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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十几年前,就在这个犀照城,有一对铸师夫妇,手工极好,铸艺极佳,常常引得人千里迢迢从东极洲的另一头来这里找他们铸剑器。十年前的某一天,有一个人送来一块奇异的材料,要他们打成一柄剑,除此,没有任何别的要求。由于材质特殊,所以在耗去了几乎半年的时间后,方才成形。剑主在得到消息后又赶来了,一直守着剑,直至出炉。
由于没有特殊要求,这剑的外形以及花饰全部都是按惯例做好的,虽说其外表看着普通,但据说在剑出炉的那一刻,整柄剑都曾爆发出一种妖异的魅力。在最后一刻,那剑主竟突然跳起来,抓起还烫手的剑,高高举起,然后闪电一样挥出。
就在那天,铸剑师夫妇无缘无故地死在了这人手里。那之后,过了段时间,便传出这柄剑内宿了两个怨魂,便是那夫妇二人枉死的魂灵凝结的怨气。
常说铸剑者若是以人祭剑,剑上便会有死者的魂灵纠缠,不再有生灵之气。自古以来,铸剑者以人祭剑,是会惹得人神共愤的。剑上纠缠着怨灵,这剑便被称为"鬼剑"。鬼剑中宿着的是人的怨灵,所以,就拥有控制执剑者的妖异力量。
传言一出,各地的听剑师便闻风而动。鬼剑是不容许留存于世间的,不管鬼剑的成因为何,它也是一柄只会带来灾害的剑。于是,同为这夫妇所铸的、并拥有同样剑柄的剑大多被毁去了。有的毁于听剑师之手,有的则毁于一些武人之手。即便一见之后,晓得那剑中并非有怨灵相缠,也要毫不留情地毁去,因为生怕自己被怨灵迷惑了,而看不出其中的异常来。
就这样追了整一年后,一直没有异常之事出现,于是,便有人怀疑那传言是假的。慢慢地,追查的人就散去了,剩下的剑便逃过了一劫。转眼间许多年过去,关于那鬼剑的传言差不多都快被人们忘记了。偶尔有哪个听剑师谈起,也是当成笑谈一句话带过。剑能吸引两个魂灵?岂不是天方夜谭?
……
"那一年,甄家也派了人出来!我就在其中!"管野撑着下巴,略略出神地道,"不过谁也没找着那柄剑,就当个笑话听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看那姑娘的架势,怕不会善罢甘休的!"靳羽龙摇头苦笑,"一直都没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会有这样一柄剑的!不过亏了她找上的人是我,不然找到别人,不知道情形的还好,若是那知道些内情的人,怕是要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对她下死手了。日间的事,实在是误会!她把自己吊起来,是指望着我救她时趁机偷我的剑。嘿嘿,没想被小甄你救了!大叔在这里再跟你赔个礼,小甄别再往心里去了!"甄梓心里叹了一声,点头道:"也是小侄没能细听前辈的解释。前辈再这样说,惭愧死小侄了!"
靳羽龙与管野呆在一处,几坛子酒下肚,便成了两个无话不说的醉鬼。当晚,醉成一摊烂泥的靳羽龙住在管野家中,整整一夜都睡得死死的。
甄梓却半宿都未能合眼。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让他都来不及思考。从前在南山时,往往一天都不会有事发生,日子一直都是平平淡淡。虽说他喜好清静的环境,但今天发生的一切,自己却没有感到多少烦躁之意,隐隐地,却还有一些无法言明的欢喜之情。
特别是那个泼辣蛮横的女孩儿,不知为何,竟是如此的难忘。甄梓翻了个身,看到放在枕边的紫麟剑。剑灵在灵识内钻出头来:"小甄在想那女孩子?" "你又知道了!"甄梓叹了口气。
"小甄是年轻男人,若是不想,便要出问题!"剑灵用一副教书先生的口吻念叨着。"嘁!"甄梓一撇嘴,不承认也不否认。
三、龙头
在离犀照城不远的一座小镇子里,有一座大宅子。大宅的主人在二十年前,是名震江湖的大豪,有着一呼百应的魄力。大豪姓龙,因为他在江湖上的势力,人们都叫他"龙头"。叫得久了,连他自己都忘了本名,以至于今日,大家仍呼他为"龙头",而他也仍带着当年那种意气风发的笑容点头应答。
龙头退隐江湖十数年,当年的威势仍留于江湖人脑中。年年龙头寿辰,各帮各派都会派至亲子弟前去拜会,送上精选的贺礼。因龙头近年来痴迷于铸工,各地知名的铸师便也借此机会前来拜会,以提高自己的名气。当然,有铸师来,自也会有听剑师前来,借机一展其听剑之术的精妙。
每一年,龙头寿辰前几日,犀照城内便会出现来自各地的拜寿者,拿着各自精选的、与铸工相关的礼物,只等着拜寿那一天,将礼物献上,以表心意,再在众人面前一显自己的气势。
一连数日,管野和靳羽龙都里外忙个不停,为的就是这龙头的寿辰。看着这许多人只为了一个老人的寿辰忙碌,甄梓就觉得不可思议,是什么在驱使着这群人不知疲倦地忙碌?对于甄梓来说,眼前这些繁杂的琐事,远没有那个鬼剑的传说来得吸引人。相比之下,他倒宁愿那女孩儿再找来,哪怕是再打上一架,也好过看着这些人的无聊忙碌。
日子到了,管野便与靳羽龙带着甄梓一起前去拜寿。甄梓原是不想去的,但管野一再地说这样的场合难得一见,也极长见识。甄梓拗不过,只得跟了去。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进了镇子。靳羽龙去料理住处,管野带着甄梓先去递拜帖。在小镇唯一一条大街的最里面,是一块极宽敞的空地,空地的尽头,就是一堵朝左右看都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高墙。墙的正前方,一扇气势雄伟的铜铸大门威严地立着,门前的石狮子瞪着两双铜铃般的大眼,盯视着来往的行人。
虽已将近午饭时间,这块空地上依旧挤满了递拜帖等待送礼的人。
管野拉着甄梓朝前紧走了两步,朝着一个青色短衣装扮的高个子男人打了个招呼。那人一见他,便笑呵呵地走过来,抱拳笑道:"管兄!" "五哥,忙着?"管野赔笑道。这个被叫做"五哥"的人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哪一年都这样,习惯了,习惯了!怎么,又带了什么新鲜玩艺来?你们哥儿俩总有好东西,老爷子可欢喜了!" "老人家欢喜就好,我们哥儿俩的孝心也没白费!这是小弟师侄,阿梓,过来见过五叔!"管野一推甄梓。甄梓早被周围的喧闹声吵得有些晕了,管野这一推,方才回过神来,向前走了一步,弯腰一礼,道:"见过五叔!" "师侄?嘿嘿,好漂亮的娃儿,若是扮成个丫头,你五哥说不定就……嘿嘿!"男人咧着嘴大笑。管野狠狠一攥甄梓握起来的拳,将他涌起来的怒气强压回去。"五哥玩笑!喏,您收好!"他将一张大红的帖子递上去,男人接过去,看也不看便塞进怀里。
管野扯着甄梓朝人群外挤,小声嘱咐着:"万事能忍便要忍!这里不是南山,没人会让着你!"甄梓暗叹了一声,点头应了声:"是"!
递拜帖的人极多,等了两日,到寿辰那天,才轮到管野他们入内拜寿。
高墙之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幽林小筑,南方清雅景色在这里一览无余。龙头住在庭院的最里面,管野几人到门前时,已经聚了许多等候的人。管野、靳羽龙与其中几个熟人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聚在一处等着里面召唤。等了不多时,司礼人便出来大声唤道:"老爷有请,听剑师管野管先生,靳羽龙靳先生,及南山甄家少主甄公子!" "南山甄家"四字一出,便引得在场所有人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叹声,近百束目光立时汇聚过来,齐齐盯在甄梓身上。甄梓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身家背景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从未想过会像这般的惹人注目。此时被这许多人同时盯住了,他才有些明白,却又立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门内的客厅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是大红色的寿字。两根廊柱上高悬着一副寿联,正墙上贴着个斗大的"寿"字,字的前面摆放着一张红木长桌案,点着粗大的红蜡烛。龙头就坐在桌案旁一张高背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进来的人。
"你是管野!噢,你是羽龙!我没说错吧?"三人还未开口,老人已抢先道。老头子慈眉善目,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雪白的头发用紫金冠束在头顶,秃秃的前额背着烛光,仍隐隐发亮。老人身子骨依旧健壮,骨架甚大,隐隐还有着当年的影子,若是远看,几乎看不出老态来。即便是这样离近了,也无法看出他已是个耄耋之龄的老人。
"难为你们每年都能找来新鲜玩艺给老头子把弄。真是好孩儿!坐,快坐!"他挥挥手。
"只要老爷子您欢喜,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理当尽心的!"管野一躬到地。三人致过贺词,依言坐下。
龙头朝甄梓招招手:"这个孩子,就是甄家的娃娃?也是听剑师么?你过来,让老头子仔细瞧瞧!"管野在暗里推了甄梓一把。甄梓乖乖站起来,走到老人面前。
龙头伸出一只布满皱皮和老茧的大手,先是掐了掐甄梓的脸,然后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再张开大手掌,拍了拍他的胸膛。一双陷在眼窝里的眼像两把刀子一样,直看得甄梓心里发紧。这目光可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个待宰的羔羊。
"好,好娃儿!听剑之术有几年根基啦?会一点儿剑术武功不?"老人一张脸凑上来,甄梓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勉强摆出一副笑脸来,对老人的问题一一应答。
"嗯,好,不错!"看老人的脸终于离开自己,甄梓正想松口气,谁知老人又伸手过来,在他脸上重重掐了一把,"要是没什么事,就在爷爷这儿多住两天。这儿该不比你们南山小吧?老头子要是有你这么个争气的孙子,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愁喽!对了,你要不要跟爷爷学剑术?他们应该跟你讲过吧,爷爷年轻时,剑术武功可是罕逢敌手哟!反正爷爷也没什么资质好的徒弟,你要留下,就都教你了!怎么样?你就叫我师父吧,我收你做关门弟子……"老头子的话一说起来,就见不着结尾,甄梓听不是不听也不是,就只觉得站在老人面前,是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里最痛苦的一件事了。直到站在一旁的司仪急着招下一批人进来,不得不打断老人的话,甄梓才得以溜回管野旁边。回头看时,老人似乎仍未尽兴,一双眼直盯着甄梓。好在司仪适时地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甄梓也不等管野两人,先一步冲出了大门。
回到房间,管野笑道:"老头子喜欢你!" "野师伯……"甄梓苦着脸看着他。靳羽龙一拍他的肩,大笑道:"人老了,都像孩子似的。不过老爷子还真是很少对哪个晚辈这样子,居然说出要收你做关门弟子的话。这可了不得。小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呢!"甄梓摇摇头,只是一脸的苦笑。看到那些前来拜寿的人,可以想见,龙头早年的威望确是不虚的,以至于到今天还影响着那些行走江湖的后辈们。可是,一个威望甚高的人怎会是那般模样?真的是人老了,就变得跟小孩子一样爱开玩笑了吗?还是装出来的?若是装出来的,那他所为何来?如若不是,讲得不客气些,真真就是一个老白痴!
宴席在掌灯后摆上。龙家大宅广阔的庭院内灯火通明,摆着近百张大圆桌,每桌都围了数十个人。酒菜往来,醇香四溢。数十个龙家的第一二三代门人弟子在各桌前穿梭来往,替龙头敬酒谢客。
吃到一半时,有一队人由正门入内,一个个身着光鲜闪亮的王家近卫服饰,两人一担抬着贺礼,沿着庭院正中那条宽而长的白石板路朝主宅行来。宴会司仪的弟子满脸赔笑地迎上去,与走在最前面、着近卫长服饰的高大男人道:"锋王的大礼,在下代师祖收下了!诸位辛苦,席已备好,请入席吧!"他拍拍手,过来一些龙家仆人,接过近卫的担子,往里宅抬去。
锋王是东极洲的侧王,是主君亲封的战神。如此地位的人,竟也会派亲随来贺寿。想想便知道,龙头的名望有多高。这不由令那些后生小辈们向往不已,崇拜不已。
酒过三旬,主事的弟子高声道:"为了给诸位添兴致,家主特命晚辈们请来了乐师伶人,美酒佳人,仙乐入耳,当是人生大乐也!"话音未落,便有人发出不怀好意的哄声。主事弟子也不以为意,高举双手一拍,由主宅的一侧,鱼贯现出六个盛装的丽人,坐在已摆好的乐器前,乐音随之悠然而起。
虽然座位离主宅前乐师演奏处不近,但甄梓仍是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身着红衣、发起怒来像小野猫一样的女孩子。摇曳的火光之下,女孩儿被红衣映红的脸,艳丽得不可方物。以至于甄梓伸出去夹菜的筷子,都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动作。管野见他的神情,心里暗暗一笑,抬筷子在甄梓手背上轻轻一敲:"看什么呢?""啊?"甄梓失声叫起来,倒把管野惊得向后一坐。"没,没什么?"甄梓慌忙掩饰自己的失神,低下头去,连连往嘴里塞食物。
"又是这姑娘!本行是个乐师呐!"靳羽龙在一旁笑道。
"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追这柄剑的姑娘?"管野皱眉道。"是!好像是叫弦舞月的!"靳羽龙抬头看了女孩儿一眼,只一眼,便被她的目光逮了个准儿。之后,那像愤怒的小猫一样的目光便一直望过来,没有移动半点。
"嘁!"甄梓几乎是狠狠地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一旁的管野却乐出了声。
"野师伯,您笑什么?"甄梓皱眉看着管野。"阿梓果然是男人了!"管野冲靳羽龙挤挤眼,两人一齐笑起来。"原来不是吾一人看出小甄长大了!"紫麟的剑灵不知何时又探出头来,用长辈的口吻叹道。
这两人一灵话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甄梓捏着酒杯,只觉得脑子似是一瞬间空了。为什么不反驳呢?他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反应,竟是带着一种淡淡的欣喜。难道,真是如此么?
"南山很少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管野长伸手臂,搭在甄梓背上,"是个男人,要学得豪爽些。喜欢一个女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管野的话音刚落,甄梓手中的酒杯便跌到了地上,他瞪圆了眼看着管野,像看着什么令人震惊的事物。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甄梓几乎是喊叫起来,一句话惹来临近几桌数十人惊讶的目光,只看得他大张着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一股热血直冲上头,将一张素白的脸涨得仿佛滴血。
那边管野和靳羽龙打着哈哈帮甄梓解了被注视的尴尬境况后,才回过头来,用长辈特有的笑意看向他。"不打自招不是?"管野将一杯酒塞进甄梓手中,"师伯又没说你喜欢她!喝酒!"甄梓一仰脖子灌下酒去,一张脸还是红得像秋天的柿子。
闹了有一会儿,六个盛装的乐师如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小猫一样的女孩子在消失于阴影中之前,那双眼睛都毫不放松地盯视着他们。
贺宴在月落星稀之时散去了。之前,掌宴的弟子宣布说,龙头要留下各地来的听剑大师,为他及他的爱徒们赏剑。赏剑即是为其弟子新选的剑器听剑,亦是各个听剑师一听成名的好机会,更是难得一见的听剑盛会。那些仍清醒着的,以及只喝了个半醉的江湖豪客们,便也都凑热闹似的跟了去。
四、听剑
龙头在建这座大宅子时,专门为自己从各处搜集来的剑器,建了一座别院,还取了个雅名,曰"灵犀别馆",即剑灵与人心灵犀相通之意。
别馆在宅子的西侧,是一间极敞亮的大房间带数间小剑室的格局。大房内过道两侧摆了两排正位,是供主客赏剑时坐的。还有一些散放的椅子,则摆在正位的后面。司礼的弟子将那些可列入主位的听剑师的名字依他们的名气写了张单子,当人们聚在别馆门前时,便依单子在门前唱名,宾客们就一个个走进去。
四十张正位,管野列在第三十八名。没有任何名气的甄梓只有个显赫的背景,没被列在主客当中,便和靳羽龙一起,坐在管野的后面看热闹。
众人全部落座,龙头才在两个弟子的陪伴下,拄着根桃木拐,从一侧出来,坐上主位。房子里一时变得极静。龙头低垂着眼,端着茶,却不看众人,司礼的弟子过来,手中执着一柄剑。
剑长两尺六分,宽两分,蛇皮剑鞘,紫金吞口,剑柄上雕着图腾纹饰,握处缠绕的黑蛇皮被磨得有些发花了,显是已有些年头的古剑。
"这是师祖早年在北方极地从一个山客处得到的古剑,剑名'蛇咬',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了,是师祖当年用过的剑。如今,师祖退隐了,就着晚辈们把他老人家用过的剑取出来,依照功过,师祖由第二代第三代弟子中选出几名,只看他们谁与这剑的脉象相合,便将此剑赠予谁!若是皆不合,也是无奈之事。师祖有交代,此举并无公平一说,只因原本是不能强求之事。望诸弟子不得争执!"话音落下,门外依次走进四人来。形貌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皆是面带喜色。四人在龙头面前站定,只等听剑师出来,听剑定归属。
司礼弟子拿出人名单子,大声道:"有请居首位的莫彬莫大先生——"尾音还未落,龙头忽地抬起头来,道:"是哪个莫彬?"从左侧竖排首位处站起一人,朝龙头躬身行礼,道:"晚辈武襄城莫彬,见过龙老爷子!"声音喑哑,字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卷声。
"武襄?武襄城啊,记得倒是有这么一个世家。是第几代子弟啊?"老人问。"第三代。晚辈不才,正是第三代的家长!"莫彬的语气虽恭敬,那声音却仍像蛇一样,让人难受。
"师祖,莫大先生在这一代听剑师中极有名望,必不会辜负您的期待,会给'蛇咬'寻到相合的执剑人的!"司礼弟子在一旁悄声道。
"有名望?"龙头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浅浅地啜了一口,便不再说话了。
房内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中,老头子的那句话明显是没有说完,可他却又不说下去。也不知道他这一问到底是褒是贬,大家便都看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转动茶碗的白瓷盖子。
等了好一会儿,龙头才抬起头来,挥手让挡在面前的几个弟子散开。陷在眼窝中的眼睛搜寻了一圈,最后停在管野背后的甄梓身上。"娃娃,你来听!"他抬起手,骨节粗大的手指朝甄梓直直点了过去。满屋子的目光也随着那只手指齐刷刷地转了过去,甄梓立时如坐针毡。
"师祖!"司礼弟子失声叫出来,"他还不……""不配?"龙头翻着眼睛瞪了弟子一眼,"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不配?我就觉得他行!你来听!"他话头一转,又朝甄梓招了招手。
龙头的出其不意将在场所有人都弄得一头雾水。有些人虽知道甄梓是南山甄家的人,但看他年纪轻轻,怎么也不像是个听剑师,龙头却会亲点他
来听剑,难道他真的比声望甚重的莫彬要高明?还是背地里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百十来个人的肚子里转着各自的念头,却也没人说出来。
被晾在一旁的莫彬一张脸上青白不定,他看看龙头,又瞪向司礼弟子。
司礼弟子急得一跺脚,凑到龙头耳前急急道:"师祖,他还是个孩子,您让他来,若是做不好,不是让一屋子的人看笑话?孙儿知道您的用意,您想拉他一把,可要是真的砸了,您岂不是害了他?" "哦?"龙头翻翻眼睛,点头一笑,道:"这倒是!你还想得真周全,明儿告诉你师父,赏你些好玩意儿!"司礼弟子连忙道谢。
眼看这近乎荒诞的插曲要过去,莫彬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些,谁知龙头又道:"不听就不听!过来,坐爷爷这儿!"众人哗然。那只摆动的手对甄梓来说就像是恶梦,满屋的人的目光都像含着利器一样,直直地扎过来。
"快过来!老三,去再搬张椅子来!"他一拍自己的椅子。那个被叫到的弟子先是一愣,看看师祖又看看甄梓,再看看屋中其他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头见他半晌没反应,就"啪"地一拍椅子扶手。弟子立时像被刀捅了般打了个哆嗦,忙不迭跑到屋子后面,搬了张椅子摆放在老人身边。"过来,就坐这儿!长长见识!"龙头又招招手,"你也不听爷爷的话?"他那花白的眉挑了挑,甄梓只得站起来,一步一步蹭过去。经过四个弟子身边,再经过莫大先生身边,到得那座位前时,甄梓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坐下时,满屋子的人的目光又都投过来,他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了事。
"是叫莫彬吧?开始吧!"龙头向后一靠,一只手在甄梓肩上拍了拍,重又端起了茶碗。老人的话音一落,莫彬便抱拳一礼,道了声"是!"伸出手接过司礼弟子手中的剑,拔剑出鞘。剑光摇曳中,莫彬的神情如临大敌般专注凝重。空气仿佛刹那间凝固了,房间静得甚至听得到呼吸声。每个人的表情都郑重异常,唯独甄梓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听剑之于听剑师,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剑与人是否相合,全在两者间脉象是否相同。听剑者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确认剑脉与人脉的走向并将其联在一处罢了。即便是不相合,那也只是剑与人自身的事,与听剑者没有任何关系。
从前在南山时,甄梓不知听过多少柄剑,接触过多少个剑中的魂灵,几乎每一次,他都是以自在之心来与剑灵交流,甚至是在欢笑之中,便听到了剑灵的声音,摸到了剑脉的走向。看着眼前这些郑重得过了分的人,甄梓觉得有些不可想象。他们真正在意的怕不是听剑本身吧?难道非要剑和人相合才能证明其听剑术的高明吗?那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事。
莫彬双手执剑,淡金色的光华由他双手握处腾起,沿着剑身蛇一样蜿蜒而上,整把剑就像被镀了层淡淡的金质。光华及至剑尖,整把剑都爆发出太阳般夺目的光彩。在那光彩之中,所有高位以上级别的听剑师全都感觉到了"蛇咬"剑强大的脉动。一些坐在散位的人腰间的佩剑也因"蛇咬"的脉动,在鞘中隐隐震动起来。那震动声汇在一起,形成低沉的"嗡嗡"声,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破一般。
莫彬右手执剑,缓缓朝着四个直直挺立着的弟子指去。光芒映着四人的脸,光影交错间,恍若梦幻。剑指向第三人时,那满剑的光华突然爆裂开来,幻化成千百条光蛇,彼此纠缠碰撞着,像被推挤着一样,朝那人身上扑去。
几近疯狂的欢喜之色在一瞬间绽放在那人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爆发出耀眼的神彩。他迫不及待地向前踏出一步,便要投入这光蛇的纠缠当中。
"他和'蛇咬'根本不相合!莫先生,你不能逼迫剑灵!"一个清冷的声音于极度的静寂中突然炸响,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意。满屋子的人同时发出呼声,齐齐把目光转向开口的人。一向对众人的注视显得极敏感的甄梓神色不动,静静地站在座位之前,看着莫大先生渐渐僵直的颈子,和那个惊立在原地的龙家弟子。
"蛇咬"之上纠缠的光芒倏忽散去。莫彬回过头来,细长的眼中闪着阴鸷的光芒,一张脸绷得更紧了:"你说莫某在逼迫剑灵?" "难道不是吗?"甄梓冷冷反问。坐在后面的管野和靳羽龙急冲过来,一边一个便要把甄梓拖回去。可是两人目光一触及甄梓的眼,伸出的手不知怎地又缩了回去。那双眼沉沉地亮着,眼中的黑色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目光一与其相对,便似乎有某种无穷的引力,直将你牢牢地吸过去,不只是目光,甚至是灵魂,都仿佛要陷进那双黑如幽潭般的眼中,再也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