胡说!大哥他是唐门长子,有护心镜的!大哥不可能出事的!明国你说!你告诉我,大哥到底怎么了?”唐明国缓缓揭开上衣扣子,露出了一面用三条带子绑在上身的铜镜,“大哥说我第一次出门,非要我系上它….要是大哥带了它去也许就不会……”
老唐乍听噩耗先是一楞,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老唐举起右手猛击地面,然后又一下猛捶自己的胸口,白五爷见了抢上来按住老唐的右手,点了老唐胸前的止血穴道。老唐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哭道:“明长呀明长,都过去二十年了,还有什么恩怨化不清呢!纵然有天大的误会咱们还是亲兄弟呀!你这一条命可让我怎么还你呀!你可是咱唐家第一高手,这一回让我回去怎么跟九叔、七叔交代。明长、我的好兄弟你可活活要了我的命呀!”说罢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往后一仰就昏了过去。
白五爷连忙抢了过来,掐人中、拍后背,半响过后,老唐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老唐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哥哥呀,二十年了,你我兄弟今天是近在咫尺最终不得相见,这真是命呀,这是命呀!这是我唐十三的命呀!”
唐明远道:“十三哥,我们兄弟来寻你,就是想带你回去,回四川,回铁云山唐家寨!”老唐摇了摇头,缓缓道:“大哥为了救我,舍了一条性命,我怎么回去?我怎么有脸回去?你们回去告诉七叔、九叔,我唐十三先冒犯祖先,后累掌门大哥,已经没有脸面回去了,就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唐明远大急道:“哥,别说了,我们兄弟就是拼了命去也要背你回去!”
老唐一把按住唐明远的肩膀,想要说话却牵动胸口的伤处,满脸的痛楚之色。白五爷忙伸手扶住老唐喊道:“大水,药箱!”要给老唐止疼。可是却不见安大水捧药箱过来,白五爷心下一惊回头四顾,屋子里早以没了安大水的踪影,自己的药箱子也踪迹不见!白三爷腾的一下子蹦了起来,一把拎起一个徒弟问道:“安大水呢?去那儿了!”那徒弟也发觉势头不对,结结巴巴的说道:“.刚才还在,这位…..这位唐爷哭的时候……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