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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彬显然也被这双眼中的黑色骇了一跳,执剑的手一摆,甩出一抹纷乱的淡金色光彩。"你是谁?"他的声音渐渐森寒,莫名的寒意在脸上扩散,"为何胡乱指责莫某的听剑之术?莫某自问所做无错,也并无压迫剑灵一事!在场诸人皆可为证!"莫彬的声望来自于他数年听剑,十有九合。有人说这是运气,也有人说,莫彬是靠蛮力来强迫剑灵屈从的,是有违听剑师古训的。听剑之术来源于古传的相剑之术,由观剑之形貌至观剑之魂灵,意在为剑择人,也为人择剑。古训有言:剑魂是天地自然之气凝结而成,依附于剑上,成为剑魂。剑为百兵之王,剑的魂灵亦如同人类,有其自身的生存之道。作为同存于世间的人类,当不可自抬身份,去强迫其做事,此乃听剑者之大忌。
但猜测归猜测,却从未有人能够证实。而当莫彬的声望日益增长之后,就更少有人当面指责他了。这一次,被一个无名小辈当面道出可能的疑点,不只莫彬感到讶异,在场其他的听剑师亦都震惊非常。
甄梓静静地回应着莫彬更加阴鸷的目光,正要开口说话时,却突然觉得灵识内猛地注入了一股极强的外力,那力量迫得他要将全部精力转回来,以至于再无法开口应对。外人只当甄梓是因理亏而说不出话来,却不晓得他其实已将意识内闭,全部心神都用来对抗那源源不断侵入的外力。
见甄梓的脸上霍然泛起一层青气,管野便知道莫彬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以灵识对甄梓施压了。莫彬成名已近十年,却在此对一个小辈用起如此凶狠的手段来。管野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甄梓自闭五官,将外感转为内感,收紧灵识,放出全部灵力以抗那股外力。他知道这是由莫彬的灵识内放出的力量,但在这股本应是独属于人的灵识之力内,他却感觉到还有另一股若隐若现却异常强大的森寒异力。莫彬的灵识之力完全要依附在那股异力之上,才能在甄梓收得紧密的灵识内穿梭来去,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他的肉体。
那从未感受过的异力之中,隐隐有一股怨念。随着异力的不断来去,那股怨念也渐渐清晰,在甄梓的灵识内,略略勾出一个轮廓来。那是人的轮廓啊!甄梓大惊,这异力来自于莫彬的佩剑,而那佩剑竟是一柄鬼剑么?之前听说的故事在脑中霍然闪现,灵识因震惊而略略一松,莫彬的灵力依附于异力之上,趁机聚合了力量,狠狠地撞了出去。
见甄梓浑身猛地一震,泛着青色的脸蓦地转白,管野忙抢上去,将他一把扶住。却在手与他的手臂接触的一瞬间,只觉得他的皮肤下激生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道来,只一瞬间,惨白的脸色立时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甄梓在同时睁开眼,再次看向莫彬。
"莫大先生,你当剑灵是什么?是你可以随意驱使的仆人?还是你的奴隶?要它们如何便如何么?莫大先生莫不是忘记了听剑者的古训?还是莫先生足以强得改变这古训了?"他的声音清冷如常,眉眼间寒气渐浓。
见甄梓在顷刻间便弹开了自己的力量,莫彬只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对方,握着"蛇咬"剑的手不由得垂了下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龙头忽然拊掌笑了起来,引得人们的目光都转向他。
老人那双似乎永远都睁不开的眼已睁了开,刀光一样的锋芒在眼中刺人地亮着。"很好!"他缓缓站起来,带着一股凛凛的气势。人群中有人惊叹,原来龙头宝刀犹在。
龙头转过脸,看向呆立在一旁的那个被剑指到的弟子,道:"老夫还硬朗得很,厉云孙儿,你怕是要失望了!"那个叫厉云的弟子立时脸色惨白,翻身跪倒在地,猛磕头道:"云儿知错了!请师祖开恩!" "开恩?"龙头冷笑,"你当老夫真是老得不中用了,什么也不晓得?你自己布下的局,当要你自己承受结果!老夫已说过,剑灵的选择,本就不能强求!"那刀锋一样的目光在屋内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却始终没有停驻在厉云的脸上,森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言明的隐晦,直把那个"求"字拖得诡异而漫长。
"你,当这话是无的放矢?"他扫动的目光终于停下来,在厉云的脸上定了定,便挥了挥手。一旁的弟子们立时扯着厉云站起来,推推搡搡地掼了出去。龙头哈哈大笑,末了转向甄梓,笑道:"娃娃,日间一见,便晓得你诚实,果是如此!"随即又转向莫彬,"难为你了,莫大先生。老夫那不成气候的孙儿若对你做出不当之事,还望见谅。"老人颇有深意地一笑,转身坐回椅子上,端起了茶碗,慢悠悠地喝着茶。
莫彬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龙头的话不亚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看起来整天笑呵呵的一个老头子,一张笑脸下竟隐藏着如此狠厉的一面,难怪会于二十年前领袖江湖。想起那日厉云来武襄拜访时说,要他拜寿,并在赏剑听剑时将象征着地位的"蛇咬"剑交给他厉云,如此等等。说得那般完美,都以为一切已计划周详了,谁知老头子早已看得清楚明白。那双捧着茶碗,稳定粗壮的手,其实把一切都牢牢抓在其中,一刻都未放松过。
"龙某持家不严,让各位见笑了!"老人端茶淡笑道,"今日之事,是本门惩处逆徒的小事,但望各位不要外传。自然,诸位都是明理的人,若是这不肖弟子之前还得罪了哪位,老夫在此向他赔个不是,望能给老夫个面子,就此了结!各位以为如何?"这根本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巨大套子,老人扯着套口一端的绳子,就等着他们一头钻进去。之后,狠狠一扯……
"老爷子明鉴!"莫彬黑着脸,谢过龙头。随即抬起头来,狠狠地剜了甄梓一眼,道:"却不知老爷子如何看破的?这位公子年纪轻轻,怕不能……" "怎么不能?"龙头盖上茶碗,呵呵笑道,"他不是看出来了么?年龄再小,可也是甄家的人啊!给锋王听过剑的人,会是庸手么?"老头子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这个少年竟给锋王听过剑?年纪轻轻的,竟已是听剑师了?是啊,甄家的人,南山甄家出来的人,有哪个不令人刮目相看?
莫彬不再说话,只是瞪着甄梓。少年在人群之中直直地立着,白衣素面,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脸上隐隐有着睥睨一切的傲气。
龙头哈哈大笑。
离开龙家大宅回到客店,已是深夜了。星月隐去,四下都是黑漆漆的。刚进房间,甄梓便一头栽在床上,手按着胸膛,大口地喘着气。管野和靳羽龙吓了一跳,拿过蜡烛细看时,一张脸竟白得死人一样,双唇也血色皆无,甚至微微透着青。
"阿梓,你这是……刚刚和莫彬对峙的时候,受伤了么?"管野伸手探了探甄梓的头,凉得有些冰手。"不是告诉你要忍着?你怎么还……莫彬是你
惹得起的么?"甄梓喘了一阵,才睁开眼,看着管野轻声道:"剑灵不是仆人!"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深吸了口气,道:"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阻止!"看他一脸的郑重,管野和靳羽龙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管野摇头苦笑道:"阿梓,你太天真了。古训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值得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甄梓别过头去,看着腰间的紫麟剑,"难道不该为朋友付出么?我不是在遵守古训,我只知道我应该这么做!我和紫麟便是如此,刚刚若不是它,我根本承不住!莫彬的剑,是鬼剑!" "什么?"管野和靳羽龙同时大叫一声,又同时捂住了嘴,"当真?"甄梓按了按胸膛:"否则,以他的力量,根本压不住我!"他一笑,苍白的脸上腾起一股豪气来。
"阿梓,你小时候还不会吹牛,大了倒吹起牛来!"管野摊摊手,"就算你真的已是听剑师了,但终归是个小辈。莫彬成名十年,而之前还有不短的修炼时间,你才修炼几年。他的力量压得过你便是压得过你,不要牵扯到鬼剑。不管莫彬人品如何,师伯可不认为他敢去动鬼剑!再说,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在场这么多人都看不出!"甄梓只一笑,也不解释,伸手握住剑柄。紫光由剑鞘内溢出,盘旋着将他卷在当中。管野一呆,感觉到靳羽龙在推他时,才回过神来:"这是,这是……他在聚剑灵之力,好恢复自身元气。这等功夫,这……"管野吸了口气,看着甄羽龙苦笑:"……我都做不来!"靳羽龙挑眉露出惊讶的神情,管野只摇摇头,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甄梓睁开眼时,两个男人已歪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蜡烛轻爆了一个烛花,便暗了下去。黑暗里,甄梓拔出紫麟剑,看着剑光游走不定。 "真是鬼剑?"他问。剑灵在灵识内翻了两下,表示肯定。"却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剑。剑柄的样式看来不像!而且,那么多听剑师也都没有看出!""剑柄是可以后装的!而且,小甄该相信自己。"剑灵道。
"那你可看出,有几个怨灵?" "来不及看!那时小甄正险,吾无法分神!"剑灵搅了搅,叹了一声。
"我倒想再试试!"甄梓叹道,"毕竟鬼剑罕有!" "小甄的伤尚未痊愈,不能做这等险事!而且,小甄还敌不过他!" "老头子,你这是在说我弱么?"甄梓新伤初愈,心浮气躁,剑灵一句话,他就有些恼了。
"小甄的语病又犯了。吾非是说小甄弱,吾之本意,是说现在的小甄还不足以敌过他!"剑灵忙道。
甄梓"嘁"了一声,归剑入鞘,仰面躺倒在床上。
"还有一事!"剑灵沉寂了一下又跳出来。
"什么?" "吾要跟小甄道谢……"剑灵幽幽道。"因为那些话?"甄梓一笑,打断它的话。"不过是心里话而已。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但小甄当着那许多人类说出,吾仍觉感激!" "嘁!老头子,原来你也会说这些肉麻话!我累极了,要睡了!"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五、鬼剑
睡意正浓时,分散的灵识突地一跳,甄梓霍然睁开眼坐起来,却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脊骨突突地跳着,直钻进脑中。
本能的警惕将睡意顷刻间驱散开,黑暗中有一股异样的寒意幽灵一样飘忽着靠近。摸不到它前进的方向,却知道那寒意中有着足以夺人性命的力量。甄梓只觉得呼吸都要被这寒意冻住了,一向灵活清晰的头脑竟似也冻僵了,以至于他呆坐着,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以为自己就要被彻底冻住的时候,灵识内陡地掀起一阵狂澜,紫麟的声音焦急地在脑中震响:"是鬼剑!小甄快醒来——"甄梓浑身一激灵,本能地伸手去抓置于身边的紫麟剑。手落处,却抓了个空。他脑中一震,剑呢?只一疏忽间,那寒意突然就凝抱成团,结结实实地撞了进来,就仿佛一瞬间被扔进了冰穴内,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这寒意顷刻间浸透了。寒意顺着血脉,针一样朝胸腔处汇聚的灵识钻去。几乎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冻住了,只剩下这如针的寒意行过后,留下的难以言喻的刺痛。这撕裂身体一般的剧痛让甄梓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是过了许久,顺着血脉涌来的寒意毫无顾忌地冲进了灵识之内,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的头脑里响起:"你看见了么?你知道了么?"那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甄梓的灵识被寒意冲散,任他拼命聚拢,却只是让那外泄的力道更加猛烈地撞向肉体,而撞击后的疼痛却令他汇聚灵识的精神力削弱得更加迅速。
紫麟的声音被那诡异的声音淹没了,甄梓的脑子里只有那两句不断回旋的话,咒语一样纠缠着他余下的一点清明的意识。令他渐渐失去清醒,陷入疯狂,渐渐因疯狂而终将死去。
感觉到甄梓的意识一点点弱下去,紫麟中古老的剑灵在平心静气了数百年之后,第一次爆发了怒火,澎湃的力量凭空腾起,由甄梓僵在半空中的手涌入,一路上聚拢他溃散出来的灵识之力,朝着胸腔处汇聚而去。
鬼剑的怨灵察觉到紫麟的到来,寒意立时凝结成一个罩子,将甄梓的灵识罩在其中,抗拒着狂扑来的剑灵的力量。
歪在桌边瞌睡的管野和靳羽龙被身上佩剑的震动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极亮的紫色光华,端坐于床上的甄梓被那光华拥着,脸上是因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表情。靳羽龙立时便要扑过去,管野却猛地伸手扯住他。摇头道:"听剑师之间的争斗,外人插不上手!" "什么?"靳羽龙不明白。
"就是两个听剑师,用灵识的力量对抗!你我插不上手!"管野叹道。
"听剑师?会是谁?"靳羽龙低声惊呼,"难道……" "只怕就是他!"管野又叹了一声,点点头。
"天!没受伤都不是那家伙的对手,这会儿……姓莫的要赶尽杀绝不成?不过是个孩子啊!" "他若是理会这个,之前也就不会下重手了!"管野皱眉道。
"那怎么办?"靳羽龙焦急地搓着手。"等着看吧!"管野叹了口气,"阿梓的修为,该不只这一点儿!"他露出一脸苦笑,"这么年轻的听剑师,你见过么?我想,他该有应对的法子!"只一小会儿工夫,那团浓烈的紫光内忽然溶入白亮的光华,光华内的甄梓缓缓有了动作。两人心中同时一紧,紧张地看着他。
甄梓悬着的手忽地一伸,抓住了剑身。左手五指灵活地捏出各式剑诀,每一次,都令那白亮的光华更加耀眼。他的手越变越快,那光也越来越亮,几乎耀得管靳二人睁不开眼。
那光终于将紫光吞掉了,满屋子都被那白光铺满,光华中央的甄梓渐渐抬起左手,手指掐诀,"叮"的一声弹在剑身上。
管野的灵识随之一震,只觉得一阵冷风突地掠过,激得他打了个寒战。只一瞬,那冷风便消失了,那白亮的光也在顷刻间退去。
甄梓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缓缓睁开了眼,黑沉沉的眼里出乎意料地有着一丝恐惧的意味。
"阿梓——"管野轻声唤道。"不会再有第二次——"甄梓咬牙道,声音里有着森寒的怒意,将两人都骇了一跳。
"什么第二次?"靳羽龙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
甄梓似是被他的动作惊到了,浑身一抖。紧抿着的嘴忽然张开,一股血冲出来,溅在地上。他猛地弯下身,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剧烈地咳了起来。不断有血随着咳嗽喷出来,溅得一身白衣血迹斑斑。甄梓咳了好一阵,才终于缓下来,却仍低着头,手抓着衣服,抓得指节都已发白。
管野和靳羽龙对视一眼,均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甄梓的神情,像是遇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虽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其间的经过如何,却不得而知。两个大男人突然发觉,女人其实很了不起,至少她们很会安慰人。而自己就不成了,只能在一旁呆看着,无法可施。
窗外,天正渐渐亮起来,屋内的光线也渐渐充足。客店里的人大多都醒了,里里外外都是人声。寿宴已过,那些赴宴的人,已开始张罗着动身了。
"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会把你找出来!"甄梓开声道,声音极轻,却仍是含着极度的怒气。"什么?阿梓,你在说什么?"管野轻声问。"鬼剑!"甄梓霍地抬起头来,瞪着管野。管野不由得退后一步。
愤怒、不甘、委屈、伤心、仇恨和倔强混合在一处,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呈现出来,半分也不加掩饰,那双黑至极点的眼里,两点火光正腾腾地燃着。
这是一个少年所能表现出的所有火气。管野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突然想,自己似乎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火气。只是这许多年过去了,他再也没发过火,也就是说,他老了,圆滑了,再也不会发火了。他突然有一点儿怀念年轻时的莽撞岁月。
三个人无言地对视了良久。管野最先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声,道:"先别去想它!阿梓,你伤得不轻啊!"甄梓的神情滞了一下,倏地别过头去,倔强地道:"我把它打败了!"管野一愣。这话实在是少年心性,不管不顾的争强好胜。"好好好!"他叹气道,"师伯知道你赢了!但师伯也看得出,你伤势颇重!若不好好休息,你怎么把它找出来?"甄梓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抓着衣服的手也松开。"野师伯,那确是鬼剑!您要相信我!"他盯着管野。
管野瞧了靳羽龙一眼,只叹了口气。见管野没有异议,甄梓像是松了口气,便又咳了起来。管野倒了杯水给他。甄梓接过水杯,却好半天都不喝,只是抿着嘴,看着水杯发呆。
"小甄?"靳羽龙开声轻唤。甄梓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没事!"重又把水杯递还给管野,"过一会儿就会好!然后我去找莫彬!"管野吓了一跳,险些将杯子扔在地上。"你还要去找他?"甄梓看着他不说话。"小甄,不要逞能!"靳羽龙在一旁道,"再去,也许你的小命都保不住!" "师伯这不是长他人志气。阿梓,你这伤根本不是一时之间好得了的。再说,经昨夜这一场对峙,莫彬会留在这里任你找么?"管野皱眉道。"我不甘心……""那也不行!"见甄梓依旧倔强,管野终于急了,大手一挥,口气真就如师伯在训师侄一般,毫不客气。
这口气听在甄梓耳朵里,让他想起远在南山的父亲。他突然笑了,道:"野师伯,当年,您也这么训过我爹么?"管野愣了愣,随即笑道:"这倒是!你现在这倔脾气,活脱脱就和你爹小时候一个样子。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躺下歇着!"他伸手将甄梓按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转头对靳羽龙道,"你照看他,我去打探一下消息!若没什么事,我们今天就回犀照!"靳羽龙点头道:"是了,能早回就早回!"他搔搔头,又道:"还是你看着他,我去!打探消息,你不如我!"他咧嘴一笑,转身出去了。
管野转回身,坐到甄梓旁边。甄梓却不看他,只是瞪着眼看着房顶。管野叹了口气,道:"还是不甘心?"甄梓闭上眼不吭声。
"不甘心又如何?"管野道,"这江湖之大,龙蛇混杂,哪会有那么多顺心之事?师伯早就说过,能忍就忍着,何必给自己树此强敌?" "我又没做错!"甄梓硬邦邦地回答。管野被顶撞得一愣,失笑道,"没人说你错!只是……"他皱了皱眉,有些话,当真是不好和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讲,"阿梓,你想过没有,龙老爷子其实是利用你?" "嗯,看得出!"甄梓道。
"听剑赏剑那一出戏,其实都是安排好的。你就是龙老爷子临时拾来的棋子。既然看出来了,你……""不管怎样,我都会去阻止!剑灵是友非仆,我不能眼看着他逼迫剑灵!再说,这样逼着剑脉与人脉相合,以后会给人带来灾祸!师伯,您不是也知道?"甄梓转过头来看着他。
黑得剔透的一双眼,看得管野突然有些心虚。他当然知道,却没有站出来,是直觉要自己别站出来,这是江湖中人惯有的本能。可这本能一对上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竟让他心中蓦地升起愧疚来。原来,自己这些吹嘘资历丰富的人,却还不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明白事理。
管野长叹一声,苦笑道:"可是阿梓,你要知道,有时候,做对的事往往会惹来很多麻烦。龙老爷子利用你了结了他的事,却让你因此惹上了一个强敌。他的事结了,你知道你还要与这姓莫的纠缠多久?你又没有江湖经验,这太危险了,你明白么?"甄梓咬着牙不说话,倔强的脸上亦只有不甘不愿的神情。管野只能苦笑。
江湖经验,人生阅历,还有同等的一切繁杂的东西,在这少年的头脑里完全没有地位。倔强的少年心中有的,只是这人世间最单纯的对与错。管野长长地吁了口气。这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了,可是他们这些久历江湖的人,怎么偏偏就辨不清呢?
中午时,靳羽龙推门进来,手里拎了坛酒。
整个小镇平静一如往常,昨夜之事就仿佛从未发生过。而那个厉云更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镇上人谈笑风生,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就像是有什么人把这个厉云从他们脑中整个挖去了,再没有一点痕迹。
龙家的事就这么干脆地了结了。布置了好久的网已收得紧紧的,龙头会继续他那在外人眼中隐逸自在的生活。而在这事件当中,谁惹了什么麻烦,招来了杀身之祸,已不是他老人家管得到的了。
江湖总是复杂,浪潮翻滚中,吞没的常常是那些莽撞少年。
靳羽龙没有关于莫彬的消息。莫彬整个人就如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照两人的推测,莫彬的离开该与龙家之事无关,只因他夜里还曾以鬼剑之力暗袭过甄梓。可怪也怪在此,莫彬并非那种懂得留手之人,但他却会放过此时重伤后正气弱的甄梓,实是难以想象。
"却不知莫彬的鬼剑,是不是当年那一柄!"靳羽龙沉思道。
"鬼剑本就罕见……"管野略皱了下眉,道,"但,也不能就这么认定是那柄!而且……"他抬眼撞见靳羽龙深邃的目光,不由苦笑,"身为听剑师,竟敢执鬼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呐!"靳羽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真该谨慎些!"他瞄了眼已然睡着了的甄梓,少年安静的脸上仍留着倔强的痕迹。两人不由相视苦笑。
六、你们不认得我了么?
靳羽龙的疑问自然也是甄梓的疑问。当马车在驿道上飞驰之时,甄梓倚在车厢里,昏昏沉沉的脑子中转着的只有这一个问题。车帘一响,他抬眼见管野正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满眼的担忧。甄梓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笑道:"小侄已没事了!师伯您不用太担心!"三人离开小镇时已是黄昏。此刻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纤瘦的一弯月高挂天空,月光冷寂。犀照城高大的城墙在远处黑沉沉地卧成一条粗重的线,四下里一片静默,只有马蹄车轮之声刺耳地响着。
车厢里点着小油灯,摇动的阴影里,少年的脸色看不真切。管野听他的声音还算有些底气,略略放了心,出来与一旁的靳羽龙对视了一眼。靳羽龙一笑,低声叹道:"他竟不知惧怕!枉我们这般急着往回赶!嘿嘿,果然是少年人的悍勇,你我是真老了!"管野哑然失笑,也没接话。
及至家中时,已是深夜。甄梓沉沉睡着了,两人将他扶进房中,便转身离开房间。转到楼外,两人站到窗下仰头看天。天上弦月正亮,小院内月华清亮,宁静安详。
靳羽龙最先打破沉默,"咦"了一声。管野不由转过脸去看他。"我在想那个小姑娘弦舞月!"靳羽龙解释道,"她居然没来找我们的碴,倒是古怪!"管野记起寿宴当晚那女孩儿猫一样刁蛮泼辣的神情,那也是个不会轻易放手的性子。只是却也如莫彬一般,消失得干净利索。"只顾着莫彬,倒把她给忘了!"靳羽龙叹道,"若那果真是鬼剑,管兄觉得有几成可能便是当年的剑?" "九成九!"管野重重道,"鬼剑极罕见,百十年来能有一柄就够骇人了!铸师们心里都有分寸,有哪个会鬼迷心窍了去拿人祭剑?"他声音一转,化成一声叹,"只是没有证据。莫彬的名气可是比你老哥我大上不知多少倍啊!"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瞄了下窗子。那边靳羽龙仍继续道:"证据是没有,但当年与那夫妇相识的人应该还……"他声音一顿,才注意到管野的神情,恍然点头,低声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寻找,且等明天再说吧!"站了片刻,两人便各自回了房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