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东的屠方,那一位长髯老者是天津的刘世泰,这是我的犬子屠威,这位姑娘是刘老的女儿刘荷花。”屠威朝着那后生一挺胸,双手用力地抱了抱拳,刘荷花脸色微红,稍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后生听了屠方报完名姓,“呦!”了一声,一个大揖作了下来,“请恕小辈眼拙,原来是天津卫‘九针华佗’刘老爷子,还有山东威海‘铁螳螂’屠老爷子来了,晚辈失礼,这就去给二位准备饭食,请您少歇稍等。”那后生系上围裙抹桌子放凳子,手脚不停的冲进了厨房。屠方和刘世泰不由得面面相持,二人均想“我二人久在北方游历,绝少涉足四川,这后生竟然熟知我等的名号,阅历可谓不浅,可见唐门年少一辈中的确藏龙卧虎,好手辈出呀。”
四人在酒馆门前的石桌前就坐,没过一会儿后厨一声吆喝,那后生手托一个托盘,端来四碗面条,一小碟腌辣椒、一小碟腌山姜片。屠威一见端上来的面条大皱眉头道:“又是面条,爹,江湖豪侠行走江湖,不是到那里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么?”
屠方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道:“少看些没用的闲书吧!书里面大侠的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不用爹娘去挣。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有你碗面条吃就不错了。”
刘世泰闻听屠方之言,心下不由得也暗自叹了口气,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早年的江湖了。镖局倒闭、武馆人稀;兵工厂造的枪械使用起来简单的很,几十块大样就可以买到正品的德国马牌撸子。任你二十年横练的金钟罩硬功也挡不住一枪一弹,这年头谁还会吃苦习武?他在平津一带行医,家境还过得去,可潦倒穷困的武林人物却也不在少数。屠威一见父亲喝斥顿时脸色通红,也不敢看父亲,自己闷头吃起面来。这碗面本就做的香气扑鼻,加上四人又走了半天的山路,不由得胃口大开,都唏唏嘘嘘的吃了一个碗底儿朝天。刘世泰放下饭碗赞道:“好面,好味道,好快的身手!”
那后生笑着走过来道:“各位还不知道吧,小店这面是特制的。这里是唐家寨进出的唯一道路,来客进山、族人出门,都习惯在这里座坐吃碗面。但是小店条件有限,光运送柴米就是一件难事。所以就精选上好的麦粉,用鸡蛋和面,压过千遍之后用刀切成细条,再放到油锅里炸,等炸到七成熟时取出晾干。到食用时,配些葱姜放进锅里,水一滚就可以出锅了,是葱香汤浓面筋道,而且很方便。”
刘世泰不住点头,心想:“待人接物这点小事上,就可以看出唐家心思慎密,处事周到,这几百年的武林世家果然有些门道。”
四人小歇了一会,那后生变戏法似地从屋后牵出两头毛驴来,执意请刘世泰和屠方坐上,自己则步行陪着刘荷花与屠威走在后面。一行人上行百步就来到了山顶,除了早年来过一次的屠方外,刘世泰三人俯揽山下无不惊叹。从山顶上放眼远望,远处是陡峭连绵的群山,围出了中间一大片农田连绵的山间平原。四周的群山郁郁葱葱,北面一条瀑布从山上如白链般奔涌而下,汇成一条清水河从平原的中间蜿蜒而过,河水两侧是茂盛的庄稼地,玉米、水稻、在排排田垄中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大片的青瓦屋舍就沿着河水两岸林立而建。藏青色的屋舍、金黄色的麦浪、清清的河水,这一切简直如同画中的世外桃源一般。
那后生似乎已经习惯了来客惊叹的表情,自豪地在前面大步朝山下走去,边走边道:“这里是多年形成的山中平原,地势险峻土地肥沃,三国时蜀汉大将军姜维,为了躲避朝中谗佞小人的陷害,就曾经带领军士在这里屯田,至今四周山上还留有当年烽火台的旧址呢。”
一行人沿着山路缓缓下山,屠威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路上问这问那,十分的好奇。
“唐大哥,你们这山壁上长的是什么花,还都是花骨朵,怎么到处都有?”
“噢,屠兄弟,这是我们川东特有的解语花,它就跟北方的爬山虎一样,喜欢生长在山岩上,耐干、耐冷,清热解毒、还可以入药,能避瘴气,它可是山里人的宝贝,砍下一段挂在屋子里,连蚊蝇都躲的远远的呢。”
刘荷花忽然扭过头问道:“那它开花时是什么样子呢?”
“解语花开花很短,只有几天时间,开出的花是月白色的,也不艳。但是它的花开出来特别的香,每年十月这满山解语花开花的时候,漫天都是清香味,连天上的云彩都映成月白色的呢。”
一行人下山后沿河而行走进寨门。寨门内是一条能并行三辆马车的大石板路,路两边店铺林立,货品绫琅满目,看来这百年小镇自给自足,所有人都过的自得其乐。那后生把刘世泰一行人领到一个大宅院前,朝守门的人递了一个眼色。那守门人朝屠方抱拳道:“是山东来的屠爷和北平的刘爷吧?我家七叔、九叔已经在厅堂里恭候多时了,二位随我里面请。”
走进大门,绕过写有大福字的影壁墙,顺着青石板路穿过两边养着金鱼的大瓮,再穿过一道回廊,就是唐家寨迎客的大厅。这大厅建造的极高,阳光满满的洒在厅内所有的角落,厅堂正面挂着一副中堂画,上面画的是一副《武侯平南图》,画中的诸葛亮坐在四轮车上,头戴纶巾手持羽扇,正弯腰去搀扶跪在地上的南王孟获,白鬓的赵云和王平、马岱诸将侍立身后。中堂下是两张红木的太师椅正对厅门,十余把座椅和茶几分别排列在两侧。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两位满头银发的老者,两人年纪都在六十左右,身材消瘦,面色红润,身穿藏青色长衫,脚蹬布鞋,正是蜀中唐门的主事七叔和九叔。二人见屠方一行人进门,忙起身迎接。
相互介绍施礼之后,七叔笑道:“屠兄,你我一别已是五年,这五年来我的白头发多了不少,你老弟却一点都不显老呀。”
屠方苦笑道“那里,那里,一世操劳为儿孙呀。”
七叔道:“令郎眉清目秀,骨骼健壮,双臂有力,一看便知螳螂拳得了你得真传,以后一定是江湖后生中的翘楚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呀。”
屠方又是一丝苦笑:“唉,如今的江湖,已经远不是当年的江湖了。”
七叔还要客套几句,九叔却接过了话头问道:“屠兄,你在威海长住,这位刘爷在平津行医,你们两位同时跋山涉水来到我川东铁云山,一定是有甚么要紧的事情吧?”
屠方和刘世泰对视了一眼,刘世泰咳嗽一声道:“两位,刘某与屠兄跋涉千里前来叨扰,的确有极重要的事情,先请两位看一样东西。”说着刘世泰解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一个黑黝黝的物件,递到九叔的身前。
九叔乍见这物件微微一惊道:“破甲锥?怎么会在你手里?”这物件是一只通体暗黑色的钢锥,长约一指,分有三棱,每一棱都是极锋利的刃口,刃口上还带有火焰形的倒刃;三棱后部是莲花形的底托,后面系着一个小指头大小的钢环;锥体黝黑晦暗,隐而无光,可轻轻扭转时却有一道青芒缓缓撩过。这正是唐家独门暗器、刚猛锋利的三棱破甲锥!
九叔接过破甲锥端详片刻,转身递给七叔问道:“屠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屠方脸色铁青,沉声道:“七兄,平津一带,三个月来已经有五名武林中成名的好手死伤在这枚钢锥之下了。”七叔与九叔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屠方却继续道:“不仅如此,被杀的这五位无一例外的都是反抗日本人的好汉,其中就有北平的李品峰。”
七叔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李品峰!就是北平八卦刀的好手,做过二十九军大刀队副总教头的李品峰?”
刘世泰接口道:“不错,那日是在下给李大侠验的尸,这枚钢锥就是从李大侠左胸中起出来的,是那凶手与李大侠缠斗的久了,暗算李大侠后来不及收回暗器。这几家的苦主都识的这是川中唐门的独门兵刃,都说是唐家人下的毒手。我们众人都知道唐门素来忠义,一开始还疑心是有人嫁祸给唐家,但这一次却是拿到了物证,华北的几位武林人物聚在一起辨认,都确认这是蜀中唐家的破甲锥。屠兄当场以人头担保,说据他所知,按照唐家的家教,族内断然绝不会出典祖忘宗的汉奸。所以华北五省的武林就推举我二人来此拜访,向两位主事长老讨一个说法。”
七叔与九叔对望了一眼,沉吟片刻之后,七叔向一旁侍立的后生道:“去,叫明俊和明河马上过来。”
转眼间,两个身穿短衫浓眉大眼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朝七叔、九叔施礼道:“不知两位叔伯有何事吩咐。”
七叔拿起那枚破甲锥递给左边的青年道:“明俊你看看这个。”
那名叫唐明俊的青年拿过破甲锥仔细端详了片刻,又伸手从随身的布包中翻出一本账册翻了翻,才抬头答道:“两位叔伯,这枚破甲锥上筑的编字是‘庚平春江午’;应该是三堂的觉山叔在五年前所铸造,当时那一批一共铸造了六十枚。这批破甲锥先后有多人领用,但是都一一交回,只有四哥唐明傲在四年前交回时少交了五枚,当时据他说是遗留在仇家身上,来不及取回。”
七叔点点头,又问道:“三个月来,出门在外的唐家子弟都在哪里?”
右边的那个青年前跨一步道:“回禀两位叔伯,今年立夏之后就少有本家子弟外出,十一哥和十三哥护送朋友上月已经到了广州,正在寻机出海。四哥明傲现在在南京,半年来未曾过江。”
九叔点点头,挥挥手让两人下去。回头对七叔说:“七哥,不是我们的子弟做的。”
七叔也点点头道:“我也知道必不是我们的子弟做的,但是关键却是人家是用我们的暗器做的!”
这时坐在最外的屠威忍不住站了起来,问道:“两位大爷,为甚么你们就不怀疑是哪个什么...什么唐明傲呢?”
话音未落,屠方就已经劈头爆喝起来:“住口!一点没有规矩,唐四侠的名号也是你这小子叫的!就算天下人都有可能,也绝不会是唐四侠。”
七叔连忙走过来拍拍屠威的肩膀,轻声道:“屠兄,小孩子家么,不要生气,小四他蒙各位武林前辈的抬爱,你这样也会娇惯了他小四的。”
九叔冲屠威点点头,朗声道:“孩子,唐家子弟三千,虽然不敢说每一个人都是热血儿郎,但是他们绝不会做出暗伤武林同脉的事情,更不会去做卖国求荣投靠倭寇,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晚上,七叔和九叔留屠方一行人小饮几杯,大家在西院的石桌前围坐,由七叔作陪。桌上摆列的尽是些家常小菜,还有四川的特产各种各样的辣子,饮的是自酿的米酒。屠方与七叔已有五年没见,边饮酒边聊些世事沧桑、物是人非的话题,屠方多饮了几杯,酒到正酣时,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七兄,有时候我就想,既然老祖宗留下了这千百种的武学技艺,为什么还要发明枪炮呢?这些年枪炮越来越流行,再也没有天资好的后生愿意吃苦学武了。唉,练武讲就的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下苦功就没得收获。可是现在这世道几十块银洋就可以买把上好的短枪,一粒铅弹几十步外抬手就可以要了一条壮汉的性命,谁还会跟你吃苦学武呀。”
七叔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屠方接着道:“你我学武时,讲就穷文富武,花费的学费先不说,给师傅家打杂、做活、眼疾手快的伺候着,师傅高兴了才会偷着点拨你两招,然后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偷着去练。可是现在,有多少当年响当当的江湖汉子落得穷困潦倒,靠典当家什过日子,真就有那走投无路的人,人穷志短去给日本人做事!前些日子,我在北平见到八卦门的秦时天,他一身的绸料裤褂,却大老远的手按着帽子躲着我走。我忍不住就追上去,骂他秦时天王八羔子投靠日本人,给祖宗丢人,给师门抹黑。那秦时天却梗着脖子哭着跟我对着嚷,问我知不知道空有一身力气却饿肚子是啥滋味;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堂堂九尺汉子养不活妻儿老小时心里是啥滋味。嚷完了哭着扭头就跑。”说道这里,屠方、刘世泰、七叔三人竭尽黯然,相互聊的都是世道艰辛和武技的泯没,一桌酒宴不欢而散。
回了屋,刘荷花睡不着,看看外头月光明亮,星辰清明,从包袱里取出一付鞋底,走到院中低头纳起来。屠威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见刘荷花坐在院子里,也披衣走了出来。
“荷花姐,还没睡呀?”
“没有,睡不着,做点活。”
“你真行,随身还带着活计。”屠威赞叹着。
刘荷花笑笑道:“我长跟爹在平津来回的奔波,就习惯了随身带些活计。你和屠伯伯的鞋费,我估摸着到不了家你们父俩就没鞋穿了,就赶着做几个鞋底,给你们替换替换。”
屠威嘿嘿一笑道:“荷花姐真是好贤惠,不知道以后谁有福娶了你。”
刘荷花脸一红道:“去去,快去睡觉。”
屠威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荷花姐,白天怎么我一提那个唐什么傲的,爹爹就发那么大的脾气,那唐什么傲的是什么人?”
刘荷花白了他一眼道:“我的好弟弟,你呀少听些评书,多长些江湖阅历吧,那唐明傲就是在上海虹口公园刺杀小日本中将,侠名远播长江南北的唐四侠呀。”
“啊!” 屠威一声惊讶“是他呀,就是那个镖打汪精卫、二警张啸林,三会王亚樵的唐四侠?荷花姐,听说唐四侠那是飞檐走壁的绝顶高手;听说他一镖能够打中黑夜里的蚊子翅膀;还听说他是暗杀大王王亚樵的结拜兄弟;为了警告上海大亨张啸林不要替日本人办事,他还曾经把日本兵的人头半夜里挂在了张啸林的床头上!是真的么?”
刘荷花笑着用手指头一点屠威的脑门,笑道:“你呀,又是听说书的先生胡说的吧,那唐四侠行侠仗义从不图慕虚名,而且他不但只做那些事关国家兴旺的大事,就是普通人家遇到了难处,他老人家遇到了,也会鼎力相助的。”
屠威追问道:“荷花姐,那你见过唐四侠啦,他长得什么样子。”
刘荷花笑笑道:“他老人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我等普通人那里见得着,我也是听我爹时常说起他老人家的。”
第二天一早,屠方四人用过早点,七叔带领一个年轻人来到客房。“屠兄,刘兄,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昨晚我和族中的长辈们商量了一下,感觉此事事关重大,就不再多留几位长住了,这是我唐家的小六子唐明平,我派他随几位北归缉拿凶手,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屠方一侧身,身后走上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向屠、刘二人抱拳行礼。这年轻人身子偏瘦,两臂修长,面孔十分的净白,两道浓眉显得英气十足。刘世泰微微一愣,他原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至少应该是七叔或九叔中的一位出面,没想到唐家派出的却是一个白净文气的年轻后生。刘世泰想了想问道:“就世侄一个人去么?”
七叔笑笑道:“那贼子盗用我唐家的兵刃,我自是不能与他善罢甘休的,于情于理都要去出头;小六多年来与平津一代的武林人物多有交往,自能安抚众人。那嫁祸于唐家的贼人虽然有些武艺,但是凭小六眼下的身手,在黄河以北也是罕有敌手了,刘兄尽可放心。”
一行人辞别七叔起程,走到山外的迎宾馆时,又遇到了进山时为他们煮面的年轻后生。那后生先向唐明平抱拳道:“六哥,要出门么?”
唐明平道:“这次远,要去北平,好兄弟有什么要我带回来的么?”
那后生笑着摇摇头,却拿出一个小包递给刘荷花道:“这是解语花的嫩叶,采摘后晾干了,平日里用它沏水喝,可以避瘴气、通七窍、养护脾胃,拿去路上用吧。”刘荷花红着脸接了过来,轻声道了谢。一行人朝山下大步而去。
这一路上起居都有唐明平打点,屠方与刘世泰全然不用操心,吃饭住宿唐明平一人安排的井井有条。屠方一路上冷眼旁观,再看看自己那长不大的儿子屠威,不由得暗自叹气。
五人出了川东,先坐马车,再换汽车,再换乘火车直奔山东德州,从德州转火车,这一日进了天津地界。因为坐的是夜车,车厢里灯光昏暗,火车上乘客不多,屠威依着车窗打盹,刘荷花抱着包袱也有些困意。唐明平却突然用脚一碰对面屠方,悄悄使了个眼色。屠方抬眼一瞥,见两个身着短衫的男子双手抄兜,正从车厢一头走向另一头。这两人不象普通的乘客行走时直盯着车厢门,而是不停的用眼睛来回的扫视行李架的大小包裹。屠方心中明白,遇上了江湖中“收百物的”,也就是下五门中的偷儿,以趁人不备盗取物件为生。
果然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两人又返了回来,一人站在车厢门处装作点烟,暗中放风。一人径直走到唐明平身后的行李架旁,伸手就要摘架上的包袱。这窃贼出手屠方在一边窥的明白,这窃贼相中的那个包裹见棱见角,似乎包着一个木质匣子,看来其中的物件颇有价值。那贼眼盯包袱,却没想到唐明平左腿向后一伸,结结实实的踩在那贼的脚面上。那贼忍不住“哎呦”一声喊了出来,唐明平连忙回头笑笑道:“哦,该死该死,踩着您了,对不住,对不住。”他这大声一说话,警醒了后排座上一位打盹的中年人,这中年人抬头看看,已然明白周边的情形,忙站起来一把摘下包袱,紧紧地抱在怀里。那贼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唐明平一眼,返身而去。唐明平朝对面的屠方一笑,继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没过一会儿,那两个失手的贼人居然又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身穿短衫的壮实汉子,其中一个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后面这三人腰间发鼓,走路四平八稳,一步步朝唐明平这边走来。那抱着包袱的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什么,紧紧抱着包袱四下胡乱张望,已然坐立不安了。那两个偷包袱的贼人走过唐明久,站在车厢的前门门口;与后面的大汉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两个人走到唐明平身边,站定位置双手抱胸,四只眼睛如刀般盯着唐明平。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则一屁股坐在那中年男子的身边,老朋友般的伸左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唐明平听那汉子低声道:“俞老板,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屠方、刘世泰、唐明平三人心中俱都雪亮,这三人确实贼盗无疑。屠方一皱眉忍不住就要起身,他身边的刘世泰却轻轻一碰屠方的左脚,朝他一使眼色,又用下颌悄悄点了点坐在对面的唐明平。屠方心中豁然明白了,离开唐家的时候,唐七叔说“凭小六眼下的身手,在黄河以北也是罕有敌手了……”刘世泰心中定是多有不屑,要借机试探一下唐明平的深浅。
唐明平果然起身,开口道:“这位道上的朋友,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话未说完,那两个站在身前的汉子使眼色一齐出手,左边的抬右手猛砍唐明平的颈后,右面的一个炮捶冲打唐明平的前胸。唐明平见二人动手,也就不再废话,他双手齐动一招野马分鬃分架二人的招式。唐明平这一招虽然是最普通不过的野马分鬃,但是两只手用的却是不同的力道,他左手向外崩架用的是脆劲,狠狠打在对方的手肘内侧;右手外架对方的炮捶用的却是螳螂拳里的缠丝劲,一架紧接着一搭一带,就把对方带的脚下不稳。唐明平紧接着左膝一抬,重重地顶在了右边那贼人的肋下,对方一口气茬住提不上来,顿时摔倒在地;唐明平左腿下落顺势转身,右腿弹起将左边的贼人一脚踢出,那人胸口中脚,腾滕滕连退十几步摔在车厢里直滑到后车厢门口。
唐明平电光火石的瞬间放倒了两个贼人,出手干净利索,在狭窄的车厢里闪展自如,刘世泰和屠方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心中暗暗喝彩。屠威从睡梦中惊醒,要起身上去助拳,却被屠方一把按住。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站起身一声冷笑道:“果然高明,看来是早有准备,在下肖天雄领教了。”一探手双臂齐动,左臂护胸,右手并指为掌猛劈唐明平的面门。唐明平两手一分,用绵劲上缠肖天雄的手腕。肖天雄不招不架,拧腰切跨左右臂齐动,如车轮翻滚般大开大合劈撩挂砸,招招不离唐明平的头顶面门。
屠方侧身对儿子低语道:“你看那人用的是什么拳法?”
屠威挠挠头道:“劈挂掌吧。”
屠方微微点头道:“不错,那人用的正是左氏盐山劈挂掌。这种拳法讲就大劈大挂,大开大合,迅猛彪悍;招式也舒展大方,气力贯通;讲就的就是流畅彪悍,以气贯力,是外家拳的名拳。你看对面那姓肖的汉子,他双手虽然象车轮一般的招招连环,但是必有一手在后,一手在前,这就是劈挂掌的引手。”
屠威低声问道:“引手,就是后手么?”
“引手讲究引而慎发。动就要象毒龙出水、鹞鹰穿林一样,打对手一个狂风迅雷、泰山压顶。静就要不怒自威,等待袭击时机,似弓满待发,打势、进招,闪展腾挪,蓄劲在我。这人是正宗劈挂掌的好手,你唐六哥接他恐怕多少有些吃力呀。”
父子两人正说着,唐明平那边依然和肖天雄双臂交错,激斗一处。那肖天雄看准机会右掌斜劈,压住唐明平的左臂,同时松肩合胯挺胸拔背,一立左掌下劈唐明平的左臂手肘。这一招肖天雄右掌气贯小臂力压唐明平的左臂,左掌如锄似刀,虽然后发却几乎与右掌同时劈到,正是劈挂掌里一招放长击远的乌云罩月。
唐明平此时左臂高架,难以撤回,若硬撤左臂,胸上三路绝对闪不开肖天雄这一击;若撤步后退,肖天雄此时左腿已抬,他若借势顺步进招,唐明平非连连后退不可,而唐明平一退,那商人的包袱就难免被对方的同党抢走。这一招屠方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一声“小心”险些就要出口。唐明平低喝一声:“得罪了。”他左碗一翻,勾住肖天雄的手腕一牵一引,右腿迎着肖天雄强行上步,闪电般地横身闪过左掌贴近肖天雄的中门,胯顶、肩撞、右臂紧跟着横胸一肘撞在肖天雄的胸前,肖天雄一声闷哼重重摔了出去。
这一招干净利索,直看的屠方与刘世泰目瞪口呆。屠方方才心中暗自思量,若是他与肖天雄交手,此时遇到这一招非退不可,至少要先发螳螂拳的双封手架住,再后退一大步,再接镜里藏花或许可以挽回颓势。他根本没想到唐明平居然冒险抢进肖天雄的中门,居然一击得手。更让屠方吃惊的是,唐明平这几招用的都不是一路功夫中的招式;他勾手外翻的那一式是自己所练的六合螳螂拳中的外缠丝;勾住肖天雄手腕后的那一牵一引,是太极拳中的一招圆转如意,这一下便乱了肖天雄的意图,引开了对手出手的劲力;而唐明平上步这一下胯顶一下肩撞,用的是形意拳中的老熊撞树;最后打飞肖天雄的这一肘,赫然是梅花螳螂拳里的一招朝天肘!屠方一开始听七叔说唐明平在黄河以北罕有敌手,心中也是并不在意,以为那是老人家疼爱孩子,随口而说,到今天真正见到唐明平出手,才发现这年轻人在打闪穿针的瞬间竟然能将内、外家的功夫运用自如,而且招法流畅,出手迅捷;真真是让屠方吃惊不已。而据七叔说,这唐明平还不是唐家功夫最高的后生,这唐家到底还有多少如同唐明平这样的年青才俊!
那肖天雄也是个凶悍的人物,从地上爬起来盯着唐明平用力点了点头,道:“可惜了阁下这一身好功夫,也罢,有道是山水有相逢。”肖天雄点指那中年商人道:“姓俞的,躲得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说完顿足拂袖,带人大步走了出去。车厢里安静下来,不少乘客一脸好奇的朝屠方这边的座位探头探脑。那姓俞中年的商人走过来不住的朝唐明平鞠躬道谢,自称是济南的棉布商人俞洪涛,来天津进货被歹人自车站盯上。俞老板言语中对唐明平恭敬不已,又从身上掏出大把的银元塞给唐明平,被唐明平好言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