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已经跑到了台下,看着台上负手站立的老唐既替他高兴又替他担心,高兴的是老唐居然身怀绝技,更有堂堂一身的正气;担心的是这擂台上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一旦有个闪失自己怎能看着老唐替自己受伤流血。老陈有心想喊老唐下来,但是老唐现在已经是势同骑虎难以下台了。
擂台上,老唐挺直了胸膛向西台上端坐的本英树高喊“你让这赵申平替你们日本武道会出战,已经输了,按照约定你们应该放一个人!”台下一阵鼓噪,人群附和着高喊“放人!放人!”本英树铁青着脸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日本兵押出了一个少年,松开绳子把他扔到了老唐的脚下。那少年满口的鲜血,正是昨天用嘴咬老人裤脚的孩子,少年看着老唐嚎啕大哭,串串眼泪和着鲜血流在台上,老唐看着这孩子也是虎目含泪。老唐抖擞精神,向着西台探步起手大喝一声:“小鬼子,放马过来吧,中国武林的英雄如同滔滔沧海,等着你们来领教呢!”
武腾向众弟子们低语了几句,武腾的弟子上杉信二上台,交手不到三十招,老唐一招拦江夺斗,用小擒拿摘了他左臂的骨环,紧跟着两记崩炮连环捶重击上杉信二的胸口,把他打落台下。宪兵队的上士横刚新夫上台,第十四招上被老唐蹂子腿绊住下盘,然后一记画眉迎面斩,打的他满脸鲜血跪倒台上当场昏厥。武腾的弟子铭越章上台,苦撑了四十一招,到第四十二招上中了老唐的绝技“一犯五”,一过二不过,二过三不过;胸口、小腹、腋窝连受重击,随着老唐一声断喝“跪下!”铭越章一口鲜血喷出,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台上。
武腾的大弟子田中上悦恼羞成怒,拔出武士刀翻下西台,要跃上擂台刀劈老唐。却在前腿刚落到台上的时候一声怪叫,长刀脱手跪倒在台上,武道会几个亲近弟子各拔兵刃跳下西台,想冲上擂台抢回田中和铭越,老唐左手连发,那几个日本人呼喝连声,人仰马翻的摔到在擂台上兵刃扔了一地。武腾猛然站起掀翻桌子从西台抢出,他一个跟头翻上擂台几步抢过来扶起田中,发现田中左右两腿的足三里穴和右手的手腕上插着三棵小指头大小的透明玻璃珠。而其他几名弟子也是被这种玻璃珠和铜圆打中了腿上、手臂上的穴道,武腾手捏着透明玻璃珠审视片刻才明白,这是中国孩童们街头巷尾常玩的唤做“玻璃球儿”玩具,是用玻璃融化模注而成,但是这小小圆珠竟然能直插进人的血肉之躯,对手暗器上的功夫可见一般!
这一下子台下的喝彩声暴风骤雨似的响起来,老唐象是在对着武腾说着什么,但是武腾只能看见老唐张口却听不见老唐说话,因为耳边都是台下的中国人响彻云天的鼓掌声和喝彩声。白家兄弟、老陈、还有他们身后那些铩着板带、一身花绣的汉子们,还有他们后面那些穿长衫的、着短褂的、穿衬衣系领带的,再往后做生意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们开始发了疯的鼓掌,跺着脚的喝彩,无数只脚把大地跺的尘土飞扬!武腾冷冷的看着台下,他第一次感到可怕,从前他看到的中国人就如同牲畜栏中待宰的牛羊无异,除了弯腰献媚就是低头认命。他亲眼见过十几个中国被俘军人没有被捆绑的跪在一排,低着头任凭一个矮小的日本兵依次砍杀。几年的中国之行使他有了一个结论:支那人天生就有奴性,是大神安排给大和民族奴役的,不占领这个国家就是浪费上天费尽心机的安排。但是今天就在保定府方圆三丈的擂台上,武腾看到了这个民族不屈不挠的有血性的一面。武腾发现自己现在象是站在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小舟上,随时一个浪头就可以把他的船打的粉碎,把他狠狠的打到海底。但是武腾知道,同样的道理,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到了需要舍弃生命的时候,他和他的国人也会象对面这个中国人一样的慷慨赴死。
武腾仰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云团渐渐的堆积起来,看来今晚是要下一场好雨了。上次比武是在六年前,那时是在东京,在八重婴盛开的荐福庵和朋友切磋武道,而这次是性命向搏了。武腾缓缓脱掉木屐,把它整齐的摆放在擂台的边上,然后做了几个伸展筋骨的动作,走到老唐的面前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晚杀人的凶手,但是你伤了我的国人,所以无论如何我会杀了你。”台下众人看到武腾脱木屐的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武腾这句话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也都明白,这是战书,是生死搏斗的战书。
老唐连战三场,胸前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老唐看着眼前这个日本人,心想:这可真是个恶人,在他们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对,他们做一切包括杀人、放火都有正当的理由。老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道:“人就是我杀的,你们既然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中国人,那么,我就会在中国的土地上杀日本人,因为你们欠我们的债,那是永世都还不完的血债!”
“不,青木和上杉不是你杀的,他们的伤口告诉我你决不是凶手。他们虽然死了,但是他们的伤口非常诚实的告诉了我一切。”老唐有些吃惊,他感觉对面这个日本人很不一般,象烧饼胡同的那口井深不可测,老唐抬了抬下颌,示意武腾继续说下去。“唐桑,你的功夫是在支那西北一带流行的八门通臂拳,这一路功夫起始于清朝的嘉庆年间,又称八门炮捶串通臂,虽然威力极大,但是,它并不是蜀中唐门的家传武功!”武腾在擂台上踱了两步又道:“传说在四川北部的山里有一个唐姓家族,这个家族实行内部通婚,它们与世隔绝世代习武,更精于暗器和用毒。因为这个家族的暗器功夫非常了得,所以在获得江湖敬畏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灾祸。据我所知这也是唐门子弟近些年来不再行走江湖的原因了。”
“你知道的到也不少,不过这点武林典故三岁的娃娃皆知,你一派宗师难道如同井底那只蛤蟆一样,就只知道这点?”老唐这句话说完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武腾也笑了:“我前后来支那多次,也曾数次到川西、川北一带寻访,但是不得而终,很是遗憾。”武腾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我的耳朵还没有老,也听道一些传闻,传闻说唐家这一代是有两个第一高手,一个是唐明长,字观日,还有一个名叫唐明运,字平渊。原本这个唐明运的暗器功夫比哥哥唐明长好的多,但是因为违反了唐家祖训被罚跪守祠堂,可是这个唐明运的脾气十分倔强,竟然扔了自己的暗器皮囊反出唐家,发誓不再用唐家的功夫。不知这个固执而又自负的唐明运,你是否认识?”
老唐木然立在台上,一股酸苦的感觉从他的舌头根底下象泉水一样涌上来。半响之后他缓缓道:“我只是唐家一个无名下人,平日只作些烧火、抬水的粗活,唐家里的太太、小姐们看我老实,就在茶余饭后点拨了我几下强身健体的粗笨功夫。后来我出了唐家,这些功夫就一直没练过,凭我这点本事原本上不得擂台的,但是你要想见识我泱泱中华的真功夫,恐怕也要先过我这关。”武腾缀文道:“敢问唐先生你真名就是唐十三?”
“是,因为练功不到家长辈们就没给名字,就叫十三,但是你没必要记住我的名字,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一个中国人就成。”武腾笑道:“那请问唐十三,据传说蜀中唐门是以暗器冠绝天下的,你今天和我较量使用暗器吗?”老唐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他若真的有那些唐家独门暗器,还用的着发这些铜圆、玻璃球什么的零碎吗?“中国武林的规矩,擂台比武不得暗算伤人,就算面对的是虎狼畜生也不能使用暗器。”
“我听说唐门暗器有三用三不用是吗?”武腾盯着老唐问道。“是,所谓三用就是护国可用、救人可用、防身可用,所谓三不用就是背后不用、取命不用、同门不用。唐家的暗器,本就是救人而不是用来杀人的。”
“哈哈哈哈,”武腾仰头大笑“支那武术果然虚伪,练的是杀人伎俩,却以救人为借口,冠冕堂皇,掩耳盗铃!”老唐同样仰头大笑。“你笑什么?”武腾问道。“我笑你弹丸小国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你们的空手道源自我中华唐手,后来借鉴了岳家散手和燕青拳,专走刚猛一路,殊不知武学者一生追求的是自我超越;习武取法自然,得技锄强扶弱,想你这般闭门造……造那个句,苦练杀人的伎俩到头来如同机器一般,只做的别人的走狗!”老唐想是下棋下的惯了,一提到车就想着出句。
“说的好!”台下白五爷叫起好来,老陈听完台上这唇枪舌剑心中对老唐也不由暗自佩服,兄弟相识六载,他竟然不知道老唐竟是这样一个身怀绝技胸中磊落的好汉子,一时间惺惺相惜,更加的记挂台上老唐的安危来。
武腾阴沉着脸紧了紧腰带道:“自持武技,逞强出头,唐桑你是自找苦吃!”两人沉身起手,各亮绝招。老唐沉肩松胯展指舒腕,用的是八门通臂拳的绝技“活步花手”。武腾含胸屈膝双手前护,摆出空手道的起手式——猫足立。猫足立讲究双腿一前一后,象一只时刻准备扑鼠的狸猫,姿势后实前虚,上可以劈手刀、抓摔,下可以发前踢、旋踢和天刀,以静治动以守为攻,是空手道中标准的警戒式。
中国的武者很少能有和日本空手道切磋较量的,但是天下武学殊途同归,老唐一眼就看出武腾用的是以静制动的招式,心中明白自己应该用灵活的步法和他周旋,但是先前三场的拼斗耗费体力很大,自己毕竟已多年没有起二五更练功了,招法虽然没有生疏但是体力却大不如从前,明显力不从心。对面这个日本人显然是他国内的顶尖高手,只从这毫无破绽起手式就可以看出武腾的宗师风范。这时候自己如果有一只铁蒺藜,或者破甲锥,那该有多好,就算伤不了武腾至少也能迫使他闪避,那样武腾一定会现出破绽,那样也就有了机会。但是老唐知道,自己兜里只剩下一枚铜圆了。这一枚铜圆在老唐的心里翻腾打滚,象鱼钩一样反复勾带着陈年往事,老陈感觉这几十年来就没做过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就没得到过一件自己想得到过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他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老唐双手一摇,一招流星奔月两手一前一后,虚中带实的直扑武腾的咽喉。武腾一个前踢疾踢老唐小腹,这一脚毫无前兆出乎意料的快,老唐硬收住已经发出的半招,双掌下封接了武腾一腿,这一下踢的老唐双臂发麻。老唐吃了一惊,一招翻手连环捶,偷打武腾的前胸。刚发了半招连环捶武腾又是一脚前踢,结结实实的踢在老唐小腹上,这一脚势同铁锤一样震的老唐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疼的老唐险些跪到在台上。刚才与老唐交手的日本人也用过连续的前踢,但是他们的速度相比武腾如同慢的简直象拉车的病牛,往往第一腿收回第二腿尚未踢出,就已经被老唐扣抢进中门。但是老唐没想到武腾的连踢竟然如此迅捷,仿佛前腿同时踢出两腿一样。
武腾一记前踢得手,前腿下放后腿一跃,一记回旋踢横扫老唐的太阳穴。老唐伏身左臂护头,顺势倒地出腿猛踢武腾回落的前腿,这时的武腾两腿悬空无从借力,正是下盘大露破绽的时候,老唐这一招连消带打正是险中求胜的高招,台下练家子们看了不约而同的都喝了一声彩。武腾身在空中看老唐右腿踢到,前腿一缩反踢在老唐的脚上,借力一个跟头轻飘飘的翻出一丈以外无声落地,右腿前出双手一抬,又摆出一招猫足立。这一下子情景突变把台下老陈的叫好声硬硬的噎在了喉咙里,反到是西台上又跺脚又鼓掌的叫起好来。两人刚刚交手老唐已经吃了两个亏,老唐一个乌龙绞柱翻了起来,他两脚站稳调理一下自己的呼吸,感觉左臂被踢的生疼。武腾不等老唐喘息,几步欺上一记手刀劈下,老唐上步抬左臂硬架,同时出右手拿武腾的咽喉,脚下横跺武腾的胫骨,想用拿手的绝技一犯五克制武腾,但是这一犯五有个缺点,就是:力分则弱。对付一般的人物自是可以让对方眼花缭乱上下难顾,但是老唐如今面对的是讲究“击其三路不如破其一路”集全力于一击的手刀,现在在武腾眼里,老唐的左臂就是一捆绑在一起的甘蔗,他有自信把他一刀劈开!
这一刀劈在老唐的左臂上,一阵巨痛如同过电般的从左臂一直传便老唐的全身,老唐右手和脚下的招数就再也发不出去,就在老唐招数一缓的时候,武腾左手一记直击打在了老唐的胸口上,老唐面色痛苦“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老唐之觉得全身都象针扎一样的疼,眼前的武腾晃来晃去幻化成了两个人的样子,看不清用的什么招数。老唐伸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间,他摸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皮囊呢?鹿皮手套呢,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铁蒺藜、子母梭、雨芒针呢?哦,是了,自己那一年亲手把他们抛到了唐家庄祠堂的横梁上,已经发过誓永远不用它们的。老唐笑了,没想到到了性命犹关的时候,还是忘不了那些自己本以为早已经遗忘的“零碎”。也许老人们说的对,唐家人就是要为掌握暗器而生的,一生操纵各种各样的暗器,最后又死在各种各样的暗器中,都以为自己能掌控天下所有的暗器收发自如,其实不知道自己的生老病死都和暗器有关,被暗器所掌控,这也许就是宿命,唐家人脱不开的宿命。
武腾在一记直击击中老唐之后,连退几步退开了一丈以外,因为他知道老唐身上极有可能有那些传说中可怕的暗器,他的老师曾不止一次的告戒他,中国有一个如同忍术般可怕的门派——唐门,他们的暗器和用毒的工夫在整个中国都是绝顶的,尤其是他们的暗器用中国话说就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影无踪。很多暗器的发射轨迹完全不按照力学原理,简直可以随心所欲的达到任何目的。到目前现在为止老唐打出的只是极为普通的铜圆玻璃球,但就是这些信手拈来的东西,在眼前这个中国人手里的威力简直不逊于枪弹。武腾不知道老唐还有多少可怕的器物没有发出,于是他把全部功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猫足立上,眼睛紧盯着老唐的双手,想看看那传说中的鹿皮手套,武腾甚至希望老唐能马上掏出一件奇形怪状的暗器朝自己打出来,这样即便受伤也算是真的见到了唐门传说中的暗器!
老唐在腰间摸索着,摸出了仅剩的那个铜圆。老唐捏着铜圆心里忽然一阵的空明,他想起了自己儿时父母没给暗器,自己就拿着过年的压岁钱换成铜圆,当成金钱镖偷偷连习。记得族中的老人说过,高手绝技不在于形,飞花摘叶即可伤人。自己的铜圆算是飞花摘叶吗?老唐手捏铜圆,身子一软,倒在了跳上擂台的老陈的怀中。老陈眼看着武腾一记手刀砍在了老唐的手臂上,眼看着武腾的重记打在老唐的胸口上,眼看着老唐这个相处六年的好兄弟一口鲜血喷出来。老陈再也忍不住了,手按擂台翻身上擂一把把老唐接在怀里,“老唐,醒醒,我的好兄弟,哥哥对不住你呀。”
“陈哥,我欠你一条命,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有家有子。不过做兄弟的学艺不精,没给你长脸,这一回演砸了,前堂的食客们恐怕要摔盘子骂街了。”老陈急声道:“好兄弟,你不欠我的,是哥哥我不争气,是哥哥我不该藏头不露呀。你别闭眼,哥哥还等你回去掌灶呢,寅生和陈绸还等你作饭哪!”
白五爷跑上来捏开老唐的嘴,放了两颗白药的保险子,接着把了一会老唐的脉搏,抬头道:“陈掌柜的,你把老唐先送回去,这一阵我上。”老陈一把按住白五爷的肩膀:“五爷,那一晚杀日本人的是我老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一阵我来。”老陈看着白五爷惊诧的眼神,苦笑一下说道:“五爷,我没开玩笑,有一件事我得求您,假如我有什么以外,我的老婆孩子一大两小就麻烦您老人家了。我老陈舍了这一条命也要溅他日本人一身血!”白五爷咬紧钢牙道:“陈爷,您放心吧,您咱有的是热血的好汉,他打不尽也杀不完,我白五拼了性命也能保护你一家人的周全。”
天阴了下来,黑云一层铺着一层,远方传来闷雷隆隆的怒吼声,夹着尘土的旋风一阵阵在街上乱撞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幌子被吹的迎风乱晃。没钩好的窗户狠狠的拍打着窗框,遗忘在门外的马扎被风吹的“啪嗒”一声翻倒在地上。大街上没有人,也没有人在收拾衣服或者收拾摊位,几乎全保定城的人都站在环城南路的擂台下面,站在那里不说话紧紧的盯着台上。台上面,“光复神州”那面白幡被风吹的摇摇摆摆的,几乎要伏到了。老陈一把抓住幡杆又硬生生的插下一尺,让它牢牢的插在擂台上。
武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上前道:“支那人,我知道是你,我也一直在等你出现。”老陈一抄手,撩起长袍的前襟把它掖在腰上:“人是我杀的,因为他们要在我的家门口杀我。”武腾摇摇头:“不,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在维持这个地方的秩序而已。”
“好呀,我们中国人在自己家的门口,难道需要你们日本人来维持秩序?需要你们用杀人来维持秩序。”武腾哼一声问道:“你,是侠客吗?”
“不,我不是侠客,我只是普通的一个中国人。”武腾一指白幡问“那个是什么意思?”老陈昂首道:“让你们滚出去。”
“好,多说无益,大日本帝国黑龙会搏击总教练武腾信雄向你讨教。”
“好,中国人陈云宣在此应战。”
武腾看着老陈缓缓的拉开了架势,这次武腾不再是猫足立的姿势,而是侧身面对老陈,右腿斜出在前左腿在后,这是空手道侧踢的一个起势。老陈沉腰出腿,摆出形意拳的起手“三体式”,上面双手齐眉虚握,做了一招“虎抱头”。形意拳是模仿动物的动作所创,万种动物中最凶猛的莫过于虎,而虎的凶猛在于两扑一剪,虎扑时两只前爪收回到虎头处,在快接触到猎物的时再猛然伸出,或抓或拍,借扑势而出爪足有千斤之力,所以称为“虎抱头”。而形意拳的虎形讲究鼓实全身之气,力起涌泉,劲发尻尾,自背而达于脑,由脑而下注丹田。有如猛虎出洞,两爪排山之势,最具凶猛。
武腾的右腿前探,左腿跟进,他的步伐象螃蟹一样缓缓向老陈逼来。台下的众人谁也不敢说话,屏住了呼吸都眼睁睁的看着台上,从刚才武腾出手就可以看出真正日本空手道练的就是快、准、恨,一切围绕着实战而来,招式不多也不华丽,但是施展以后却绝对的有效果。武腾的出手比其他那些日本人快了不知多少倍,练家子都知道腿比手长,这第一招就让武腾占了先机。白五爷看着武腾象一匹凶猛又狡猾的狼,一步步的接近老陈,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会象狼一样的扑上去。白五爷一回头,用眼色叫来两个徒弟,耳语一翻,那两人伏身钻出了人群。
擂台上武腾已经欺进老陈身前三尺,他全身象一只压缩的弹簧,他在等一个可以一击即中的机会,武腾知道自己对面的中国拳法的可怕。中国武学源源流长博大精深,虽然外表看它的实战技击性不强,但那是中国传统文化要求习武者修身养性、深沉戒斗的原因,中国武术中蕴藏的杀伤力和破坏力决不逊于空手道。尤其是中国武术的经络学说十分可怕,刚才那唐十三出手不算特别迅捷,每一招也都没有发动全身之力,但是自己几个弟子却都被他一招间打伤内脏口吐鲜血,这一点即便是自己也是很难做到的。
老陈看着对面的武腾象堵墙一样压在自己的眼前,看着武腾全身绷紧的姿势老陈忽然想起他的孩子寅生。他昨天教孩子看《孙子兵法》,寅生问为什么要看兵法,他想了想说:看懂了兵法就能指挥大军驱除鞑虏,光复神州了。而眼前这倭寇的姿态不正应了书里的一句“势如引弩,节如发机”么。要是自己和寅生站在台下到是可以借此指点他一下了。想到这里老陈不由得微露笑意。这一笑在武腾眼中却实在是诡异!那里有在擂台上面对强敌还有发笑的!武腾忙抢先发招,一记侧踹直冲老陈的前胸。老陈知道空手道的一拳一脚硬接不得,“虎抱头”向外一摆,拿出自己绝技游鼍化险把武腾的腿向外引,同时脚下鲐形步斜斜前出,堪堪躲过武腾这一腿。老陈趁武腾腿在外门根基不稳,两手一翻,一招一马三箭打了出去。这一马三箭共立马崩拳、退步崩拳、寸步崩拳三式,本是形意拳中“进退连环”中十招中的第二招,这一路“进退连环”以搂手炮起,一马三箭、白鹤亮翅、炮拳,牵马拼,鹰熊合演、崩拳、狸猫上树倒回身十个动作组成。进中有退,退中有进故称为“进退连环”,是连消带打转守为攻的绝技。
武腾眼见拳到右腿不及收回,左腿一蹬就地滚出,老陈的一马三箭就落了空,后一招白鹤亮翅就连不上了。老陈连忙跨步疾进,趁武腾刚刚起身一招牵马拼搂打武腾的太阳穴,武腾用十字手封住老陈搂打来的右拳。老陈紧跟一招鹰熊合演,右手变打为抓一把扣住武腾手腕,接着左手炮拳钻打武腾下腭。武腾退步后闪急甩手,想从老陈右手中把左拳脱出来,可是老陈的鹰熊式练了近十年,武腾一甩之下竟没有甩开。这时老陈上步崩拳虚晃武腾眼神,右手用力一按武腾左臂突然跃起;半空中老陈蜷左腿伸膝盖点武腾的前心,这正式“进退连环”的最后杀招狸猫上树。武腾左手被抓施展不开,老陈人虽在半空但是就象沾在他身上一样,让他进退不得,如果武腾后仰回避,等于把老陈从空中拉到自己的身上一般,再要出拳也来不及了,这一下铁膝要是点在武腾身上,那武腾也要象他的弟子们一样血溅台上了。电光火石之间,武腾一咬牙一记手刀砍向老陈的膝盖。
白三爷在台下惊呼:“手刀!”想必是今天在这一招上吃亏的中国人太多了,先是刘三,再是老唐,白三爷恐怕一辈子都会把这一招铭记在心。武腾这一招纯粹是拼命的打法,他一手被扣无法闪避,手刀虽然凌厉但是要有挥动空间,手臂挥出越圆,出刀越长威力越大,而且劈出之前最好要运气凝神。这一记手刀出刀仓促,落刀在眼前,手臂根本无法舒展开,再加上武腾已经半身后仰,脚下之力就传不到手上,只能凭腰臂之力硬生砍下。
这是一招硬碰硬的交手,场上传来两声闷哼,因为老陈是背向台下的,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所以两人闪电般相交大家都没看清楚,只见老陈半空中一个筋斗跃出,如狸猫翻身般的落在四尺开外,站在擂台上晃了一晃。武腾则连退几步捧住右手站在台上,雪白的和服上当胸印着一个黑色的鞋印。台人众人轰雷似的喝起好来,白三爷离擂台最近,高兴的扬手用力拍擂边,嘴里说着:“好呀!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老陈好爷们!好功夫!真他娘的好!”白五爷一向有心计,轻轻一拉白三爷的衣襟,凑过去耳语了几句,白三爷先是一楞,然后连连点头道:“办的好兄弟,你做的对。”
老陈站在台上,咬着牙不露声色心里却清楚,这一次怕是自己输了。武腾的手刀确实厉害,自己的膝盖骨碎了,左腿现在是浮着劲虚放在台板上,不敢着力去踩,一沾劲膝盖就针刺一般的疼。不过武腾恐怕也没那么舒服,不说自己那一膝抗的他手掌如何,自己翻身时在他胸口上跺的一脚也不轻,恐怕他现在也在气血翻涌吧。但是只要过的片刻武腾调理好呼吸就可以再战,就算他右手折了还有左手,但是自己左腿肯定是不行了,不能动,没有了步法身法自己能硬接的住武腾的空手道吗?
果然,武腾在台下的喊喝之中喘息片刻,一挺胸站直了身子,他先是冷眼藐了一眼台下的众人,然后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老陈。武腾伸出左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弹去胸口的鞋印,右手软软的垂在身边。老陈心中暗想:“是了,他右手想必也有骨头折了,这下咱俩扯平,不过我用条大腿换你胳膊我还是赔了。”武腾看着老陈,却不上步也不发招,只是紧紧盯着老陈缓缓的绕着他走。老陈也同样盯着武腾,但是随着身体扭动他左膝的疼痛越发的难忍,象有几百根针在那里反反复复的扎,疼的他轻轻抖动。老陈咬着牙,绷着劲尽力不动声色,不让左腿抖动。他知道现在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自己只要露出一点破绽,武腾就能象见血的豺狼一样,扑上来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