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车到天津东站,旅客们提包携裹的鱼贯下车。那俞老板生怕出什么意外,紧紧的跟在唐明平一行人的身后,出了检票口才再次向唐明平道谢,向东而去。
唐明平众人正想坐电车前去刘世泰的住所,就听身后有人喝道:“前面可是方才在火车上管闲事的那小子,给我站住!”唐明平、屠方、刘世泰等人连忙回头,只见身后高高矮矮的站了七八个人,其中就有在火车上与唐明平交手的肖天雄。
那肖天雄一见果然是唐明平,瞪起两只眼睛“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手指唐明平道:“汉奸、狗腿子!真真的丢了祖师爷的脸!”
这几句骂的唐明平不由得一愣,劫道的土匪居然敢找后帐杀个回马枪,还出口骂打抱不平的侠士为“汉奸、狗腿子”当真是闻所未闻,屠方等人也是微感诧异。刘世泰心想:这里是天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不能让唐明平、屠方这等客人多费唇舌。于是刘世泰走上前去刚要答话,却见对方从后面转出一人,抱拳道:“对面可是天津的刘华佗,还有济南的铁螳螂老屠?”
刘世泰定睛一看,对面转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材不高,一身青色长衫,微微有些驼背。刘世泰略一回忆,便想了起来,忙道:“哎呀,是钱老,您怎么来了。”原来这老者正是山东一带颇有名望的人物钱谷同。这钱谷同家境殷富,自幼爱武,修习正宗的燕青拳,又喜好金石考古,人称金石叟。因为钱家平日乐善好施,钱谷同对待武林同道也多是有求必应,所以在山东一带很受江湖人物的尊崇。
屠方一见钱谷同连忙走上前去,抱拳道:“钱老,近来可好?”
谁知那钱谷同手指唐明平顿足咬牙道:“本来很好,可是一见这贼子就大大的不好了!”
屠方、刘世泰两人均是一愣,唐明平也有些长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钱谷同恨声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俞洪涛这个该杀的奸商,就是方才在车上抱着包袱坐在你们后边那人。此人在济南的商号平日就专卖日本棉布,那棉布在日本是鼓励出口减税的,当然比我国生产的本地棉布便宜。这于洪涛就是日产棉布的山东总代理,平日里于洪涛欺压其他专卖国产棉布的商号不说,他还暗中贩卖煤炭、铁矿等物资给小日本,最近他为了安稳自己棉布山东总代理的位子,竟然投其所好的搜罗了大量古董国宝,要送给日本领事馆!我得到消息匆忙中召集了济南的武林同道连夜追赶,这才在德州上车拦住了他,却偏偏被这小子搅的一塌糊涂!”
钱谷同此言一出,唐明平、刘世泰、屠方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原以为那肖天雄等人是劫道的强盗歹人,却没想到真正的坏人正是那面带忠厚险些被劫的奸商于洪涛。屠方连忙解释道:“误会!误会!钱老,我们在车上见到这位…。。这位肖兄弟作为,还以为是抢匪打劫呢!”
正说着,只见一人急匆匆跑来,朝钱谷同一抱拳急声道:“钱老!不好了,追踪那奸商的兄弟遇到了接应奸商的日本浪人,都被日本浪人打伤了,得赶快再加派人去追!”钱谷同脸色一变道:“焦氏兄弟也被伤了?哪是几个日本浪人在接应!”
“只有两个,但是这两个倭狗出手却又快又恨,功夫也极高,追踪那奸商的焦家兄弟、杜世风、刘宝复都受伤了!”
钱谷同闻言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受伤的这几人都是此行众人中的好手,他原本想尽遣好手追回国宝,然后自己这边尽量拖住唐明平,等这四人回来再一起对付唐明平。但是眼下形势突变,虽然已经知道车上交手乃是误会,大家是自家人,唐明平不是那奸商一伙;但是现下自己身边已无好手前去赴援,即便请屠方、刘世泰前去援手,这两人的武功也不会比焦家兄弟高出多少,即便去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想到自己辛苦带人千里追歼,意图截回国宝,没想到到头来阴差阳错导致功亏一篑,钱谷同顿时眼眶洇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天意呀,天不佑我中华呀!”
刘世泰心中一动,转身朝唐明平一抱拳道:“唐兄弟…。。”话未说完唐明平已伸手拦住刘世泰话头道:“刘爷,我知道。”转身向来人问明了地点,回头道:“几位,前面就是大福来饭庄,那里的锅巴菜非常有名,几位尽可前去稍坐一会,唐某前去援手,定然追回国宝!”
钱谷同一愣问道:“他…他一个人去行么?”
屠方摇摇头道:“应该行吧,如果连他都不行,那就真的不行了,你我谁去都是白费,除非唐四侠在此或可挽回。各位,咱们还是到大福来去等吧。”
大福来是天津著名的老字号食馆,专以锅巴菜和茶点出名。大福来的锅巴菜是小米面精烤的锅巴,切成菱形条,浇上用香菇、大料、香干、木耳、鸡蛋精制的高汤香卤,再撒上香菜末,浇上麻酱汁、腐乳汁,是又糯又脆香飘四座。可是屠方、钱谷同众人眼见着面前香喷喷的锅巴菜、烧饼、云吞等早点却无人动筷,屠方向钱谷同粗略的介绍了一下唐明平,并且担保他一定可以追回于洪涛手中的国宝,但是屠方和刘世泰心中却都有些放心不下,“唐七叔说这唐明平在黄河以北少有对手,却没说这黄河以北包不包括日本人。”众人都眼巴巴的从窗户望着外面的街口,心焦如焚。
“来了!来了!”刘荷花眼尖,第一个看见唐明平转过街口,手里提着一个方形的大包袱。众人不由得一起起身涌到窗前。钱谷同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唐明平走上二楼,把包袱放在桌上,抱拳道:“钱老,那来接应的日本浪人共有三人,打发起来略费了一些时间。幸好不辱使命,晚辈侥幸从那奸商手里把东西追了回来,另外雇车安排几位受伤的朋友就近去了医院。钱老您先看看是不是这些东西。”
钱谷同点点头伸手打开包袱,先打开手边几个小盒子,端详片刻赞叹道:“这是宋汝窑的天青釉玉壶春瓶;这是宋定窑的盘龙纹灯,这都是宋朝宫廷的御用之物,真是个好物件。”再打开第三个盒子,钱谷同的声音已有些发颤:“犀角杯!这奸商如何弄到的这宝物!”
犀角可以入药,刘世泰闻听有犀角,大感兴趣,连忙凑上来接过杯子,端详片刻后刘世泰惊道:“是真犀角!”钱谷同道:“岂止是真犀角,你看这布局、这雕工,这杯上和合二仙的神态,这是康乾时的犀角杯。犀角可解毒、驱邪,此杯必定是当时王公重臣的爱物,可有破毒、镇恶之奇效,即便用此杯盛得天下致毒的鸩酒,也可立解其毒!”众人听得此物如此神奇,不由得连连称奇。
钱谷同伸手拿过最长的一个青布匣子,里面是一个黄绸布囊,钱谷同稍稍一愣,打开布套,里面是一个卷轴。钱谷同徐徐展开卷轴,忽然眼中光芒大盛,脸色随着卷轴的展开时时变化,一阵青,一阵白。众人见钱谷同脸色大变,两手微微颤抖,一时面面相持不明就里。良久之后,钱谷同合拢卷轴,长叹一声,整衣衫捋双袖走到唐明平面前双膝跪倒。钱谷同这一跪众人都大吃一惊,唐明平连忙伸双手接住道:“钱老,钱老快请起,我可受不起!”
钱谷同拉住唐明平的双臂道:“唐兄弟,我是代四万万同胞谢你呀!”钱谷同拿过卷轴道:“我钱谷同搜集喜好金石,一是个人喜好,二是我立志罄尽家财,也要力保老祖宗的东西不落入外国人之手。想我华夏泱泱五千年大国,珍稀瑰宝无数,可是偏有些不肖子孙,为一些蝇头小利竟然不惜变卖祖宗几千年保留下来的宝贝呀!每想到此老朽无不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我这一拜,是谢唐兄弟为我泱泱中华保留下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呀!”
唐明平道:“钱老,小子愚钝,不知这是何物。”
钱谷同指指明黄色的布套道:“你看这是什么颜色?”
唐明平一经指点顿时明了:“钱老,这是前朝皇帝的用物?”
钱谷同嘿然一笑道:“不错,这是明初的洒金笺纸,纸上所写正是明朝宣德皇帝的书法名作《雪意歌》!宣德皇帝朱瞻基学的是元朝赵孟畹恼蕴澹馄榇行惺榈奈兜溃吹牡闭媸卿烊骶⒔。浅<αΑD憧此淖笊辖歉亲庞耒簦切禄实壑煺盎恼婕N抟伞!鼻韧档秸饫镂⑽⒁惶炯绦溃骸靶碌鬯淙徊皇歉鱿兔鞯木鳎侨醇胁牛谖黄诩溆频拇善鳌⑼魑薏皇谴赖木贰S腥怂倒爬吹弁踔心苁樯苹模嫌兴位兆凇⒈庇忻餍拢淮嘶叭从械览怼6掖宋镒钫涔蟠乖谟谑侵煺盎宰鲎允椋钠废嘁卜浅M昝馈?梢运邓拿辣暇撸浅D训谩?上а剑上Ш笫谰褂胁恍ぷ铀锝粲谌毡救耍∪舨皇翘菩值苊按笙丈崦坊兀宋锟峙戮痛寺淙肽д疲鸦匚抑谢 ?
众人听完,均是赞叹不已。唐明平道:“各位不必太过客气,我四哥在家时,常教导家中众兄弟目前国家疲蔽,习武之人一定要以国事为先,为国为民要多尽绵薄之力,方不愧我炎黄祖先。”
肖天雄道:“唐兄弟,方才车上大家是误会,你这般年青就有如此身手,尊兄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不知他日有机会能否替我们引见一下。”
唐明平连忙道:“各位,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小弟方才在车上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多多包涵,家兄姓唐,名明傲,也喜欢结交朋友,日后有机会自然会到山东拜望各位。”
唐明平话音一落,钱谷同等众人一片惊讶,“哎呀!原来是唐四侠的兄弟,怪不得有这么好的功夫!”
肖天雄抱住唐明平的双臂裂开大嘴笑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呀!在火车上我就惊讶,这么年轻的人居然有这么好的功夫,原来是唐四侠的亲兄弟!失敬失敬呀!”几番客套之后,唐明平、屠方、刘世泰一行与钱谷同众人依依相别,连同刘荷花与屠威一起回到刘世泰在天津的住处。
一行人刚刚洗漱完毕,落座喝茶,院门一响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对刘世泰道:“刘爷,您可回来了,袁二爷出事了。”
刘世泰一愣,问道:“怎么回事?”
“自打您走后,那打破甲锥的凶手也就安分了许多,一直没有露面,我们也说总算能稍稍放下点心了,可是没想到,前天就又有一枚破甲锥钉在袁二爷的书桌上,还留下了字条,要袁二爷在今晚之前滚…。滚出天津卫。幸好您回来了,您赶紧拿个主意吧,老几位都在袁二爷家里呢,陈五爷把徒弟也拉过去了,说要给袁二爷护驾。”
天津的袁二爷只有一位,就是百日复辟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袁克文虽然是袁世凯的二子,但是他不喜官场,喜好书画、古玩、京戏,更好交结江湖人物,早年在上海入的青帮。由于他身份特殊,虽然年轻但是所拜师傅辈份甚高,他自己在帮中的辈份也是极高,排在“大、通、悟、学”的大字辈上,算起来天津的绝大部分青帮子弟都是他的门人后辈。袁二爷没落后日子就难免拮据,好在他在帮中有高辈份,得势时又时常关照江湖上的朋友,所以虽然此时没有什么进项,但是平日多有门人后辈孝敬,日子过的倒也丰润。袁二爷不善理财,平日花销从不放在心上,家道虽然丰润却无积蓄,以至身故后倾其全家只在笔筒里发现二十块钱,此是后话不提。(按,袁克文是1931年病逝,此时日军尚未入侵,好在小说并不需太过拘泥历史,各位读者暂且免纠。)
袁二爷家在海河边上意租界里,是一栋两层带院的砖木小楼,屋宇别致院落宽敞。刘世泰带领屠方父子和唐明平拜会袁二爷,说明来意。袁克文已是六旬开外的老者,提到钢锥恐吓之事毫不在意,朗声大笑道:“我袁二该吃得都吃过,该见的都见过,该坐的都坐过。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一没钱二没宝,那人无非就是想要我这条老命借以出名,随他去吧。你们在外屋随意,我在里屋睡我的觉。”说完吩咐门人各自回家,遣散前来守护的弟子,自己回房睡觉去了。刘世泰、屠方、屠威、唐明平四人留在前厅中喝茶闲聊。
不知不觉已近子时,一轮圆月高挂中天,如水银光把庭院里撒的亮亮堂堂的。唐明平起身入厕,屠家父子和刘世泰也稍觉倦意。正在这时,院中的海棠树一生轻响,只见一人黑巾蒙面,身穿夜行衣轻轻巧巧的由半空落在院中。
客厅中三人“霍”地一声猛然起身,屠方见此人装束和其他苦主描述无二,心下已然明白,当下抢先走下庭院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先前钢锥伤人是不是你做的?你到底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并不理屠方的问话,冷然发问道:“那姓袁的滚了没有?”声音清亮娇美,竟然是一个女子。
屠方呆了一下,似乎黑衣人的性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屠方咳嗽一声厉声道:“这女子我问你,李品峰等五人是不是伤在你手?”
那黑衣女子似乎极不耐烦,皱眉道:“是我做的又怎样?少废话,叫袁二滚出来,要不然你也前胸开花!”
屠方大怒,探左手发一招六合螳螂拳的点睛手直插对方双目,同时小指勾挂对方的蒙面巾。那女子右肩一晃挥动手臂架开屠方的左手,手脚齐动同时攻向屠方咽喉和小腹两处要害。那黑衣女子出手极快,手脚闪电般打到,屠方连忙变一招螳螂劈截,身体左转双膝下叠,左掌护颈右掌下劈截住对方来势。那女子一招抢得先手毫不停留,身形转动右掌劈砍屠方后颈脚下斜踢屠方的右肋。黑衣女子出手迅捷,招法变化极快,屠方脚下连退双手圈动,败步圈捶、败步封手两招连发,招架的手忙脚乱,转瞬间两只前臂已搪住对方三拳一掌,震的屠方左臂微微发麻。
屠方右腿再退半步,左手伸掌下护小腹,右手捏锥型滚压左腕,含胸拔背摆出了截手圈的起式。这一路截手圈是屠方自幼苦练的绝技,从磨盘手起到投截手止一共一十九招,招法如同螳螂前臂伸展般直来直去,劲力柔中有刚,利用甩臂的惯性连消带打,守势多于攻势,是缠斗高手寻机破敌的绝招。不过以屠方这等身份和年纪阅历,面对一名女子使出这等招式来,看得出他心底自觉胜算不多。
那黑衣女子毫不犹豫,左手一晃右手探抓屠方的前胸。按照六合螳螂拳招法,屠方应该是发翻车手压拿对方的前臂进而劈打对方面部;要么就用勾搂捶连消带打反打对方前胸;可是对方出手实在快的惊人,屠方手腕尚未翻起,就已经被那黑衣女子右手一把压住。屠方大惊之下出斧刃脚前踢对方小腿,想逼退对方,那黑衣女子的右手却接他手腕上翻之力直捣屠方的中线,一招铁指寸斤结结实实的打在屠方胸口上。铁指寸斤讲求的是认准穴位一连三击;先是指尖击敌,然后借对方身体自然生出的反弹之力蜷回手指,用关节再击,最后是用拳重击,这三下连续快速的击打在同一穴位上,中者轻则气血淤积,重则震断心脉毙命当场。
屠方出脚尚在半途,右胸一阵剧痛,期门穴上正正的挨了一记铁指寸斤。期门穴属足厥阴经,穴道被封血脉必然受阻,脚上也就没了力道,屠方面色苍白右腿一软坐倒在地。父子连心,屠威一见父亲受伤“嗷”的一声从台阶上跃起,红着眼睛扑向那黑衣女子。那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喝道:“我已手下留情,不要不知好歹!”闪过屠方抬腿跃上台阶冲向门厅。
刘世泰喝道:“贤侄,你父亲期门穴受伤,你赶快按摩他右胸下第十一肋骨端的章门穴,帮他活血,不然会落下内伤!”说着刘世泰探手从腰后取出一对子午钺,急纵身挡住那黑衣女子的去路。

钺是上古时的礼器,子午则是双钺,寓意阴阳更替周而复始。钺有刃锋、钩刀、钺梁、半轮等部位,可以啄击、豁划、劈击、扫冲、挑击并可滑进、转拧、外拨、内挂,是攻守兼备的兵刃。一般的子午钺招法多以健身、观赏为主,而刘世泰的招法却出自形意门下,子午钺内外开刃,招法凶悍。刘世泰见那黑衣女子来势迅疾,双手一分,左手钺迎挡,右手钺啄击对方的右肩。那女子见刘世泰亮出兵刃,后退一步抬右腿从快靴内抽出一把长柄短剑,一招老军闭门格挡刘世泰的右手钺。刘世泰暗叫一声“来的好!”右手钺搭住短剑随即手腕一翻,钺的上下两钩别住短剑死死咬住;左手钺趁机当胸前推,直刺对方前胸。
那女子短剑受制却不慌乱,松开右手旋身躲开左钺,左手探回闪电般反抓短剑拖出右钺的锁钩,短剑一转一招袖低梅花反削刘世泰的手腕。刘世泰没想到对方变招如此怪异,大惊之下连忙手腕翻转,横端右手钺用钺轮架住对方的短剑。同时横左钺劈划对方的手腕。那女子手臂展动,剑花晃的斗大在刘世泰身前上下盘旋,快如流萤乱飞一般,刘世泰仗着自己兵刃怪异、攻守俱备,展开招式啄划拨挂,只管死死的缠住对方,此时刘世泰心中只想一件事:那如厕的唐明平怎么还不回来!
那黑衣女子显然不愿久战,趁交手间隙从左靴中又拔出一把同样的长柄短剑,与右手剑的把柄插连在一起,一扣一拧连成了一根双尖短枪。黑衣女子舞动短枪上劈下戳左削右刺,顿时大占上风,几招间就把刘世泰逼得连连后退,眼看那黑衣女子就要跨上台阶闯入门厅。
忽然间那黑衣女子眼神一乱,枪花一抖翻身向后跃下台阶,手中短枪摆了一个苏秦背剑的架势放在背后,转身向右手方向怒目而视。刘世泰顺她的目光看去,唐明平正背负双手站在走廊上,面沉似水。
那黑衣女子缓缓抬起右手,一枚竹制的牙签贴着手腕插在他的袖口上,她紧咬银牙恨道:“好准的手法!唐家人原来没有半点长进,依旧是这些雕虫小技自欺欺人!”
刘世泰吃了一惊,看情景那牙签是唐明平为救自己所发,而当时那黑衣女子双手舞动短枪,招法迅捷出手极快,连刘世泰都几乎看不清她的招法;而唐明平居然能在十几步外将一根轻如羽毛的牙签做暗器射出,还能够准确的穿透对方的衣袖,警告对方,这份功力简直匪夷所思!
那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行呀小六子,不愧是唐家上五房的嫡系子弟,这一手功夫可比我们这些不入流的野丫头强多了!不过你暗器好,轻功呢?上五房的子弟总不会把功夫练的面面俱到,样样都登峰造极吧?有本事你就追上来!”说完那黑衣女子身形一旋舞动短枪护身,向后一翻掠出丈余,直奔院墙。
唐明平和那黑衣女子之间的距离本来就有一丈远,再好的轻功在瞬间也追不上去,就算射出暗器,飞过这么远的距离也到了强弩之末,更何况对方也不是庸手。刘世泰眼看对方要逃走急得顿足,这时庭院西侧的竹林中忽然有人沉声低喝道:“留下吧!”一团乌黑的稀泥应声抛出,不偏不倚的打在那黑衣女子的靴子底上。这一下,刘世泰、唐明平、连同盘膝坐在地上的屠方禁不住齐声叫好。夜行人飞檐走壁时最注重脚底干净,一旦在屋顶上踩上了猫屎都要仔细的刮除干净,不然肯定会踩滑了瓦,扭伤了脚。那黑衣女子鞋底上都是泥,自然就没有办法上墙,只好半空中一个跟头翻了回来。它一落地就手指竹林大喊道:“谁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竹枝摇动,一名身穿长衫的消瘦男子缓缓走了出来。这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鬓角已生出不少的白发,月光下更显得神色憔悴,一袭长衫洗的发白,看上去象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一般。此人一出竹林,唐明平和那黑衣女子竟然都是浑身一震,都大吃了一惊。
黑衣女子厉声道:“是你?果然是你!”
唐明平却欢喜道:“四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四哥一出口,轮到刘世泰、屠方父子大吃一惊,才明白竹林中走出的这男子竟然就是江湖上侠名远播却踪迹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四侠唐明傲!
那女子抬手摘下面纱,露出了一张消瘦绝美的脸,唐明平一见又是一惊道:“你…。怎么会是你。”
那女子瞩目着唐明傲,紧咬下唇,眼神中又是喜悦,又是怨恨,又是怜惜,又是委屈。半响之后,那女子手指唐明傲颤声道:“好呀,好呀,唐家上五房的子弟果然有本事,学会了与人交手一明一暗。唐四少爷,是九叔派你来的么?你这未来的唐家掌门执事藏在竹林里,就不怕辱没了你高贵的身份?”
唐明傲默然不语,那女子双目中却已潸潸泪下,恨声道:“果然是唐家的后辈栋梁,你就听你九叔的话,一辈子做他的应声虫、跟屁虫吧!唐明傲,我看不起你!”
唐明傲仰头缓缓道:“你已不是唐家人,你无权使用唐家的兵刃,你更不该用唐家的兵刃伤人,唐家有唐家的门规。”
那女子听的门规二字激动的全身微颤,手指唐明傲、唐明平二人道:“门规!门规!你们都是些门规操控下的木偶人么?若不是只选上五房做掌门的破门规,我十三哥怎会一气之下扔镖囊反走铁云山;结果一个铁铮铮的汉子被逼得沿街乞讨流浪江湖,一身好功夫生生的被泯没,最后和大哥惨死在保定府。若不是武功不传外姓的破门规,九弟唐明久怎么会惨死天津三菱株式会社?他孤身一人投我门下就是为了习武为父母报仇,若是有人多教他些本门功夫,多给他几件你们上五房少爷们挑剩下的暗器,他未必就不能杀出重围!还有十九妹,多俊俏的一个妹子呀,就是因为出在旁支,没人肯传他防身武艺,生生…。生生的被坏人糟蹋了!”
那女子抹把眼泪,咬牙道:“你们唐家人不是把武功、暗器看的比人命还重要么?你们唐家的武功我偷学了,暗器我偷用了,我用你们唐家的兵刃杀人了!有本事就来要了我的命走!唐四少爷,快遵从你九叔的话,取了我的性命,免得我这水性杨花的卑贱女子引诱了你这顶门立户的上五房子弟,免的耽误了你唐家下一代掌门的大好前途,辱没了你威名远播唐四侠的大名。”
那女子口齿极快,一大段话连珠炮般的夹枪带棒扔向唐明傲,而唐明傲却闭口不语,满脸痛苦的神色。刘世泰和屠方从那女子话中已经隐隐听出些由头,这女子似乎和唐家这两兄弟都熟识,里面似乎还有些不被外人知晓的唐门家事。
唐明傲神色凄苦,也不和那女子辩驳,只摇摇头轻声道:“秀芹,这些年我寻你寻的好辛苦。”月光如水,映照唐明傲鬓角的丝丝白发,细碎的皱纹也爬上他的眉角,三十多岁的人原本不该如此憔悴的。那被唤作秀芹的女子望着唐明久凄苦的眼神,到嘴边的怨毒语言却再也说不出来,长叹了一口气,止住眼泪。她上下打量了唐明傲半响道:“四哥,看你老的,这许多白头发。方才…。方才我一时冲动,把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都算在了你的身上,其实我明白,你也有你的难处,四哥,你别生我的气。”
唐明傲声音有些暗哑,他叹口气低声道:“秀芹,你也姓唐,也知道这一大家子的难处,九叔也不易呀。事事都在缘分,你我……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唐秀芹将双剑插回绑腿,扭头转向唐明平道:“六哥,你也是来拿我的?”
唐明平微一沉吟,眼望唐明傲道:“这个…。我听四哥的。”
唐秀芹转向唐明傲,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盯在唐明傲的脸上。唐明傲叹口气道:“秀芹,人命关天,你把镖囊交出来吧。”
唐秀芹闻听此言神色一变,惨笑道:“好,好,你念念不忘的果然还是那几只破铁锥,在你眼里我依旧比不上那些生铁暗器。”
唐明傲道:“秀芹,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不该滥杀无辜,更不该用唐家兵刃伤人,你这不等于嫁祸唐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