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杜铭被青魂牵引,生生将地面撑裂。蔡紫冠不敢再耽搁,猛地将老板娘打横抱起,叫道:“你们快逃!老板娘过两天给你们送回来!”脚下一顿,带着老板娘沉入地下。
地面上的伙计等人正面面相觑,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那边杜铭已然将身子拔出,单手一招,一道青魂拉成碧线,绕上蔡紫冠扔下的辟易刀,往回一带,已然如恶鬼一般操刀在手。闲人哪还敢多事,发一声喊,一齐逃了。
那杜铭呼呼喘气,一双赤红的眼望着蔡紫冠消失的方向,他的眼中看不见任何东西,体内的柳氏亡魂却清清楚楚地感应到蔡紫冠的转折沉浮。强烈的恨意贯穿他的躯体,他脚下的“疾”字发出火一样的光芒,推着他向着仇恨指引的方向飞奔。
去杀了那个人!
杀了那个夺走守生正的人。
杀了那个毁了我们肉身的人。
杀了那个会土遁之法的人!
杀了他!
好像有一千个声音在杜铭的脑袋里一起叫:
“杀——了——他!”
…
四
蔡紫冠在地下,脚踏五色泥,头破千层土,劈波斩浪一般向前急行。他的土遁法一日一夜可行七百里,赶得上一般的良驹,可是这时候抱了个人,就只剩下四百里不到的速度。外面杜铭的速度却可达八九百里,实在比他快太多了。
幸好,杜铭不能进到地下。虽然一条两条的青影可以穿透泥土拉他的手脚,但是终究太远,力量不足。因此,两个人一个逃不掉,一个追不着,便这样一上一下地开始了一场耐力赛。地面上的人只看到一个发了疯的军汉持刀狂奔,却不知地下还有个污衣公子抱着个风致老板娘,正挥汗和泥。
这一跑就是半日,到了半夜时三人终于来到一处山谷。杜铭神志不清,看不到这山谷的妙处。
只见这山谷口儿小,肚子大。盆聚天地灵气多,氤氲蒸腾成云霞。四季常开花,冬夏不凋草,拱卫一处茅屋,神仙出处不假。
一来到此,杜铭的速度马上为花草绊累,慢了下来。青魂清清楚楚地感觉着蔡紫冠向前逃走,不由恼怒异常,手起刀落,咔嚓咔嚓砍得花瓣乱飞,草折梗断。
只听一人喝道:“什么人敢来我生人亡谷冢撒野!”茅屋房门一开,有一人手掌油灯,噌地跳了出来。
这是一个老人,披着一领道袍,却散着头发没有挽髻。他单手托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得他须发皓白,右手提了一口木剑,这一跳出来神威凛凛,剑花一挽,地上的落蕊残花一齐飞起,“呼”地将杜铭缠住了。
下一瞬间,一个头上开满鲜花的人从他脚下跳起。老头大吃一惊,吓得横着跳出七八步远。手中油灯一阵乱晃。
“叶天师,守生正在此!”那满头鲜花的怪物手中托着个女人,自然正是在地下奔波数百里的蔡紫冠。
那老者叶天师正待去接,赫然发现蔡紫冠正喜滋滋地递了个女人过来,吃了一惊,骂道:“混小子,我告诉过你守生正是一个女人么?”
蔡紫冠拈花微笑,道:“我知道。可是有人一路追杀,要夺这石头,这女人稀里糊涂地中了一刀,快死了,我就把守生正先给她用上了。”
叶天师扬眉道:“嗯,不错,傻小子还不笨。是谁要夺石头?是他么?”说话间将油灯凑到唇边,回头一吹,喝道:“定!”那灯芯上的火苗突地一跳,分出一朵来,飘飘荡荡来到杜铭的头上。
“刷刷”一阵声响,黏在杜铭身上的花草一层层剥落,他的真面目渐渐露出,在火苗的照耀下变得越发明亮清晰。只见杜铭张牙舞爪,身子虽不能移动,两脚却仍在不住前后划动,直将地上刨出两个大坑来。
叶天师变色道:“风行之术!”接着,他大步走来,问道,“是谁在你身上施法…”
却听蔡紫冠大叫:“小心…”
只听“呜呜”几声,从杜铭的身体里同时激射出十余道青光,正是柳氏的亡魂。一条条拉长的人影,或抓或咬,或掐或抱,一齐缠在叶天师的身上。原来,方才他以灯苗为引,用定身法定住杜铭,可是却只能定一形一神,所以虽然定住了杜铭的元神,却与他身上的亡魂无干。
叶天师猝不及防,惊叫道:“种魂术!”说话间已经被青魂缠住,手脚发软,头脑眩晕,整个人也被青魂扎手扎脚地吊起来。蔡紫冠见事不妙,腾地往上一跳,抓住叶天师的脚,强行将他拉下地来。
叶天师稍稍清醒,叫道:“谢啦!”便将油灯一倾,张口一团罡气喷出。
“扑”的一声,灯油被打成一片碎雾,劈头盖脑地向杜铭喷去,沾着他头顶上的火苗,顿时腾地炸了开来。
亡魂皆怕光亮,给火一烧,吱吱尖叫,缩回到杜铭身体里去了。
叶天师得以自由,一手扔了油灯,侧身收剑,双眼望着杜铭,脸色惨白,却似恍惚出神。
蔡紫冠扑过去想要撂倒杜铭,却被杜铭青魂乱舞,又逼了回来,眼见叶天师帮不上忙,气得叫道:“干什么呢?吓傻了?”
叶天师“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杜铭兀自手刨脚蹬地想要过来。可是那头上的一点灯火端的厉害,任他素有千斤之力,这时竟然难动分毫。叶天师运起功法,仔细看他,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人已近油尽灯枯的地步,再不快救,就危险了。”回头道,“臭小子,他身体里的寄魂想要守生正,你抬着那女人到他右边去!”
蔡紫冠一向极服他的本领,这时自然唯命是从,托着老板娘几步跨到杜铭左首。那些青魂果然闻风而动,全都调过头来,一个个拉长了身子,来探石头。蔡紫冠小心翼翼地退后,让那些青魂的手指始终差着那么一点点够不着。
如此钓着青魂,可怜一道道青影全给拉得又细又长,在杜铭的身体里尽量外探,就只在他抬起的左手指间上,稍稍萦绕。
叶天师等的便是这样的机会,手上捏个法诀,向前一踏步,一把握住了青魂,一扭一拉,把十几条青魂一齐从杜铭的手指上拉了出来。
青魂一齐大叫,回头来咬他。叶天师早有准备,左手骈起二指如戟,一一点去,将它们全都点蔫了,团一团,压成个青色光球,收到了袖里。
这边杜铭青魂离体,登时如没了骨头似的软软摔倒。他被青魂附体,一心追赶守生正,日行千里,力气哪里来?还不是透支自己的。因此实则早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时候没了青魂压榨,顿时昏倒在地。
蔡紫冠笑道:“哈哈,倒了!”
叶天师却脸色惨白,道:“别磨蹭啦,赶紧把两个人都抬进去吧!”
五
杜铭慢慢醒来,只觉得四肢百骸直疼得骨肉分离了一般。头脑中一时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再仔细想想,似乎是自己受扈将军军令,去夺什么守生正,然后石头丢了…
他猛地一挣,服从军令的本能,让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简陋的茅屋,自己就躺在靠窗的一张破床上。屋子虽然简陋,但是很大,地上都是些瓶瓶罐罐,似乎有很重的药味弥漫。
杜铭挣扎着下地,在旁边的桌上抓起辟易刀,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门外阳光灿烂,扑面而来的竟然是铺天盖地的鲜花。在鲜花丛中,有个年轻的男人正拿根棍子和狗玩。
“太平,跳!”
那只毛色油黑的大狗竟然有个公主的名字。那个年轻男人将棍子一抛,狗扭身跳起,张口一衔,叼着木棍落下地来。
“好狗好狗!”男人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想从狗的嘴里把木棍接下来。太平把头一拧,撒欢跑了。男人大呼小叫地扑过去。
杜铭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抢走了守生正。
“锵”的一声,杜铭拔刀出鞘,“兀那汉子!把守生正还来!”
逗狗的人自然正是蔡紫冠,他正被太平欺负,忽然听到杜铭的威胁,回头一看,笑道:“真的没有死啊。”
杜铭咬牙道:“你…你把守生正还我!”
蔡紫冠笑道:“没啦!”
“哪去了?”
蔡紫冠伸手一指,笑道:“你自己看啊!”
他指的位置正是杜铭的心口。杜铭吃了一惊,伸手一按,果然硬邦邦的似乎有东西,连忙扒开衣襟一看,只见胸口上明晃晃的一块守生正正发出幽幽蓝光。
原来昨天晚上,叶天师先替老板娘治伤。幸好那一刀穿胸而过,并未伤着心脉,又及时被守生正护住,虽奔走半日,颠簸百里,伤势却没有恶化,叶天师法术奥妙,缝伤补血,一时三刻便已让她伤愈无虞。
可是回过头再看杜铭时,灯光下只见杜铭脸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看就要魂归地府。原来他遭此大难,元神已经散了。
蔡紫冠咧嘴道:“怎么办?”
叶天师略一沉吟,道:“得用守生正护住他了。”反正守生正的作用是维持原状,若是放在老板娘的身上,反而不利于康复,便把它嵌入杜铭的心口,这才护住他魂魄不灭。
杜铭听说了这番由来,一时难以置信,狂笑道:“最后,你们竟然用它救我了?”想不到历尽千辛万苦,居然就这样回到自己“手里”了。他越想越得意,哈哈笑道:“算你们识相,本大爷急着回去复命,今日就饶你们不死!”
只听一人醉醺醺地叫道:“复命?谁…饶谁不死啊?”这人跌跌撞撞地行出来,正是叶天师,“你去复命?你活不耐烦了?”他的手中抱着一个合抱都抱不拢的大酒坛,骂道,“种魂术以命养鬼。让你来的那个人,他根本就没打算留你的小命!风行之术几乎跑断你的全身筋骨,十三道柳氏亡魂差点将你榨个渣滓不剩。现在你再回去?我包你当场被人剜出守生正,死一个苦不堪言。”
他阴测测地瞪着杜铭:“你不会不知道他有多狠!”
这番话就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杜铭激灵灵打个冷颤。细想起来,雪飞鸿、扈将军果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现在守生正成了自己吊命的东西,果然是不能回去了。
叶天师冷笑道:“还有一件事,需得让你知道。守生正虽能吊住你的命,但你元神已散,迫不得已,我把柳氏十三道亡魂也封入你的身体了。这回有守生正供给它们精气,它们是不会再来榨你了,反而刚好可以增强你的神气。”一边说,一边咕咚咚地喝酒。
杜铭直气得无话可说,道:“这…这…”却见叶天师放声大笑,道:“喝酒,喝酒!”擎着酒坛,向天一祝,跌跌撞撞地走了。
蔡紫冠笑道:“要疯,要疯!”回头对杜铭道,“这事虽然缺德减寿,但是多做点好事,也就补回来了。”点点远处山谷出口,道:“往那边走就出山。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引着黑狗往屋后走去。
杜铭一时茫然无计,眼看着他走远。突然想起个不相干的问题,道:“你们拿守生正救了我,那你们一开始要它干什么?”
蔡紫冠回过头来,倒退着走,笑道:“你没看见叶老头么?他新得的西域葡萄酒,却不好放。我偷守生正,本是要给他镇酒的,现在给你用了,他怕酒坏了,就喝得跟个醉猫似的。”
“什么?!”
柳氏一族的墓葬、丽妃娘娘的肉身、皇上之悲、扈将军之怒,在这个人的嘴里,竟没有一坛酒重要。
杜铭愣愣地站在花丛中,鲜花轻轻摩擦他的膝盖,他的影子远远地铺开去。
突然杜铭笑了。他笑道:“怎么可能?说这么无稽的理由,当我会信么?”
他迈步向茅屋走去。
那里边一定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来揭穿。
二、贪蛇之墓
更新时间2010-5-27 10:49:01 字数:17256
“天下术法,出自广来。”叶天师醉醺醺地拍着酒坛子,“我的大师兄精擅易土移山之术,你虽然只学得他的一点皮毛,但这些年来纵横天下,也实在不曾给他丢人。”
“你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蔡紫冠双手枕在脑后,悠然躺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是夸我天赋卓然,还是自吹你广来峰神通广大?”
老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要是你看我这么好的坯子眼红,那就索性多教我两招啊,我帮你光复师门!”
叶天师抱着酒坛,眯起双目望向远方,半晌才说:“那老板娘想让你帮她盗一座墓。”
“你个老狐狸,”蔡紫冠嗤道,“每次一说到这,你就跑题。”他顿了一下,“乔娘?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很本分的人呢。”
“你害得人家鬼门关前走一遭,帮一个忙算得了什么?”
“好吧好吧!”蔡紫冠笑着,微微阖上双目,“反正我盗不了的墓,这世上也还没造出来呢。”
“别大意啊,”叶天师看着这与自己忘年相交的青年,微微摇头,“日后你行走江湖…”
“她想盗谁的墓?”蔡紫冠打断叶天师,突然问道。
叶天师扬起一对白眉:“她丈夫的。”
…
二贪蛇之墓一
山脚下,那曾被杜铭误伤的酒铺老板娘,正垂首站在花海之中。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可是风姿绰约,山风吹起她的裙角,显得格外美丽。
“第一,越漂亮的女人越难缠!”蔡紫冠看着旁边风尘仆仆的乔娘,心里乱骂。一回头,又看见了杜铭,“第二,越丑陋的男人越会起哄!”
当日听说乔娘要让他盗自己丈夫的墓时,蔡紫冠颇为吃惊,把乔娘叫来问道:“你…你…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么?你要给他刨坟掘墓?”
“不,没有。”乔娘说,“他对我很好,可是他七年前出去收账,从此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是…可是…”
“他七年不回,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可是我总要亲眼看到他的尸骨才能死心。”
“可是你这不是让我盗墓啊!”蔡紫冠猛地反应过来,“你这是让我去找人啊!”
“是盗墓。”乔娘脸色惨白,“你们盗墓,难道不需要搜索墓穴的位置么?”
“可他要是死在野地里,他哪来的墓?”
乔娘抬起头来,眼中是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光:“有墓!埋骨…埋骨之所即是墓!”
就是这样,堂堂蔡紫冠被这个女人用三言两语套住了。再加上叶天师极力怂恿,他终于还是出山,带着乔娘去找那虚无缥缈的野墓。而一直在谷里混吃混喝的杜铭瞧着有热闹,竟也跟来。
乔娘的丈夫七年杳无音讯,若是死了,便是下葬,他一个客死他乡的小商人,恐怕墓碑坟丘也已湮没。蔡紫冠一时心软,答应了这么一桩苦差,早就悔得肠子也青了。
更何况,他的心中总有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安:这次叶天师似乎有点过于热心了,为了追踪七年前的踪迹,他甚至把黑狗太平也派出来了。
自从那夜杜铭闯入生人谷,这老头子好像就有点不对劲。
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了。暑气渐成气候,中午的时候,稍走一点路,就会出汗。他们三个坐在路边茶寮的长凳上,一言不发地喝着凉茶。在蔡紫冠的脚下,黑狗太平在啃一块滑溜溜的骨头。
时逢乱世,长长的官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四马并行的大路在茶寮前面不远甩了一个大弯,如果直着朝前走的话,是一座叫做赤龙谷的山坳,狭长险要。
“米线来啦!”上菜的妇人大声吆喝着,将三碗米线放在他们桌上,端着托盘待要走。乔娘看蔡紫冠不说话,连忙招手叫住:“这位大嫂!”
“有什么事您?”
“请问,”乔娘从袖里掏出一幅画轴来,展开,上面是一幅人像,“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相貌不说有多么英俊,可是气宇轩昂。那妇人看了看,皱起眉来,道:“没见过。打这过过?什么时候来的?”
蔡紫冠呼噜呼噜地吃着米线,杜铭嘲弄似的看着乔娘。乔娘犹豫了一下说:“七…七年前…”
“开玩笑喽!”妇人气得直跳,“七年前?七年前我都不在这里!你怎么不问五百年前?”
乔娘低下头来,泫泪欲滴。蔡紫冠“啪”地把碗一放,喝道:“没见过你说没见过!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妇人吃他一喝,涨红了脸不敢啰嗦。茶寮里掌柜的兼大厨听见,出来问道:“虎子娘,你又怎么招人烦了?”
那妇人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本来嘛,打听人也没打听那么久的人的啊…”
掌柜的挥手把她赶开,拱手向三人赔礼。乔娘脸色惨白,道:“没事,确实是我强人所难了。”其实他们从乔娘家走起,沿着当初她丈夫北上的路线一路打听,查到七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他最后的音讯。这时候问起,本也只是试试看而已。
那掌柜的才三十来岁,年轻,眼睛极尖,一眼看见她还没有卷起来的画像,顿时“咦”了一声。
他这表情大不寻常,乔娘一下子生起希望来,问道:“掌柜的,你见过他?”
“那是七年前了。”掌柜的唏嘘道,“原来已过了这么久了么?…嗯,我记得他,那时我还是这个茶寮的小伙计,每天只管给客人端茶上菜…”
蔡紫冠问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啊,小姓胡。”
“胡掌柜,这么久了,你怎么会记得他?”
胡掌柜笑了笑,道:“只因那天我在给他上菜时,被地上树枝绊了一下,盘子打了不说,一碟菜全倒在了这位客人的背上。掌柜的见我闯祸,恨不得打死我。我也吓坏了,却幸好这位客人心善,被烫了一下,又给弄脏了衣服,虽然不高兴,倒不难为我。见我被掌柜的骂得可怜,甚至还帮我赔了盘子。”
杜铭笑道:“他还真是个好人。”
胡掌柜感叹道:“可不是么,多亏有他,我才能在这继续干下去,甚至攒够了钱,把这茶寮盘了下来…虽然如今年景不好,我这也快开不下去了…怎么?你们找他?他出什么事了?”
蔡紫冠看看乔娘,问胡掌柜:“后来他往哪走了?”
“那时赤龙谷还没荒,因此他继续往前,进了赤龙谷了。”
进了赤龙谷,那就表示他仍是去收账,而不是收账回来。杜铭问道:“赤龙谷山路为什么会荒了?”
“哦,深山老林,山贼猛兽,哪年不死几个人?慢慢地就荒了。”
三人交换一个眼色,道:“吃完饭,进山!”
蔡紫冠和杜铭便不再多说,闷头吃饭。乔娘好不容易又得到丈夫的讯息,哪里还吃得下?拉着胡掌柜问长问短,把丈夫当时的音容笑貌打听了个遍,到最后问无可问,这才放胡掌柜回去。
米线都凉了,乔娘胡乱吃了两口,蔡紫冠结了账,刚要走,胡掌柜拿了个小布包赶了出来:“既然是恩公有难,我当尽些心意。赤龙谷深远,这里有些鸡蛋,你们拿着路上吃。”
乔娘百般推却,胡掌柜却十分坚持。于是只好收了,由杜铭背着。
二
赤龙谷草木稀疏,怪石崚嶒,看上去穷形恶相。太平当先开路,低着头东嗅西嗅,后边顺次跟着蔡紫冠、乔娘、杜铭。
乔娘仍是红着眼圈,蔡紫冠看着不忍,问:“其实你丈夫都走了七年了,你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吧?”
乔娘哽咽着“嗯”了一声。
“那要是我们找着了他的尸骨,你会怎么办?”
其实那男子虽是个商人,可是从小饱读诗书,为人知书达理,又温柔风趣,两人婚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虽不至于似举案齐眉那么正经,可也和美甜蜜。想到这里,乔娘咬了咬嘴唇说:“我…我也不知道了…”
最初的半年,她日盼夜盼;接下去的一年,她提心吊胆;再往后两年,她伤心欲绝…可是…现在呢?
他的讣告,她在梦里已经接到过无数次了,眼泪早就流干了,如果他是当时就确定地死在她的面前,她大概也会殉节吧?可是悬而未决地拖了这么久,她已经失去了随他而去的勇气和决心了啊…
毕竟,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是她一个人撑过去的。
山风呼啸着从他们腋下穿过,衣裳下的汗水一片冰凉。
路前方有一条小溪,他们踏着溪中露出水面的石头跳过对岸。最后一块和岸边的距离大了点,蔡紫冠探身抓住乔娘的手,用力一拉,乔娘这才跳过来。
“无论当初感情多么好,也该放下了吧。”
乔娘惊慌地看着蔡紫冠。
“你还年轻呢。你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打理一家店,多了不起!就这么追随他去了,多可惜。”
乔娘像受到侵犯似的,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
“我这趟买卖亏是亏定啦,”蔡紫冠笑笑说,“可是至少我希望,这趟的苦差是让你结束过去的苦难,而不是让你更悲惨。”他不再看乔娘,招呼着喝了一气水的太平,“别喝水啦!快走吧!”
杜铭突然叫道:“糟糕!”
“怎么了?”
杜铭慌慌张张地解下背上的小包袱。只见包袱皮上有一块已经被液体染成了深色。有一条亮晶晶的水线,正从那滴下来。杜铭用左手兜住,气愤道:“那掌柜的给的是生鸡蛋!”
他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放下包裹,打开一看,包裹里边白皮的鸡蛋已经破了四五个,透明的蛋清和已经被摇散的蛋黄涂得哪都是,黏糊糊地发出一股腥气。
“这掌柜的不懂事,给咱们生鸡蛋干什么?难道还现买个锅子来煮蛋么?”
“那倒不至于。”蔡紫冠说,“大概是防着咱们没水喝吧。生鸡蛋解渴又管饱。”
他一个跑江湖的人,吃起饭来生冷不忌,伸手在包裹里捡起一颗鸡蛋,在石头上一磕,举过头顶两指一捏,单手将鸡蛋打开,蛋清蛋黄一团跌了下来,正落入他的口中。他“咕噜”一声咽了,道:“很鲜的。”
乔娘看得直犯恶心,杜铭捏起一枚蛋,道:“真的假的?”
“试试啊。”
于是杜铭也将鸡蛋敲开。他不像蔡紫冠那么熟练,单手操作都干净利落。他两手将鸡蛋掰开,端起来用嘴去吸,蛋液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半,洒在他的衣襟上、脚上。一蛋入口,他皱眉道:“咸的,好腥!”乔娘就更不敢试了。
蔡紫冠哈哈大笑,单手又取了四枚蛋吃了,剩下的都已和蛋壳和成了糊糊,交给太平舔食了。太平嚼碎蛋壳嚼得喳喳作响,杜铭啐了一声道:“真是狗随主形。”
蔡紫冠不屑道:“哪天饿你个七八顿,看你随不随我。”说着,他到溪边洗手漱口。正忙着,忽然间身后太平“汪汪”叫了起来。
这黑犬太平乃是叶天师养大,自小沾着仙气,对危险、阴邪之物最是敏感。蔡紫冠听它叫声凄厉,回头一看,只见一道灰线贴着地笔直地向杜铭射来。
那灰线来得太快,位置又低,本来人极难发现,可是它的颜色黄焦焦的,实在太明显了。杜铭看见了,也不知是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拔出刀来迎着它的来势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将那灰线在间不容发的关头挡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蔡紫冠已然发现,那辟易刀仿佛红了一红。
灰线落地,杜铭屈膝又是一刀砍下。“叮”,这回是刀刃正中。那灰线奋力一扭,居然不折不断,从辟易刀的刀锋下强行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