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奇道:“你认识路?” 

那孩子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她问就回过头来道:“我才会走路就在这里玩,有什么不认识的,你跟紧我,莫要走丢了。”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大人,就会发现这个男孩子说话条理清晰,眼睛有神,实在不像只有七八岁。但那小姑娘毕竟年纪小,她见这仙童似的孩子说认路,兴高采烈的就跟了上去。 

两人人小脚慢,走走歇歇行了约半个时辰,才看到山道的影子。小姑娘已经失声叫了起来:“就是那里,上山的路!” 

就在此时,两个黑影忽然从旁窜了出来,吓得她倒退几步。那是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手中提着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其中一个一见他们就喜道:“喂,老刘,我们今天一天没劫到财货,干脆把这两个娃娃带回去,问清是哪家的,也好换点儿钱花花。” 

原来竟是两个路匪。 

小姑娘差不多给骇的晕了过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身道:“我……我们家没钱……” 

“没钱?!”另外一个大汉怒道:“没钱要你做什么!旁边这小子穿的不错,我们还是劫他回去。” 

“好!”距离近些的大汉应声叫好,狞笑着朝男孩伸出了手,小姑娘尖叫一声,那孩子已经给大汉拿在手里,一动不动。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小子,这回抓住你了吧!” 

他这一笑说话,嗓子变得又脆又娇柔,居然变成了女儿的嗓音。也不顾旁人惊骇,他(她?)望了望手中的孩子,忽然变了脸色:“你,你不是……” 

这一错愕的功夫,那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已经猛地弹起,运指如飞,从脚到头连点那大汉几处要穴。近前的另一个大汉掌风立刻扫到,她已经倒纵出去,后脚一点,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一屁股坐下,她摇着脚拍手大笑道:“爹、娘,你们两个又输了!” 

她出手很轻,被点穴的大汉穴道一冲即开,已经跳了起来,跺脚道:“不可能!明明你比她矮半个头,怎么又给你骗了!” 

那树上的女孩子脸一抹,恢复了原本精灵清秀的模样,从脚下拿出绑住的两块木头,用自己的嗓音笑嘻嘻的道:“易容最高明之处乃是化身,让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可是你们教我的。” 

他从树上跃下,自母亲手中拉出人来,去了易容药物,却是那个小姑娘。 

见那小姑娘眼泪挂在脸上,愣在那里。那孩子瞥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爹娘,道:“我没有让她变矮,只是让自己比她高出小半个头。你们不但连自己儿子有多高也搞不清,也没注意我走路的样子有古怪吗?娘,你想要骗过我,就三天都不要喝你喜欢的女儿绿,一身的香味,我半里外就闻见啦。” 

见母亲哑口无言的样子,他细巧的眉一挑,已经转向另一边:“爹你也是的,世上哪里有用‘千重影’身法的路匪呢。唉,魔教怎会让你这么不小心的人做‘影使’这么多年,也不怕出事。” 

被儿子一脸“家门不幸”的神情奚落得没话说,沈奕非忍不住道:“沈小小!怎么说我都是你爹,你也给我留几分面子吧。” 

沈小小帮那小姑娘拍拍身上的灰,笑道:“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人家给的。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有五十多了,这装神弄鬼的把戏天天玩,回回输给我,还不腻啊?” 

薛明月跳着脚,怒道:“喂,我可是你娘!” 

沈小小笑眯眯的道:“知道知道,我想忘也忘不了。娘,你千万莫要生气,要知道人一生气皮肤就变差,皮肤变差就起皱纹,起了皱纹,你就老啦。” 

他说的又甜又顺口,薛明月气的差不多没晕了过去,苦着脸转向丈夫,她道:“奕非,这个小孩真是我生的吗?” 

沈奕非叹了口气,头摇的像风车,苦笑道:“这个问题,你要去问产婆才对。” 

“他原本好可爱好可爱啊,每天笑嘻嘻的,被我们欺负就会生气,抱一抱就给个笑脸,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从脸看起来,的确是我们的孩子没错。但是性格,到底像谁呢?” 

“被儿子欺负好没面子!呜……” 

“老婆,别哭别哭,我看,还是给大哥写封信吧。” 

他们对面无言,沈小小偷偷笑着,牵住那小姑娘已经走远了。两人身影消失后,夫妻俩对视着长叹了一声,开始严肃的回想到底是过去哪里的教育失败,导致了儿子这种扭曲的个性。 

这一年,沈小小八岁零两个月,住在问剑山庄。 

听雨榭里牌声骰声如雨,一阵阵“买定离手”“十四点大”“唉,又赔了”的声音传来。 

但是今天,热闹之中也有些异样,——在天字号桌边围满了人,却几乎是无声的。听雨榭的桌子按千字文排列,其中天字号桌是赌的最大也是最狠的一桌,守台人乃是听雨榭的金字招牌“七只手”郑三关。 

郑三关长得很老实,他又黑又壮,憨憨厚厚的模样跟个庄稼汉没有分别。有人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叫做七只手,不叫千手百手,那多么威风。 

郑三关嘿嘿一笑,反问那人:“你有没有见过人真正能使出千手百手来?” 

自然是没有,一个人的动作再快也有极限,何况人的眼睛就算能跟上,又怎么能数得出来。所谓千手天王百手巧匠,不过是取个彩头,讨个吉利罢了。 

郑三关听了就正色道:“所以我才叫做七只手,因为我只有七只手。” 

这世界上自然没有七只手的人,可大家都对这个外号很服气。郑三关的手,两只用来赌骰子、两只用来赌牌九,还有两只用来摸麻将,剩下的一只,则拿来做日常琐事。它们都不同,因为它们在做不同的事时,动作和速度也会大相径庭。当年苏彩衣以半个家当作赌,终于赢了郑三关来帮忙看场子,事后她还感叹自己赌的太小。从此之后,郑三关的外号就多了一个,叫做“七巧金手”。 

现在郑三关的那两只无价的手就摆在黑色的骰蛊上,微微发着抖,渗出些许汗珠。 

他对面那癞头僧人一看就哈哈大小起来,道:“郑三关,人都说你处变不惊,如今连揭蛊也不敢,还不是输了吗?” 

周围的人皆哗然,这僧人来此近半个时辰,已从郑三关手中赢了近万两白银,最后这把赌得更大,乃是赌的实点豹子通杀。若郑三关开不出十八点,就算是输了。人群里已有人在窃窃私语:“这和尚是谁啊?这么厉害?” 

“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出身少林的破教僧地戒和尚,据说不但武功了得,还是赌遍大江南北的高手。” 

地戒听得周围人细语,再看郑三关冷汗淋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色,嘴上催促道:“郑三关,还不开蛊,你难道是想出千?” 

郑三关握住蛊筒,他已知地戒从刚刚开始,便是在开蛊一瞬间发力改变骰子角度,这不止要听蛊精准,还要内力强劲,实在非己所及。眼看听雨榭天下第一赌坊的金字招牌就要砸在自己身上,他不禁汗如雨下,就在这时,耳边忽的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入耳,郑三关整个人一松,突然哈哈,松开手握拳道:“地戒大师赌术高明,郑某自愧不如,这一把我输了。” 

众人大惊,蛊开未开,郑三关居然已经认输,这地戒和尚竟如此了得。地戒却面有异色,惊疑不定,道:“郑三关,认输也是输,你可别赖我的银子。” 

郑三关还没搭腔,旁边有一个清脆的童音已接口道:“听雨榭开的门做生意,在京城也有数十年,赖帐可从没有过。郑大叔,你输了这位爷多少银子?” 

袖手而立,郑三关恭恭敬敬的道:“总共纹银十二万两。” 

那童子隔着人叹了口气,道:“还不去给大师封了银子抬来,省得人家说我们赖帐。” 

“是。”郑三关答应之下,立刻使人去兑钱,很快一箱十二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放到了地戒和尚脚边。 

这时人群中青影一闪,越人而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毫无所查。一个细小的孩子已掂起一锭银子笑嘻嘻的道:“大和尚,十二万两银子一分不少,你可要数好了。” 

这轻功高的骇人的,竟就是刚刚在人群中说话的童子。他穿了件再普通没有的青衣小褂,不过八九岁年纪,仿佛街上随处可见的顽童。但生的明眸皓齿,神情灵动,脸上挂着一个调皮的笑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甚是亲切,出奇的清秀漂亮。 

地戒呆了呆,没有想到那说话气派奇大,又能指使郑三关的人竟然是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子眨了眨眼,笑道:“大和尚,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过你再这么看下去,我可会不好意思的。” 

一旁一个女子娇笑道:“连沈小小也要不好意思的事,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人群骚动,所让之处是一个杏衣美妇,认得的人已经开始叫苏老板了。那孩子见她,笑盈盈的叫了一声:“干妈。” 

苏彩衣笑的更是开心,走到近前伸手要捏,那孩子先知先觉,知机的缩身让了开去,嘴里笑道:“干妈,我就这么一张脸,小心捏多了沈小小变成沈面团,可就不好玩了。” 

收回手,苏彩衣啐道:“一年比一年厉害!你爹跟温惜花到底教了你什么轻功,我居然连你衣角也摸不着。” 

捂着双颊,沈小小笑眯眯的道:“你不是教我不可给人看出底细?不可说,不可说。” 

对着这样可爱的小孩子,任你有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苏彩衣笑道:“好啦好啦,不说可以。今天你只要给我赢了这个大和尚,我就让你出去随便玩三天,绝对不告诉你大伯。” 

“真的?”沈小小眼睛一亮,嘻嘻轻笑中身形微动,已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庄家桌边,拍着桌子道:“喂喂,大和尚,刚刚你欺负郑大叔,我要帮他讨回。” 

地戒这才回过神来,看了沈小小一眼,未曾说话。 

沈小小已经笑了:“我知道了,你嫌我年纪小,赢了,怕以后人家说你欺负小孩胜之不武。再看我出身诡异,输了,怕从此抬不起头。当然,更嫌的是我身无分文,赌之不值。是不是?” 

他一条两条,把地戒心里的花花肠子理的清清楚楚。地戒正惊叹这孩子心细如发,沈小小已经转头向郑三关道:“郑大叔,这听雨榭里赌术最高的台把子是谁?” 

郑三关道:“是我。” 

沈小小又道:“那么我比起你如何?” 

郑三关依旧恭恭敬敬的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老板且不说,我郑三关自问远远不及。” 

沈小小转向苏彩衣道:“干妈,刚刚你可听见啦,我替谁出阵?” 

苏彩衣洒然一笑,道:“现在站在这台子边你就是听雨榭的老板,听雨榭上下财货人物任你挑选,爱赌多大就赌多大。” 

沈小小这才朝地戒僧道:“大和尚,你听到了,现在你还敢不敢赌?” 

地戒见他言笑盈盈,心忖难道我会输给一个小毛孩,忍不住豪气顿生,喝道:“赌!我们赌什么?” 

沈小小看看骰蛊,撇嘴道:“骰子一回定生死,赌的小了;麻将赌的大又太费时。我们就来赌牌九吧。” 

旁边已有人应声搬来椅子和一副牌盒,地戒点头坐下,就看沈小小开始洗牌。 

牌九自洗牌切牌再到掷骰,可说集合了赌术精华,却又立开见影,赌的极是痛快。地戒细心观察,见沈小小洗牌切牌动作流利,毫无破绽,仿佛一生下来就泡在牌桌上的老手一般,这才知道刚刚郑三关所说非是虚言,再偷眼看旁边苏彩衣神态自若,他也就多了一分心惊,盯死了沈小小的动作。 

沈小小洗切完毕,骰子送给他道:“大和尚,你先掷。” 

地戒刚刚看他动作,发现几乎没能记下牌面,就着心里模糊地记忆一掷是个五,拿过牌来居然是一对天牌,心里直道好险,已出了一身冷汗。牌九之中,能比天牌还大的只有至尊宝一对,这样一来,地戒已经赢了大半。 

正在庆幸,后面有人小声道:“喂,这孩子难道是苏彩衣的儿子?” 

“胡说,苏彩衣嫁的方匀桢,这孩子姓方吗?” 

“他好像姓沈。咦?姓沈?莫非他就是……” 

“没错,就是‘那个’沈家的孩子。” 

地戒忽然想到一事,心里正在打鼓,抬头只见沈小小已经拿了一对牌在手里。他朝地戒嘻嘻一笑,也不看,也不摸,牌往桌上一拍,两张黑色的骨牌如切豆腐平平的没入了桌面。周围响起一片赞叹,地戒看得一寒,这桌子乃是黄杨木的实心桌,这副骨牌虽好,也只是木制。这么轻轻一拍将同是脆木的骨牌拍入桌内,这孩子的内力实在比他更胜一筹。 

沈小小笑道:“大和尚,我们一把定生死,就来赌你刚刚赢的所有。再加……光赌银子不过瘾,再加上你两条胳膊好了。” 

此言一出,竟是要赶尽杀绝,地戒道:“那么你们出什么?” 

沈小小笑眯眯的道:“如果说我,我胳膊这么瘦,塞牙缝还嫌不够,大和尚你肯定不愿意;说郑大叔,他是个大男人,胳膊给了你也怪怕人的;说我干妈……咳,我还不想给我干爹的风流小剑刺出十七八个洞来。不如这样吧,我们就赌听雨榭外面的招牌,如何?” 

他说得轻轻巧巧,旁人可听得脸都绿了,听雨榭的招牌可是它的门面,要输给了地戒,还不如直接关门大吉得了。 

地戒只觉脊背发凉,他自己人知自己事,刚刚虽得了一对天牌,却只能说是撞巧碰上,看沈小小从容以对,旁边听雨榭的人都面不改色,显见他们对这一把极有信心。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的光头上滴下,手也开始抖动。 

苏彩衣似是有些不忍,叹气道:“要你一对胳膊也太过了,不如这样,你若是愿意就此认输,再给我听雨榭看三年台,可以算了。” 

这可说是个天大的台阶,地戒听后已有些心意浮动,一旁沈小小却皱眉道:“干妈,你说了给我一个人赌,却插我的事,实在没有信用之极。”他嘟着红红的小嘴,好像在跟谁生气似的,转向地戒道:“喂,我干妈刚刚说了,你要认输就快,不然一会儿翻牌想后悔也迟了。” 

当时整个大厅鸦雀无声,静的连跟针掉落也能听见。地戒的手在那对天牌上摸索许久,终于低头道:“我认输。” 

大伙儿这才能舒口气,争着来看两人的牌。 

沈小小看看地戒翻开的天牌,失笑道:“哎呀,原来你的牌这么大啊,你刚刚实在该继续赌下去的。” 

别说地戒,连苏彩衣也怔住了,沈小小伸手抚了抚桌子,那陷入的两张牌立刻碎成粉末,露出刚刚钉入桌面的点数来。竟是一张四一张二,一对瘪十,牌九里最小最差的牌。 

沈小小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摇头道:“你为什么不继续赌呢?我早说一会儿翻牌后悔也迟了。” 

地戒已经呆的听不进去,跳起来了反而是苏彩衣,她喝道:“一对瘪十你也敢拿听雨榭的招牌去赌?!” 

沈小小见她满面怒容,也不怕,也不躲,笑嘻嘻的道:“那招牌是干妈你的,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不敢赌?” 

苏彩衣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乎没气得背过气去。 

沈小小续道:“何况我就知道赌一对胳膊干妈你会不忍心,一定要出来给他机会认输的,现在银子回来了,又多了个人,招牌也还在,皆大欢喜嘛。” 

苏彩衣忍不住道:“难道你一开始就不打算赌到最后?” 

沈小小吐了吐舌头,道:“赌术赌心,可以不靠真本事赢,我为什么要费力?” 

苏彩衣看了他许久,才终于摇摇头,噗嗤一声笑出来,叹道:“唉,你这孩子。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要论赌的精,你还差的远;但论观察算计,赌的狠辣,我可不如你多了。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生的,居然生出你这么个小怪物来。”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两个月前沈奕非夫妇已经烦恼过了。 

这一年沈小小八岁零四个月,住在听雨榭。 

“——谁把我的草药都弄成这样了!!!” 

不远处厢房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挽着双鬟,扯了扯身边的大汉,奶声奶气的道:“爹,娘好像又生气了,你快去劝劝她,不然她又要找人迁怒,咱们山寨里的兄弟就要遭殃了。” 

那大汉髯须乱发,皮肤黝黑,怎么看也不像这么一个粉白细嫩的小女孩的爹。他心疼的抱抱女儿,亲了一口,把她放在床上傻兮兮的笑道:“还是你贴心,我这就去,乖乖等爹爹带你娘过来一起玩。” 

小女孩挥了挥手,见父亲不见以后,立刻从床上窜下,抱起桌上一捧樱桃,一路小跑来到后山。 

她小脸跑得红扑扑,气喘吁吁的来到一棵大桑树下。仰头见树荫蔽日,一个男孩子横躺在下面的草丛里,紧闭着双眼,该是睡着了。小女孩轻手轻脚的走近,见那男孩睡得很熟,她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想去推,快到脸上又停住了。这是张又白皙又漂亮的脸,长长的睫毛随着起伏的呼吸颤动,在面颊上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撅起嘴,小女孩忽然觉得有些不开心,她一屁股坐下来。边生着闷气,边一口一个把红红的樱桃往肚子里送,眼睛还在偷偷瞄那男孩醒了没有。过了好久没动静,她看那漆黑上挑的睫毛,长如小扇,倒瞧出些兴味来。拿起一根细细的樱桃棍,小女孩忽的偷偷笑了下。 

胖胖的小手里拈了一根樱桃棍,一点点凑近那合眼而眠的男孩子,眼看就要挨上,男孩忽然开口叹道:“五根。” 

小女孩被吓得手一哆嗦,立刻甩手噘嘴道:“你早就醒了,干什么不告诉我。” 

男孩子叹了口气,已睁开夜一般漆黑的眸子,目光闪动,摇头道:“我自然是在等看看你想干什么,乘机吓吓你。” 

小女孩立时已把刚刚的事抛在脑后,挨近男孩子,咧着小嘴道:“小哥哥,你刚刚说什么五根?” 

这小女孩天真憨厚,居然是个全不记仇的主儿,沈小小也禁不住微微一笑,拍拍那小脑袋道:“五根,自然就是我的睫毛上可以放的樱桃棍数。丹丹,这一招我那群无良的干妈多年以前早已试过,还曾比试谁能叠得多些,你只好来晚了。” 

小女孩原是童程和唐妙的孩子,名唤丹阳,家中人都叫她丹丹。她听后正色无言,上下打量了沈小小好一会儿,忽然扁嘴,道:“哼,小哥哥,我现在不欢喜你,不跟你好了。” 

沈小小苦笑起来,道:“你上上个月也是这么说,如今已和我绝交共四十八次啦。” 

童丹阳理直气壮的回道:“那都不同,以前我都是为了气你,今次可是认真的。” 

叹了口气,沈小小道:“那今次又是为什么了?” 

童丹阳皱着小脸道:“娘昨天跟我说,我长大了就做你的新娘子,我不喜欢你,才不要。” 

沈小小这回倒真呆了呆,任他小小年纪便智计百出,也想不到居然是这么句话。挑起好看的眉,他道:“莫不是今天我教你去把你娘的药房弄乱,你生气了吧。” 

童丹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才不是呢!我才不要嫁你,你比我聪明,又比我长得好看;将来定会嫌弃我,与其你不要我,不如我现在不要你!” 

只是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竟已懂得计算情场得失。沈小小只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摇头道:“唉,我服了,怪不得爹、干爹和大伯他们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索性抱住头道:“我现在晓得了,这世上实实在在只有蠢男人,没有笨女人的。” 

话音还未落,一阵微风已轻轻拂了过来。沈小小机变惊人的快,他身子一扭,双手变化千百幻影,连劈出数掌,将那微风朝着来向就震了回去。来人似是已料到他有这一手,避也不避,冷冷轻笑,只见那风遇掌力顷刻便化作蓝紫的烟,就这么一起凝在沈小小白白的手心上。 

来的自然是气急败坏的唐妙,她见沈小小中招,冷笑道:“死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弄乱我的药房。这是我这几天才做出来的‘如痴如醉’,放时只是无色无味无毒的轻风,遇内力则化作有形有色的剧毒,中者若不得解药,轻则神智不清,重则变成白痴。算你好命,撞上第一个尝鲜。” 

沈小小听了,也不急,也不气,笑嘻嘻的道:“干妈,怎么说我都是你干儿子,不过是弄乱你的药房,居然这么狠心要让我变白痴。”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如火上浇油,唐妙气的柳眉倒竖,道:“你还说!我那上千种草药都已分门别类,如今只得一样样理回来,浪费我多少时间!” 

说话间,沈小小的手已从掌心开始一路黑到手肘,童丹阳忍不住惊呼起来。沈小小面无惧色,反倒饶有兴味的打量自己变了色的手,嘴里道:“你这么有空来找我的碴儿,那边是不是干爹给你顶缸?” 

见唐妙露出狐疑的神色,他一笑道:“要不是那样,你风风火火的过来就不该是给我吃毒药,而是给我吃大补丸了。” 

唐妙道:“沈小小,你别以为说这么几句话我就会……” 

一旁童丹阳已性急的打断她,道:“娘,你别怪小哥哥,你的药房是我弄乱的。” 

唐妙转头,见女儿眼神如冰,坚硬无比,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唉,女生外相,从不体恤我这当妈的辛苦不说,还专和这小子让我难受。不知是否前辈子欠了你们两个,今生一起讨债来了。” 

沈小小大笑道:“不错不错,干妈果然明察秋毫,这便是所谓的现世报罢。”见唐妙竖眉瞪眼,他也不怕,反而微微一笑,又天真又可爱的道:“不过干妈你今次实在是冤枉我了,我让丹丹弄乱你的药房,乃是为了干妈你着想。” 

唐妙冷笑一声,道:“我倒看你是否还能说出朵花来?” 

沈小小眨眨眼,一双眸子亮的十分诡异,笑道:“花是没有,倾天柳倒有一株,不知道干妈有没有兴趣?” 

唐妙一怔,急道:“倾天柳?这可是天下七大奇毒,你怎会有!” 

“这个嘛……” 

故意慢条斯理的顿了顿,沈小小才叹道:“唉,倾天柳长得酷似没药,给混在你的药房里,若是干妈你愿多些耐心,一早已在被你和普通那一堆草药里发现了,现在也不知被干爹丢了没有……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好心帮忙把奇门的毒药翻出来,没人谢不成,还要给人说,给人说不成,还要被人下毒,这被人下毒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