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雷神百里豪追敌未返,不知道是否遇到意外,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柳千慧。云镜正忧心忡忡,突然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呻吟传了过来。他心弦一震,推开卧室房门,目光一触榻上,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刀吟雪的尸体分明是仰卧着,现在怎会变成侧卧了?连忙伸手去探刀吟雪的鼻息,只觉他气息全无,却又蓦闻他的腹中发出"咕"的一声轻响,接着尸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竟然缓缓地翻了半个身,变成俯卧的姿态!云镜睁大眼睛看着,发现刀吟雪尸体转动之际,衣底仿佛有一条蠕蠕而动的蛇,正从腰部志堂穴游向右面腰腹下的章门穴,然后又经幽门回到左腰后侧的志堂穴。他忍不住伸手揭开刀吟雪衣襟,这才发现那条"蛇",原来竟是一股鼓动不息的"气"!当下挥掌起落,连拍刀吟雪七坎、巨阙、鸠尾、华盖、天突等五处大穴,然后双掌紧压在他"圣络三焦穴"上。原来,他从师修习内功心法时,曾经学过一种"返璞归真"的内功心法,每当练到"回气入穴"的关头,内腑真气鼓动,也有同样"气凸如蛇"的现象,据其师孔书龙解释:这是类似"龟息大法"的一种奇奥内功心法,运功时可以屏绝呼吸,将躯体从"圣络三焦"分断为上下两部分,一旦气运上部,虽腿脚折断不觉其苦,气转下部时,虽心止气绝亦不至送命,尤其是如不慎被敌人制住穴道时,可以轻易地运气解穴,或遇到时间紧促无法睡眠休息时,用"回气入穴"之法,只需盏茶时光,即可调息完毕。一个人如将"返璞归真"内功心法练到十分火候,无论行走坐卧都等于在练功,一日进境,抵得他人三四日苦修,妙用无穷。

云镜想刀吟雪内腹既有"余气",而且犹在鼓动,管它有效无效,死马当做活马医,试试总不要紧,于是把双掌紧按在"圣络三焦穴"上,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刀吟雪的体内,逼使那股"余气"通肺腑,冲咽喉!一连三次运功催力,刀吟雪腹中突起低鸣,然后"咕咚"一声,一股真气穿透静止的心脏,由咽喉冲了出来——肺脏开始缓缓搏动有了呼吸!

云镜欣喜若狂,继续奋力催气不停。过了顿炊时间,刀吟雪终于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他仍然很虚弱,嘴唇动了动,发出轻如蚊蚋的声音道:"孩子,别浪费力气,我不行……"云镜道:"不,晚辈拼着耗尽元气,也要把老前辈救活过来!"当下,又全力运功,真气宛如怒潮,源源输入他体内。

刀吟雪脸上惨白如故,苦涩一笑道:"你一定不肯死心的话,可在将台穴上助我一指,但要用真元一气指。"云镜虽已疲惫不堪,仍然毫不迟疑,扬手发出一指,指风正中刀吟雪左胸将台穴,只听刀吟雪轻哼一声,双目一闭非但无伤,脸色竟然变得红润起来。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目中已恢复了光辉。云镜却已气喘如牛,疲惫不堪了。

刀吟雪长叹一声道:"孩子,我知道你耗力过甚,已难支持,我借你真元一气指力,激发最后一点力气,但也只能多活片刻而已,我要说的话很多,你若是太困倦,不妨闭上眼睛,一面调息一面听……"云镜依言闭上眼睛,默默运功调息。刀吟雪继续道:"我昧于旧情,终坠圈套,一切咎由自取,纵死亦无遗憾,我死之后,你就是潜门龙的掌门人——由不得推辞了。"语声一顿,又道:"咱们潜龙门的武学博大精深,全部心法都记载在一部秘籍中,那就是妖女煞费心机夺走的《神仙谱》。谱中记录有拳、掌、轻功、剑术、指法、内功等六种绝技,其中《剑术》一篇,正是震撼天下的《抢珠九式》……"云镜骇然道:"哦,抢珠九式竟是潜龙门的武功?"刀吟雪道:"一点也不错,我曾经告诉过你,潜龙门只传功而不立派,武林中许多出类拔萃的高人,他们的武功多渊源于潜龙门,当年的'竹剑双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再说得明白些:'武林十三绝'中的几位人物,包括令师的'返璞归真'内功心法和'真元一气指',莫不皆属《神仙谱》上的武功。"云镜越听越惊,暗忖道:"难怪他气绝多时,竟能存蓄一线生机,分明正是'回气入穴'神功的妙用。"刀吟雪喘了一口气,又道:"此外,如散花剑冉彩霞、虚云禅师和卧松道人,他们的成名绝技,也都不脱神仙谱。如此一部奇书,其重要不知超过《抢珠九式》多少倍,所以长江帮才不惜煞费苦心,设陷阱诱我……"云镜问道:"那么,《神仙谱》真的被那玉姑娘夺去了?"刀吟雪道:"是的,昨日傍晚,她在酒中混入散功药粉,被我发觉,她就猝下毒手,破去我的护身罡气,夺去我身上的《神仙谱》。"说到这里,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云镜一惊,只见刀吟雪吐气如丝,断断续续道:"孩子……你……再……助我一指……"云镜当即竭尽毕身功力,又一指点在他的将台穴上。刀吟雪长吁一声,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红晕,精神又振奋起来,微笑道:"孩子,我内腑已碎,血气早绝,任何灵丹妙药对我都已无用,我要你以'真元一气指'激发我即将溃散的真气,是因为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云镜黯然道:"不!无论如何,晚辈都要设法治愈您老人家,您老不能死,为了潜龙门,还有冉老前辈——"刀吟雪凄然一笑道:"我能在临终之前见到她,三十载痴情一朝得偿,已经了无遗憾,使我不能瞑目的,是那部关系重大的《神仙谱》!"云镜道:"晚辈拼了命也要把它抢回来!"刀吟雪道:"不必拼命,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头一件,我死后一年之内,你携带我给你的掌门玉符到梵净山玉皇峰上一处古洞中,取一件遗物,并且遵照洞中石壁所刻事项去做,你愿意么?"云镜点头道:"愿意。"刀吟雪欣慰地道:"第二件,我死后尸体只宜停厝,不可掩埋,当你去梵净山时,如果我的肉身已腐,也要把骸骨带去玉皇峰……"他说到这里,目光缓缓移注身侧的冉彩霞,口中喃喃轻唤道:"彩霞!彩霞!卿本佳人,奈何薄命?是苍天无眼,还是我刀吟雪无福?"语声悲怆,泪下如雨。

云镜道:"冉老前辈忧情伤怀,双目已盲,晚辈怕她老人家承受不了,所以不敢解开她的穴道……"刀吟雪没有回答,又喃喃吟道:"昨夜梦醒时,窗外雨如丝,风从窗下过,疑是……疑是……"吟未毕,双目一直,溘然而逝。云镜想再输内力,没想体力原已耗尽,遽见刀吟雪咽了气,一惊之下,刹时天旋地转,竟因此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镜再度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另一间小小的卧室中,身上覆盖锦被,床前站着一名仆妇,不远处一只锦凳上,盘膝坐着雷神百里豪。百里豪似在瞑目调息,窗外曙光透纸,大约已是第二天了。

云镜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刚一扬头,只觉全身骨节像散了架似的,竟无力起身。百里豪霍然睁目,喝道:"小子,你要还不想死,就给我乖乖躺着!"云镜却不管,又努力动了一动,问道:"冉老前辈呢?"百里豪道:"她就在前楼,穴道已解,睡得正酣。"云镜惦着刀吟雪的遗体,正要再问,百里豪已先开口道:"那具尸体,我已叫人抬出去了。"云镜大惊道:"使不得——"百里豪一瞪眼道:"怎么使不得?难道要让一具死尸永远停放在姑娘家的床上?我老人家虽不知他是谁,但猜想必是你的朋友,弄一具棺木盛殓,难道错了?"云镜说了一阵子话,又头眩脑涨,不敢再说,瞑目运了两个时辰的功,睁开眼,见百里豪正立于床前,手上托着一粒龙眼般大小的丸药,云镜刚吃下去,就觉一股微带苦涩的汁液,直透肺腑,顿时遍体生暖,精神大振,试着撑起身子,功力竟已恢复了三成,欣喜之下,连道谢也忘了,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前辈可曾追上那妖女,有没有见到那位柳姑娘?"百里豪双眼一翻道:"追是追上了,那几个丫头朝我死缠乱打,叫我给伤了,长江帮的那个什么玉……婆娘也被我打伤了,正要擒回,却被你那红粉知己救去,若非老夫怕伤了你的心,早不一拳打死她才怪!"云镜呆了半晌,忽然笑道:"这太好了!"百里豪一歪头道:"你说什么?"云镜连忙解释道:"柳姑娘天性温厚,由长江帮主抚养长大,那玉姑娘是她的师姑,难免总存着师门情谊,她又不认识老前辈,所以才会救走玉姑娘,晚辈正担心她被押回总坛会受到严厉处罚,这一来援救师长有功,足可将功赎罪,暂时不必再为她的安全担心了。"过了一会儿,百里豪忽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中间有一封皱皱巴巴的发黄的信,笑笑说:"不过你的那个柳姑娘后来又返了回来,给我这个,让我转交给你,说是她在长江帮无意之中得到的,说说不定会给你什么帮助。 云镜看了看那信,是写给花石堡堡主郭青的,言辞甚是激烈,却又闪烁其辞。云镜很纳闷,就收了起来。

两人计划着先安排仆妇将冉彩霞送到九羊城百里豪老家,两人再去花石堡。云镜将刀吟雪遗体往东林寺暂厝,然后往九江雇船,联络丐帮弟子护送,一切安排就只瞒着冉彩霞一人。各事准备妥当,他们推测冉彩霞一定不肯答应离开寒林别院,不想到了冉彩霞卧房门外,只见冉彩霞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房中等候了。百里豪和云镜同时一愣,站在门外,竟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冉彩霞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船只雇妥了?是不是现在动身?"云镜接口道:"长江帮已知此处,故不宜再住,老前辈最好暂时迁往岭南,等将来灭了长江帮,再迎老前辈回返故居。"冉彩霞轻轻叹了口气道:"性命尚且不保,何惜区区基业,你们要我到任何地方去,我都没有意见,但请让我先到刀相公墓前话别。"云镜忙道:"老前辈指的是哪一位……"冉彩霞苦笑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瞒我了,刀吟雪为见我才来庐山,如今我要离开了,临别一拜孤坟……"语至此,哽咽不能言语。

于是,她被扶下楼,坐上软轿,由四名剑婢抬着,一行人绕出后庄,径奔东林寺,在停厝棺木的西厢房下轿。她走进厢房,忽然神情一震,沉声道:"为何停厝不葬?"云镜答道:"这是刀老前辈临终的遗嘱,方便日后运柩归葬。"百里豪向红花以眼色示意,要她们快些让她拜别,以便尽快上路,红花乃开口道:"小姐请节哀尽礼,时间不早了。"冉彩霞却充耳不闻,又向云镜问道:"他临终时,说了些什么?"云镜道:"刀老前辈曾吟过一首诗……昨夜梦醒时,窗外雨如丝,风从窗下过,疑是——只念到这里,他老人家就……"冉彩霞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道:"风从窗下过,疑是故人来——这是我当年胡诌的一首诗,他倒还记得……"说着,泪下如雨。

百里豪不禁叹息道:"冉姑娘,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冉彩霞点点头道:"是的,早死晚死,人总是要死……"云镜正在琢磨她的话,忽然被冉彩霞撞倒在地上。冉彩霞已挣脱那些剑婢的拥护,一头猛向棺木撞了过去。

不可!"百里豪大喝一声,一拳击出,那具棺木下的凳子应声而倒,棺木塌落在地。冉彩霞因此撞了个空。百里豪立即凌空发指,先闭了她手足的穴道,沉声道:"快过去看看撞伤了没有?"二婢上前扶起冉彩霞,只见她双目紧闭,口唇微张,嘴角正汩汩渗出一缕殷红的血水,云镜一见大惊,急忙伸手紧捏她腮颚,但已迟了一步,冉彩霞的舌头已断,血如泉涌……

九、龙山客栈

花石堡,在晋西的白龙山麓,堡墙倚山围立,气象万千。二十年前,"竹剑双英"誉满武林时,这地方曾经被黑白两道视为"武林圣地",每天高车驷马,宾朋盈门,连带山下的村落,也沾了不少好处,开设了四五家客栈,供各地英雄好汉饮食过夜。然而,自从花石堡堡主郭青英年暴卒,竹剑双英如陨星划空,忽归寂灭,曾几何时,花石堡已逐渐被人们淡忘了。如今,堡前马道上,野草漫生,村中的客栈纷纷歇业,最后只剩一家,由于店主是当地人,无处可去,只得把店面隔开,一半改作牛肉铺,一半还勉强挂着"龙山客栈"破烂的纸灯笼,但终年冷冷清清,几乎接不到几个旅客。

花石堡的女主人"潇湘女侠"叶若青自丈夫去世后,也心灰意冷,从此关闭堡门,禁止门下弟子再涉江湖,也不再接待武林同道的造访。郭青仅有一个遗腹女,闺名小婉,潇湘女侠缅怀亡夫,对这个女儿难免娇宠了些,以致早过了标梅之年,仍然留在身边,视若掌珠,舍不得许配人家,小婉姑娘也不愿意远离寡母,故青春消逝,岁月蹉跎,母女俩就这样相依为命。

这一天,原是冷冷清清的龙山客栈居然来了三位投店的客人。他们骑着骏马,身着锦衣,其中一个年约六旬,长髯拂胸,面如重枣,双目精光闪闪,神态十分威猛。另外两人,一色青衣劲装,鞍前挂着长长的革囊,都是剽悍的精壮大汉。

龙山客栈的掌柜李三麻子一路点头哈腰,把他们迎进店内,那锦衣老人大剌剌地坐了下来,要掌柜把五间房子都腾出来,他全包下,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又问:"最近这一两天中,有没有一老一少两个外地人从此经过?或是在你这儿住宿过?"李二麻子答道:"没有,村里只有这一条街,凡有面生的人经过,小的没有看不见之理。"锦衣老人点点头,向李二麻子挥挥手道:"你去准备房间,多备些酒肉食物,咱们还有几个朋友不久就要到了。"午时刚过,村头上一阵马蹄响,又来了三骑骏马。锦衣老人亲自出店相迎,来的三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瘦高个儿,另两个是七旬左右的老人。这两个老人中,一个虬髯黑面,相貌十分丑恶,左手仅有四个指头;另一个却身躯魁伟,满面红光,笑眯眯的显得十分和蔼可亲。锦衣老人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入店内,立即吩咐关上大门,摘去店外招牌,四人入席落座,布菜送酒。锦衣老人首先起身敬酒,含笑道:"托老龙头的洪福,咱们总算抢先一步,据适才打听到的消息,百里老儿和那姓云的小辈尚未抵达,现在两位护法和毛统领也准时赶到了,下一步应如何着手,查麟恭候指示。"张护法张大口道:"老龙头命令我和独孤护法赶来助阵,主要的任务是对付百里老儿,至于云镜,还得查兄和毛统领多费些心,那小子领悟了《抢珠九式》之后,武功已非吴下阿蒙。"毛长安点点头道:"张护法所见极是,老龙头的意思,宁可放过雷神,也不能放过云镜,但是咱们都曾跟他照过面,此事不管是设法取巧,还是硬干,总之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们进入花石堡就对了。"天将黑的时候,终于听到一阵得得马蹄声从村头那边响过来了!两个打扮成店中伙计的武士精神陡振,互相一打眼色,没多久出现一辆单篷马车,穿过小街,笔直往龙山客栈驶来。临近一看,驾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一袭灰袍,满脸油光,肥头大耳如富翁,既非年近古稀的百里豪,更不是潇洒的云镜,倒像个跑单帮的生意人。

他们大失所望,刚发出一声苦笑,马车却戛然在客店门前停了下来,胖子眯着一双小泡眼,向两人龇牙一笑,跳下车来,打开车门,从里面抱出一只沉重的麻袋,挺着肚子就向店里走。两名"伙计"没了主意,急急横身挡住,笑道:"您多包涵,实在没有房间啦!"胖子把麻袋轻轻放在地上,哈哈笑道:"你们二位大概是新来的,不认识我老赵,你们去问问李掌柜,没房有什么要紧,再挤也得让我老赵住一晚!"两名"伙计"望望柜台后的李二麻子,只见李二麻子也是一脸困惑,好像并不认识胖子。

店里客房总共五间,其中的四间房门上都挂着"有客"的水牌,只有最里一间门上空着,这就是特为云镜和百里豪准备的。胖子见到还有一间空房,登时发了火,两个"伙计"几欲动粗,这时张大口出来打了圆场,让李掌柜把他安排进去。赵胖子对张大口好生感激,拱手称谢道:"多承老人家仗义执言,小可赵通,做做珠宝生意,敢请老人家赏脸同饮一杯,聊表谢意。"张大口笑着婉拒道:"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赵掌柜不必客气了,早些休息,别耽误了明日花石堡的买卖。"赵通再三表示感激,将那只沉重的麻布袋抱进房里,吩咐切三斤牛肉,打四两高粱烧,便在房中自酌自饮起来。

张大口抽身来到外间柜台,向李二麻子问道:"你认不认识这姓赵的?他不是说年年都来么?"李二麻子摇头道:"小的实在记不起来了!"张大口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叫武士取了酒来,从贴身内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磁瓶,小心翼翼拔开瓶塞,轻轻弹了些许粉末在酒壶里,不禁吃吃阴笑道:"就算你是大罗神仙,这一撮'毒蛾散'也够你消受了。"这"毒蛾散",乃是天南三煞采集一百零八种奇毒飞蛾,取其翅上毒粉,精心调制而成,无色无味,入水即溶,一小撮就可毒毙百匹健马,即使内功修为精湛的武林高人,纵不致命也会功力大损,玉姑娘暗算冉彩霞就用的这种,只是冉彩霞喝的不多,不致毙命,却功力尽失。这一次张大口受命截击百里豪和云镜,自忖不是百里豪对手,故而布设这个陷阱,不想这姓赵的珠宝商早不来晚不来,正好拿他做一次试验。

李掌柜把酒送进他房中去后,听到他倒酒的声音,口里哼着小调:"姐在房里头梳手,忽听门外人咬狗……哇,这酒好辣……拾得狗来打石头,又怕砖头咬着狗的手……从来……从来不说颠倒话……哎哟!肚子疼……了不得!救命呀!""咕咚"一声,人似倒了下去。

躲在房外的"伙计"拉开房门一看,赵胖子已滚倒在地上,嘴角血水殷殷,四肢抽搐,眼看就要断气了。张大口、独孤无忌和查麟三人闻声而至,见此情景,哈哈笑道:"毒蛾散果然神效,哈哈!百里老儿,这就是你的榜样……"笑声未毕,突见那在店外守望的"伙计"仓皇奔了进来,叫道:"来了!那两人来了!"张大口四望一眼,诧问道:"毛统领哪里去了?"另一名"伙计"答道:"毛统领午间出店踩探村中形势,尚未回来。"张大口挥挥手道:"快把尸体移到毛统领的床上,等一会叫个人去寻毛统领,要他暂时不要回店,以免被姓云的小辈识破,误了大事。"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搬尸体,擦血迹,清理桌上残肴,整理完毕,各自回房藏匿。

这时,两匹健马已到店门口,马上是一老一少,老的铜铃眼,雷公嘴;小的儒衫飘逸,英气逼人。正是雷神百里豪和云镜。假扮伙计的武士含笑迎上去,云镜问道:"伙计,请问这儿离花石堡还有多远?""伙计"笑嘻嘻道:"二位若要去花石堡,要在小店住一宿,今天是不能去花石堡了。花石堡日落就关闭,再不准人进去,须得明日一早堡门才会再开。"云镜很着急,百里豪笑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叶若青的脾气,咱们这样冒冒失失的赶来,就算是白天,也不一定见得着她,要是夜里闯去,更别作指望了,不如住上一宿也好。"云镜叹了一口气,默然下马,"伙计"接去缰绳,老少二人并肩跨进店门,李二麻子把他们带到了刚才姓赵的珠宝商住过的房间。云镜向"伙计"问道:"房间还有没有?咱们有两个人。""伙计"赔笑道:"实在对不起,小店今儿偏巧又多来了几位客人,这间房子是小店惟一的一个双床客房,也是最干净的,二位客官委屈一夜吧。"百里豪道:"也罢,咱们吃过晚饭,你不妨先休息,我老人家还得出去转一转。"回头吩咐"伙计"道:"去替咱们弄些酒菜,送到房里来。"张大口一听百里豪要酒菜,悄悄潜入店后厨房,取了一大一小两把酒壶,先将小壶内的酒倾去少许,再将整瓶"毒蛾散"倒入较大的壶中,然后举壶摇匀,那"伙计"不解地问道:"张护法为什么准备两把酒壶?"张大口笑道:"百里老儿是老江湖,对付他不能不谨慎,等一会你送酒去时,记住先送这壶无毒之酒给他,壶小酒少,百里老儿一定不过瘾,等他再叫添酒,再将有毒的这一壶酒送去,他薄醉微醺,不易察觉。"正说着,另一名奉命寻找毛长安的"伙计"匆匆回店,回报道:"村子里都找遍了,不见毛统领的人影。"张大口冷笑道:"也好!眼看大功将成,他不在场,事后可以少一个分功领赏之人……"百里豪和云镜两人毫无所觉,仍在房中商议着第二天拜访花石堡的细节。那"伙计"把酒送进客房,百里豪一眼瞥见那酒壶很小,登时不悦道:"小二,你是不是怕我们喝了酒不给钱 伙计"忙道:"小的怕您老等不及,先送一小壶来,厨下正烫着一大壶,您老先喝,待会小的再给您老端来就是了。"那"伙计"回到厨下,取了那壶有毒的酒,心里又不免迟疑,揭开壶闻了闻,但觉酒热气香,毫无异味,想尝一口又不敢,一会儿就送了进去。

百里豪微微一笑,倒出一嗅,再看看杯中酒的颜色,忽然一笑道:"这味正色纯,大约没有蒙汗药,可以放心喝。"那"伙计"面色一变道:"您老别开玩笑,小店又不是黑店,岂敢使蒙汗药?"百里豪大笑道:"出门在外,凡事总得当心一点,其实纵有迷药老夫也不怕,不过你们那位掌柜的神色不对,难免叫人生疑。 伙计"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强笑道:"客官错怪他了,咱们掌柜的不善言辞,是个道地的老实人。您老趁热喝吧,冷酒容易伤胃呢。"百里豪点头道:"对,冷酒伤胃,热酒伤身——娃儿,咱们干一杯!"两人刚举杯欲饮,忽听一声呻吟传来,继闻有人呼痛道:"唉哟,肚子好疼……"云镜一怔,停杯惊诧道:"好像有人在呼痛,老前辈听见了没有?"百里豪一嗯道:"不错!就在左边隔房——伙计,是不是有客人得了急病?"那个"伙计"打个寒噤,左边客房,正是留给毛长安的那一间,那房中分明是空的,只有床上放着那赵珠宝商的尸体,难道他没死?他心念电转,正要转身出去,却听隔房的呻吟竟变成了小调,喝道:"好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真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有气不生怨自消……"沙哑的小调,分明正是赵胖子的声音。那"伙计"登时为之毛骨悚然,神色大变,只听赵胖子又唱道:"阵阵阴风滚黄尘,飘飘荡荡出店门,骂一声开黑店的心太狠,不该把毒酒害我命归阴,我在阎王殿上告一本,要和你阴曹地府对分明,五殿阎君把罪定,刀山戳你肉,油锅炸你身,管教你历尽苦刑,变牛变马变畜牲,千年万世永不超生……"那"伙计"听得冷汗遍体,心胆俱裂,哪敢再留,转身便欲夺门而逃,不料身形甫动,右边的肩井穴已被百里豪一把扣住!"好小子,老夫请你喝上一杯!"百里豪不由分说,一手取过酒杯,往那"伙计"的嘴里直灌。可怜那假扮"伙计"的武士一杯毒酒入肚,刹时内腑起火,肝肠寸断,发出凄厉的哀叫道:"救命啊!张护法——查堡主——你们快来救命啊!"可是,毒酒凶烈无比,他等不及那些人赶来救命,两腿一伸,双目一直,灵魂已飘飘荡荡到地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