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些童男童女已经从舱中出来了。他们在舱中关了这几日,一个个面目苍白呆滞,一出舱又活跃起来。柳风舞闪在一边,让他们走过去。这些少年男女都穿着薄纱长衣,虽然有些皱了,被风一吹却又飘飘欲仙。

走过几队,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伍秋晶。她也见柳风舞在打量着她,抿嘴一笑,用下巴指了指身边。柳风舞一见她边上那女子,不由得浑身一震。  那个女子像是大病初愈,神情还有几分委顿,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入鬓的长眉下,一对眼睛却流转如水晶,仍是很有神采。她一见柳风舞,不为人察觉地行了一礼,又正色在人群中走去。

她就是朱洗红?柳风舞那天救了她时,也不曾着意看过,现在看看,这女子果然有五六分像是郡主,只是较郡主多了几分清秀,少了几分艳丽。柳风舞把手举到头边,正想行礼,忽然省悟过来,手趁势在脑后抓了抓。想必他这动作有些可笑,几个女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宇安子在一边听得了,低声喝道:"闭嘴!不许出声!"他们站好后,那队杂役又开始吹吹打打,奏起乐来。柳风舞靠在船舷边,忽然想起那一天的龙神祭,他站的也是这个位置,而那个朱洗红正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看她的背影,便有七八分像是郡主了。他不由得又摸了摸胸口那块玉佩,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这时,唐开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柳统制,你起来了啊。"他转过头,只见唐开头上缠着一圈白布,手扶栏杆,人却很有精神地站在身后。他道:"唐统制,你的伤没事吧?""没事,当初我受过的伤不知比这重多少。"唐开看着那些女子,忽然很小声地道,"唉,幸好这班小祖宗没出事,不然我和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一个个瓷人儿似的,碰坏一个,我们都要难辞其咎啊。"那些士兵在玉清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吧?柳风骨想起了那五个死在风暴中的士兵,颓然道:"只求以后别碰到这种事了。"唐开打了个哈哈道:"柳统制别被吓破了胆,这等事原不是轻易碰得上的,我们也算运气太好。不过蒙蛟云所赐,这几天来我们可行了原先十天都走不完的路了。"这时,乐声又响了起来,那些童男童女从中分开一条道。那是玉清子出来了吧。柳风舞看着舱口,却见玉清子不紧不慢地踏着禹步术出来,他虽然在舱中关了几日,一张脸仍是白如美玉,清雅秀逸,丝毫没有倦色。在他身后,宇安子和另一个小法师挟着的,赫然便是虚行子。

一见虚行子是龙神祭的祭品,柳风舞才放下心来。虚行子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也不想多管了。虚行子鼻子以下被蒙着布,似乎连一步都走不了,是被两个小法师架着离地而行的。他们一行三人走过人群时,那些童男童女又合拢来,将他们掩入人群中。

这时,乐声又响了起来,那些童男童女也开始吟唱。他们唱的也不知是什么歌,不过那些少年人的嗓音唱来,幽幽渺渺地,很是好听。

柳风舞正听得入神,忽然在一片歌声中,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都上当了!"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这声音太过突兀,柳风舞和唐开同时将手伸向腰刀,但马上听得那是虚行子在叫。虚行子被杀前,定是被捂住了嘴,这时不知怎的能开口了,便叫了那么一声。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之声刚一乱,又恢复平静,却听得玉清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龙跃沧海,有神来飨!"他的声音清越高亢,很是好听,夹在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声中,有如鹤唳钟鸣。

虚行子喊的"你们都上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柳风舞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看看唐开,唐开倒没什么异样,只是颇有兴味地看着被抛入海中的那一块块肉。

也许,那是上清丹鼎派和清虚吐纳派之间的争斗吧。连法统这等出家人之间的争斗也是这般血淋淋的,不用说朝中王公大臣之间的争斗了。柳风舞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依然飘浮着朵朵白云,风暴过后,更如一块蓝色的薄冰一样晶莹剔透,一尘不染。他放平视线,又看了看朱洗红,这回她倒是稳稳地站着,不像会掉落海里的样子。其实船栏甚高,上一回也不知她怎么会掉进海里的。唐开突然道:"柳统制,你看水里。"柳风舞看着船头的海面,那里正有两条海鲛在争食,他道:"怎么了?" "海鲛最能嗅到血腥味,这回怎么只有两条?"柳风舞不禁也有些诧异。海里海鲛最多,平常船上扔掉些垃圾都会有海鲛跟上来,那回在内海祭龙神,也有十几条海鲛,怎么到了海中心,海鲛反而少了?他道:"大概还没过来吧。"他话音刚落,船头处的海水忽然翻了个花,那一片水面像是煮沸了一样起伏不定。唐开道:"你说的正是,呵呵,海鲛鼻子倒灵,这回一块儿赶过来了。"玉清子还在高声念诵着,把一块块肉扔进水里。一想着这些肉刚才还在一个活人身上,柳风舞就只觉得一阵恶心。他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他杀人都是战阵上你死我活时才杀,哪里像玉清子这样用人肉来祭神。他刚想转过头去,再不看这等血腥的场面,哪知头刚扭过去,细乐和童男童女的吟唱声嘎然而止,代之以一片惊恐之极的尖叫。又出什么事了?他转过头来一看,那幅情景刚跳入眼帘,他只觉浑身的血液也像一下结成了寒冰,人也几乎坐倒在地。

船头的海面上,正颤颤地伸出一根长长的肉条。这肉条足有人的手臂粗细,上尖下细,一边是褐色的,上面夹着一个个金圈,另一边却是雪白色,长着一个个圆圆的肉环,每个肉环里又长出一根血红色鸟嘴一般的骨刺。是海蛇么?柳风舞也从来没见过这等东西。看样子也像条蛇,可又没有蛇头,蛇身上长的这等怪东西也实在太过奇怪。

这时,那根肉条忽然长鞭一般抽打在船头,"啪"一声,船栏杆被打得粉碎,那些杂役和童男童女大叫着四散奔逃。破军号虽大,这一千人都挤在甲板上,又有什么地方可逃了?混乱之中,有不少人被挤得摔倒在地,别人的脚没头没脑地就踩了过去,一时间耳中只听得男男女女的惨叫声。

柳风舞叫道:"唐统制,快叫弟兄们维持秩序!"他说完,一把抽出腰刀,大声喝道:"不许乱跑,一个个走!"他的喊声夹在那些惨叫中,哪里还有人听到?柳风舞又急又怒,心知照这般乱法,破军号虽大,恐怕也会被那些惊恐万状的男女挤得倒翻不可,可现在一片混乱,哪里还弹压得下去?那些童男童女一散开,倒看见玉清子和他的两个弟子还面不改色地站在当中,那张床上,一具不成人形的尸首躺在上面,血已将一张床都浸透了,那肉手正颤颤地向尸首伸去。

玉清子忽然断喝道:"宇安子,速将众人带下舱去,宇希子,你跟我来。"宇安子和宇希子答应一声,他们背上本都背着一把长剑,宇安子抽出长剑,只见剑光一闪,一个跑过他身边的杂役忽然头直滚下来,一道鲜血直冲而上。宇安子扬声道:"立刻停步,再有乱动者,立斩不赦!"此时那些混乱不堪的童男童女已停住了,一个个不住发抖,既想早点冲进舱中,却又不敢再动。唐开已带着士兵过来,将那些男女一个个推进舱中,有他们来约束,那些人进舱一下快了许多。

柳风舞喝道:"让开!"便向人群中走去。才走了一步,眼角又瞟到了那朱洗红的面容。此时那些童男童女一个个都想早点进舱,只有她还在转过头看着自己。柳风舞也没有转头,人一跃而起,在面前一个童男肩上一点,人已跳了过去。

这时那根肉手已缠住了那半具尸首,正举起来要拖回去,玉清子喝道:"飞燕斩!"他与宇希子两人同时跃起,两把剑交错而前,架住了那根肉手,两个人风车一般绕着那肉手一转。

这也是一路剑法。柳风舞看得目驰神移。他也久闻法统剑丹双修,他们的剑术与军中的双手剑大为不同,剑身很是细小,上阵没有太大用途,但防身时却极是有用。眼见玉清子和宇希子师徒这一剑法使得天衣无缝,他也大为惊叹。

这两剑像剪刀深深地割入了那肉手之中,但那肉手却极具韧性,两剑这等转过,只是将那肉手割出一道深深的缺口,那肉手仍是不断,还是在收回去。这时玉清子和宇希子两人已落到甲板上,本来宇希子在玉清子身后,但这一转后,成了宇希子在前。他脚尖刚落地,人已轻飘飘地跃起,一剑疾出,又砍在刚才砍的缺口上。这一剑出手快极,那段肉手应剑而落,上面缠的尸首也一下掉下,正砸在宇希子头上。

船头的海面上,忽然像开锅一样喷出了一道水柱,甲板上还剩下的那些童男童女和杂役又是一阵尖叫。柳风舞此时已冲到了船头,他猛地站住,只觉眼前一黑,像是有一片乌云飞过,他抬起头一望,顿时变色。

在船的左侧,这时又伸起了一条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肉手,但比刚才这条还要粗长,在空中像一道长虹一样横跨船头,直直地打下,看过去,正是那肉手白色的一面,那一个个肉环中的血红骨刺间,像是猛兽的尖牙一般。这要抽在身上,只怕马上会被抽得浑身是血洞。

他本立足未定,一见这情景,一脚点地,人猛地向后跳去,肉手带着海水的腥味,几乎是擦着柳风舞的脸掠过,猛地抽在船头,"啪"一声,将那张木床打得粉碎,木屑横飞,一头却正抽在宇希子头顶。宇希子连声音也发不出一声,被抽得摔下了海中。玉清子却已如大鸟一般飞起,直向后跳,他本在船的最前方,这般一跳也是跳向海中了,但一到空中,玉清子忽然转了半个圈,一手伸出,正抓住船头冲角上的旗杆,人也盘在旗杆上。他也已吓得面无人色。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柳风舞握紧腰刀,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出,几乎要挣破皮肤。

这根肉手一头搭在船头右侧,像是一根长绳一样猛地收紧,甲板本是用铁硬的铁木制成,被那些骨刺划过,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划出了条条白迹。

这时唐开和几个士兵已冲了过来,一见这幅情景,也都惊得不敢上前。唐开叫道:"真人,这是什么东西?"这肉手正在不断收紧,似乎连整个船头都要被勒断。玉清子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神仙一般的仪态,气急败坏道:"这是八爪龙,快将它的触手砍断!"一队士兵同时冲了上去,柳风舞冲在最前面,手起刀落,猛地砍向那触手。但刀锋所至,却只觉像是砍在极韧的藤条上,根本吃不住力,刀子反被弹了起来。唐开叫道:"他娘的,快把攻城斧给我拿来,老子偏要砍断这鬼东西。"他本是天水省的人,那一省民风剽悍,向有"天下未乱,天水先乱"之称,自到水军团后,已学得文雅了许多,此时突然又现出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本色来了。

还不等攻城斧拿来,这根触手忽然猛地抬了起来,猛地横扫而过,一个士兵避之不及,被这触手碰到,触手马上将他拦腰卷了起来。那些肉环中的骨刺都像一把尖利之极的快刀,这士兵又没穿甲胄,那些骨刺像刀一样一下便将他割得遍体鳞伤,他疼得大叫,在空中手足乱舞。柳风舞叫道:"挺住!"双足一蹬,人已疾射而上,砍向那根触手。可是他力量虽大,速度虽快,刀子在触手上一砍,却只是一弹,根本伤不了它分毫,反是柳风舞自己被弹了回来,那触手还卷着这士兵收了回去。这士兵手里还拿着刀,他拼命砍着面前的触手,可仍是劳而无功,那触手不紧不慢地收回去,一船的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进水中。

柳风舞冲到船边,看见那士兵的头还露出在水面上,一见柳风舞,他叫道:"统制,救……"只说得这几个字,人已被拖入水中,再也不见了,水里泛起一阵血花。

柳风舞叫道:"这是什么怪物?到底是什么?"玉清子还抱着船头上的旗杆,这时才跳回到甲板上,道:"柳统制,这就是八爪龙,我在旧书上见过这个,据说最大的能把船一下拖入水中。没想到,那居然是真的啊。"柳风舞扭过头,却见刚才被他砍落的那一段触手还在甲板上,上面还带着些血腥,居然还在不停地扭动。他打了个寒噤,道:"快逃出这里。"  现在那八爪龙没有再出现,确是逃走的良机。唐开道:"好。"他叫过一个士兵来道:"叫下面的弟兄加快划,另一半人全添上去。"那士兵答应一声,还不曾动,却见船头左侧海面上忽然有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喷到了六七丈的高处,底舱处随即传来一阵惨叫。柳风舞心知不妙,他本就在船边,低下头去一看,只见有五六条触手攀在船边,像长蛇一般从破军号两边的桨孔里伸了进去。桨孔不大,那触手是越来越粗的,伸到一半时便伸不进去了,还在乱动,此时底舱那些桨手想必正心惊胆战地四散逃开,哪里还能划桨;就算能划,被这许多触手抓着,破军号也是动不得分毫。唐开和柳风舞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柳风舞忽然道:"不管什么,用开水将它烫熟,总不见得还能再兴妖作怪!"唐开苦笑了一下。在船上虽然还可以生火,但这毕竟不是件易事,哪里有那么多开水,这点开水又能对这八爪龙有什么威胁?他刚想说这行不通,却见船头左边的海水犹如开锅一样滚了起来,两人只得紧盯着海面。

海水翻翻滚滚,船头边上丈许方圆的一块海水一下子变得深了,本来是蔚蓝色,现在却变成了深褐,当中还夹杂着深一块浅一块,如同一块花布平铺着,在水中慢慢升起。

柳风舞正想像这八爪龙到底是什么样的,忽然只听得身后的士兵一阵惊呼,他回头看时,却见一条长长的触手又从船右侧伸过来,在空中挥舞着,横扫而过。他一弯腰,这触手带着一股腥咸之气从他头顶掠过,正在庆幸没能伤了人,却听得宇安子惊叫道:"师父!"玉清子攀在船头最前面的旗杆上,现在船头平静了些,他正跨过栏杆走上甲板,这条触手扫过去时,他哪里闪得掉?他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光一闪,寒气四射,只是一眨眼间,剑光过处,那根触手上的骨刺尽皆削平,甲板上落了许多三角形的鲜红骨刺,却没能伤得那触手分毫。他一咬牙,人拔地而起,才离地数尺,忽觉两腿一紧,低头看时,那触手已像一根长绳一样死死缠住他的双脚。

玉清子吓得魂飞天外,大叫道:"救我!快救我!"他话音未落,柳风舞和唐开已并肩冲上。刚冲上一步,那触手带着玉清子升了起来,玉清子手中长剑乱舞,一剑剑砍在那触手上,却毫无用处。而他已升到高处,柳风舞他们哪里还够得着?只见那触手将玉清子极快地举到船右侧,忽然又绕过船头,将他举到船左侧去了。柳风舞本已追着冲到右侧,又跟着它转了个大圈,重转到了左侧去。

这触手,只是八爪龙的一只爪吧。他忽然想到了这个。看上去每一条触手都像是单独的,可只怕这八爪龙的身子便在船左侧。那触手已这般大法,八爪龙的身体岂不是要比五十多丈长,二十丈宽的破军号还要大么?这个梦魇一般的体积使得柳风舞一阵心悸,手掌心也一下沁出了汗水。

玉清子还在空中大叫着,那触手本是将他举在空中,此时已将他拉向水面,也不甚快,但这等看来更是毛骨悚然。玉清子此时也心知逃不脱了,剑已不知扔到了哪里,两手拼命抓着船边。破军号的胸墙上已长了许多蚬蛤藤壶之类,玉清子的手抓着每一个突起,但他的力量和八爪龙比起来,自是微不足道,毫无用处,手被划得鲜血淋淋,可他却仍是不顾一切地抓着能抓着的东西。

怎么办?柳风舞也只是一片茫然,这时身边有风倏然,只听得唐开破口骂道:"畜生,吃老子一斧!"他已冲出船舷,向那根触手跳去。他就算能砍断触手,两人必定也要落入水中的,这时水中有着八爪龙那等怪物,他们又怎能逃脱?只是唐开一鼓作气,这些根本想都不想。他动作极快,后发先至,人已落到玉清子身边。他大吼一声,一斧劈风砍下。唐开力量本就远超同辈,这一斧又是拼尽了浑身力量,一斧过处,缠着玉清子的那条触手立被斩断,两个人同时掉了下去。

一到水中,唐开才想到自己没想周全,他正自暗忖道:"这可糟了。"却只听"嗵"一声,一根铁锚正落在他身边,只听柳风舞在船头上叫道:"唐统制,快抓住!"唐开又惊又喜,攻城斧也不要了,两手一把抓住铁锚,人翻出水来,已站在锚齿上,心中暗道:"还是小柳想得周全,不然老子是白白送命。"他见玉清子此时已挣脱了那半截触手,正向这里游来,大声叫道:"真人,快过来!"玉清子闻声游得更急了,但玉清子剑术高强,水性却不见佳,在水中水花打得震天,游得却不快。此时船边已站满了士兵,一个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就在这时,水中忽然又喷起一道水柱,这水柱太急了,玉清子首当其冲,像一粒小石子一样被冲起了丈许高,竟一下比唐开还高出数尺。唐开虽在一边,也被水柱冲得迷了眼睛。他只眨得一眨,只见从海中升起了一个圆圆的肉块,肉块是灰白色,极是光滑,有丈许方圆,就在他身边六尺开外。

这就是八爪龙么?唐开心头一阵寒意,不由得将抓着缆绳的手又紧了紧,差一点脱口而出要他们拉自己上去。这时玉清子正落下来,他一咬牙,一脚在船边一蹬,一手向玉清子伸去,叫道:"真人,快抓住我!"玉清子被这水柱一冲,本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听得唐开的叫声,他伸手一把抓住唐开的手,往怀里一带。他在拳术上也大有造诣,唐开本就是立在锚上,被玉清子一带,两人都晃动不休,唐开惊道:"当心!"这时,那八爪龙终于升出了水面,便如一个额头特宽的光头一样,两只足有碗口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唐开和玉清子,小股海水还在不停从八爪龙头顶流下。这八爪龙大得真如噩梦中才能出现的怪物,一个头顶露在水面上便有一丈方圆,站上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唐开此时已抓住了玉清子,正让他站好,和这八爪龙的眼睛一对,吓得浑身一抖,出了一身冷汗,抬头大叫道:"快拉我上去!"柳风舞正待动手,忽然船上众人同时惊叫起来,从八爪龙的头边又探出一条触手,伸向唐开和玉清子二人。玉清子已吓得说不出话,唐开的声音也已哑了,他叫道:"他娘的,快拉……"话音未落,玉清子忽然伸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拨。两人在铁锚上本就挤得立足不稳,唐开更是毫无防备,被玉清子一带,一下摔了出去。他还没意识到什么,只觉两腿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眼前也不由一黑,便觉整个人都在空中定住了。

柳风舞看得唐开被那八爪龙抓住,惊得大叫一声,手也一下放开缆绳。他本在拉着那缆绳,这般手一松,锚上的玉清子又随铁锚落了下去,吓得他一阵大叫,两手紧紧抓住缆绳。柳风舞也不管他,抄起船头的另一个铁锚,叫道:"挺住!"他双手抱着铁锚,人猛地向唐开冲去。

抓着唐开的那条触手还带着许多骨刺,唐开一被缠住,两腿已不知被刺了多少伤口。疼痛中,他见柳风舞向他疾冲而至,心头不由一宽,正待用力,却只觉两腿又是一疼,人差点昏过去。

柳风舞人还在空中,大喝道:"怪物,受死吧!"他两手举起铁锚,猛地向那八爪龙头顶砸去。他心知自己没有唐开的本事,铁锚又没有锋刃,没办法砍断触手,只有搏一搏,若能将那八爪龙的头打碎,便能一了百了。

铁锚狠狠地砸在八爪龙头顶,柳风舞只觉着有一股大力反弹回来,震得他双手麻木。八爪龙也发出了一阵大吼,抓着破军号的那几条触手极快地缩了回去,震得柳风舞耳中"嗡嗡"作响。他身形不乱,腰一摆,人已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八爪龙的头顶。

柳风舞跳下来时已算计停当,此时船上的水兵已将玉清子拉上去,另几个正要来拉柳风舞手中的这根缆绳,柳风舞叫道:"唐统制!"他操起铁锚,又狠狠砸在八爪龙的头顶上,这一记没有刚才的力量大,但也使得脚下的八爪龙一震,那根抓着唐开的触手也是一松,唐开直摔下来。

此时唐开本就在柳风舞头顶,柳风舞一把抱住他,叫道:"快拉!"唐开的两条腿受伤极重,伤口几乎像小孩的嘴唇一般,从中汩汩地冒出鲜血来。他倒还是笑了笑,道:"柳统制,有劳了,你要是个美女该有多好。"柳风舞有点哭笑不得,唐开一向有点吊儿郎当,现在死到临头还是不改。他左手插到唐开肋下,叫道:"有命了再想这个吧。"唐开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柳风舞单臂拉着他很是吃力,一条手臂也几乎要被拉断。他咬着牙,一脚踩在铁锚上。这头八爪龙连吃两下重击,正在乱动,柳风舞站都站不稳,他刚在铁锚上站好,正好和那八爪龙的眼睛打了个照面。现在他和那八爪龙的眼睛很近,这般看去,遍体生寒。

铁锚一动,船上的水兵已开始拉了。忽然,周围的海面又是开锅一样翻动,在飞溅的水沫中,一条触手疾挥而至。柳风舞本已带着唐开升起来,这条触手扫过,一下又卷住唐开的双腿。唐开伤上加伤,疼得惨叫一声,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那根缆绳也被一下拉得笔直。

柳风舞只觉头里又是"嗡"的一阵。此时他一手抱着唐开,一手拉着缆绳,再分不出第三只手来了,只能拼命用力拉着唐开,可是那八爪龙一条触手缠住唐开,另一条触手如影随形,又伸了过来卷住唐开,这回卷得更高,已卷在他腰部。柳风舞再抗不住这两根触手之力,左臂骨节发出了一阵响,只怕连他的左臂也要马上被齐根扯断。

唐开脸上已全无血色,他睁开眼,忽然又笑了笑道:"柳统制,来世再见了。"他两手还能动,伸手到肋下,将柳风舞的手掌向外一分。柳风舞的手被他一下推开,船上的人本就在拼命拉着,柳风舞的人如同流星一般直冲而上,一眨眼间便升起了一丈高。他失声喊道:"唐统制!"唐开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对着那八爪龙喝道:"怪物,老子和你拼了!"那八爪龙缠着他,正在往嘴边送去。八爪龙的嘴便长在两眼下面,刚送到嘴边,唐开忽然大吼一声,右手五指撮拢,猛向前击去。他的斩铁拳虽然不能切金断玉,可劲力到处也不啻利刃,和八爪龙又凑得如此近,右手指尖已刺破了那八爪龙两眼之间的皮肉,余力不竭,仍是向前。这已是他最后全部的力量了,右手一旦刺入,整条右臂都捅了进去,直插到肘。

八爪龙的要害正是在两眼之间,这地方哪里受得如此重创?刚才柳风舞不知,只道头顶更是要害。其实八爪龙是没有头的,眼睛上面实是它的身子,两眼之间便是它心脏所在。平常八爪龙将此处护得最是周全,但它根本没料到这到嘴的食物竟然还有这等反击手段,被唐开的斩铁拳破体而入,疼得长声嘶叫,翻起了滔天巨浪,破军号也被震得左右摇晃,整船都笼在八爪龙喷出的水雾之中,八爪龙带着唐开缓缓没入海水。

柳风舞人还在空中,全看到眼里,悲愤得目眦欲裂,一到船上,那些士兵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唐开其实也不算什么爱兵如子的将官,但此时船上人见他死得如此惨,人人都想起他的好处,一时悲从中来。柳风舞手紧紧抓着船栏,只恨不得那八爪龙再次浮上水面,便要将它砍成千万段,但水面荡漾不休,渐归平静,只有那些破军号上掉下去的碎木还浮在水面上。那八爪龙受伤极重,想必拖着唐开沉到了万丈深的海底去了。

这时,宇安子忽然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要做什么?"柳风舞转过头,却见甲板上有十几个士兵手持刀枪,正齐步走向玉清子。宇安子手舞长剑护在师父跟前,大声喝斥,却没人理他。柳风舞喝道:"住手!你们想干什么?"一个士兵哭道:"统制,是他把唐统制推下去的!"玉清子已是面无人色,只在宇安子身后躲闪。看得他的样子,两个士兵猛地冲上前,手中长枪向他刺去。宇安子手中长剑一闪,在一个士兵臂上刺了一剑。那士兵袖子也登时被血染红了,却眉头也不皱一皱,两人两杆长枪一错,"啪"一声锁住了宇安子的长剑,只是一扭,宇安子手中的剑登时折断,两杆长枪也像剪刀一样搁在他脖子上,只消再一用力,便可将宇安子的颈骨也当场拗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