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本英君,你还不够了解中国人。”“嗨,请老师赐教。”本英树坐在蹋蹋米上向武腾弯腰点头。武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本英君,你知道支那的韩非子吗?”本英树道:“韩非?老师,我只知道他是支那春秋时代的一个学者。”
“是呀,他更是一个治国的大师,两千年前他就提出了法律治国的思想,他认为当国家安定生活富足时,国家的法律就会很健全,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允许那些游侠以武犯禁,用一己之强损害他人。”武腾拿起茶杯递给本英树继续说:“但是当国家动荡贫富不均时,在社会低层的人们的利益无法保证,就会盛行习武之风,用暴力来维持社会平衡。现在支那人对我大日本帝国心存反抗,再加上社会动荡,那些所谓的侠客英雄就会出现,用他们个人的力量抗衡整个社会环境,力图改变现实。但是国家太弱个人太强总归对个人不利,个人无论多强如果他想与整个社会环境抗衡的话,他就会象巨锤下的石子一样被粉碎!”武腾说到这里举手做鹤啄向面前的沙袋猛然一击,沙袋应声而破,里面的粗砂和锯末唰唰纷纷流下。
“老师,我要怎么样才能抓住他呢?”本英树问。“支那侠客有他们自己的精神,不同于我们武士,我们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天皇陛下,他们愚昧的讲究为民,把一切奉贤给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弱者,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他们眼中的平衡。他们注重信义,讲求承诺,并把它看作比生命还重要,同时他们更注重责任,敢作敢当,因自己而引发的责任必须由自己完全承担,如果他们有逃避或迟疑的行为,会被人所不齿和唾弃,甚至失去侠客的称谓。所以支那武者最重虚名,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所谓的英名。”
“那我该怎么做呢,老师。”武腾道“利用,利用他们的弱点,让他们象夜晚的飞蛾一样,自己送上门来。”本英树顿悟大喜:“老师,我明白了!”
老陈知道自己的年岁,到了不惑之年人就把什么都看透了,他就想活着,把儿子带大让他上学,出洋读书,娶媳妇传宗接代。老陈心疼媳妇,知冷知热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顺着自己,少年夫妻老来伴,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一旦自己有了变故那他们娘俩依靠谁去?绸儿这几天也和自己的媳妇、儿子寅生处熟了,娘呀弟呀的喊着也亲热,有空就帮着自己干活,连老唐都说是个好闺女。老陈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惹下了祸根,但当时生死一线,如果不动手那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一如那陈各庄的三百乡亲。但日本人终究不会轻易罢休的,这几天宪兵队扯着大狼狗到处抓人,老陈知道这事情就象三伏天上的闷雷一样,迟早会化成闪电劈下来。老唐这几天也见瘦,晚上常睡不着,学徒说整晚咳嗽,在楼下来回的走。
川味居就在环城南路的北边,后面就是原大总统曹锟的莲花池。老陈今天刚起床,就听见东边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老陈上二楼开窗一看,不太远的地方一个日本兵押着几十个苦力,正在那里往地上打桩。有胆大好事的老百姓们远远看着,小声的相互耳语着。老陈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老唐从灶间出来上到二楼。看了一眼扭身又回去,只说了一句:“龟儿子们那是在搭擂台呀。”“掌柜的!掌柜的,”又是二牛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掌柜的,祠堂南北胡同的人都被日本人抓去啦,日本人还在城里贴了告示,让那个用形意拳杀人的出来自首,不然从今天开始过一天他们就杀一个,而且日本人还放出话来说在城南路上搭个擂台,要让那杀人的中国人见识一下日本的武道,说有能耐在台上赢一个日本人的,就把抓走的人放一个!”
日本人用枪托打,用鞭子抽,一个早晨就把擂台搭了起来,碗口粗的枣木桩钉地,再搭上两寸厚的木板,上面铺上高阳县的毡垫子,四脚竖着高杆,上面挑着双电灯。擂台西边五丈远的地方另搭了一个台子,挑起凉棚,摆上桌子、竹椅,桌布上还贴了几个手写的大字“大东亚共同繁荣昌盛”。
日上三竿的时候,老百姓渐渐往台下聚集起来,小贩们也都挑着担子挪了过来,老陈站在川味居的二楼,看着对面的一切紧皱眉头。西台上,武腾信雄穿着和服闭目坐在竹椅上,两边是一身戎装的本英树和几个高级将佐,坐在他们身后的是十几个弟子,都是腰系黑带的空手道好手。本英树轻蔑的扫了一眼台下:“愚蠢的支那人只知道看热闹,刀砍在他们同族头上时,他们也只会看热闹。”本英树朝坐在最外边的赵申平做了一个手势。赵申平笑着点了一下头,登梯子上了擂台,赵申平向台下作了一个四方揖咳嗽了一下,台下看热闹的人群知道他要说话,也就安静了下来。
“我说各位乡亲,不是我赵申平不给大家遮掩呀,只是这事实在如天大呀!人命关天,尤其是日本人的命!我有心帮衬也无可奈何。前天有人在城里作乱,伤了两位日本太君,这简直太没王法了!本英太君心地仁厚,想让那个凶手出来自首,但是”赵申平夸张的一跺脚“那个凶手敢做不敢当,不敢出头了,本英太君一气之下摆下这擂台,那个伤人的凶犯不是会形意拳吗,人家日本的空手道也不是吃素的。我现在就借台下诸位的口传话出去,让那个凶犯快快出来自首,他要是出来,祠堂胡同的三十几口人太君就全都放了,可他要是缩头不出来,那三十几口人可就当垫背的了,太君说一天杀一个,那几十口人的性命可就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啦。”
赵申平说完朝台下使了个眼色,台下几个维持秩序的便衣闹哄起来:“就是,没本事就别惹事,黑天半夜的暗算人家日本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上台比划比划去。”台下的那些斜垮手枪带墨镜的便衣们龙套般的鼓噪着。
赵申平回到西台上,本英树似乎很满意,稍稍点了点头。赵申平笑着向本英树微微鞠躬,然后坐在西台那排椅子的最外面。两排人参差的坐在西台上,象一张粘网,等待着直扑来的鹰。
老陈拧眉站在窗口,川味楼的位置极好,俯看十几丈外的擂台清清楚楚,西台上那一群人的嘴脸看的明明白白。老陈寻思这那朝那代都有汉奸,都有图私利不要名节的。如今这日本人坐着铁船越洋过海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居然还有人拍着巴掌说火放的好,人杀的好!不管烧的是自己的左邻右舍,杀的是同宗同族!老陈想起自己父亲捶胸喷血的那句“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只觉的自己心中气血翻涌。老陈叹了口气黯然回身,看见老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老陈一楞:“老唐,你怎么不在灶堂?”老唐笑着,把茶壶抵了过来,“掌柜的,下午叻,么有人了,我看你在上边,给你端了壶茶来。”老陈伸手欲接,可老唐好象刚忙完活手上有油,手一滑壶嘴一低,一股茶水直线朝老陈月白色的大褂喷出来。老唐喊道:“掌柜的小心!”老陈手快,右腿后沉右掌探出把水珠稳稳接在手里,再顺势向右甩出,左手一把托住老唐的手腕,说道:“老唐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老唐驼着背走了,下楼后喃喃自语道:“好一招游鼍化险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老陈没想到日本人摆擂整个保定府无人理睬,这一点即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可是那些日本人还在西台上不动声色的坐着。武腾和本英树摆下围棋,不急不慢的消磨着时间。老陈实在猜不透日本人的想法,他不知道今天如果还没有人理睬,那日本人会不会真的如他们所说,杀一个人逼自己出来。他心里翻翻复复抛不下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有川味楼,还有自己几十年安静无争的生活。就算胜的了日本人的空手道高手,自己血肉之躯挡的住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吗?何况自己拼一条老命为谁?想想那些看热闹的闲汉、无耻鼓噪的狗腿子,自己这一条命就这样交出去值吗?能换来些什么?但是老陈反过来又想,自己杀人怎么能让无辜的人受连累,如果真有人因自己的犹豫、畏惧而被杀,那自己岂不是罪人了吗?那样即使自己有大神通,把日本人打回了弹丸岛国,那也终究无法面对祠堂胡同的老少乡亲。他妈的,日本人这一手玩的真绝。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的鼓噪,出事了!老陈一个箭步跨到窗前,看见台下的人群涌动,人们伸着脖子面带惊奇的争先向擂台涌去,象一群挤向食盆的鸭子。台下负责弹压秩序的警察们横举着枪拼命的往外推,只见两个日本兵正把一个五花大绑的老人从汽车上拽下来,那捆绑老人的麻绳紧紧陷进肉里,老人被捆的好象出锅的山东罐肉。汽车上一个半大的娃娃咕咚一声就跳了下来,那娃娃也被象肉棕一样的捆着,说是跳,实际是整个人从车上自己跌下来。那娃娃落了地顾不得痛,连滚几滚撵上老者一张口咬住老者的裤脚,死命的往后拖着,那拽人的日本兵不耐烦了,大皮靴一脚踢过去,那娃娃被踢的满口是血往后仰着在地上滚了几圈,老者被日本兵象麻袋一样拖上擂台,那娃娃急的大哭着“爷爷,爷爷呀!”不顾满口的鲜血和碎裂的门牙。老者被按跪在擂台边上,一个日本军官拔出了军刀,老陈预感到了什么,一下子摒住了呼吸,却忘了呼喊只张大嘴死死盯住那日本军官的军刀,看着他高高举起,看着他狰狞的劈下,看着那老者的头颅骨碌碌滚向人群,看着人群象躲炮仗一样闪避的老远又围拢上去看着,看着和自己一样殷红的鲜血喷泉一样的从尸体中喷涌而出。他们真的杀人了!
老陈听不到楼下人群的鼓噪声和西台上日本人嚣张的狂笑,他两眼发呆耳中只听到自己的心里在喊着:“陈云宣呀陈云宣!他们真的杀人了!他们真的说到做到,那老者真的被你连累了!陈云宣你连累了一条人命呀!”老陈看着擂台上下的一切,心口一阵的发疼,手捏的窗棂咯吱作响。胸腔里象急急忙忙的跑过一个刺猬,扎的他心里生疼。“唉!”老陈一掌拍在了窗柃上,他心里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懊恼,或是愤怒。他恨自己的国家太弱,让人家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眼前杀街坊邻居,他悔恨自己那晚就不该外出,好端端的日子惹出这飞来的灾祸,他更懊恼自己不是个英雄,闯出了祸事却不敢承担,躲缩在一边看着别人因自己的连累丢了性命。老陈更迷茫,出去拼命,可那样把寅生娘俩托付给谁,难道让它们逃荒要饭流落他乡?可要是自己忍着不出头,难道自己能看着祠堂胡同老少无辜的三十口人一个个为自己头颅落地?老陈懵了。擂台周围的看客们都已散去,擂台四角高杆上的电灯亮起来,把方圆几丈的地方照的惨白。老陈从川味楼里走出来,向擂台缓缓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不过百步,老陈的心里却象搅翻了十几罐辣酱,翻来覆去的辛酸。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台下那滩已经凝结的鲜血,十几只绿头的苍蝇围在上面,象一群嗜血的狼。这原本是是受之于父母的一腔热血,现在就这样染红方寸田地。老陈眼中止不住热泪盈眶,他跪在地上,捧起一捧尘土想把那一滩血迹掩埋,双手却有灌铅般的沉重。
就在老陈沉浸在悲痛的时候,细碎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那是木屐踩在毡毯上声音。老陈抬头一看,武腾正从擂台上缓缓走来,在距离老陈两丈远的地方站住。他束着手,鹰一样的眼睛盯在老陈脸上,好象要用目光把老陈穿一个窟窿。老陈知道,眼前的那个日本人是一只不露牙齿的狼,他会把刀子刺进你肚子里时还向你鞠躬微笑。一股仇恨的怒火在老陈小腹中升腾,老陈缓缓起身,在起身的同时老陈沉肩坠肘左掌收护腰,脚下前虚后实,已经作好了随时接受武腾攻击的准备。
武腾看的出老陈眼神中的愤怒,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他见到的大多数中国人的眼睛里几乎都有愤怒的神色,但是令武腾暗暗吃惊的是这个中国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这股杀气不同于高手对招间的那一种,也不同于战场上血肉相搏的那一种,这股杀气仿佛存在了几千年,它仿佛一直在积蓄中压抑,在压抑中酝酿。它就象压抑了许久的风势,现在就要掀起滔天的风暴和海啸。武腾第一次有些吃惊了,他从没有想过愤怒竟然能转化成这样的杀气。但是武腾感觉还有另一股巨大的杀气从自己的侧面步步进逼而来。武藤扭头一看,十几步外,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他身穿开襟的白粗布小褂,黑竹布的灯笼裤,肩搭毛巾手托一个小泥砂壶缓步走来,正是川味楼的头橱老唐。
老唐径直走向老陈,把手中的茶壶向老陈面前一抵说道:“掌柜的,伙计们让我来寻你。”老陈朝老唐点点头说道:“好,我们回去。”说完缓缓的收腿直腰,接过老唐手里的茶壶,两人一前一后走开了。武腾望着两人背影心中感叹:老师说的果然不错,真正的高手不在名山大川。支那有一句古话叫做大隐隐于市。果然,武林有形不在江湖,而在那些贩夫走卒之间。
老唐和老陈坐在川味居的厅堂里,沉默半响之后老唐开了口:“掌柜的,我到你川味楼六年了,当年我从山东逃难来到保定,俗话说腊月二十八冻死叫化呀,那一年腊月二十八又正是大雪,可我老唐虽然要饭但是我要的有骨气,就算冻掉我一条胳膊人家忘在外面的衣服我也不动!哎,半夜里实在冷的不行了,我躺到在你家门口,这也是缘分,从那开始我老唐作牛作马报答你掌柜的,这欠你的一条命我用一辈子来还,这也是缘分吧”
“老唐,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也知道你重意气,讲情谊,这些年我和你嫂子从没拿你当外人看,咱哥俩同吃同喝没有两样,这真是缘分。”
“掌柜的,别的也不多说,你明天给我半天假,我估计明天就有有血性的好汉子去打擂台了,我要去站脚助威,为咱华夏男儿的拳脚喝一声彩!”
“好!你去!兄弟,你先去一步,哥哥和你一起助威!”
第二天擂台下聚集的人更多,因为昨天杀了人,今天保定城里几乎万人空巷,都到这擂台下看热闹,围观的人群人头攒动,做小买卖的吆喝此起彼伏,真把这杀人的场所当成庙会一般。老陈一夜没睡,略有憔悴的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的擂台。“掌柜的,”二牛跑了上来“唐橱头一早把我们手里的铜板零钱都换走了,我跟过去一看他拿着厨房的磨石在那里磨铜板哩。”老陈一楞,“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忙吧。”
西台上保定城的头头脑脑几乎都来了,警察局局长刘一平亲帅大队的警察押阵。这刘一平是摔跤的好手,祖上在皇家善扑营做过翼长,家传了三十六手别子,也算是保定武林一绝。刘一平好酒,所以也有个绰号叫“刘一瓶”。赵申平看看表,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西台上了擂台,依旧作了一个四方揖,未开口先是一声长叹:“唉,各位乡亲,昨天本英太君一怒之下砍了一个人,我看着也心疼。可那也不愿本英太君呀,谁让那伤人的凶手缩头不出,惹本英太君生气…….”
话未说完台下一块西瓜皮“嗖”的飞了上来,这瓜皮从十几丈外扔过来挂着劲风,赵申平百忙中伸手一挡,西瓜皮打在了他手上汁水溅了一脸,引来台下众人的一片哄笑,赵申平刚要发作,台下人群闪开一条胡同,扔西瓜皮的人已经走到了台前,正是双彩胡同的花虎刘三爷。刘三爷光着上身腰铩着板带,两肩刺的花虎随着走动跃跃如生。“赵申平你他妈少放屁,滚回去把你日本主子叫来,我问问他,有人杀了他日本人的确不假,可是他日本人深更半夜的拿着枪在我们中国的地面上干什么?他凭什么杀人?”“好!”刘三爷身后是清真寺街的回回白三爷和白五爷。
赵申平后退一步,看着台下这三位想了想说:“好,既然几位都是武林道上的人物,干脆说!那么咱们就走武林道上的规矩!赢一场,放一个人!”刘三爷几步走上擂台,抬手作了一个四方揖:“老少街坊们,我刘三在马号商场一带混了十年,街坊们都说我是个混混。我是个混混,做黑道的不混就没法活,但是我刘三虽混但我有骨气,我忍不得日本人对咱街坊们想打就打,要杀就杀!”台下轰雷似的喊起好来,“好!好个花虎刘三!”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台上。“赵申平,废话少说,你让日本人动手吧!”
刘三练的是大洪拳,是实打实的外门功夫,年少时也下过苦功,扛树、浸药、棒打胫骨。拳头粗的杠子打在身上应声折,在保定武林中也有上一号。但是刘三和武腾的徒弟三宅过到第五招的时候就有感觉吃疼了,刘三感觉三宅的腿踢到自己手臂上就象铁棒抽过一般,骨头根里针扎的疼。他以前也到武道会的附近打听过,感觉日本人练功也不过是打桩、击袋对练而已。但是刘三不知道,日本的空手道不同于中国武术讲究个人修为,空手道的技击完全服务于实战,每一拳是必须碎砖开石,每一腿是必须断木折桩的!到了第九招上,刘三的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三宅抢弓步冲进刘三的中门,抬左手把刘三的右拳隔在外边,吐气开声一记直拳打在刘三小腹上。刘三一声呻吟跪在台上,三宅得势不让人,左手抓住刘三的右腕,一记手刀砍在刘三右臂的臂弯内侧,刘三大叫一声,满脸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台下观战的白家兄弟心下猛的一沉“完了,刘三这右胳膊算是废了。”三宅面露狞笑左手举起,运起一记手刀砍向刘三的太阳穴。日本空手道中手刀是最闻名的一招,武者要经过上万次的劈击练习,要练到能全身力道于一手,不但要斩断数寸厚的木板、集束的甘蔗,还要凌空切开抛来的西瓜,然后是内手刀、外手刀、前劈、后劈、侧劈、跃劈,总之真的达到那种化掌为刀无坚不摧的地步才算练小成。这一刀要是真砍到石头上要粉碎的也是石头,但是现在砍向的是刘三的太阳穴。
突然,满脸得意狞笑的三宅象突然吃了一个火辣子,大张着嘴倒吸冷气,象摸到了火炉一样,捧着自己的左手跺脚大叫,因为三宅的左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枚一角的铜圆!台上台下一片混乱,白氏兄弟不约而同的手按台边,一个倒翻跃上擂台,趁乱把刘三抬了下来。白氏兄弟一共四人,大爷二爷留在大厂县老家,四爷早逝,三爷的查拳是保定府回回中的一绝,五爷专修跌打正骨在整个直隶不做第二人想,刘三这条手臂虽然废了,但是有白五爷在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那胳膊上十几年的硬工夫肯定是追不回来了,所以白五爷在台下一捏刘三的关节就骂起日本人歹毒来,一叠声的吩咐徒弟拿麝香削夹板,拿担架把刘三抬走了。
(二)
西台上也乱了套,伤了日本人这还了得,赵申平和刘一平带着警察抄过来就要搜人,本英树和武腾几步上台扶住三宅查看伤口。这一看本英和武腾都吃了一惊,空手道的手刀讲究的是快和硬,而且有小成者可以单凭肉掌碎石,而这枚铜圆插入手碗的伤口入口平、入骨深,很明显是三宅一记手刀劈在半空的时候打出来的,擂台下十几丈外打来的轻轻一枚铜圆,居然能够打中下劈半途中的三宅的手掌,并且直插入骨,这是多快的手法!多好的准头!多精的眼力!擂台下警察们如临大敌的围住了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身穿一件白色的开襟短褂,手里拿着一长一短的两跟竹竿,正是川味楼的头橱老唐!只见老唐正慢条斯理的把短竿绑在长竿的顶上,绑的专心致志旁若无人,本英树大怒,跨前一步大喝一声:“你的,什么的干活!”
“中国人,唐十三,”老唐绑好了竹竿,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迎风抖开,挂在短竿上。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幌子是一条长四尺宽尺半的家纺白布,布上是毛笔写的四个尺大的正楷汉字:“光复神州”。擂台下又是“轰”的一声喝起彩来。老陈站在窗口大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个打出铜圆的人竟是和自己相处六年的厨子老唐!而且看着四个尺大的墨字,虽然笔画饱满但是明显气力不足用笔幼稚,再看时幡然明了——那分明是自己儿子寅生所写的嘛,自己的儿子写字都是老陈过目,岂有不识之理。老陈的热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好兄弟呀,你分明知道我拖家带口你这是要强替我出头呀,你也知道最终是斗不过日本人,所以写了这布幌子,就是明知一死也要奋力而博!我的好兄弟呀,这六年你瞒的我好苦,你这是为了哥哥去送自己的一条性命呀。老陈一转身“噔噔噔噔”的跑下楼去。
本英树怒视台下的老唐,“支那人,你叫什么名字?”老唐手持布帆,一步步走上擂台,看着本英树,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姓唐,功夫没练好,长辈怕丢人就没给名字,就叫十三。”
本英树解开领口就要出手,武腾一把拉住他,把本英树拉到一边,回头道;“赵桑,请你代表我大东亚武道会出战!”赵申平一楞,刹那间明白了,武腾这个老狐狸是要拿自己试招呀!有到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这铜圆一打出来赵申平就知道对方决不是庸手。保定府民风尚武,市井间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高人,武腾明摆着不知道这自称是唐十三的人的底细,就让自己打头阵,好试试对方的招法,探探对方的底。
赵申平咬咬牙走上前去,向老唐抱拳道:“英雄,真是眼生呀。”老唐并不答话,把腰带紧了紧,开始活动手腕、肩窝等关节。赵申平一拱手:“赵某也是出于无奈才为日本人做事的,有到是中国人不为难中国人,过招时还请点到即止,以免伤了和气。”说话间老唐全身的关节已经活络了一遍,走开两步举手把竹竿往擂台上一插,竹竿穿透木板稳稳的插在擂台上,一阵凉风吹动布幡,“光复神州”四个大字飘扬而起,如同白龙一般的飘动,台下众人看了又是一声彩喝了出来。
赵申平练通臂拳二十年,且不论他人品如何,拳脚上的确有功力,武林中的名声也不是虚的。眼见大敌当前,赵申平沉腰含胸,一抬手就摆出了绝技“通臂串珠总手”。通臂拳据传是战国时期孙膑看守桃园时模仿白猿技击所创,古又称“白猿门”,套路舒展大方,气势通串,讲究冷、弹、脆、快、硬,沉、长、绵、软、巧,劲势饱满出手致用。这路拳在清末民初时大为昌盛,好手辈出,赵申平这一路“通臂串珠总手”师从山东名师,手、眼、身法都有独到之处,招式递出神形兼备真如长臂猿一般。
老唐却是一声冷笑:“龟儿子,这个是你阁老子玩剩下的!”上步探手直抓赵申平的手腕,赵申平左臂回转反抓老唐右手,脚下进步一记钻掌直拍老唐的琵琶骨。老唐喊了声来的好,右手破进拿赵申平肘后曲池穴,右腿前踩赵申平的前脚,同时避开他的右掌,翻左掌斩赵申平的眉骨。这一下赵申平上下难顾,连忙退步发一招如封似闭,想两只手来拿老唐的右手。老唐右手一变再拿赵申平的腋窝,后腿上步低踹他的小腿胫骨,起脚先出手,落脚手亦随,左手同时推向赵申平的下巴。赵申平心下大惊,又退一步,心想自己一招未发完对方手脚俱到已连发五招,不但把自己逼退两步,而且封住了自己所有去路。赵申平心中突然明镜般一闪,早年学艺时他听人说过,西南有路“八门通臂拳”,看似通臂却大不相同,主擒拿、提撩、连环靠、劈撕、迎面斩等技法,其中一路绝技叫做“一犯五”,意思是只要对方出一手,己方则可用不同的手法连续反攻五次,是不世出的绝技,尤其擒拿手和连环捶更能克制各路的通臂拳招法!赵申平想到这里心下先怯了,便甩开了身法围着老陈游走,两人形影向随如同蝴蝶穿花般比斗起来,等到第二十招上只听老唐一声断喝:“给你留点记号!”两个身影霎时分开,老唐气定神闲的负手站在台上,赵申平则连退几步,右手捧住左碗疼的呲牙裂嘴,额头眉骨上鲜血淋淋,显然不仅断了腕骨,额头也受了重伤。老唐旗开得胜,教训了这个买主的汉奸,为台下不少人出了一口气,台下白三爷等人带头鼓掌叫起好来,赵申平捧着手腕咬牙切齿的跑下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