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上一章:秋寒江南
  •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下一章:天刀传奇

窗外已是一片静寂,月影在地上挪了一分,甄梓才松开抓着胸前衣服的手,艰难地吐了口气。他其实在踏进房门那一刻起便醒了,一直坐在床的阴影下。窗外两人低低的谈话声,一句也没逃出他的耳去。

四下里依旧是一片蒙眬。剑灵在灵识内翻了两翻,絮絮道:"小甄莫要逞强!"甄梓收紧灵识不说话。在鬼剑的力量撤出灵识的一瞬,甄梓似是听到了一声叹。有着某种意味的叹息声令少年在刹那间想到了莫彬阴鸷的脸孔。

甄梓只觉烦躁难抑,剑灵喃喃道:"小甄的定性大不如前了!"甄梓闷哼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那个弦舞月,是不是真的要找鬼剑?"甄梓慢慢道,"她就不怕鬼剑的那些传闻么?"正想着,灵识内忽地掠过一阵异样的寒意,虽只是淡淡扫过,却激得甄梓打了个哆嗦。他霍地跳下床推开窗子,便见极远的地方,黑沉沉的房顶之上,有个长大的人影飘摇飞掠。一股无法抑制的火气从心头直冲上头顶,甄梓想也不想,抓起剑穿窗追去。

"小甄别太冲动!"剑灵感觉到甄梓升腾的怒火,便出来劝阻。

"难道等着他再来找我不成?我说过,决不会有第二次!"甄梓脚下加力,直追上去,"而且,在这深夜里,决不会是什么好事!"

莫彬速度极快,看其身法,却不是听剑师擅用的御剑术。甄梓吊在后面暗暗心惊,莫彬竟不只是一个寻常听剑师,他该也是个武功相当高的武人。只是他似乎根本未想过会有人从后面追来,又似是因了什么事而分心,是以并未注意到身后跟着的甄梓。

这样一追一跑几乎跨过了大半个犀照城,莫彬却仍没有停下的迹象,甄梓已觉着有些吃不消了,胸膛里的痛楚又犀利起来。

"小甄莫再追了!"剑灵急急道,"小心伤势发作!"甄梓只闷哼一声,脚下反倒又加了力。前面的莫彬却陡然停了下来,站在一栋小楼的尖顶上向下凝望。甄梓急急躲进不远处一栋房子的阴影里。

这里已是城郊,周围的建筑不再像城中心那样高大,大多都是些低矮的房子。莫彬脚下,正是一座带了个小院子的老房子。黑暗里,隐隐能看见这房子似有很多年头了,房瓦都破碎了。光线从残破的木窗里透出来,照在院子里。地上杂七杂八地堆着很多东西,留下的空隙几乎无法落脚。

莫彬在房顶上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形一展,掠了下去。甄梓跟着,隐在

阴影里向下看,见莫彬在一块石头上停了停,身子略晃了一下,便振腕拔剑。

好快的剑!

甄梓在阴影之下惊呆了。那本不是刺向自己的一剑,却似是陡然炸到了眼前。即便是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也能觉出扑面而来的剑风刮脸。

不过是极简单的剑招,却快至如此。这一剑是劈向门的,若是劈向人,可有人能挡住么?甄梓突然就想,那天晚上他要是用这种方式动手,自己根本活不了。他下意识地抓住腰间剑柄,却仍觉凉气自脚底蹿起,瞬间便流转全身,冷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寒光瞬息即逝,房门晃了两晃,裂成两片向内倒下,门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声音针一样扎进甄梓的耳中,瞬间驱退了他脑中的寒意。他自阴影下疾冲出来,直望向屋内,被莫彬挡了大半的光亮里,正有一抹红影晃动着。

莫彬仍是蛇一样的声音:"原来你也……哼哼,倒省了事!" "你……那剑,果真在你那儿!"女孩儿似是惊呆了,静了一会儿才尖叫起来。这里是城郊,四下里多是废弃的旧屋,少有人气,静谧里只有女孩儿的尖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甄梓在对面的房檐上倒吸了口气。她竟是真的要找鬼剑,而那剑,正是莫彬手中的那柄。看来她在找上靳羽龙之前,就曾与莫彬有过些许纠葛。

"她干什么找鬼剑?"甄梓在灵识里与剑灵喃喃道,"那剑到底是不是当年……"一阵寒意自对面扑来,将他的思绪截断。甄梓悚然一惊,回过神来正看见莫彬转头盯视的眼,神色阴沉,眼角却带着犀利的笑意。如前夜一样的刺骨寒意抱成一团突然悬到胸前,甄梓的脑中隐隐又响起如那晚的声音:"你发现了么?你果真已知道了么……"甄梓握剑的手一紧,他来不及拔剑,那寒意已由浑圆的一团凝成一个圆锥,裹着足以将血脉全都冻结的力量迎面撞来。

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思,是无畏,是倔强,还是不服输?甄梓也不清楚,脑子里在寒意浸体的瞬间想到的,只有前夜鬼剑撤出时,留下的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这叹息令他不想避开,只想正面迎击。他汇聚了全部力量,硬撼那寒意的冲击,竟是丝毫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挡得下。

灵识之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撞上那凝成圆锥的寒意。这不畏一切不计后果冲撞的结果,竟是那寒意被撞散了开,飘忽着退却了。脑中那诡异的声音"咦"了一声,悄然隐去了。

甄梓被这突出其来的胜利惊得呆了,耳边却又响起女孩儿的惊呼声。

又是那足以劈裂黑暗的犀利剑光,刹那间吸去了所有的光线,雪亮光华里,只有被劈散的弦网后面女孩儿惊恐得几乎扭曲的脸孔。

甄梓想也未想,振腕拔剑。剑未离鞘时,莹紫色的剑光便已呼啸而去,人也随之扑下房檐。如有实质的剑光瞬间逼至背心,莫彬的剑本已抵至女孩儿咽喉,却觉出背后来势凌厉,迫不得已回剑格挡。甄梓趁机撞破木窗站到了女孩儿身边。原来这房内并不只是莫彬和弦舞月两人,在右侧角落的椅子上,还坐着个老人。屋内烛火被他带进来的夜风吹熄,四下里立时一片黑暗。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雪亮的剑光在黑暗里犀利得耀眼,可那却不是鬼剑。

甄梓的目光自剑身上移至莫彬的脸上,门外淡淡的星光映进来,将这个立在门前的人的身形隐隐勾勒出来,那张刻板的脸在黑暗里显得异常苍白。

"哼!"莫彬冷冷一笑。

甄梓瞪着他,却不说话。不是鬼剑,他身上却分明有着鬼剑的气息。甄梓并不知道那鬼剑真正的形貌,难道是一柄短剑么?莫彬把它放哪儿了?

"为什么?"身旁本已骇得呆住了的女孩儿陡然大叫起来,甄梓不由转脸看向她。"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都不相信爷爷的话,可是,可是偏偏……"女孩儿的喊叫声哽咽了,滞在了空中。那边角落里的老人低低叹了一声,接口道:"阿月,事到如今,你还不懂得么?那已是鬼剑啦!" "可是……"女孩儿又拔高了嗓音,耀眼的剑光却在一瞬间亮起,将她的话生生截断在空气中。

依旧是无可招架的一剑。

甄梓自一老一少的对话中回过神来,眼前已是银光霍霍,激荡的剑气鼓进胸膛,带得气血狂涌,胸腔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他却只盯着那剑。远远看着,尚能觉出逼人的凌厉,此刻置身剑中,更生出一种摧肝裂胆的惊悚来。这样快的剑,自己挡得下么?他焦躁起来,心里刹那间只剩下这一个想法。弦舞月挡得下么?要怎样才能锁住这一剑?

雪亮的剑锋后面是莫彬漠然的脸,浩大的剑势铺天盖地地朝女孩儿挤压过去,然后在咽喉处凝成一点银芒,那么纤细,却犀利得不容阻挡。

女孩儿僵住了,耳中听得后面老人的惊呼声,却无法动一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向着咽喉直点过来,凉意浸透肌肤,几乎冻结了她的血脉。

尖细的剑音像死神的声音在女孩儿耳边缠绕,她瞪大了眼想看清死神的面孔,却只看见一个人影倏地闪过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剑光没入那人的肩,随即又从后面探出来,闪着血色的光彩。

在剑光隐没的瞬间,一道紫电劈开那耀眼的白芒,金属相撞的声音震响在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莫彬竟退了一步,细长的眼略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莫大先生,你的剑,其实是一柄鬼剑吧?"甄梓的声音急促地响起,语句里的间断把身后女孩儿绷紧的神经抻到了极限。她看着血从那截暗下去的剑尖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尖叫起来:"你们忘了我么?你们连我都要杀么?我那么相信你们,可你们还是变成这样子,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到处寻找你们啊?"莫彬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他甩掉手中的断剑,慢慢撩起长衣,伸手进去。什么东西就在他的腰间霍然亮起,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光彩映进了对面少年少女的眼中。

哭叫的弦舞月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愣愣地看着莫彬将那发光的剑从腰间抽出。那柄鬼剑,原来是一柄软剑,一直都藏在莫彬的腰间。甄梓盯着那渐渐举起的剑,全部精神都被那剑上诡异的光泽吸引了,竟忘了伤处的剧痛。这就是他一直都想看的鬼剑,在黑暗里,斑斓地闪耀着那不属于人间的色泽。

莫彬举起鬼剑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剑身上的光彩激烈地抖动起来,莫彬脸上的肌肉也随之扭曲。他的身体里似乎有无数个意识在彼此争斗,争抢着这张脸的控制权。无数的光泽在那双细长的眼里飞速掠过,就像无数个灵魂。像是不堪忍受这种痛苦,莫彬忽然仰头嘶吼起来。

终于,一个意识压倒了其他意识,夺得了那张脸。脸上的神情渐渐凝结,眼中纷乱的光泽退去,剩下的那个,竟出乎意料地显出一抹忧伤之意。带着忧伤的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甄梓身后的弦舞月,便控制着莫彬的身体收回了剑,返身出了小门,跃上房顶悄然离开了。

一大清早,去甄梓房里探视的妇人阿雨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甄梓不在房中。管野和靳羽龙同时吃了一惊,正要随着去看时,外面忽然响起叫门声。两人冲出去,拉开门,外面站着个红衣少女,竟是那弦舞月。

"你……"两人一愣。女孩儿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口讷讷地道:"甄梓,甄公子在我爷爷那儿……他伤得挺重,我爷爷要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什么?他怎么跑你爷爷那儿去了?他伤得本来就不轻,怎么……"管野惊得瞪大了眼。"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的!昨天晚上,莫彬要来杀,杀我爷爷……他,他替我,替我挡了一剑!"女孩儿扭过头,喃喃道:"现在,现在他还在爷爷那儿,还没醒,你们……""在什么地方,带我们去!"管野急道。弦舞月撇撇嘴,便转头领路。

一路上,女孩儿将事情的大概讲给管野两人听,却隐去了自己对莫彬说的那些话。原来在她找上靳羽龙之前,就曾找过莫彬。只是因为莫彬有另一柄剑伪装,她没法找到证据,只好作罢。而这一次,她在龙头的寿宴上得知了甄梓所做之事,知道他确实是个听剑师,又见靳羽龙与管野一起,所以断定靳羽龙的剑确非鬼剑,是以没有继续纠缠。靳羽龙问她为何要找鬼剑,女孩儿却不说,再追问时,她干脆就不答话了,只低着头朝前疾走。

到了老人家里时已是正午,推门进到里间,见甄梓正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抓着剑,坐在床边上,神情有些凝重,似是正与剑灵交流着。他左肩上一大片血迹红得刺眼,管野不由皱了下眉。

见几人进来,甄梓展眉一笑,挺身道:"小侄没事,让师伯和靳叔担心了!"他刚醒不久,脸色虽白得吓人,气色却不错。"那,能走么?"管野问。

"嗯!"甄梓按了按肩上的伤,点点头,道:"对了,野师伯,您家里应该有炼气的房间吧?借小侄用用!"他笑道。

"有是有,你要做什么?"管野奇问。

"紫麟说我最近太过散漫了!"甄梓一拍佩剑。

"可你伤还没好,怎么能……""没关系,只是炼气,又不用试剑!"甄梓吸了口气,站起来,"野师伯,我们回去吧!"目光转动时,看见弦舞月正立在门前。见他看过来,女孩儿立刻别过脸去。

甄梓只是一笑,道:"谢谢你救我!" "搞错了吧!"弦舞月立时道:"是你救的我!谢谢你哦!"她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甄梓不由一愣。"其实呢"女孩儿翻了翻眼睛,"你这么做,只是为了看那柄剑!是不是?"甄梓挑了挑眉,未及说话时,那老人已自外面进来,叱道:"阿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有说错么?"女孩儿瞪着甄梓,"早几天时,你不是还说过,与这事毫不相干么?你若不是为了鬼剑,怎么会追来,又怎么会……" "算是吧!"甄梓干脆地点头,倒让女孩儿吃了一惊。她抬眼看他,不经意撞上他那黑漆漆的眼,脸不知怎地却红了,她跺了跺脚,扭头跑掉了。

靳羽龙从后面过来,伸手臂搭上甄梓的肩,笑道:"不错啊,小子!"也不顾甄梓脸上的尴尬,便拍拍他的背,道:"走吧!"那边管野与老人道了谢,原是想问些问题,但见弦舞月在门外瞪圆了一双眼,那老人也似是颇多顾虑,便未问出口。

七、拖累

甄梓进去炼气室已三天时间,门仍无一丝要打开的迹象。

管野不知道甄梓为何铁了心要去炼气。管野家的炼气小室在地底下,青石筑壁,寒气浸肤。管野自己早因年岁的关系,久已不入室炼气,平常都是在睡房简单定一下性。到现在,一想起炼气室里的冷寂,他还有些胆寒,以至于他自己都想不出,当初为何要修一个这样的炼气室。若甄梓身子如常,倒是可以进去一试,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管野分明看见甄梓那瘦削的身影在寒气的侵蚀下打了一个剧烈的寒战。虽然立即便抬头站得笔挺,但管野仍然想象得出,那张素白清淡的脸孔上浮现出的痛苦却倔强的表情。

管野知道,这样倔强的孩子,任他如何费尽口舌,也是甭想说服的。他想,也许与之前路上少年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有关系。可那问题在管野来说,实在是荒唐之至。

那时,在快到家时,甄梓曾问道:"鬼剑,不毁不行么?有没有办法将剑里的怨灵放出来?"身为听剑师,却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管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苦笑道:"阿梓,你应该明白!那是怨灵,不是人的灵魂!而且,古训有言,鬼剑不可留!你实在……"甄梓听了,却只一笑,没再说什么。

那笑容在之后的几天里一直留在管野的脑海中。他只觉得那张素白脸孔上呈现出的笑容深得无法看透。管野很奇怪,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凭什么会有如此笑容?那带着一点点不甘,一点点倔强,一点点傲气,一点点誓不罢休,一点点别有用意的笑容深处,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头脑和一分心思?

管野想不出。以至于之后的某一天里,弦舞月突然提出同样的问题时,这个大男人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女孩儿只问了一遍,在得到管野的一句"荒唐的问题"后,便没再问了,看起来是一脸的失望。

管野无法不把这两件事扯到一处想,他猜测在那夜发生的事里,定是有什么触动了两人同样的心机。可具体是什么事,弦舞月却拒不回答。

就像之前管野问过的其他问题一样,女孩儿的嘴巴一直严得紧,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他们,这犀照城里和鬼剑有关系的人,只有她爷爷。

这几天在靳羽龙的打探之下,才发现,那个老人十年前曾是一位相剑师,与那对夫妇私交甚好,更是曾相过那柄还未成形的鬼剑的剑胚。他自然看得出莫彬的剑是不是鬼剑。这个老人,自然就是管野口中的"证据",是鬼剑存在的证据,也是莫彬握有鬼剑的证据。

而莫彬该是要杀了老人灭口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再来。这其中的关节,弦舞月没有想通,她又不把具体情形说出来,管野和靳羽龙就更是想不通了。

而自那夜之后,莫彬便如在小镇时一样,凭空消失了,再也找寻不到了。哪怕管野和靳羽龙费尽了心机,仍探不到半点消息。

龙头的寿辰已过去了,整个犀照城重又恢复了往日平淡无波的生活。到第五天中午时,有一同行的听剑师找管野去喝酒,他便跟去了。

这个胡姓听剑师在城内一家酒楼的雅间里摆了席,邀了几个好友同饮。管野心里有事,酒喝得不够尽兴。身边便有细心人看出来了,问:"管兄近日大出风头,怎么还是一脸忧色,愁什么呢?"管野看了问话人一眼,只苦笑一下,没有回答。问话的人是一个铸师,姓杨。"老弟前阵子便听人说了,你那师侄被龙老爷子相中了,要收为关门徒弟?这可是好事,那娃娃怎地拒绝了?"姓杨的铸师笑问。

"杨老弟,别胡说!"管野横了他一眼,"不过是老爷子一句玩笑话。嘿嘿,凭你那脑袋,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小子不经世事,我这个当师伯的又管不住,没办法!""倒是!"姓杨的铸师咂咂嘴,笑道:"不过,刚涉世便被当成了棋子,那娃娃也可怜!对了,管兄,那孩子还在你家里?" "嗯,在!"管野仰头灌了杯酒下肚,"他没说走,我这个当师伯的也不能把师侄往外赶不是?怎么说,人家也是大老远过来看我的!" "唉,这么说吧!"杨姓铸师将马脸靠上来,凑到管野耳边,悄声道:"管兄,老弟不是吓你,快把那孩子遣走,不然累着你的身家,可不是玩笑啊!" "什么?"管野手中的筷子没拿住,跌了一根在桌子上,叮的一声,震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他扭过头,瞪着杨铸师。

桌子另一边的三个人也同时转过头来,一脸的凝重,似是早知道了杨铸师的悄悄话。管野用眼角一扫,便知道这五人当中,只有他一人不认识。

"这个这个,老弟其实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啊!"杨铸师挥着手道。"到底怎么了?"管野一把抄住那只在空中画来画去的大手,低喝道。

"莫彬好像在找人对付那孩子。听老弟我的,放那孩子走,免得牵扯到你自己。莫彬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你说你五十好几了,打下一番基业也不容易,可别为了这么个师侄就全废掉。"杨铸师的大嘴一张一合,在管野眼里就像一张血盆大口般骇人。"杨,杨老弟,开玩笑吧,不过是个孩子啊!""那又怎样?莫彬是那种会放过让自己当众出丑的人的家伙么?"杨铸师皱眉道。"管兄,咱哥儿几个关系好,可不能看着你把好不容易铺就的路给毁了。那孩子背后有甄家呢,他不怕,你呢?" "你听谁说的?"管野吞了口口水,强打起精神问。

"哎呀,管兄,你管我从哪儿听来的,总之,听哥儿几个的就对了!把那孩子打发走吧,再说,也是为他好!"杨铸师伸出另一只手,郑重地在管野肩上拍了又拍。管野缓慢地扭头看向其他人,另外三张脸上同样郑重。

顾不上喝酒,管野便像疯了一样往回赶。他是得让甄梓走。可自己这动机,却着实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少年好?这样做,真是一个当长辈的所为么?

这天下午,甄梓推开了炼气室的门,走到了午后的阳光里。他绕过回廊,便看见坐在花丛里发呆的弦舞月。弦舞月每天都来。妇人阿雨不太喜欢这个吵闹的女孩子,每每开门之后便去做自己的事,也不理会她。这天也是如此。进了门,弦舞月便也像往常一样,跑进花圃里发呆,目光漫无目的地从一朵花扫到另一朵花,却不经意地看见了站在花圃尽头的甄梓。

阳光之下,白衣的甄梓像在发光,周身透着冰雪一样的冷意,那双黑色的眼似是更黑更深了,远远地看,便觉得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引力,让人几乎不能转移注意力。弦舞月吸了口气,一时竟呆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师伯和靳叔呢?"甄梓径直走过来,问。

"我,我来的时候,他们就不在!"弦舞月讷讷地别过脸去,嘟着嘴道。

甄梓"嘁"了一声,也没说话。

两人就那么一个站一个坐,谁也不说话,气氛古怪地静。

好半天,弦舞月偷偷抬头瞄了甄梓一眼,见他似是在想什么,一脸的飘忽之色,她咬着唇横了他一眼,吸了口气,才小声道:"喂!" "嗯!"甄梓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你这个人怎么……"弦舞月从地上一跃而起,瞪大了眼盯着他,只盯了一小会儿,便又扭过头去,道,"哎,算了,本姑娘才不和你这种人一般见识。我问你啊,鬼剑,鬼剑……"她的话到了嘴巴里,却半晌也不出来,倒把甄梓听得急了,问:"鬼剑怎么了?"弦舞月扭回头来横了他一眼,道:"鬼剑能不能……"她低下头,"能不能不毁?""什么?"甄梓低呼了一声。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弦舞月连忙摇头。"听剑师古训,鬼剑不可留。你……"甄梓看着她,弦舞月扭着头,没看见他眼中那意味深长的神情。

"果然,果然就是!你们听剑师都这个样子!"女孩儿突然发起脾气来,"为了名誉啊声望啊,什么都不顾了……毁剑,毁剑!除了毁剑,你们听剑师还知道些什么?毁剑能给你带来荣誉,是吧?我说的没错吧?不然,你才不会那么不要命地挡剑。爷爷说你是救我,我就知道,你不过是为了鬼剑!你自己不是也承认了?为了鬼剑,为了狗屁名誉,你连命都能不要!你们这些听剑师简直就是……"她的怒火发得毫无征兆,语音一顿,便是一拳猛击过来。

甄梓疼得闷哼一声,退了几步后,一股怒火也随之而起:"我原本就是听剑师,自然只做听剑师该做之事。不毁剑,难道救剑?鬼剑是害人之剑,听剑之人都要除之而慰天下。这是责任!外行人懂什么?"他揉着肩,恨恨地扭过头。"小甄这是何必?"灵识里,剑灵絮絮笑道。

"嘁!"甄梓也不说话,只哼了一声。正自别扭着,路尽头的院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满头是汗的管野大步冲到甄梓面前,也没来得及擦汗,便急急地道:"阿梓,快收拾东西,马上出城!" "怎么了?"甄梓一愣。"快,别问了,听师伯的就是!出城,离开犀照,越远越好,最好回南山!"管野开始伸手推他。

甄梓轻晃身子,躲开了管野伸出的手:"野师伯,到底出什么事了?"那边弦舞月也跳起来,凑过来,惊讶地看着管野。

靳羽龙刚好从门外进来,见到这情景便也过来问为什么。管野叹了一声,他本是不想把事情说出来的,原本就是传言,他怕会让甄梓背上压力。可靳羽龙也问起来,他只得咬咬牙,依实说出,只是掩去了消息的来源。

话说完,甄梓便一直看着他,看得管野有些抬不起头,似乎心里不想直面的某些东西被无形地放大了,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小甄,你师伯说得没错!"靳羽龙在一旁开声道,"马上回家!躲上一阵子,不要逞强,这江湖之大,你一个小辈,可是很难懂的。躲上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再出来,大家都淡忘了,也就没事了!这是为你好!"他像是生怕甄梓不同意,又着重加了一句,然后抬起手,重重拍了拍甄梓的肩。

见靳羽龙没在意自己隐藏的那分心思,管野心里没来由地一松。

"怕牵连自己吧?枉人家喊你师伯!"弦舞月突然一脸不屑地插言道。

管野只觉得头皮发麻,颈项僵硬,竟抬不起头来,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讲不出。他以为甄梓定会冷言相向,哪知甄梓一开口,竟是冲着弦舞月去的。"胡说什么?野师伯不是这样的人!"他怒冲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