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地对立了一会儿,直到谢小雯出现。“还在磨蹭什么?”谢小雯很不满意,“客栈我已经找好了。”然后她看清眼前这一幕微妙的场景,立马很识趣地离开。
于吉安如释重负:“她叫我了,我得走了。”裘金玉轻轻点头:“她叫你了……她是谁呀?”于吉安听出她话里的味道,正准备解释,但念头一转,决定处理得暧昧一些:“我的……朋友,谢小雯,京师名捕。”裘金玉“嗯”了一声,两滴眼泪慢慢落了下来。
“会老情人了?”谢小雯嘴里叼着筷子,一脸讥嘲。于吉安刚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听了这话差点没喷出来。“你可真厉害,”他嘀咕着,“不愧是干这行的。”“从你俩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谢小雯将筷子一扔,“一个欲说还休,一个热泪盈眶……”“谁热泪盈眶了?”于吉安不打自招。
不过说起来,站在裘金玉的面前他倒真感觉有些鼻酸。
十来年前,于吉安从丐帮出来,带着一身的粗糙功夫,好容易谋到份差使,便是在大兴镖局做镖师。其时总镖头裘万里见他武艺平平,人又不够干练,本来不想招他。可裘万里的女儿裘金玉却见他一个人出来闯荡江湖,心生同情,在父亲面前好说歹说,这才把他留下。
大兴镖局十年前还是北方知名的大镖局,平日走镖绿林好汉往往会给点面子,所以这份差使倒也不算艰难。于吉安和裘金玉时常会被安排在一趟,渐渐的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开始萌发。裘万里虽然对于吉安的家世不甚满意,但他中年得女,对女儿一向千依百顺,也就默许了。
这本来应当是一段顺理成章的姻缘,假如徐云阳不出现的话。但事实上,徐云阳的出现顿时将于吉安的所有憧憬彻底粉碎。
徐云阳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于两人面前的。那一趟镖共有三万两银子,数目不多不少,裘万里安排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镖头带着两人同去。进入四川地界后不久,镖队就遇上一群悍匪,看起来对镖银的兴趣固然很大,对裘金玉的兴趣只怕也不小。
于吉安奋勇上前,交手不过三招就被一刀砍伤胳膊,倒在地上。青城少侠徐云阳就在此刻现身,大展神通赶跑了劫匪们。救下了裘金玉。
于是于吉安的美梦到了梦醒时分。青城派是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徐云阳贵为青城掌门之子,虽然个头矮点,武功家世都不是于吉安这样的穷小子可比的。而且他讨好女人的本事更令于吉安望尘莫及。
故事的结局是,裘金玉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徐云阳,仿佛全世界除了于吉安一个人,其他人都很快乐。而这个不快乐的年轻人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老家,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在那块“北安大侠”的牌匾上。
夜里,于吉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回想起过去种种,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他记得那时常听到徐云阳的名头,有一半都在说他的风流倜傥与喜新厌旧。尽管于吉安老早就预料到了,可当他当面听裘金玉说已经离开徐云阳,心里仍是一阵阵的难受。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日同谢小雯离开兴城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眺望,但隔着曲里拐弯的巷陌,却再也无法看到大兴镖局的大门。
NO.5
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老头临死前嘱咐自己的儿子:“你日后拿着我的遗产做点小生意,但是切记不许开酒馆,不许开客栈。”儿子茫然问:“为啥不行?”“那些江湖客没事儿就在这俩地方打架!”老头吹胡子瞪眼,“这生意是人做的吗?”
“这生意真不是人做的,”于吉安喃喃道,“走遍全城,居然找不到一家吃饭的地方。”说话时是正午,两人已经来到越州府。此处算是一座大城,街道上不断可见身佩兵刃的武林中人,看来似乎是有什么集会。
既然是大地方,自然应当遍布饭庄酒肆。但两人沿路而行,发现所有酒楼都被砸了个稀烂,官差们忙忙碌碌,一家家询问惨况。
谢小雯掏出腰牌,招来个官差问了两句,回身来一摊手:“听说凡是有点门脸的都被砸干净了,或许我们还可以钻小巷找个小铺子。”“怎么回事?”于吉安问。“说是一群身份不明的人,二话不说动手就砸,砸完了马上撤离,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谢小雯说得轻描淡写。
眼看着身边,一堆伙计们忙忙碌碌地收拾残局,掌柜们欲哭无泪地蹲在门口,倒是激起了于吉安一股跃跃欲试的侠义心肠,但看看谢小雯“如此小事不屑出手”的神情,心想还是不要开口触她霉头为好。谢小雯看出他的心思:“倒不是我不管,而是越州府不同北安镇,是个大地方,自然有管事的人。我若是贸然插手,就是抢同行生意,日后怎么混?”
话虽如此,看来谢小雯对这样的恶性事件还是颇有些兴趣。两人找到一个小面点铺,谢小雯往身上揣了几个包子便匆匆离开,临走前扔下一句话:“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于是于吉安乖乖坐在原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谢小雯的“一会儿”体现出极大的弹性。没事可做的时候,他只好用嘴和胃来消磨时光。他已记不清吃了几碗面、几笼大包,等到谢小雯回来时,只见他满嘴油光,斜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之所以要斜坐,是因为肚子实在撑得难受,根本无法端坐了。
“你还在?”谢小雯问,表情有些诧异。“你叫我等你。”于吉安答。
谢小雯呆了一呆,抬头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扑哧一笑:“你这人还真是……老实啊!”自两人相识以来,这大概是谢小雯说话最和颜悦色的一次。于吉安摸摸头,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谢小雯说,“这个月初三,城里要召开武林大会,据说各大门派都会参加,共商对付血魔堂的大计。今天已经初一,也就是过两天的事。”“武林大会和砸酒楼有什么关系?”于吉安不解。“据说是各大酒楼商议好,武林大会期间将免费为正派人士提供食宿。”谢小雯道。“所以血魔堂的人把酒楼都砸了作为警告!”于吉安恍然大悟。“不止酒楼,还有客栈,不过我已经联系本地同行找到了住处。”谢小雯一点都不担心。
于吉安轻叹一声,艰难地撑起身体,跟随谢小雯离开。
一名当地捕快领着两人来到一家并未遭受血魔堂茶毒的小客栈。三人在大堂闲聊,于吉安忍不住开始痛骂血魔堂,心想要不是他们,也不会害我吃了一下午包子,到现在肚子还疼。
那当地捕快听了哈哈一乐:“这事倒也不能全怪血魔堂,说起来还得怪那些正派人士。”于吉安大感困惑:“为什么?”那捕快一笑:“你想想,那么多武林人士真要白吃白喝白住,得花多少银子?那些老板掌柜们怎么舍得免费招待?”“可是他们……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啊?”于吉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他们得罪不起啊,”捕快拍拍他的肩膀,“敢不主动提吗?稍有怠慢,搞不好哪天自家酒楼就被一把火烧个干净……”“等会儿,等会儿!”于吉安越听越觉不对劲,“你说的是名门正派,还是地痞流氓?”捕快仍然是笑嘻嘻的:“就目前而言,两者没什么本质区别。不对,还是有区别的。地痞流氓我们可以管,正派大侠我们还真惹不起呢。”
那捕快离去后,于吉安还坐在大堂里,脸上阴晴不定。谢小雯倒是恍如不闻,回房安歇去了。于吉安等了一会儿,估计她已睡着,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其实他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憋得难受。
天气正一天天转暖,夜色带有一种干燥的温和。月亮缓缓升起,将银辉洒遍城市,但城市还远未熟睡,尤其在这武林大会的当口,不安分的武林中人四处乱窜,搅扰着夜的宁静。
于吉安走到城西一处废弃的跑马场,只见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不由好奇地走上前去——一个巨大的火堆旁围聚了四五十号人,男女老少、环肥燕瘦。人群中央,两个人正在火光映照下起劲过招,观众们则在高声喝彩。这样的场面,自从回到北安镇后于吉安便不曾见过,回想起少年时流浪江湖的经历,他看得隐隐有点热血沸腾,不禁停下脚步。
但见场中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不一会儿已有四五人轮流败下阵去。其中一个敛锋道人站在场边喘息不止,面色煞白,左腿不断渗出血水,显然受伤不轻。于吉安心中一阵隐痛,借着火光看了看圈里新上来的一人,这一看,直令他有如遭受雷击,站在当场半天不能动弹!
时隔十年,他竟然又见到了徐云阳。此时的徐云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然而他的面孔英俊依然,和裘金玉令人心酸的苍老相比,显得格外风度翩翩。于吉安越发肯定,是他抛弃了裘金玉!
十年不见,徐云阳的剑法更加纯熟老辣,此时如闲庭信步,三招两式就打发掉三个对手,引来一片喝彩。
看着昔日情敌如此风光,情场失败者的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于吉安自然也不例外。他正转身想走,忽听场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来领教徐大侠的高招。”那声音十分婉转清脆,于吉安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年轻时的裘金玉:一样的苗条身材,一样美丽中透出泼辣的脸蛋,一样倔强好胜的眼神。他毫不怀疑,徐云阳也和他有同样的感觉,这点从徐云阳的表情中就可以判断。
“这小妞是谁?长得真不错!”人群中有人小声发问。“鄱阳帮主独生女莫烟雨,鄱阳湖十三水寨的弟兄都对她虎视眈眈,别妄想了……”
“去你的!你说她年纪轻轻,能胜得了徐大侠么?”
“徐大侠年纪虽不大,功力却深厚,这么个小女子,估计不是对手。”
“你们错了,”于吉安忍不住打断他们,“她一定会赢,一定会赢!”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他也不再多言,那些陈旧的记忆慢慢在头脑中显现,带着呛人的尘土气息,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那时候他总是固执地认为天道酬勤,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济世救民的大侠,裘金玉嘲笑他两句,他便会不高兴;而徐云阳,无论裘金玉说什么,脸上总会带着宽容的微笑。
那时候他日夜勤练武功,裘金玉要他一同游玩,他总是说没空;徐云阳却总会骑着那匹神骏的红马,裘金玉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时候他从金华走镖回来,给裘金玉带回了两条好大好油的火腿;徐云阳却会很随意地说,我前些日子随家父去了趟东海,在海滩上看到星星点点的贝壳,猜想你一定会喜欢,就给你拣了些最好看的带回来。
那时候他和裘金玉的武功差不多,每次两人试手,他从不肯丝毫相让,气得她好几次流下眼泪;而徐云阳,深得青城派真传的徐云阳……
一阵雷动的叫好声打断了于吉安灰蒙蒙的思绪,他抬眼一看,场中胜负已分。徐云阳依然潇洒,一袭白衫上连一粒灰都没沾上,但他却含笑抱拳,声音响亮:“莫姑娘家学渊源,在下输得心服口服。”反观莫烟雨,一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样子。但当她听到徐云阳认输的话语,嘴角仍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笑意随即转为羞怯的脸红。
又一个中招的。
于吉安看着这个仿佛少女版裘金玉的明媚女子,无奈地叹息。
NO.6
关于“侠”这个字眼,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理解,就算于吉安做北安大侠有年头了,却也没弄明白什么才能叫做侠。不过有一点他一向很肯定,所谓侠者,行事一定要光明磊落。但现在他,既不光明,也不磊落。
他正蹑手蹑脚地跟在以莫烟雨为首的几名鄱阳帮帮众身后。按理说,眼看比武结束,他应当回小客栈去,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一直带着隐约的不安。这不安是由徐云阳带来的,仿佛那张英俊的面皮之下,隐藏着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不知不觉,于吉安已跟到郊外,看来鄱阳帮并未在城里寻到住处。
夜已很深了,月亮不知何时隐身于墨黑的乌云后,天地间一片深沉的黑。鄱阳帮一行人走人一片小树林,于吉安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就见前方忽然亮起一片火光,接着响起一声呼喝:“什么人!”
他明白是出了状况,慌忙跟上去缩在一棵树后窥视——树林中突然钻出一帮人,个个手拿武器,黑布蒙面,高举火把,看起来气势汹汹。
鄱阳帮得力弟子袁诚向前跨出一步,高声问:“鄱阳帮路过此处,不知是哪路朋友,未曾拜上,多有……”他“得罪”两字还没出口,耳中猛然听到一缕风声,心知不妙,连忙侧身躲避。噗的一声,伴随着一声惨叫,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弟子已经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对方二话不说就露杀意,鄱阳帮众迫不得已,只能还击,双方迅速缠斗在一起。于吉安手按剑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去帮忙。毕竟他连来人的身份都一无所知,万一此事是鄱阳帮理亏在先呢?不管打架的双方有没有美女在阵,看到漂亮姑娘就失去判断力,可不是大侠所为。
于是,于吉安躲在树后不动,眼看着局势渐渐变得对鄱阳帮不利。那位莫烟雨姑娘虽然能“击败”徐云阳,可面对这帮凶徒时却有些畏首畏尾,好在敌人似乎无意伤她,只是分出两人围着她,可对鄱阳帮其他人却是下手毫不留情。不到一顿饭工夫,鄱阳帮帮众或死或伤,躺了一地,只剩下莫烟雨还安然无恙。这时候,于吉安才看出些不对来。无论如何,下手如此狠辣的一方,应该不是什么善类。早知如此,我于大侠应当早点出手,也可以少些杀戮。他却压根没有意识到,以自己的“高明”武功,只怕上去也只是多了一个挺尸的。
此刻,鄱阳帮只剩下莫烟雨一人,但敌人却并不上前围攻,仍然是由两个人缠住她,其他人则叉着手站在一旁,嘴里轻佻地叫个不停。
“这小妞长得不错,留下来给老大做压寨夫人怎么样?”
“不行!这么好的货色,就算是老大,也不能一个人独享!”
莫烟雨听得惊怒交加,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却并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有一个人抖得比她还要厉害。
——那个声音很熟,从语气到腔调都很熟。虽然事隔十余年,于吉安的记忆仍然在一瞬间被触发……
——于吉安捂着流血的胳膊倒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力不从心。身边的同伴一个个被砍倒,甚至趟子手和马夫都未曾幸免。唯一没有受伤的是裘金玉,她一个人惶恐地站着,全无章法地挥动着兵器,攻向围在她身边的敌人。一个秃顶大汉得意地狞笑着,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道:“这小妞长得不错,宰了真可惜!”就是那种口音,与川人截然不同的口音,还有那声狞笑。全部深深刻入了于吉安的脑海,以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时时在恶梦中听到。
对了,那大汉的秃头上有一块伤疤,形状很像个月牙。想到这里,于吉安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探出头去细看。在火光照映下,他很快发现了那块醒目的伤疤。错不了,就是他!
仿佛是时间倒流,近乎相同的一幕再一次在于吉安眼前重演。他很清楚,自己若是现在跳出去,不过是多添了一具死尸,但心中固守的“大侠”准则让他不能视若无睹,然而还不等他行动,一声他更为熟悉的呼喝响起:“住手!”不用看他就知道,是徐云阳。
原来我的梦想就是这样被毁掉的,于吉安想,就是被这么一个说穿了完全一文不值的圈套。我本来不应在小小的北安镇无声无息地烂掉,哪怕头上顶着大侠的光环。我本来应该做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镖师,过着忙碌而幸福的生活一但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北安镇破败的街道、匾上名不副实的“北安大侠”,还有裘金玉冰凉的泪水。
于吉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无论当年流落江湖被人痛打,还是最近被不近情理的谢小雯一路绑架南行,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怒火。那是一种足以把人整个烧掉的狂怒,此刻正一阵阵地拍击着他的胸膛。
NO.7
徐云阳指东打西,无人能当,很快解决掉这帮悍匪。莫烟雨红着脸向他道谢,眼中放出的光已经大大不对。徐云阳心中得意,表面却若无其事,只是殷勤地提出护送莫烟雨回去。莫烟雨的脸更红,却没有拒绝。
两人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别跟他去!”徐云阳听那声音似曾相识,可回头一看,由于拿着火把的凶徒们都跑掉了,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分不清面目。
他向前跨出一步,首先把莫烟雨护在身后,当这个颇具绅士风度的动作做完后,天空的乌云突然散开了一点,一缕月光透下来,于是徐云阳看清了来人的脸。
这个人看起来平平常常,身手也只是寻常的矫健,属于那种在江湖上每天都能碰到几十上百个的小角色。这张脸倒是还有点印象,但那印象却并不深刻,好像是很多年前见过的一个人——这人究竟是谁呢?
“请问这位仁兄是谁,不知有何见教?”徐云阳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心中却已动了杀机。对面那人说话断断续续的,不知是天生结巴还是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你,你你……你无耻!”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要说的话,“你骗了阿玉一个人不说,还要骗其他人!”
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没头没脑,莫烟雨听了只觉莫名其妙,但徐云阳听到耳中却如受重击。一瞬间,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想起那个含着泪离开他的女子,也想起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几乎是立即做出了决定:不能让这个家伙活着离开。
后来,谢小雯对北安大侠于吉安说:“你的运气真不错。”于吉安一头雾水:“不错?什么不错,我差点就没命了!”
“我的意思是,你很难遇到这样的好机会了。”谢小雯回答。
“什么机会?”
“就你这样的三流人物,居然会有一个一流高手全力来杀你,难道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其时于吉安正在对付一枚茶叶蛋,听了这话,那茶叶蛋整个儿滑进他喉咙里,差点把他噎死。
娘的,又被羞辱了,他近乎麻木地想。
不过谢小雯说得倒也不错。两人的武学造诣本不在一个层面,徐云阳居然能下去如此重手,真算看得起他的。
当时,于吉安脱口一句之后,就见徐云阳立于原地,并无反应。难道他被我一说,良心发现了?于吉安有些疑惑,但随即,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这杀气夹杂在和煦的夜风中,显得那么的突兀。
几乎是出自本能,于吉安的身体猛地向下一蹲,就在这一刻,他看到眼前青光一闪,接着头顶微微一凉,几根头发慢悠悠飘落下来。原本和他相隔数丈的徐云阳几乎是一闪身就移到他跟前,随即长剑递出。
他原本算准于吉安不可能躲开,不料这位北安大侠全无大侠风范,用这么一个难看的姿势躲开了青城派的杀招“掷笔惊天”。徐云阳收势不及,剑锋深深插入树干。
尽管如此,于吉安还是被吓得浑身冷汗。他明白生死系于一线,左手撑地,向右方滑出数尺,正准备站起身来,耳听得风声激荡,徐云阳的第二剑已经跟了上来。
这一剑自上而下竖劈,威势更增,于吉安慌乱中拔出剑来,硬着头皮一架。他知道,徐云阳少年时就继承了青城派祖传名剑青云,此剑锐利非常,自己手中的凡铁恐怕抵挡不住,但这时他已没了其他的选择。
“当”的一声,两剑相交,于吉安的手臂一阵酸麻,手中剑果然断成两截。但青云剑的剑势也被阻挡了一下,斩下的速度减缓,于吉安就地一滚,只觉右肩一痛,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以为手臂已被砍了下来。
幸好在地上滚动时,他还感觉到了右臂的存在,这才惊魂稍定,心中居然还有余暇想,那群殴打自己的怪人送的这把剑还真是坚硬,若不是它替自己挡了这一下,此刻别说手臂,只怕连命都送了。
但他至此已是黔驴技穷,再无能力躲避第三下。眼见面前白影一闪,青光亮起,他心知无幸,要闭目待死又实在不甘,咬咬牙,一阵蛮劲发作,不但不躲,反而合身上扑,拼着被一剑穿心,也要恶狠狠咬他一口。
就在扑上去的那一瞬间,于吉安心想:就这么死了,真亏!我还没讨老婆呢……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刻,他脑子里先是掠过了裘金玉的面庞,接着是今夜刚刚见到的莫烟雨,最后居然还有谢小雯……
“好色无滥”,他想,这四个字可以作为我死后的最终评语。
不过看起来,这四字评语需要暂缓使用,因为那一剑居然没将他刺穿。就在剑尖即将触到他身体的一刻,他忽然听到叮当一声碰撞,不知是什么东西飞来,硬生生将青云剑击偏。这暗器倏忽而来,竟没有发出一丁点破空之声,却能将徐云阳的全力一击挡开,看来那发射暗器者的功力,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徐云阳也没料到这必中的一击会被人阻碍,略一愣神,本来打算送死的于吉安已经撞到他面前。他变招倒也迅速,左腿立即踢出,把于吉安踢飞了出去。但两人相距太近,他能感到自己的腿撞上了于吉安的牙齿,大腿上一痛,留下了几道血痕。
几乎是在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人偷袭,回剑一挡,剑锋顿时和一条细长的鞭子缠在了一处。这条鞭子黑漆漆的并不起眼,居然能不被他的宝剑削断,来人显然非同小可。而鞭子上带着的一股纯阳内力,竟令徐云阳的手臂微微一麻。
大凡高手遇到劲敌,总会精神百倍,徐云阳也不例外。就见他招数一变,手上奇招迭出,青云剑几乎成为一团无法分辨的魅影,与对手战得难分难解。然而,刚刚拆过了三十余招,他陡然觉得胸腹间一阵剧痛。
他以为自己是不小心岔了气,一面继续出招,一面暗暗调匀内息,然而越是运气,痛感越强,并且迅速往全身蔓延。他心中大惊,刷刷三剑凶险杀招递出,将敌人迫退几步,同时赶忙从怀中掏出几枚青城派的解毒丹丸塞入口中。但那些丹药丝毫不起作用,烧灼般的疼痛感已经进入他的头颅。徐云阳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他在死亡步步临近时仍旧不知所措: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NO.8
徐云阳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于吉安完全看糊涂了。他认出了那个跳出来救他的身影是谢小雯,从交手情况来看,两人的功力应该在伯仲之间。但双方走了不过三十来招,徐云阳的身影便开始慢了下来,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而谢小雯则借此机会加强了攻势。又走了十余招,她一鞭荡开徐云阳的青云剑,以内力将手中长鞭凝成一束,好似一根棍子,向他胸口戳去。徐云阳终于闪避不开,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于吉安这才敢走上前去:“谢谢你救我一命。”谢小雯从鼻子里哼出来:“半夜三更的在外面乱走什么?真以为我发现不了啊?”于吉安脸上一红:“原来你一直跟着我啊,干吗不叫我呢?”“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打算逃跑,我就把你抓回来打屁股。没想到你不但不逃,反而跑到这儿英雄救美……”谢小雯嘿嘿冷笑。
“英雄救美……”于吉安喃喃重复了一遍,“最后还不得靠你这个美女来救英雄。不过我看你俩开始的时候势均力敌,怎么没一会儿他就不行了?”“那都是你的功劳,”谢小雯回答说,“我那一鞭可杀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