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镜不知来者底细,怕她伤害牡丹,连忙横跨一步,挡在前面,沉声道:"站住,你是谁?"墨大娘身形一停,脸上露出一副怪异的笑容,说道:"云哥儿,你也许不认识我老婆子,我老婆子却认识你。我们小姐知道牡丹这丫头最会搬弄是非,怕她乱嚼舌头,才叫老婆子——"牡丹一只手暗中紧紧拉住云镜的长衫后摆,颤声道:"她是小姐的乳娘墨大娘,公子千万别放过她,否则咱们都活不成了……"墨大娘一听大怒,脸色一寒,厉叱道:"牡丹,你好大胆子,小姐待你不薄,你竟忘恩负义,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手中拐杖一顿,猛欺而上,举杖欲劈。云镜左掌一翻,横护胸前,右手骈指如戟,作势欲隔空点出,同时喝道:"慢着,我有话问你。"墨大娘一惊,不敢出手,笑道:"小哥儿有什么话要问?"云镜道:"大娘今年高寿?"墨大娘一怔道:"老婆子今年五十六岁了。"云镜冷笑一声道:"你真是冉前辈的乳娘?"墨大娘点头道:"是啊!这还能假冒不成?"云镜道:"我只知道冉老前辈三十年前即已名满江湖,如今少说也有五十岁了——你难道打五六岁就当乳娘了?"墨大娘神色一呆,喋喋怪笑了几声道:"小哥儿,你出身名门,休要被小贱人的美色所迷,快跟老婆子回庄去,我们小姐正等着呢!"她口里说着话,手上一根精钢铸成的拐杖呼呼生风,急如骤雨,一路向云镜和牡丹卷了过来。

云镜展开"九转迷踪步",进退腾挪,翩若蝴蝶,只避招而不反击,因为他考虑到就凭冉彩霞在武林中的威望,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不宜失礼成仇。牡丹见他尚存疑虑,急得大叫道:"云公子,这老太婆心狠手辣,功力甚高,你再不还手——"墨大娘怒极,突然一旋身躯,迅若怒矢扑向牡丹,双手一扬,狠狠砸落!牡丹慌忙斜身掠开,钢拐擦肩而下,竟将地上击出一个深坑。墨大娘一击未中,再一招"风卷落叶"扫向她下盘,牡丹顿足跃起,不料墨大娘忽然中途变招,拐身一抖一弹,杖头突如长蛇昂首,正点在牡丹小腹上!牡丹一声惨叫,连翻两个筋斗,摔了下来。墨大娘狞笑一声,抡拐又至。说时迟,那时快,蓦听得云镜一声暴喝,身后劲气破空,墨大娘骇然一震,来不及回头,左脚疾伸,右膝跪地,身子向前一倾——"嘶!"一道劲风掠顶而过,丈余外那棵大树上,轻烟一闪,洞穿一孔,正是无坚不摧的"真元一气指"!墨大娘举手一摸,摸下了一撮断发,不禁打个寒噤,忙不迭地仰身倒跃,拖着拐杖如飞逃去。

云镜跃到牡丹身边,牡丹两手紧紧按住小腹,面色如纸,冷汗涔涔,却强咬贝齿,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紧,你快……快截住她,千万不能让她逃回庄去!否则一切都完了,快追啊!"云镜看她的神情,隐隐感觉到放墨大娘逃回去是很严重的错误,忙道:"姑娘暂时忍耐些,我这就去追那婆子!"语毕,飞步穿林追去。他刚刚学会的轻功正好派上用场,一路飞掠追赶,宛如星丸下泻,跨溪越涧,竟然毫无阻滞。不久,果然发现前面一片树林边缘,有一条人影一闪即逝。他精神一振,当即飞掠而下,三五个起落便到林边,哪知林尽头竟是一处悬崖,下临千仞,势如斧劈,根本无路可攀。但是,就在崖边不远的一块大石上,有个黑衣斑发老人正在向崖下张望,似因欲行无路,颇感踟蹰。

云镜大喜,一闪身截住退路,力贯指尖,沉喝道:"老婆子,看你还往哪里逃!"那黑衣人霍地转过身来,两人四目一触,顿时都愣住了,原来那人虽然也是一身黑衣,也有一头花白斑发,却是一个"老头子"。那老头子身材短小,铜铃眼,鹰钩鼻,尖尖的一张雷公嘴上,蓄着一撮疏朗的短须,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尤其左右太阳穴鼓如鸽卵,一望便知是个内功修为已达极高境界的武林高人。

云镜自觉孟浪,连忙抱拳道:"对不起,惊扰老前辈,在下认错人了。"矮老头铜铃眼一翻,冷冷道:"就这样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不跪下磕头,这件事决难罢休!"云镜急着追赶墨大娘,知道这老头存心刁难,惟恐耽误时间铸成大错,但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下跪磕头?乃又一揖,倒跃而起,落在两丈开外。不料刚转身欲奔,忽听那老头一声断喝:"回来!"蓦觉儒衫后头已被一把抓住,身不由己倒飞回去,那老头道:"好!我老人家不愿不教而诛,且叫你先看个榜样。"一面施施然转过身子,向悬崖边走去。

云镜想再溜,又觉好奇,只见那老头蹲在悬崖边,探手俯身,从大石后拔起一根乌光闪闪的精钢拐杖——可不就是墨大娘使用的那一根钢拐?那拐头上系着一条长藤,笔直垂入悬崖下,老头手提钢拐一扬,藤下绑吊的东西应势而起,砰然摔落在大石上,正是那墨大娘。这时候,墨大娘已被吊得面色惨白,耳鼻口都渗出血水,已是奄奄一息。

那老头顺手将钢拐向石上一插,一踢墨大娘,见墨大娘悠悠醒转,道:"你现在可服了么?"墨大娘连连点头,呻吟着:"老婆子服了,只求前辈开恩。"那老头笑道:"算了,就算言不由衷,只要嘴上服气,我老人家也不再为难你,错开今天,随时可去九羊城找我报仇。"墨大娘惊道:"前辈是——"那老头笑吟道:"天雷惊寰宇,霹雳泣鬼神——老夫雷神百里豪!"墨大娘全身一阵震颤,独眼一翻,竟吓得当场昏厥过去。

云镜一听他是雷神百里豪,惊喜交集,连忙上前屈膝跪倒,恭声道:"晚辈云镜,拜见百里豪老前辈。"百里豪哈哈笑道:"你倒会见风使舵!"云镜道:"晚辈受千面怪丐洪老前辈嘱咐,早欲前往九羊城拜谒您老,却因故耽延,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跟老前辈相遇……"百里豪一怔,催云镜快讲,云镜于是把几个月的经历详细地讲了一遍。雷神百里豪十分激动,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黄山卧松老道和洪老叫化是我深交数十年的知己,他们怎会轻易就投靠了长江帮?"云镜道:"晚辈初亦不信,但后来晚辈在长江帮迷宫中,曾亲见卧松道长的荒淫无耻。"百里豪注目问道:"你说老叫化是见到那少帮主才屈服的?那位少帮主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云镜道:"年约十七岁,模样晚辈说不上来,只觉他忧悒寡欢,不喜多话,而且身世如谜。据说他尚未出世,父亲就被仇家害死了。"百里豪急问道:"仇家是谁?"云镜摇头道:"不知道。此事都是长江帮主私下断断续续告诉他的,长江帮主当然知道他的生父和仇家,但被帮中老龙头告诫,不许透露出来。"百里豪目光炯炯道:"那长江帮主是不是长得很美?大约三十五六岁,眉心有一粒红痣?笑起来左颊上有个深深的酒窝?"云镜愕然道:"正是,老前辈怎么知道?"百里豪没有回答,忽然轻叹一声,凝目仰望天际,喃喃自语道:"难怪老叫化要找上九羊城……这么说,那件事竟是千真万确的了?"沉默了半晌,百里豪突然道:"走,老夫跟你同走一趟花石堡!"云镜道:"现在不能去。"又将巧遇冉彩霞的经过,以及发现寒林别院隐藏的种种诡秘可疑之事说了一遍。百里豪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啊!武林十三绝有的厚颜屈膝甘为鹰犬,有的奸诈阴险欺世盗名,如今竟连冉彩霞也干出令人不齿的勾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云镜忙道:"晚辈仅是发现可疑,或许冉老前辈受门下蒙蔽,可这个墨大娘,她凶残暴虐,自称是冉老前辈的乳娘,不知是真是假。"百里豪望望昏厥未醒的墨大娘,面露疑色道:"老夫与冉彩霞论交数十年,倒是第一次听见她有个年轻乳娘,这婆子八成是假货,咱们带她去当面问问冉彩霞!"云镜说山上还有一个被墨大娘打伤的牡丹姑娘,百里豪抓起墨大娘向胁下一挟,两人展开身法,飞步登山,不消半个时辰,重又返抵那片林中,但已遍寻不着牡丹的人影,在她曾倒卧的地方,野草被滚压了一大片,草中血污斑斑,由峰顶一直延伸到崖边,而崖边一块青石下,压着半幅罗衫,罗衫上猩红点点,竟是几个字:"勿忘后楼地窖……"字迹至此而断,其意竟未完全,可能是她拼力写到这里,已无力支持,滚落崖下去了。云镜探首向崖下张望,但见一片云雾,绝崖深不见底,哪里还有牡丹的影儿?他心头一阵酸楚,热泪夺眶而出。

百里豪目视血书,沉吟道:"此事确实有些古怪,看来非得去'后楼地窖'看看不可了。"云镜道:"老前辈与她是同辈旧识,怎好当面问她后楼地窖的隐私?咱们不如趁夜从后庄潜入,设法一探地窖秘密。"百里豪仍用长藤将墨大娘束缚,再悬空坠于崖外,云镜伸手拍开了她的穴道。百里豪讶然道:"你不怕她跑了?"云镜道:"这老婆子生性凶残狠毒,本应诛除,但如今已是奄奄一息,晚辈不愿处死这样的人,故将她悬吊崖外而不闭其穴道,生死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以她目前受伤的情形,纵能攀崖逃得性命,也将耗费许多时间,不至于妨碍咱们探庄。"百里豪点点头,暗忖道:"这孩子胸襟磊落,恩怨分明,不欺困危,不畏强梁,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好徒弟,竟被孔书龙抢了先……"

八、地窖幽魂

云镜和百里豪一路绕行荒径,从铁船峰而下,越过东林寺,已听见寺中响起初更之钟,等到抵达寒林别院后庄,时已二鼓,但一眼望去,庄中仍然处处亮着灯光。

云镜悄声道:"前辈多年未与冉老前辈见面,偷偷进去被她撞见也不好,不如我先进去,您在外接应。"百里豪点点头,云镜双臂一张,身形倒纵而起,轻飘飘越过了后庄围墙,纵目望去,小楼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显然冉彩霞和丫鬟们均未就寝。

他等候了半个时辰之久,只见楼上灯光依旧,竟无熄灯就寝的迹象,怕百里豪久等,只好把心一横,悄然欺近绣楼,接近小厅门外,侧耳倾听,楼上似有人声,好像有人正在啜泣。就在这时,冉彩霞的声音忽在里面响起:"怎么连牡丹和墨大娘都不见回来?你们派人去找过没有?"一个侍女答道:"芙蓉她们去找了,大约快回来啦!"冉彩霞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丫头真笨……好了,叫人备马,先送柳姑娘离庄吧!"云镜一听"柳姑娘"三字,心头一震,惊忖道:"难道是她?"一念未已,又听见那饮泣的女子道:"不!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这声音,云镜太熟悉了,果然正是柳千慧!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柳千慧怎会突然出现在寒林别院?正骇异间,只见冉彩霞的声音又起:"慧儿,由不得你任性,要是他发现你在此,必然会起疑心,再要擒他就不容易了。"柳千慧道:"我躲在楼上,不让他看见就是了。"冉彩霞冷冷道:"不行!你先离庄,等押解云镜返回总坛的时候,你们仍可见面——这已很破例了,你要知道,照密令的指示,是要先押送你回总坛的。"柳千慧哽咽道:"我只求能见他一面,哪怕回去就死也甘心。"冉彩霞怒道:"别多说了,趁他还没回来,你现在立刻离开!茉莉、水仙,送柳姑娘出庄!"两名侍女答应着,楼梯上

随即传下脚步声。

云镜惊惶四顾,小厅中无处藏身,情急之下,只得推开左侧那道门,匆匆闪了进去。他不知道这道门通往何处,一脚跨进去,才发现里面竟是间浴厕兼用的小房,除了浴盆和便桶之外,壁上还挂着丫鬟们换下的衣物,一座镜台上罗列着脂粉盒,这使他大为尴尬,但此时已别无藏身之处,只好红着脸侧立门后,悄悄拉开一线缝隙,向厅中窥望,但见楼梯上走下来的正是待自己情深义重的柳千慧!云镜一颗心扑扑狂跳,自离长江帮,只道今生今世已无法再见到她,不想竟会在此时此地相见,要不是冉彩霞跟在她后面,他真想冲出去。

冉彩霞挽着柳千慧下楼,一边走一边安慰道:"你别怪姑姑无情,我知道你为他不惜冒叛帮罪名,连夜赶来庐山当然是怕他被捉回去受罚,可是你也应该替姑姑想一想,五年辛苦,咱们为的什么?"柳千慧忽然驻足,含泪道:"姑姑要的东西,不是已经得到了么?"冉彩霞浅浅一笑道:"不错,那东西我已经得到了,并且刚才还杀了那丑鬼,五年辛苦总算有了代价,也替长江帮除去了一名大敌,但是我们也不能放过云镜,他是惟一知悉总坛隐秘的外人,又把《抢珠九式》公诸天下,使我们遭受莫大的损失……"柳千慧道:"不!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有意跟长江帮作对,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冉彩霞道:"你错了,云镜身怀抢珠九式剑法和江湖蜉蝣客孔书龙的真传,已经不是个文弱书生,而且他天赋惊人,将来必为本帮大敌……"柳千慧道:"姑姑一向奖掖后辈,现在秘籍已经到手,足可弥补抢珠九式的损失,何苦定要把云镜押解回去送死?"冉彩霞含笑道:"我当然也会替你和云镜向老龙头求情,只要你听姑姑的话,不使情况发生变化,回到总坛,姑姑一定尽力为你们开脱便是。"柳千慧珠泪滂沱,仍站着不肯去。冉彩霞叹息一声,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到山麓莲花洞等候,等云镜一回来,我立刻带他去和你见面,现在姑姑先送你出庄。"柳千慧只得在两个丫鬟的半搀半扶之下走了。

云镜心弦激荡,惊愕万分,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所谓"散花剑冉彩霞"原来是长江帮那位离帮五年、下落不明的副帮主玉姑姑假冒的。但是,一个人可以假冒别人的名字,又怎敢以假作真,公然行走江湖?真正的冉彩霞到哪儿去了?牡丹传授轻功,已由雷神证实确系冉彩霞的独门身法,如此看来,牡丹的确是冉彩霞的门下,寒林别院也确属冉彩霞的产业,世上岂有假冒别人的人,竟能指使原主的门下,而且占用原主产业?

云镜满腹疑云,决定暂时不救柳千慧,先探牡丹所说"地窖"。正想行动,突见厅外人影一闪,飞掠进一名黄衣少女,正是外出寻找云镜他们的芙蓉。只见她手里提着墨大娘那支钢拐,神情十分慌张,看见楼梯边上的风灯已被摘去,连忙大叫道:"玉兰!玉兰!"楼上应声奔下一名绿衣少女,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找到墨大娘她们了?"芙蓉吐了口气道:"别提了……焚庄用的东西,都准备妥了没有?"玉兰点头道:"早备妥了,小姐吩咐等擒住云公子便可动手……"芙蓉截口问道:"小姐有没有吩咐地窖何时搬迁?"玉兰道:"没有——"谁知一语未毕,芙蓉突然一挺手中钢拐,拐头正中玉兰心窝,玉兰叫都没叫一声,登时仰身栽倒,口中鲜血狂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藏身门后偷窥的云镜大吃一惊。芙蓉猝然出手击毙了玉兰,立即上前从玉兰裙腰上解下一串铜钥匙,然后把尸体拖至楼梯下角落里,低声道:"若非顾全小姐性命,我也不会忍耐到今天了,我要让你们这些长江帮的贱人知道冉彩霞门下也有不受威逼利诱的人。"说完,身形一转,竟然推开云镜藏身的浴室房门,闪身而入。云镜大吃一惊,险些被她撞个满怀,情急生智,"九转迷踪步"应变迅速,慌忙随着房门一闪身躯,退缩到门后。

芙蓉入房之后,径奔那梳妆用的镜台,伸手一按镜框,铜镜应手转开,原来竟是一处精巧的暗门。她低头跨进暗门,铜镜恢复原状。云镜又惊又喜,心想,这下面必是地窖,于是轻轻掩上房门,走到铜镜前,举手一按镜框,也应手启开,里面确是一条蜿蜒下伸的石级,他轻步走下石级,大约走下百级之多才到尽头,转过一道石壁,迎面是一间丈余见方的石室。室前铁栅已被芙蓉打开,室内除了简陋的一床一椅之外,别无他设。

这时候,芙蓉正跪在木床前面哀哀而泣,床上盘膝坐着一个满头斑发的枯瘦黑衣女子,手足均系着长长的铁链。那黑衣女子虽然形容枯槁,身上却十分整洁,只是双眸呆滞无光,好像已经失明,从五官上看,竟和那假冒"散花剑"的玉姑姑有几分相似。云镜看得心头一震,暗忖道:"莫非这个被囚禁于地窖中的才是真正的散花剑冉彩霞?一代侠女,竟落得双目失明地窖成囚?"这时,芙蓉一面用铜钥匙替冉彩霞启开锁链,一面哀求道:"小姐,婢子冒死而来,宁愿舍命救出小姐,小姐为什么不肯走?"那黑衣女子表情十分平静,说道:"傻丫头,你怎么还听不懂我的话,我有目难见,形同废人,纵能脱险又有何用?我一身武功,只传了你们几个丫头,你能不忘师徒情分,早早脱出魔掌,寻一处隐秘的地方,潜心研习武功,将来能为师父报仇固好,不能的话,我的独门武功也不至绝传,这样也算报答了我的授艺之恩,岂不比冒险救我出去更佳?"芙蓉流泪道:"婢子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小姐,小姐要是不走,婢子也只好留下了。"黑衣女子面露一丝苦笑道:"又说傻话了,时间紧迫,那贱人手段狠毒,你带着我绝难脱身,咱们师徒一起死,于事何益?"芙蓉以坚定的语气道:"只要小姐能脱出魔掌,所有同门姊妹都不会再受那贱人的指使,一定可以生擒那贱人,替小姐报仇。"黑衣女子摇头道:"你太小觑她了,论武功机智,那贱人都不在我之下,何况是你们?快走吧!"芙蓉又跪下去,垂首悲泣道:"婢子心意已决,宁愿同死,不求独生!"黑衣女子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道:"你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这不是救我,而是要我英名毁尽之后,还要再受屈辱难堪……我其实早该解脱了,所以捱到现在,是因为心愿未了,才苟且偷生……"她幽幽地说着,深陷的眼眶中,缓缓淌流下两行清泪。芙蓉惶然道:"小姐,你苦苦盼了许久,好不容易盼到他来了,难道不想去见他一面?"黑衣女子凄然道:"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何况这双眼睛……"语至此,忽然神色一动,急问道:"你说他今天才到的?那贱人有没有下手伤害他?"芙蓉摇头道:"婢子傍晚被派出之前,还没有见贱人下手,估计她是打算先对付云公子,再去对付刀老前辈。"黑衣女子面上略现喜色,道:"他没看出那贱人是假的么?把实情告诉他,叫他带你走!"芙蓉苦笑道:"小姐,你俩已经三十年不曾见面,他对她纵然有些怀疑,一时也无法辨别真假,只有小姐亲自跟他见面……"黑衣女子突然淡淡一笑,颔首道:"你看那边屋角上有一堆稻草是么?下面有个小布囊,你去替我找出来,然后咱们就走!"芙蓉依言转去那草堆,谁知就在这时,那黑衣女子忽然一翻手肘,从床褥下抽出一柄锋利匕首,猛可往自己心窝戳去!不过,她行动虽快,却因腕上系着铁链,带起一阵"哗啦"声响,芙蓉骇然失声,急忙返身扑回。千钧一发间,外面的云镜一步跨过铁栅栏,扬手一指,疾点了过去。指风过处,正中那柄匕首,匕首立告落地。黑衣女子神色大变,颤声道:"真元一气指——你是孔书龙?"云镜上前屈膝答道:"不,晚辈是孔书龙的传人云镜。"芙蓉忙向云镜解释道:"云公子,这位才是咱们真正的冉小姐!"云镜微笑道:"现在时机急迫,请恕在下失礼放肆了。"话声中,骈指疾出,点了散花剑冉彩霞的软麻穴,接着替冉彩霞打断铁链。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道:"对了,刚才听姑娘提到一位刀老前辈,是否就是今天抵庄的客人?"芙蓉点头轻叹一声道:"他与咱们小姐本是多年前的一对侠侣,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失去音讯,小姐因思念他终日饮泣,不幸双目失明了。就在那时,那贱人假意投靠,小姐未加细察就将她收为侍婢,后来那贱人在我们小姐的食物中暗施药物,小姐丧失一身功力,终于被她鸠占鹊巢,反冒小姐四处招摇,诱骗刀老前辈……是想从刀老前辈身上夺取一部武学秘籍《神仙谱》。那《神仙谱》上记载一门武林最高深的武功,那是一个特殊的门派,名叫做'潜龙门'……"云镜顿足道:"糟了!"想起他金陵印书,在吟雪斋所见到的那位相貌奇丑的老人,听他一夜倾谈当年的哀艳故事,登时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刀吟雪所说的"旧日伴侣",竟是散花剑冉彩霞!云镜心情激动已极,目视床上形容枯槁双目失明的一代侠女冉彩霞,不觉为之热泪盈眶。

芙蓉诧异道:"云公子,你怎么了?"云镜黯然阖目,摇头叹息道:"一切都太迟了,刀老前辈只怕已遭毒手,那部《神仙谱》也被玉姑娘得去了!"当下拭去泪水,把冉彩霞背负在背上,两人一先一后走出地窖,不料刚刚跨出镜框秘门,便听外面小厅中响起一片惊呼,几个绿衫丫鬟围了上来,她们都是玉姑娘后来收的弟子。云镜和芙蓉很快将她们击退,飞身出墙。百里豪正等得着急,他见云镜背着一个女人,不禁一怔,云镜把大略情形匆匆说了一遍,百里豪急了,就要冲进去杀玉姑娘。就在这时,只见前庄浓烟弥漫,火光四起,雷神一声大喝,身形陡射而起,当先扑向前庄,云镜只好提剑紧随其后,老少俩刚冲过月门,前庄房舍已陷入一片火海,但见整个院落只有几名惊惶失措的仆妇,却不见那玉姑娘和丫鬟们的踪影。百里豪顺手抓住一名仆妇,得知玉姑娘一行到莲花洞去了,人也如箭射去。云镜在他身后急急喊道:"老前辈请留意,那些随行丫鬟原是冉老前辈门下,另外一位姓柳的姑娘也不能伤她!"百里豪远去之后,云镜忽然想起今日来拜庄之人正是刀吟雪,忙问那些仆妇,得知刀吟雪正在那间熊熊燃烧的小屋里,忙丢下长剑,取一块布用水浸湿,连头一齐裹住,向客室中扑去。整个小屋中浓烟弥漫,目不能见,窗槛门扉都变成焦木。好在云镜在这儿住过,记得室中陈设方位,他一面挥掌拒挡扑面烟火,一面移步摸索走向屋角木榻。熊熊大火灼烫着他的肌肤,阵阵浓烟窒息着他的口鼻,他屏住呼吸,忍住灼痛,一步一步靠近,手终于触到了床头,挥臂向床上摸索,床上却空空的并无尸体。大股浓烟挟着火舌猛卷过来,云镜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在这时,他的膝盖忽然碰到一堆软软的东西,顺手一摸,好像是个人,于是一把抱了起来,从床上扯过一叠被褥裹在身上,顿足腾身,穿窗而出,人落院中,身上儒衫已然着火!

他放下那人,扑熄了余火,不顾发焦肤裂,急急掀起被褥,那人正是秦淮河畔的书肆主人刀吟雪。同样是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孔,同样是那袭古铜色儒衫和斑白须发,容貌依旧,身体虽然尚有余温,但已气息断绝。

云镜很是伤心,默默抱起尸体,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月洞门,登上后园小楼。楼中空无人迹,残烛犹在,绣榻和妆台依然散发着芳香,这间楼房曾被玉姑娘住过一阵子,却是冉彩霞当年的闺房,不知多少个午夜和多少次黄昏,她孤零零地倚栏翘首,盼望着意中人的音讯。而如今,她泪干眼盲,昔日情人虽然来了,却已变成一缕幽魂……

云镜感慨万千,轻轻地把刀吟雪的尸体移到绣榻上,然后从楼下抱上冉彩霞,也让她依在床头,再挑亮了纱灯,移近榻侧。然后退出室外,顺手掩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