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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口竟如老太太的裹脚布,便是没完没了的絮叨,怨气冲天。唐妙性子火爆,听沈小小这一番罗嗦心下已是急不可耐,虽然知道这小子是故意找茬看她受累心烦,却又发作不得。她比谁人都清楚自己老公的行事,想到童程十之八九整理得气闷会把那些药给偷偷丢掉,脸色一白,旋风也似的扭头就奔了回去。
“……结果现在我的手又麻又痛又酸,眼看小命就要不保,”沈小小还在大皱其眉,瞥见唐妙已经离开,抬头粲然一笑,手甩了下,那骇人的蓝紫已尽数褪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见童丹阳一脸好奇的瞧着自己,沈小小笑了笑道:“你想问我既然能解毒,为什么还要故意中干妈的招?”
童丹阳用力的点点头,一副好学上进的模样,沈小小不禁又笑了下,伸了个懒腰,才道:“倘若我不中毒,她又怎会把我的话当真。”
歪着脑袋想了下,童丹阳摇头道:“小哥哥,我不懂。你既然知道有那个什么倾天柳,为什么不直接去跟娘说?”
调皮的眨了眨眼,沈小小道:“那自然是我欢喜看见干妈着急上火的样子。”
忽的沉下了脸,童丹阳肃容道:“不对,你不是这么想的,我知你必定是为了我娘才故意这样做,”说到这里,她皱着小脸,又恢复了那种又天真又困惑的可爱模样:“但是我很笨,没你那么聪明,你不说我不明白啊。”
沈小小先是有些讶异,听到后来,他眼神逐渐温暖起来,回过身拍了拍童丹阳的脑袋,柔声道:“谁说你笨了,有些事不明白才好么。”
不适于孩童的沉郁一瞬间闪过沈小小稚气的脸,童丹阳仰起头,似乎想问,却又没有问出口,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小哥哥的脸上是那样难过的神情。
这一年沈小小八岁零八个月,住在童家寨。
“论语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洛阳城内最大最好的房子,除了宫室之外,非温家莫属,占地百亩,房屋布局开阔,以不匀齐为主,西院多山水,东院多厢阁。进门后不似普通富家设照壁,便见厅堂及堂下廊庑,堂上书“饶阳”两字。左右是东西房,西序上是隶书的“解帆”,转西序出来就是一片花园,园中有池,池上有榭,池边有亭,池旁有阁,阁首提书“文渊阁”。
此时文渊阁坐了十几个童子,有男有女,正人手一册《论语》,摇头晃脑的随着夫子颂读。
那夫子年逾古稀,发须花白,身子倒是十分健朗,步履踏实,他似是才到不久,来到桌边喝了口茶,正要使学生停下讲解,却觉得不对:“怎么少了人?明玉明锦呢?沈小小呢?”
众人一听,都吃吃笑起来,座中一个童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比旁人都年长些,见夫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收敛了笑脸,道:“夫子,他们今天都没有来。”
“又是这三个!”气得胡子倒竖,夫子重重的把茶杯拍在桌上,其余的童子在下面互相大作鬼脸,他也没有注意。
“阿嚏!”
距文渊阁几十丈的池对岸是一座小亭,旁边花木繁茂,应春而盛,香气袭人。旱地柳下的草丛里,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正在揉鼻子,已听到旁边有人笑出来道:“你果然又没有去上学。”
边揉着鼻子,那草丛中一个稚气清脆的声音已经道:“常言说,夏日炎炎正好眠。这么好的天气,我自然是要睡觉了,去上什么学呢?”
笑起来的是个穿蓝衫的少年,十四五岁年纪。生的十分斯文,虽不特别出众,却笑得异常和煦,如风拂面,看得人也忍不住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笑眯眯的走近几步,道:“春日你说春天不是读书天,秋天你讲秋来又怕蚊虫咬,冬天只好收书过年,你啊,借口比谁都多,反正左右就是不读。咦?怎么没见鱼钩和鱼线?”
草丛里的孩子叹了口气,道:“早说夏天就是叫人头昏了,这么清楚的鱼钩鱼线你也瞧不见?”
他像是跟空气说话,又像抱怨,身子已然动了动,只听平静的水面泼刺一声,一根细如毫发的透明线便在空中闪了闪,一头放在水里,另外一头乃是连在那孩子的脚趾上,他将脚搭在柳树伸出水面的枝桠,倒是绝好的杠杆。
少年笑起来:“沈小小,你现在是越来越皮痒了,居然拿‘情丝’来作鱼线,给宁爷爷见了,定扒了你的皮。”
唏唏梭梭的一阵响,一个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黑发也没梳,被睡的乱七八糟的,又是调皮又是叫人爱怜的笑容和漂亮的惊人的黑眼睛,不是沈小小还是谁?
沈小小难得的不生气,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怕,干爷爷既然给了我,这‘情丝’就是我的,不用来钓鱼,难不成还用来缠自己么?倒是你,不也没去上学,小心干妈的九尾霸王鞭伺候。”
少年走到他身边坐下,悠悠的道:“不要说你我,明锦也没有去啊。”
沈小小呆了呆,忽然皱起脸道:“完了完了,我迟早也给你们两兄妹累死,今次这么不给面子,岑夫子必定要暴跳如雷。唉,唉,唉。”
他连叹三声,愁眉苦脸的样子,倒是叫少年吃惊:“平时也不见你去上学,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你叹什么?”沈小小这次索性叹也不叹了,苦笑道:“上次戏耍了我那大笑师父一趟,谁知师父他脑袋光光,心眼小小。激得爹娘联手逼我写下悔过书要半年安安生生,唉,所以说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要白纸黑字赖帐。”
那少年大笑起来,道:“算了吧,你不去赖别人给你还帐已经算好,说什么怕赖帐的话,也不怕被人听见笑掉了牙。”
沈小小皱眉道:“温明玉,记得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
叫做温明玉的少年笑着摇头:“你没有。”
“我也没有得罪过明锦。”
“你更没有,有的话她早已发作,还等我?”
“我没有得罪过干妈干爹。”
“就算你得罪了,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又有何在意的。”
沈小小几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大骂道:“我没有得罪你,没有得罪你妹妹,没有得罪你爹你娘,我倒霉你干吗幸灾乐祸!”
温明玉看着他,依然笑意盈盈,盯着他的眼睛,温和的道:“这自然是因为你倒霉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的可爱。”
沈小小一时张口结舌,嘴张开就闭不上,那模样活象被钓起的鱼儿,半晌,才想起去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等他说话,温明玉已经捧腹大笑起来,整个人不可自抑,倒在一边,边擦眼泪边朝一旁道:“明锦,今次你输啦。”
小榭上人影一闪,已有一个浅黄的身影站在眼前,着男装的少女与温明玉眉目相仿,却显得英气勃勃,不服的拿出锭银子丢给笑翻在地上的哥哥,道:“又输给你,不行,我们下次赌其他的!”
看看这两兄妹一个开心一个恼怒,沈小小眼睛咕噜噜直转,忽然朝温明玉一伸手:“钱拿来。”
温明玉怔了怔,道:“什么钱?”
“自然是刚刚明锦输给你的钱。”
“明明是我的钱,为什么要给你?”
沈小小嘻嘻一笑,可爱无比,看得温明玉脊背发凉,只听那小魔星已双眼圆瞪,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就凭我是你没过门的老婆。”趁着两人未及反应,他又道:“老婆收老公的钱,天公地道。为什么不行?!”
这次轮到温明玉转不回来,看他打击过重的样子,沈小小就很好心的解释给他听:“可爱者,可亲怜爱也,唉,看在一片痴心的份上,我本想娶你;可惜身家不足,只有两个不肖父母。回心想想,做小白脸也大有前途,你又有钱,还是我委屈点算了。我们回头就去跟干妈说,这叫亲上加亲……”
温明玉听得头皮发麻,沈小小的性子是你做初一他还十五,且决计不考虑旁人,想到娘亲手里的鞭子,他一向的笑脸也摆不出来了,脸色发青,道:“可、可是你嫁我……”
“什么?”沈小小眉一横:“难道你想让我作小?温明玉我跟你说,没门!”
一旁的温明锦看他们两个七缠八缠,已笑到打跌,揉着肚子坐在榭廊上,只愁手里没有一支如神画笔,把此刻自家哥哥的窘态好好画下来。
温明玉看着滔滔不绝的沈小小,忽然道:“你当真?”
沈小小停下嘴,微笑道:“自然当真。”
“唉,”温明玉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便不可反悔,我娶你吧。”
温明锦不禁僵住了笑脸,她知道温明玉一向智计百出,在温家这辈中无人可出其右,甚至连太爷爷也赞许有加,本待看哥哥奋起直击,脱出困境,谁知竟听到这么一句荒唐话。又见温明玉已含情脉脉的抓住沈小小的一只袖子,道:“小小,你放心,就算你不会生孩子,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小小也感动的声音发颤,道:“温大哥,我相信你。”
只觉得身后冷气直冒,温明锦一阵寒战,见那两人满眼诚恳,汗都已下来,她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已忍无可忍上去一把推开两人:“你们不是说真的吧!”
才开口,就见那两人大声笑了出来,沈小小边笑边摇头:“人说事不过三,可今天明明已有两个人上当,你还非要做这第三个。”
温明玉也在笑,他见妹妹脸阵青阵白,道:“温女侠,莫气莫气,今天我们三个一人一回,正好扯平。”
“哼,你们两个,”温明锦咬住嘴唇哼了一声,又因为哥哥那句“温女侠”噗哧笑出来,坐到两人身边:“不过你们也真开得起这种玩笑,被人听见,只怕天都要塌了。”
沈小小已经躺了回去,脚又搭上树枝,仰着脑袋,望向天上飘浮的白云,悠然道:“天会塌?我看不是好好的么,明锦你将来行走江湖,莫要动不动就说这些丧气话。”
温明锦也随他一起抬头,看了会子天,神情有些恍惚,幽幽的叹道:“你们就不要说话逗我开心了,温家这百多年来,还从没有女子可以涉足江湖,我那些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温明玉含着笑,道:“不然,事情还未到最后,怎可轻言放弃。”
“我又不是你跟小小……”温明锦反驳了一句,又收声,苦笑了下,神色间竟有些凄凉。温明玉见了,想起一事,下面的话便咽了回去,没有再作声。温明玉温明锦,是温家四少温莽月在外的私生龙凤胎,温莽月娶妻乃当朝兵部之女,老婆是有名的河东狮。温四少爱惜夫人,此事便一瞒再瞒,直至有天孩子的娘找上门来,不要钱也不要名分,就要个说法。当时就弄了个鸡飞狗跳,四邻不安。温大姐闻讯赶来后,先是弟媳、再是弟弟,最后连同跟前的下人一起骂了个狗血喷头,硬生生压下了场面。
末了,温大姐转向那一手一个孩子的女子,道:“我是女子,也知道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的苦,我知你上门不为钱财、不为名分,为的是一个公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既然你不要钱财也不要名分,那你要怎样要回你的公道?”见那女子茫然的眼神,温大姐又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妹子,我给你个法子,你看行不行?”
女子乃是江湖中人,姓韩名曼青,听完后就冷笑道:“你要给我什么法子?”
她瞧瞧两个孩子,不过四五岁,打扮干净,乖巧的跟在母亲身边,一声不吭的瞅着满屋子的人,才微笑道:“这两个孩子,你交给我。我自己没有孩子,却会给他们姓温,疼他爱她,将来的一日,将这温家的一半交给他们,你可满意?”
温大姐话一出,语惊四座,莫要说韩曼青,包括温莽月在内的人都半晌说不出话来。温家的人都知道温茹凤一言九鼎,说出便绝不反悔,温家当家的说出这话,便是把半个温家交到了两个出身不明的小孩子手里。
韩曼青先是不可置信,看着笑容淡定的温大姐好会儿,才忽然道:“好,你敢说这样的话,我便敢信你又如何!”俯身半跪下,她给两个孩子整整衣襟,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男孩子急着伸手要来拉她的手,她把孩子小小的手执在掌心,又拿过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的妹妹的手,让两只小手合在一处,仿佛交代哥哥好好照顾妹妹似的。做哥哥的男孩子容貌清秀,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韩曼青这才微微一笑,起身对温大姐道:“这两个孩子,哥哥叫做明玉,妹妹叫做明锦。”
温大姐颌首,柔声道:“温明玉,温明锦,这是很好的名字。”
韩曼青朝她笑道:“温当家,我等你二十年,若你没有实现诺言,纵使温家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来找你的。”又转向两个孩子,眼中流露出万千柔情,道:“记住我刚刚说的话,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娘了。”
说完,她落下了一滴泪,忽的转身,看也不看一旁神色尴尬的温莽月,就这么径直走了出去。
此后,他们兄妹两人便过继给了温大姐。温大姐年轻时有一次与老太爷出门,遇上对头来找麻烦,为退敌救人,不得已动用了温家九诀之一的“天机锦”,硬是提功力十年,此后虽顺利脱险,却元气大伤,阴虚难补,从此不能生育。夫婿乃是一榜探花,官至侍郎,为人清廉耿直,不喜言辞,温大姐也生性好强。夫妻两人虽心中相互牵念极深,却都碍于面子,执迷于枝节不肯低头,弄得误会横生。收养了两个孩子后,两人反倒多了许多话头,操心受累时慢慢的也放开了过去的许多坚持。如今回首从前,都是相视一笑,无数恩怨尽了。
温大姐对两人视如亲生,教养极严,不肯娇纵宠溺半分。两个孩子中,温明锦性格豪爽,有温大姐年轻时的脾气,武功天赋乃温家公认温惜花之后第一。温明玉则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头脑聪慧,除文章深得乃父赞许外还精于地理算学。当年誓约言犹在耳,温家上下都等着看,温大姐究竟把哪一半交给这两个孩子。
这两年来温明玉常常与温大姐进出商场,若他得温家之权,则温明锦便不可做江湖之想。转到这里,又见一向嘻嘻哈哈的妹妹神色黯然,温明玉心中却也有打算,自然住了口不欲再说。
沈小小每年有两个月会在洛阳城中渡过,他虽不是温家子弟,却因可爱伶俐、天纵奇才,最得温老太爷青眼。不但可以外人身分参阅温家剑阁武学经典,还得温老太爷亲传武艺,若不是祖宗家规碍着,方天银戟几要易手外姓。三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在温家众多小辈中感情最好,见两兄妹默默无语,沈小小不禁失笑起来。
温明锦挑眉要发作,温明玉倒是抢先拦住了,道:“你笑什么?”
沈小小摇头叹道:“我笑你们两个无事找事,自寻烦恼。”不等温明锦接口,他又道:“温家也好,江湖也好,要等别人给,自然是烦恼无限,想又有何用?”
温明玉呆了呆,自嘲的讪笑道:“不错,左右是等人施舍,想也无用。”温明锦轻咬下唇,脑中忽然浮现以前种种艰难,众人如何背着温大姐夫妻指指点点的境况,心头一点热血霎时就凉了。她忽然明白,哥哥或许比她更加要执着于温家,只因温明玉貌似亲切,心性却比她高傲得多。
目光不自觉转向沈小小,漂亮得吓人的小脸上带着不合年纪的沉思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温明锦心中一动。明明只是垂髫童子,却时时作成人语,人情世故之通达,许多大人都比之不过。聪明绝顶、容貌秀丽又衣食无忧,受尽宠爱,靠山无数的沈小小,为什么会懂得什么叫做烦恼。
三个孩子就这样背靠着背,躺的躺,坐的坐,一起看天上的白云悠然飘浮,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树上的蝉鸣越发的喧哗,夏日炎炎,四下无声。
这一年沈小小八岁零十个月,住在洛阳温家。
沈小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懂得什么叫流浪。
他有很多的干爹干妈师父爷爷,多得数也数不完。后来他就慢慢的记得了,爹娘在问剑山庄,唐干妈在童家寨,大笑师父在天龙寺,宁爷爷在振远镖局,冷师傅在梅花小筑,温干妈在温家堡,方干爹在听雨榭,雷奶奶在……这些地方他每年都要住上一月两月,时间长了,都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家。
这些人都对他很好,不过沈小小最喜欢的,还是跟着大伯。
因为跟着爹娘要学易容轻功刀法,跟着唐干妈要学暗器毒药,跟着和尚师父要学内功参禅打坐,跟着宁爷爷要学江湖规矩,跟着冷师傅要学医术种花,跟着温干妈要学拳经剑谱诗书算学,跟着方干爹、不、苏干妈要学赌术骗术偷术,跟着雷奶奶……总而言之一年到头没完没了,沈小小几乎变做沈苦瓜。
只有跟着大伯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用学,喜欢睡便睡,喜欢玩就玩,喜欢看书就去找书,喜欢练武可以打拳,大伯只是微微带笑看着他,从来也不教训一句不对。
所以沈小小也最怕他大伯,咬人的……呃,那个不会叫,他自小就已懂得。
这一天,沈小小吃过了午饭,如往常一般来到云晴谷东边小竹林前的草地上,挑个好位置,开始发呆。以前,大伯和温干爹最喜欢四处闯荡,这两年才选了这处小谷住下,大约是已完成把天下人得罪光的宏愿,这里从没一个访客。
沈小小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没有人明白,实际上,你拿这去问他,只怕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开始,前阵子学过的东西一一从眼前滑过,又消失,又滑过,又消失,反复几次,就完全的失去了踪迹,都忘记了。
就这么发了阵呆,没有发现日头已渐西,沈小小托着下巴。古灵精怪的表情从脸上消失后,他看起来只是一个稚龄而聪慧的孩子,又乖又好看,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风声一响,沈小小已迅疾绝伦的作出反应,手中金针闪动,刺向身后袭来的手指。手指变招为掌,炽热的掌风眼看便要击中心肺,沈小小也不回头,身子灵活的一扭,穴道硬移了半寸,左右脚互相一蹬起身就用上千重影步法,准备退出出手空间。他快对方更快,一个身影已鬼魅般出现在他旋身出招的位置,两人双手相击,温家绝学“流云袖”对上“灵犀指”,脚下也你来我往,几个起落已过数十招。
温惜花还是那副笑嘻嘻不正经的神气,十多年前如此,将来想必也要如此下去,出手却是几年未有过的狠辣。沈小小几乎已经退至林边,靠着轻盈的身法、变化多端的招式才勉强保得还不落败,但再下去,不出三十招定要认输。沈小小眼神一凛,也收起了笑脸,手上已变招为方匀桢的“碧风谱”,化剑为指,一式“情卷红尘”就递了过去。温惜花也不介意,见招拆招,两人内力经验实在相差太多,只能依靠招式支持一时。咬牙再变指为拳,背后已是汗如雨下。眼看就要黔驴技穷,沈小小心中大急,他余光一扫,却看见沈白聿就在不远处观战,俊秀冰冷的面孔上没有表情。
脑中如电光闪过,沈小小忽然错身使了一招沾衣十八跌,再退开小半步。这招用的毫无道理,反倒绝了自己变招的后路,温惜花微微皱眉,手里半点情面也不留,指风将要扫过对手眉心尺间,却见沈小小猛地抬头,朝他淡淡一笑。
沈小小长得酷似薛明月,但气质神情却仿佛跟沈白聿一个模子出来的(插花:换句话说,总之不像沈弟弟,可怜哦……^^;;),平时神采飞扬也就罢了,这一笑淡漠冷清,与沈白聿竟有九分相似。温惜花一愣,杀气忽然散了,硬生生收招,大笑道:“这人作弊,不比了!”
沈白聿也笑了,慢慢走近,道:“我没有教他作弊,你莫要冤枉我。”
温惜花已经笑得站不住,道:“自然自然,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沈白聿就肃容道:“最多我多煮两天饭……”
“绝对不行!”话音没落,温惜花沈小小两人都已大叫出声。沈小小这次真的是汗湿重衣,若沈白聿下厨两天,他这未来的武林第一高手只怕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对了,他要纠正,跟着大伯的时候的确是什么都不用学,只有一样你不得不学,就是做饭!
吃过晚饭,沈白聿朝沈小小做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出了屋子,来到时常下棋的石凳边坐下。沈白聿淡淡的道:“这大半年,我收了不少来信。”
来了。沈小小眼睛骨碌乱转,立刻开始寻找最好的逃跑路径。
沈白聿也不管他,继续道:“先是你爹娘,听说你欺负他们。”
沈小小真正欲哭无泪了,他爹娘骗人的功夫未见多少长进,倒是脸皮厚度愈发精进,仗着是自家人,这样的话也好出口的。
“然后是苏彩衣,说你差点输了她的牌匾。”
“只是差点,又没真的输……”
“还在街头聚众赌博,‘差点’给官府抓到。”
“……”(立刻收声)
“大笑说你把他的酒给换成了千蜘水,喝了一口就去了鬼门关一转。”
“……免费去丰都一游么。”(小小声)
“唐妙说你弄乱了她的药房,害的她整理了十天。”
“……根本不是她整理的,是干爹啊。”(被看了一眼,声音更小了)
“宁总镖头说你偷了他的情丝去做鱼线。”
“……早知道他给我的条件是不可以做鱼线,我就不要了。”(咕哝)
“岑夫子说你一天学堂也没去。”
“……”(缩小)
“雷婆婆……”
“…………”(继续缩小)
“冷紫隽……”
“………………”(缩小再缩小,……为什么啊,温干爹怎么会出来了,还站在门口呢?!)
读完这些信,沈白聿叹口气,却意外的没有发怒,问道:“为什么?”
沈小小身体一震,反而抿住了嘴,一语不发,神情倔强又可爱。
伸手轻轻拍了拍沈小小的脑袋,沈白聿忽然柔声道:“不说也无妨,我明白。”
眼眶猛地有些发红,却抑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沈小小紧紧握住拳头,控制自己不要扑到对方怀里去。把他轻柔的搂进怀里抱了抱,沈白聿没有追究,只是道:“你最近学到了什么新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