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爷连忙摆手道:“那里那里,我姓白,排行老三,叫我白三就可。”
唐明山在白三爷家里躺了两天,方才下床,这三天白三爷在床头给他擦洗、换药、端饭喂药,慢慢的也就了解了唐明山的来路。
唐明山早年因生活困窘,无奈投了西北军当兵吃饷,因他自幼好武又为人忠诚,被吉鸿昌看中作了贴身警卫。中原大战冯玉祥战败下野西北军被迫整编,唐明山就被编进了二十九军归宋哲元指挥,去年他挥舞大刀参加了喜峰口一战,一人砍下了十二颗倭寇的头颅,身上也被鬼子的枪弹钻了好几个窟窿。后来吉鸿昌在热河再树抗日大旗,唐明山前往投奔,仍然作吉鸿昌的贴身警卫。察北一战抗日民主联军大败日军收复多伦,却惹恼了蒋介石。蒋委员长怕吉鸿昌惹急了日本人不利于国际调停,就借口民主联军不听指挥,指派何应钦带领中央军前来清剿。可怜民主联军八万抗日健儿,没败在日军枪下却被国民政府招安的招安,清剿的清剿,最后星散凋零。唐明山追随吉鸿昌移居天津继续筹划抗日,并专司往来联络之责。
白三爷本就是一个热血汉子,听唐明山讲述喜峰口、卢沟桥的战事,和察北草原、多伦城下的血战心下神往,对唐明山也就愈加崇敬。而这些日子白三爷对唐明山的照顾也是细致周到,无微不至。谈论起武术技击,两人更是惺惺相惜,意气相投。
转眼间一周过去了。唐明山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已经可以和白三爷在院子里过过手,切磋一下功夫了。
这一日,唐明山在白三爷面前练完一路螳螂拳,坐下来喝茶。唐明山沉默了一下道:“三爷,我得走了.”
白三爷一愣,道:“走?去哪儿?”
“天津,吉将军那边有正经的事情交付我办,我必须赶回去,不然的话他会等的心焦,再说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不留在这里麻烦你们了。我的去干正经事了。”
白三爷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唐明山是做抗日大事的人,和自己这终日闲逛的平头百姓比不得。当下白三爷点了点头道:“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晚上我把两个哥哥喊来,给你践行,明日一早你就上路。”
晚上白大爷、二爷都来到三爷的小院里,二爷还带来了一大碗炖的烂烂的牛蹄筋,三爷置办些花生、粉丝之类的凉菜,买下了两瓶老白干,四人坐在院中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白大爷开口道:“明山兄弟,听你口音是四川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唐明山答道:“家父早逝,现在家中仅有母亲与妹妹。”
白大爷叹口气道:“现如今这兵荒马乱,你何不早点立业成家,也好延续香火,象这般终日在外奔波,终不是长远之计。”
“是呀,”唐明山黯然道;“在这样的年月里,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气呀,象白大爷一家,父母安康兄弟和睦,真是让人羡慕。”
白二爷放下酒杯道:“大哥说得对,明山兄弟你也是当兵多年,这枪林弹雨里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要我说,听我大哥的,早点抽身隐退,回家侍奉老母才是正事。”
唐明山道:“是呀,我就盼着早一点把小日本赶出中国,然后平息战乱,解甲归田。到那时候,老百姓们都能安安稳稳的吃上一日三餐,也不枉我这几年枪里来,血里去。”
白大爷看了二爷一眼,放下酒杯继续道:“明山兄,我想那小日本来中国,无非就是要掌权做主,打的是民国政府,这与咱老百姓何干?抗不抗日自有民国政府,有中央军,何苦咱们从四川千里迢迢远赴关外,一枪一刀的拼命呢?”
白三爷也道:“是呀,明山兄,抗日这等大事,自有他政府高官们去忙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又能出多大力,即便是咱都上去,也改变不了时局呀。”
唐明山听完白家兄弟的话,低头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端起来仰头一口气喝下,放下酒碗道:“白大爷,您读过书,也知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这道理。我读书少,大道理讲不清楚,但是吉鸿昌将军给我讲过,说那小日本就是条贪得无厌的狼,吃了东三省、就要华北五省,就要惦记着咱几万里的大好河山。这就如同在村子里放羊,今天左邻的羊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不管;明天友邻的羊也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也不管;那后天他来叼我的羊的时候,谁还能来帮我!”几句话说得白家兄弟一时相视无语。
唐明山继续道:“咱中国有中央军,有政府,但是光靠着他们赶不走小日本,我是学武之人,学武所为什么?我这一条命,要保着老娘和妹妹不受人欺负,也要保着咱同祖同宗的男女老幼不受日本人欺负!我在热河、在察哈尔,和日本人干过仗,真刀真枪的拼命。为什么?因为我亲眼见过日本兵把周岁的孩子困在电线杆上让新兵练刺刀!我见过十几岁的大姑娘被几十个鬼子兵轮流糟蹋,然后挑开肚子扔在路边活活的疼死!我还见过整整活埋了一个村子男女老少三百多口人的大坑!那坑里的土都是黑的,第二年一刮风,埋人的那地方从土里露出的都是惨白的骨头棒子,谁从旁边路过都忍不住掉眼泪。”
白大爷听到这里,转过身去一把捂住嘴,只觉心口一阵的恶心。
唐明山接着道:“小日本说咱们是一盘散沙,这才敢耀武扬威的杀进来,我不能等到他打到四川我家门口时,我再拼命吧?我这一条命,就是要跟他去拼,他小日本想要在多占中国一寸土地,就的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白三爷一拍桌案道:“好!明山,有胆色,有胸襟!我白三敬重你。”
唐明山伸手入怀,捏出一根食指长短的三棱铁锥,递给白三爷道:“三爷,您和大爷、二爷的救命之恩我永记于心,战场上瞬息万变人命如草,我恐怕没有报答几位的机会,这枚暗器是我贴身所带,送给白三爷一来是留个纪念,二来白三爷将来要是有事,尽可前往川东铁云山唐家寨,无论有什么难处我的族人都可以帮你。”
白三爷接过铁锥,问道:“明山,你去天津办什么事情。”
“实不相瞒,吉鸿昌将军自察北事变后,现住在天津法租界。吉将军意图再举抗日大旗已筹划多日,但是目前最缺资金与军械。西北军老长官冯玉祥将军千方百计筹划了三十根金条,让我带给吉将军充作军饷,我的任务就是护送这些军饷回到天津。”
白家兄弟都吃了一惊,不由相互对视一眼,均想不到眼前这唐明山的身上居然还有如此重要的任务。
白三爷道:“大哥,那个...明山兄弟刚刚痊愈,身体还没恢复,我想陪他去一趟天津,顺便也给母亲提前置办一些寿礼。”
白大爷面露难色道:“老三.....这个.....”
“大哥,我只陪明山去一趟,来回坐火车,也就两天时间。”
白大爷心想:“老三一贯受爹娘娇宠,我若不允他必然偷偷前往,到时更让人担心。”想到这里白大爷道:“也好,快到咱父亲的寿日了,我和你一起去趟天津,采买些东西回来。老二,家里还有饭庄上的事你就多费费心,咱爹娘要问起来,就说我们去天津采买些寿礼。”
白大爷、白三爷,连同唐明山自车站上车一路无话,火车快进站的时候,白三爷拍了拍唐明山藏在腰里的金条,笑道:“明山,拿回家去,够你花几辈子的呢。”
唐明山正色摇摇头道:“真要是亡了国,连活着都没有脸面,还要这些破烂有什么用?”
从东站下了火车,三人先找了一家旅店安歇。唐明山自己先出去办事,要白家兄弟自己先到街上逛逛。白大爷想了想道:“走吧先听戏去,这里离着南市近,听谭老板的戏。”
掌灯时院子里散戏,白大爷、三爷欣欣然出来,两人的神情都兴奋不已。一路上白三爷不住地摇头叹道:“好呀,好呀,真不愧是大城市,只有天津卫才有这么好的角儿,这么好的戏园子呀。”
白三爷边走边模仿着谭老板的身段,学着他的唱腔哼道:“叹英雄失势入罗网,大将难免阵头亡,我主爷鸿福齐天广,刘伯温八卦也平常,早只道采石矶被贼来抢......”两人转过胡同一抬头,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挤在那里看什么热闹。白三爷好事,就问街边一个卖馄饨的小贩:“前边怎么了?”
那小贩头也不抬头道:“咳,还能有什么,日本浪人当街调戏大姑娘。”
白家兄弟一听都是吃了一惊,白大爷道:“那赶紧喊巡警呀!巡警不管么?”
那小贩抹着桌子道:“巡警?日本人闹事儿,谁敢管?别说巡警了,再过几天整个华北五省都不让咱中国政府驻兵了!天津卫这地方,现在就在人家日本人手心里攥着,就差没插膏药旗了。现在别说当街调戏大姑娘,日本人大白天的打人滋事,谁敢管!”
这几句话插的白三爷心里生疼,他一拍桌子道:“日本浪人当街调戏妇女没人管?我管!”说着脱小褂就往上闯。
“哎等等!”卖混沌的小贩连忙伸手拉住白三爷道:“这位爷您真是位汉子,和我们曹五爷一样。您别去了,您听我说,那自做孽的日本人方才刚被曹五爷的门人给劈了,尸体都拉走啦,那些人是围在那说闲话呢。”
闻听此言白家兄弟又是一愣:“给劈啦?”
那小贩朝白三爷一挑大拇哥道:“您这位爷真让人敬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我们运河帮的曹五爷一样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白三爷闻听那小贩如此推崇曹五爷,心下有意结识,便问道:“那一位曹五爷?”
“我们天津卫三岔河口脚行里的曹五爷呀,曹五爷那是一身的功夫,而且为人讲义气、重朋友,对待穷苦人家也是时常的周济。日本人在天津得了势,来回横行没人敢管,第一个敢站出来不忿的就是曹五爷,和惹事的日本浪人打了几次狠架了,动刀真砍呀!日本人连着吃了几次亏,就再不敢到三岔河口撒野来了。刚才那个滋事的日本浪人就是被曹五爷的门人一刀砍破脑袋,被急救车拉走了。”
白家兄弟听了心中不由一叹,心想这中华大地不论走到那里,肯定都有侠肝义胆的热血汉子。那小贩低下头抹着桌子接着道:“可惜呀,这么好的一个汉子,前几天夜里,十几个日本浪人成捆的往曹五爷家里扔炸弹。可怜曹五爷一家六口,连同六十三岁的老娘,九岁的丫头,一个都没跑出来.....”
白三爷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刚才满胸的欢喜被冰冷冷打个透湿,呆立在当场。白家兄弟面面相持,一瞬间两人的心就像在热冷水里翻滚了一个来回。白家兄弟对视良久,白大爷长叹一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弱任人欺呀。”说罢拉起老三的手,往旅店走去。两人一路上都低头走路默不作声,原本看戏的好心情全被搅飞了。
回到旅店,兄弟二人默默的洗脸,更衣。坐下来喝茶。茶过三续,白三爷忍不住一放茶杯问道:“大哥,你书读的多,你告诉我怎么着咱中国才能富国强兵,打跑小日本!”
白大爷默然道:“人无伤虎意,虎又害人心呀,何况对面的不是虎,分明是豺狼!可现如今咱是国弱民疲,国弱民疲呀。”
白大爷起身道:“老三,等明山回来,咱们也算尽到了力,你和他告个别,然后明早咱们回家。”
二人在屋中闲坐等唐明山,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白大爷坐在椅子上手支额头打盹,白三爷心中烦乱,起身闪掉外衣爬在地上,用五指撑地作单手伏地挺身。此时窗外一声闷雷远远传来,随即一阵凉风吹过,吹打着院子里的香椿树叶“哗哗”作响,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动,叮叮咚咚地晃动起来。白大爷猛然惊醒道:“要来大雨了。”
白三爷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旋风夹着尘土扫过街巷,层层乌云黑压压的漫卷开来,一时星月无光。白家兄弟正皱着眉头站立在窗前外看,就听身后院中脚步声急匆匆传来,屋门猛地被开,唐明山一步闯了进来,一脸的焦急与愤怒,脸颊、脖颈处的肌肉紧紧的绷着。
白三爷急声问道:“明山,怎么了?”
“三爷、大爷,吉将军被抓了!”
“什么?”白大爷也是一愣:“日本人抓的?”
“不是!是民国政府抓的!”
“啊!”白家兄弟同时一愣,“不可能!”
“唉!”唐明山一拍大腿连连顿足。白大爷连忙捧来茶碗,道:“做下慢慢说,慢慢说。”
“和你们分手以后,我直接去法租界霞飞路40号,可是吉将军刚刚搬走了,我就找到了吉将军的副官。他告诉我前几天吉将军在法租界的房子就被军统特务控制了,他们劝吉将军赶进离开天津,可是吉将军说要等我,还要等冯将军派来的代表共商大事。吉将军就在国民饭店4楼定了一间房子等我。”
唐明三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当下就赶往国民饭店,没想到我刚到紫竹林,就看见好几辆军车响着警笛开过去。我心里就预感不好,果然我到了国民饭店门口,就看见大量可疑人在门口来回的转悠。我找人悄悄一问,才知道军统特务刚刚闯上四楼,吉将军左臂中抢被军统抓走了,连夜被关进了51军军法处的监狱!”
白三爷急问道:“那吉将军是国民政府的将军呀,怎么会被国民政府抓捕呢!”
白大爷摆手道:“吉将军是抗日志士,而国民政府一心冀希望于国际调停,不敢面对咄咄逼人的日本人,更怕因为反抗引来日本人更大的攻势。所以吉将军越是积极抗日,就越是中日两方的心腹之患。新到华北主持大局的何应钦本就媚日如父,而吉将军就像一把钢刀卡在他的喉咙里!他怎能不下毒手!”
白三爷问道:“什么?我中国人不还手,他小日本就不会来打我?这是什么混蛋说法?!明山,你...那你怎么打算的?”
唐明山咬咬牙缓缓道:“明晚,我去军法处的监狱,拼了命救吉将军出来!”
白三爷一抱拳道:“好汉子,明晚我....”话音未落,白大爷从后面猛地一揪白三爷的衣襟,硬生生把白三爷的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唐明山在一旁已经看到了白家兄弟的举动,当下上前抱拳道:“大爷、三爷,明晚一去必然非常凶险,我唐明山在战场上早已死过几次,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这一次可能生死一线,如果...如果唐某有什么不幸,两位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只好来世回报了。”
这一夜白家兄弟都辗转难眠,白三爷是心中愤愤,想要同唐明山前去同闯军法处的囚牢。却又怕大哥不允,怕自己的任性惹爹娘生气。
白大爷辗转反侧是在猜测身边兄弟的心思,心中想办法安抚他,不愿让骨肉兄弟涉险。
第二天清早起来,白三爷紧皱眉头,一脸官司的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白大爷坐在屋里,点上水烟袋,隔着窗子看着院子里的兄弟。两人一上午都没有说话,中午白家兄弟草草用过中饭,白三爷就急步走进里屋。取出来一个小包袱,对白大爷道:“大哥,咱们下午就要出发了。我想抽个空去拜祭一下曹五爷。”
白大爷从头到脚仔细的端详了白三爷半响,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归,自己保重。”
白三爷点点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白三爷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道:“大哥......要是...要是我拜祭的晚了,您就先回家,我后脚也回家。您...您不用惦记我,跟爹娘说我在天津多住几天。”
白大爷看着眼前自己这生龙活虎的亲兄弟,缓缓点了点头,道:“兄弟,早去早回,别让咱爹娘惦记。记住,遇事要多忍让,你脾气急,可要...可要自己保重呀!”
白三爷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出屋外。
人力车拉着白三爷跑了一个小时,来到了小西关外的义地里。城里没儿没女的孤老、冻饿而死的路倒、无人认领的尸首,都埋在这里。整个义地的坟包土堆隆起,高低不齐的挤在一起,里面杂草丛生满眼凄凉。白三爷坐在车上眼瞅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一阵辛酸,想不到曹五爷一个生性梗直不屈外辱的好汉子就沉睡在这里。白三爷拨开齐腰深杂草,在义地里寻觅着曹五爷的埋骨之处。半响之后,白三爷终于找到一个平膝高的土堆,土堆前歪插着一块木牌,上写:曹五爷墓,四个字歪歪斜斜,看的白三爷心里不由的一阵难受。
白三爷取出身边携带的纸钱,默默的开始点燃。柔和的火焰在曹五爷的墓前燃起,火苗轻轻的跃动着,一阵风吹过,把灰烬推散开来。白三爷轻声道:“曹五爷,保定府的白三前来祭拜你,你若泉下有知多拿些纸钱,下辈子做小生意也不要学武,少管什么国家大事。你这一辈子刚正耿直胸怀家国,可是最后竟也落得此等境地。”白三爷摩挲着曹五爷的墓碑长叹一声,取出带来的好酒,斟满两杯,一杯浇在墓前,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白三爷感慨道:“曹五爷呀,要是我白三早来些日子,肯定能和你交上朋友,说不定还能拜了把子。咱国民政府这么大,怎么就看着小日本打进来还不敢还手呢?唉,小时候听说书《明英烈》,里面讲元朝建立,天下豪杰纷纷揭竿而起,说大好河山焉能落入胡奴之手。唉,现在之人还有多少当年英雄豪杰的血性呀。我白三就过不得任人欺负的日子,我就想跟他小日本去拼,跟他去打!可我大哥也劝我,说我性子烈爱冲动,劝我个人自扫门前雪。”
白三爷沉默半响又道:“大哥说得也有道理,曹五爷,连国民政府拿些拿枪的都怕日本人,都避而不战,我们这些玩儿拳脚的平头老百姓上去拼命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象你这样,一身傲骨埋荒岗,半世英名混尘埃。恐怕十几年后,人们都不知道当年有人为了几千里家国抛却身家性命,与日本人热血相拼。明天我就要回保定了,曹五爷您多保重,假使再有重逢的机会,我再来拜祭你。”
白三爷放下酒壶,长叹一声起身而行,他只觉自己脚步沉沉心事重重,白三爷想不出以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这一身的功夫恐怕也就随着自己悄然埋没了。白三爷正低头慢慢走着,一辆汽车极快的开来,与他擦身而过,停在义地边上,四个穿和服的日本人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朝义地走去。
白三爷一愣,这几个日本浪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白三爷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当先一个日本人指着曹五爷的墓高喊道:“在这里!这个姓曹的支那人的墓在这里!”
几个日本人跑了过去,当先一人一脚踢飞曹五爷的墓牌,另外几个举起几根木仗朝坟堆上插去,嘴里乱嚷道:“和大日本帝国作对,叫你永远不能转生,永受地狱轮回之苦!”另一个日本人竟然解开裤子朝坟墓上小便起来,嘴里放肆的大笑道:“支那人,一盘散沙!一个支那人是一条龙,一群支那人就是一群虫,哈哈哈哈。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没有雄性的民族!”
远处白三爷看在眼里不由得怒目圆睁,眼角裂的生疼,他只觉胸口里热血沸腾,一股热气从丹田处直冲胸口,他一伸手撕开短褂的领口,朝那四个日本人飞跑过去。那四个日本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白三爷已经跑到了跟前,他上步探右手抓住一个日本人的前领,左手捏住对方的手肘,走卧步弓腰变脸观地,就从肩上把对方扔了出去,同时摘了对方左臂的肩关节。
第二个日本猛人回身,举拳朝白三爷迎面打来,白三爷滑步左闪,同时左手接住来拳,右手插进对方腋窝,从后面伸到对方的脑后,压他向前弯腰,抬右脚拦踢对方的前腿,喝道:“爬下吧!”那日本人一声闷哼,被白三爷的抹脖踢摔得四体平伸重重倒地。第三个日本人猛扑上来,双手齐伸抓向白三爷的肩膀。白三爷喊声:“来的好!”闪身让过对方的右手,右手拿住对方左手腕向怀里一拉,左手抬起横抹对方眼眉,借对方夺臂后仰之际抬腿猛扫对方脚跟。对方一声怪叫仰面摔倒。第一个被摔倒的日本人刚爬起来,白三爷上步拎起他的衣领,右腿套住对方左腿,上推下别,喊声“去你娘的!”一个挂腿泼脚,把对方扔出去几步开外。
白三爷施展手段,撕、绕、引、套、绊,各式凶悍的摔法源源而出,把三个交手的日本人摔得鬼哭神嚎,满地打滚。白三爷抬头看到还有一个留有八字胡的日本人垂手站在一边,似乎已经看得呆了。白三爷跨步上前,拿住对方的大臂,卧步变脸就要给对方一个“背口袋”。没想到那日本人躲开白三爷的撞出的后臀,闪右腿伸到白三爷身前,绊住白三爷的左腿,拧腰使力反把白三爷向前扔了出去!
白三爷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吃惊的看着对面的那个日本人,方才他自己出手的确有些轻敌,以为这第四个也同先前三个一样容易对付,没想到对方应招快、变步准、出手稳,一下子给他自己来了一个下马威。白三爷吐口唾沫,摆个高架子走熊步欺了上去。
那日本人冷笑一声问道:“你是回民吧?”
白三爷一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日本人接着一阵冷笑:“你练的是白家大绊子,是从你们支那皇家善扑营里传出来的。虽然你练的是正宗白家跤术,不过善扑营里演给皇帝看的跤术多数都是花架子,华而不实,好看不实用。”白三爷“呸!”的一声,上步分抓对方的后领和直门。那日本人截开白三爷的左手,伸手直插白三爷的右腋下,转身弓腰想用单手背负投把白三爷扔出去。白三爷右臂上移,夹住对方的脖颈,闪腰凸胯移到对方的身前,绊住对方的两腿一个大别子,把那日本人从腰上扔了出去。
白三爷冷笑道:“到底是小岛上蹦出来的蛤蟆,没见过大市面。”
那日本人一声狂叫扑向白三爷,一把抓住白三爷领口,出右腿由外向内抬勾白三爷左脚后跟。白三爷走车轮步闪开,抬腿反勾对方的脚跟。那日本人撤步闪开,下拉白三爷的右臂,同时抬腿横踢白三爷的右腿外。白三爷跟步换位,出右手一把抓住对方抬起的右脚,抬手上举变脸观天。那日本人“咕咚”一声,仰面栽倒。那日本人咬牙从地上爬起,再次扑上,两手抓住白三爷双臂,伸左脚插入白三爷两腿之间,绊住白三爷的左脚,同时上身猛撞白三爷的前心。白三爷滑步右闪,脚下绊住对方的前腿,右手揪住对方的后领借势向前一送,又将对方重重摔倒在地。
来来回回十几个跟头之后,白三爷再一次伸手抓住那日本人的衣领,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方却伸手抱住白三爷的大腿喊道:“求求您不要打了!请不要再摔了!我认输了!我认输了!”
白三爷一愣,低头看着对方一脸鼻涕眼泪的样子,心里一阵的厌恶,松开手一脚把他踢开道:“快滚,再看见你们就打折你们的狗腿!”四个日本人相互搀扶着,鼠窜而去。
白三爷捡起曹五爷的墓牌,郑重的竖在坟前,垂手道:“曹五爷,这群畜牲搅了您的清静。”白三爷眼望四周一片狼藉,长叹一声道:“咱中国人有的是大好男儿,怎么就会是一团散沙呢?”白三爷捡起酒壶猛喝了一大口,继续道:“我大哥总说我充英雄,好勇斗狠。可是我就想,咱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他小日本来抢,我凭什么就该拱手让给他,让他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防火?他唐明山说得对,那小日本就是条贪得无厌的狼,吃了东三省、就要华北五省,占了华北五省就要惦记着咱几万里的大好河山。就好比一个村里放羊,今天左邻的羊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不管;明天友邻的狼也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也不管;那后天他来叼我的羊的时候,谁还能来帮我!娘的,我非跟他拼不可。曹五爷,兄弟下定决心今晚就要去办一件大事了,五爷您有在天之灵就保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