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辟易刀已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了。
给辟易刀正面斩着,居然没事?杜铭惊得几乎无法相信,提刀一看,离脸二尺已觉一股热浪扑面。眼角余光扫到那灰线又向他面门射来,连忙横刀一拍,“啪”的一声,将那灰线拍开。
这一番攻守,说时迟,真正动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杜铭拔刀一挡,挥刀一剁,横刀一拍,动作又快又准,便是蔡紫冠也不由叫一声好,心中暗赞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
却见杜铭哇哇大叫,撒手扔刀。那辟易刀刀身不知何故,已成亮红色,在半空中冒出一缕青烟,“扑”的一声,刀柄上的木垫缠布竟在半空中着火了。蔡紫冠大吃一惊,只见那灰线在地上稍稍一盘,又向杜铭射来。
眼看杜铭躲没处躲,挡没法挡,只剩引颈待戮,突然间只见他的身边青烟晃动,几条青色的影子从他身上绽出,层层叠叠地挡在他与灰线中间。那灰线一头撞上来,登时被弹开,落在地上,这回不敢再战了,嗖嗖几下扭动,已然远远遁走。
太平汪汪叫着想拦,灰线一接近它还是一跳避开了。蔡紫冠长出一口气,这才来得及过来问:“那是什么东西?”
杜铭摊开手来,只见他右手上赤红一片,咽了口唾沫,道:“是蛇。是一条好像要着火的蛇。”
地上的辟易刀刀柄上的火已经熄灭了。杜铭捡起来,只见刀柄上的木垫都已烧成了灰,刀锷也脱落了,他把刀平伸,道:“我的刀只碰了它三下,就烫得像刚从炼炉里拿出来的。”又看一眼,心疼得直叫,道:“连烤蓝都出来了。”
不光是烤蓝,在辟易刀的刀刃上,已经有了一个小指粗细的半月形缺口。就在辟易刀砍中那条蛇的一瞬间,千锤百炼的宝刀居然被那条蛇化掉了一块。那蛇温度既高,速度又快,若不是杜铭此前因缘际会得到十三条游魂附体,刚才那一下子,有几条命够他死啊?
三人惊魂初定,仔细去看地上那条灰线,原来那条蛇爬过的地方,草木、沙石都给烧焦。那些灰白色的草叶,轻轻一碰便成了细细的草灰,竟是在一刹那就给那条蛇烧成这样,连燃烧都来不及。
蔡紫冠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是…呷火蛇!”
杜铭怒道:“那是什么?”
“呷火蛇又叫莫邪蛇。”蔡紫冠说,“传说它以地火为食,体温最高,是铸剑师的最爱。有它一条,化铁熔金,顶得上几百车焦炭。只是一般铸剑师是把它从卵中孵化养起,这条蛇是野生的,又这么大,可就是祸害了…”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个地方叫赤龙谷,大概是有人见过它吧!”
他没有去看乔娘,可是乔娘已经想到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抓着肩上背着的一个小包裹,指节发白。
这个地方七年前就叫赤龙谷了,如果七年前她的丈夫走过这里遇上了那条呷火蛇的话…
乔娘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要倒。蔡紫冠连忙过来扶她。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背了好大的一个什么玩意儿,从旁边的山坡上连滑带跳地赶了过来。远远望去,只见他穿一身灰布短衣,右手抄着一根钢叉,从山上下来,虽然身法简单,脚下却是极为灵活,当是常在山里跑的猎户。
这人不一刻已来到三人面前,原来是个三十来岁、方面大耳的汉子。他双手把钢叉一举,喝道:“你们两个,放开那个女人!”原来一眼瞧见荒郊野地里乔娘神志不清,两个大男人又对她拉拉扯扯,顿时以为蔡紫冠两个不是好人。
蔡紫冠哭笑不得。好在乔娘已慢慢清醒,听猎户这么说,羞得满脸通红,站直了把原委说明,这猎户这才收了钢叉挠头而笑,自己报了姓名,原来叫做边豹。
边豹道:“原来你们见过‘一线黄’了的。”
蔡紫冠奇道:“一线黄?”
“就是那条怪蛇。俺给它起的名字。可惜可惜,来晚了一步,唉呀…它被你们惊了,今晚还会上当么?”一边说,一边摇头。
“你想抓它?”
“俺抓它没用。”边豹说道,“其实是想杀了它。这畜生盘踞这片山林,十几年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失踪的猎户路人,有时候留下一堆焦灰,有时候连渣都找不着了。不杀它,怎么对得起死了的那么多人?”
乔娘摇摇欲坠,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了。
蔡紫冠给边豹打个眼色,边豹反应过来,拍胸脯道:“大嫂,你家大哥要是真的死在这一线黄嘴里,俺一定给他报仇!”
乔娘终于昏倒了。蔡紫冠和杜铭无奈地看着这个勇猛的猎户。
三
“我追杀一线黄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我失败了几十次,好兄弟死了仨,现在终于让我摸清楚它喜欢吃什么,习惯在什么地方出没了!”
边豹前边带路,蔡紫冠背着乔娘,四人一狗在黄昏前终于来到了赤龙谷中段的神通子午台。
那是一潭碧水中的一块大石,出水三尺,占地十步,上面铁画银钩,刻有两个大字“神通”。左边又有一条窄窄的瀑布,水泻下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声音。潭水没有外排的溪流,就那么不亏不盈地汪着。蔡紫冠拿潭水浸湿手帕,激醒了乔娘,他们也带有干粮,乔娘就着潭水吃了些,这才精神了些。
边豹道:“这神通子午台是赤龙谷地气冲要,每逢子午时正,月亮、太阳都是正当头地照下来。一线黄常常在上面采气,俺见过的。”他趟水爬上了子午台,把背着的那大玩意解下来,掀下蒙布,原来是一口半人来高的陶鼎,模样跟炼丹炉似的。
在那炉顶的腹上,有一扇上下推拉的小门,边豹把那小门向上推起,用机关别住,这才跳下地来,手上沾了什么黏液,就在裤子上蹭干净了。杜铭看他邋遢,问道:“那是什么玩意,你就往自己身上蹭?”
边豹哦了一声,道:“鸡蛋清。一线黄最爱吃的就是这个,生鸡蛋。”
杜铭一口水呛着,这才明白早先那呷火蛇为什么会来攻击自己。
蔡紫冠道:“你弄这么一个泥坨子过来干什么?”
“嘿,你可别看不起这陶鼎,除了它,什么也困不住那一线黄一时半刻!你说你弄个铁箱子来?一眨眼的功夫就给你化出洞来。这陶鼎,上下有两重机关,下边就是这小门,让那一线黄进得出不得;上边就是鼎盖,下边小门一关,上边它就整个砸下来,和鼎底拍个严丝合缝。这一线黄你拿刀砍它,不是砍不动,是你的刀根本还没挨着就让它化成水了。但俺这陶鼎要是能砸住它呢?它不还是一条蛇?俺还不把它砸个稀巴烂?”
边豹越说越是得意,安顿好了,便坐下来,也喝了两口水,看见乔娘形容憔悴,道:“大嫂,一个人过挺不容易的吧?”
乔娘恍恍惚惚,幽幽道:“这么多年,习惯了。”
边豹笑道:“嗨,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调调儿多,男的女的一会儿都离不开似的,其实俺光棍半辈子,也没觉得有啥。”
蔡紫冠笑道:“看你老哥也算仪表堂堂,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个知冷知热的?”
“嗨,穷得叮当响,谁跟啊。”边豹倒看得开,一点不见难受,“说到知冷知热——俺以前在胡掌柜那见过一幅画,说是南方的名师画的,说要是以后他出门了,他老婆看画儿就行。那画儿画的是啥你们猜?这老抠门,还学城里人呢!”
乔娘茫然不知回答,蔡紫冠含羞一笑,道:“*?”
边豹哈哈大笑:“你这兄弟有意思!可人姓胡的还真没有这见识。他那画啊,是会变的:你早晨看,是个女的在家门口等人,男的远远地走来;你中午看时,那个男的就已经走到那个女的身边啦,两个人拉上手了;到你晚上看时,好了,男的女的都不在画上了,可是你再看画里那房子,窗户亮了,映出俩人影来——敢情那小两口进屋那个去了!”
他的话粗俗,可是他说的那幅画却是那么的温馨,远行的良人回家,久别的爱侣团聚,从此空闱不冷,烛影不孤,让人怎不羡慕?乔娘想到丈夫被那呷火蛇所害,悲从中来,又扑簌簌地落泪。
杜铭看得郁闷,骂道:“你这个猎户有毛病,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边豹后悔不迭,自己掌嘴道:“俺错了俺错了俺错了!”
吵闹中,月亮已近中天,边豹道:“该来了!咱躲躲吧!”说罢引着三人绕到潭水另侧,贴着那小瀑布绕到后边,原来在水流后另有洞天。历来蛇类都是以猎物的体温确定目标方位,有瀑布隔着,几人的安全便可无虞,四人一犬,便在此处藏身。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候,太平在蔡紫冠的脚边不安分起来,虽不曾发声叫喊,但摇头摆尾,分外紧张。几人便在那水帘后向外望去,月光下只见那子午台上不知何时已攀上一条灰色的小蛇,微微昂首,绕着那炉鼎打转,瞧来颇为急躁,想是受到生鸡蛋味道引诱,又觉得莫名危险,直在这犹豫。
边豹瞧得紧张,念叨道:“进去呀进去呀!多香的生鸡蛋,去吃啊!…难道这便宜鸡蛋不够鲜?”
话音未落,那呷火蛇果然受不了诱惑,身子一拧,从炉鼎肚上的小门闪电般地射了进去。边豹攥拳一挥,喝道:“成了!”
只见那炉顶的小门“咯”的一声落下来,将出路封住。边豹快步从瀑布中转出来,叫道:“这回你还不死?”却见那陶鼎隐隐透出红光,呷火蛇居然真的没死!
边豹大吃一惊,纵身跳上子午台一看,原来那炉鼎的鼎盖受机关催动下坠时,鼎壁不够平整,一个鼎盖并不是平平地落下,而是左边略高,右边略低地滑下来。这么一来,鼎盖就好像是无形之中变长了一样,一下子卡在了半截腰。瞧来离着鼎底至少还有两寸,那呷火蛇当然没事。
边豹大急,只觉得那炉鼎越来越热,整个都已是暗红的颜色。慌张之下,吞了袖子裹住拳头去打那鼎盖。“哧”的只一拳,衣袖已化为黑痕,粘着些皮肉粘在鼎盖上。
边豹又急又怕,都顾不得疼了,朝后赶来的蔡紫冠杜铭大叫:“给俺找根棍子什么的…”
下边蔡紫冠大叫:“危险,你快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那半人高的炉鼎终于受不了高温,轰然炸裂。热浪裹挟着陶土碎片乱飞,蔡紫冠拿衣袖一挡头,只觉眼前黑影飞过,“扑通”一声,栽进潭水里。抬头再看,子午台上干干净净,那潭水里血肉模糊的,不是边豹是谁?
乔娘尖声惊叫,蔡紫冠跳进水里将边豹托上来,仔细一看,人虽然失去了意识,可是幸好边豹及时躲了躲,炉鼎碎片击伤的只是他的左臂左腿,反倒是他整个人在那一瞬间被喷薄而出的热浪烫得须发皆焦、面红耳赤,伤得重些。
蔡紫冠将边豹放在岸边,对乔娘叫道:“你看着他!”
乔娘却疯了似的反手从头上拔下又长又尖的发簪,叫道:“我去杀了它!”
蔡紫冠一愣,把她拦下:“我保证替你报仇!可是你得留下照顾边豹。他伤得太重了,没人管他,他今晚就得死在这儿!”接着伸指一点太平,道:“追!”
黑犬“汪”的一声大叫,当先去追那呷火蛇。
四
在蔡紫冠之前追着呷火蛇的,是杜铭。
杜铭未必是什么好人,他行伍出身,杀人无数,边豹就是死在他的面前,他也未必就需要替他报什么仇。可是他实在是记恨这呷火蛇对他的突袭,因此才一路追赶。
方才陶鼎炸裂,呷火蛇逃走,杜铭看得清楚,一路追来。那小蛇似乎也是受了点伤的,游动慢了许多,再没有下午时闪电惊鸿一般的速度了。月光下杜铭施展本事,虽然赶不上,可也没跟丢了。
那呷火蛇也知道有人要对它不利,惶惶如惊弓之鸟,居然也不钻洞,一路往山上而去。杜铭穿林跳涧,脚下追得紧,心里犯嘀咕,即使追上了,他该怎么对付这烫手的热山芋?待到蔡紫冠赶到,二人一狗就这么追着呷火蛇直冲到了山顶。
只见月朗星稀,山顶上一片砂石平坦,全无草木,远远的有个大山洞,那呷火蛇一头撞了进去,杜铭跺脚道:“唉!躲了!”
蔡紫冠森然道:“跑不了它!”既有太平追踪,他又有盗墓的本领,那蛇就是逃到黄泉,也得被他们翻出来。可是来看太平时,只见那黑狗四爪抖如筛糠,耳朵背后,尾巴夹得紧紧的,竟是怕得厉害了。
“真没出息!”杜铭骂道,“一条受伤快死的小蛇,你下午不怕,这会儿怕什么?”往山洞里一张,“咦”了一声,“山洞里有人?”
只见那洞口足有两人高的山洞里,忽地亮起了两盏碧绿的灯笼。
那灯笼亮得好不突兀,蔡紫冠吃了一惊,杜铭叫道:“山洞里的朋友,我们追捕一条怪蛇来此,不想受伤的,赶紧从洞里出来。”
那洞里却并没有人回答。
一股腥臭之气慢慢地蔓延开来,太平呜呜哀叫,忽然一转头,竟然自行逃走了。杜铭叫道:“搞什么古怪?你们…”话未说完,只觉背后有人推了一把似的,猛地一个踉跄,向山洞抢去,想要拿桩站住,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了。
他一倒下,推他的力立时小了许多,扑在地上,待要骂蔡紫冠背后下黑手,却蓦地感到头顶上狂风呼啸,这才明白,原来方才背后推他的,不是蔡紫冠,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怪风。
可是好端端的哪来这么大这么急的风?这怪风过处,将一地的碎石都卷动了,咕噜咕噜地都往那山洞滚去。杜铭往山洞看去,只见那黑沉沉的大洞,深不见底。
这怪风刮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算平息,杜铭在地上伏着,手足都给山石刮破,气都喘不上来。好不容易怪风止歇,忙不迭地坐起身来喘气,可是骤然间那怪风又起,杜铭一个失神,被那强风吸成了滚地葫芦,打着滚地往山洞中滚去,竟是止也止不住了。
杜铭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他虽不知山洞里有什么古怪,但人的本能知道,这种强拖进去的事情断然不会是什么美差。眼看他连滚十几个跟头,已进了山洞,突然间耳后“喀吧”一声,右膝剧痛,身子滚动之势竟然顿住了。
杜铭长吁一口气,回头一看,只见蔡紫冠趴在他身后的地上,身体半嵌入山石,一手搭在他的右膝上,杜铭的右脚也就齐膝没入地下。原来是关键时刻蔡紫冠使出土遁术,将他的右脚拉入地下,这么一来,那大风除非把杜铭右腿扯断,否则断不能奈他何。
大风忽歇,杜铭叫道:“谢啦!”
却见蔡紫冠小脸雪白兀自倒气。杜铭拔了拔腿道:“放我出来吧!”
蔡紫冠喘气道:“我…我没那本事…”
“你会用土遁把我陷在这儿,你不会用土遁把我放出去?”
蔡紫冠白他一眼道:“你、你也知道…这是土…土遁术…”
杜铭一愣,这才想到当日两人初见,蔡紫冠是从石中来,然后冒险突围,又从同一块石中逃去——原来石头硬过泥土,“土遁术”虽能穿越,却不能来去自如。现在蔡紫冠仓促对两人施术,竟然就是卡在这里动不了了。
杜铭大慌,一边拽脚,一边回头往洞里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直将他吓了个魂飞天外。
这时他与那两盏灯笼相距不过几尺,在这样的位置他终于可以看清,那哪是什么绿纱灯笼,分明是两只黄睛绿眼,暗黄色的瞳仁,又细又长缩成两根擀面杖——分明是一对蛇眼!
就在离杜铭不及一尺的地方,盘着一条大蛇。大蛇有多大?它盘在那,比杜铭跪坐着还高!刚才洞口的怪风,赫然就是它吸气捕食的手段!
蛇都有这样的本领,普通的成年蛇类,吸一口气就能摄住小鸟青蛙,这条大蛇怕比普通的蛇大了不下几十倍,怪不得吸力这样可观。
那大蛇方才已将杜铭吸得连滚带爬送到口边,因此张嘴咬下,这才止住了大风。岂料一口咬空了,这时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杜铭,粉红的如二齿耙的舌头,从杜铭胸前划过,一闪即逝。
杜铭动不能动,躲不能躲,吓得头皮发麻,叫道:“快土遁!”
后边蔡紫冠也发现事情不对,叫:“挡他一下!”
“一下是多久?”
蔡紫冠却不回答了。杜铭悲愤交加,又无法可想,拔出辟易刀来去斩那大蛇的舌头。大蛇舌头一缩,躲过了。杜铭待要变招,猛然间黑暗里热浪扑面,连忙一回手,于千钧一发之际拨开了呷火蛇。
“妈的!呷火蛇和这大块头是一伙的!”
蔡紫冠大叫起来。怪不得那呷火蛇受伤之后哪都不去,直接来这,敢情这一大一小是哥们!
大蛇巨大,小蛇炽热,这两个要是配合攻击,杜铭哪还有活路?可也正是呷火蛇攻击,杜铭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十三条青魂来。
他体内封住的十三条青魂更像是十三条影子,力气微小,用来打人,几乎没用,可是却能直接攻击对手的魂魄,影响其精神、心情。早先那呷火蛇险些坏了杜铭性命,便是全靠了青魂阻挡,那小蛇被青魂的负面情绪影响,才不能得逞。
这时杜铭孤注一掷,猛地大叫一声:“喝!”背上应声蹿起十三道青色的影子,颜色暗淡,在黑暗中若有若无,可是张牙舞爪,犹如九头蛇一般嚣张,一个个冲上前来,在呷火蛇、大蛇的身前身后穿梭往来,念叨着:
“哎呀我好惨哪!”
“谁敢比我惨哪!”
“你也没我惨哪!”
“到底谁最惨哪!”
蛇类虽然听不懂,可是魂魄共鸣,呷火蛇和大蛇一起郁闷起来,稍稍退后。杜铭大喜,叫道:“有效啊!”
他一高兴,青魂沮丧的力量便告消退。两条怪蛇没了压制,又是一起扑来。杜铭把眼一闭,认命等死,却只觉身子一沉,原来蔡紫冠终于恢复元气,重新掐诀念咒,两人一起沉入到地下的岩石中。
五
两人躲在岩石之中,只听头顶上“沙沙”声不绝。那大蛇和呷火蛇终究是畜生,突然发现蔡紫冠杜铭不见了,顿感不安,一起游出洞来。
杜铭是第一次全身来到地下,战战兢兢睁开眼,居然并没有被沙土迷了眼,不由感到好玩。蔡紫冠在他耳边道:“你去对付那呷火蛇,我来对付这条大蛇。”
杜铭摇头道:“不行,我和那条死蛇犯冲!我对付大蛇!”
蔡紫冠怀疑道:“你行不行啊?”
可也来不及多讨论,确定两蛇已经离洞,两人便在它们后边浮出地面。远远地还能看见那大蛇的影子,原来它行动虽速,到底受体型的拖累。
杜铭越发不怕,抽刀出鞘,蹑手蹑脚地赶过去,挨着大蛇蛇身站定,“锵”的一刀劈下去,叫道:“爷爷在此,有种来吃!”却见那大蛇蛇皮一缩一弹,挨了他这一刀,只留下一个白道,竟然毫发无损。
杜铭大惊,回头去看那大蛇的头部,只见大蛇认真前游,果然是皮糙肉厚丝毫未损。他的辟易刀杀人不沾血,是军中有名的快刀,可是这一回进赤龙谷,竟然先被呷火蛇灼出缺口,又在大蛇处无功而返。几乎便在同时,一道灰影裹着热浪袭来,不是呷火蛇还能是什么?杜铭哇哇怪叫,调头便跑。
他逃得狼狈,蔡紫冠远远地看着,便加快脚步来到了大蛇尾后。他平时对敌动手,都不爱用兵刃,只把敌人拖到地下陷住,可是这回比划了一下,那大蛇太过庞大,又滑溜溜的,他既抱不住蛇身,便根本使不上力。幸好再大的东西也有个边沿,那大蛇的尾巴尖也不过水桶粗细,可以让他动手。
蔡紫冠看清楚了,运起一口气,往地上一倒钻到蛇尾之下,环臂抱起尾巴尖,两手扣住了,运起土遁术,两脚在蛇尾四尺处一蹬,“咤”的一声大吼,蛇尾朝地下折出个角度,尾端在蔡紫冠的土遁术作用下,被他抱着拖到了山上石头里三尺。
那大蛇正走着,突然身子一紧,一里来长的身子被个尾巴尖拉住了。挣了两挣,大感不爽,猛地一甩尾巴,“咔”的一声,山石崩裂,尾巴尖碎石而出。
蔡紫冠万没料到这大蛇的力气有这么大,血肉之躯陷入石里三尺还能轻松脱困。方才他抱着蛇尾巴沉入石里,马上撤了土遁术才能将蛇陷住,因此他自己也不能自由动转,两臂还抱着蛇尾巴呢。这时蛇尾脱困,余力不绝,蔡紫冠只觉得眼前景物如风驰电掣般旋转,整个人被蛇尾高高甩起,耳边山风呼啸,他一个筋斗接着一个筋斗飞上半空,只觉每翻一次,头上的圆月都近了一分。
而另一边,杜铭和那呷火蛇也是激战正酣。
“你这死蛇臭蛇,欠挨刀的烧火棍!”杜铭一边骂一边跑,“老子又没招惹你,干吗不依不饶地盯着老子?”
他一手挥刀,身上的十三道青影絮絮叨叨地挡在他和呷火蛇的中间,努力想要让呷火蛇陷入情绪低潮,奈何现在的呷火蛇捕猎之心大起,已经兴奋起来,再也按不回去了。
只见那小蛇灰头土脑,头方如扁铲,两眼却是纯白色的,竟像是瞎子一般。蛇信一吐一缩,分外狰狞。杜铭眼睁睁地看着它将一路所碰到的树木花草化为飞灰,体型虽小却势不可当,越看越不知所措。
他越慌,那呷火蛇就越得势,逼得越紧。杜铭倒退着逃,受逼不过,脚下一绊,已摔了个跟头,狼狈之中连鞋都飞了,一个骨碌爬起来,幸好那呷火蛇没有趁势攻过来。
只见那呷火蛇不仅没有攻击他,反而在他脱落的鞋子附近停下来,将鞋子盘住,不住地挨擦。想来它是连体温都降低了,可即便是这样,那鞋子也在眨眼之间化为灰烬。
杜铭大为奇怪:“这臭蛇干吗烧我的鞋子?恨我恨到这种地步?还是表示它想做我的宠物?抑或是喜欢我的臭脚味?”
答案显然是以上皆非,他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啊!原来是生鸡蛋!”
原来杜铭日间吃生鸡蛋时,因手法不熟,滴了蛋汁在衣襟上鞋子上,那呷火蛇最爱生鸡蛋,这才首先攻击他。而到了这会,那味道挥发,人类已不能察觉,可呷火蛇仍然能够分辨,这才对他穷追不舍。
杜铭想通了此点,便镇定下来,跳起来先将外衣脱掉——他这外衣后心是背鸡蛋时渗的液,前心是吃鸡蛋时撒的汁。杜铭将它们朝呷火蛇一晃,呷火蛇的扁脑袋果然也是一晃。杜铭将外衣左右晃动,那呷火蛇便东摇西摆,早受了引诱。
杜铭大为欢喜。他带兵打仗,深知有需求便有弱点的道理,这呷火蛇竟这么贪吃,大可利用!瞧它舔噬自己鞋子那样子,似乎这外衣落到它的嘴里,也不会瞬间化为飞灰,那么,如果蔡紫冠在的话,只消利用外衣将呷火蛇拖入石里,还愁它不死?
当下翻身便往回跑。
他刚才逃命逃得慌张,行得虽快,但歪歪扭扭,走得却不远,这时紧走两步,已来到大蛇处,只见蔡紫冠滚倒在地,大蛇身子拱得老高,脑袋却不知哪去了。正惊喜间,忽然地动山摇,腥风扑面,那大蛇已在他身前石地里拔出脑袋,怒气冲天的大嘴已经扯天扯地地在他面前张开了。
原来方才蔡紫冠飞上半天,虽惊不乱,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升到最高处往下一看,只见光秃秃的山坡上,那条大蛇正回头来看自己的尾巴。在地上看它,长得没头没脑,在这高处看来,只见这蛇长约里许,通体乌黑,只在脊背上有一条白道,连贯头尾。那白道也不齐整,中间有算盘珠的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节。
蔡紫冠以盗墓为生,惯走阴阳出生入死,也是个狠角儿,这时被大蛇破了第一招,不仅不气馁,反而更添斗志,便在半空里运足了土遁功,使个千斤坠加力落下,整个人便如流星火箭一般,从半空射下来,双足重重地蹬在大蛇的头上。
他被甩上半天高,落下来那得是多大的劲?土遁的法术由他双脚放出,穿过蛇头注入地下,“嘭”的一声,小半间房子大的蛇头,便被这一砸,干净利落地扎进了山里,一个身子高高拱起,像赵州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