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小脸有些烧,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更多的武功知识罢了。……要说,有一样。” 

沈白聿道:“哦,是什么?” 

“人不可坐等其成。” 

看着严肃的小脸,沈白聿笑了,道:“还有呢?” 

“……人皆有弱点可寻。” 

“你以前不是已都知道,否则怎么够本吃遍大江南北。” 

沈小小嘻嘻一笑,道:“不错,我以前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竟不知世上有你攻击弱点对付不了的人。” 

见沈白聿挑眉,他才道:“譬如温干爹,刚刚那情形,若是性命相搏,他决计不会留手,弱点之说,只有在自己实力与对方只在伯仲,且并非以武功硬拼才可使用的法子。” 

沈白聿悠悠的道:“那么,如果一个人没有弱点,或者,他的弱点就是他的强处,再或者,你找不到他的弱点呢?” 

沈小小倒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一时结舌,过了片刻,已抬头道:“如果那样,又非要与这人一争高下,我就让自己变成他的弱点。”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这倒是很妙的回答。”停顿片刻,他忽然道:“小小,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付出的回报,所以若你要成为一个人的弱点,就要做好他先成为你的弱点的准备。” 

沈小小困惑的皱起小脸,沈白聿已停下了话头,山风渐冷,夕阳在他黑色的眸子里一点一滴的沉溺下去,黑暗笼罩了下来。 

这一年沈小小十岁差三天,住在云晴谷。 

一年零两个月又四天以后,沈小小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了轩辕无名。 



-完-


第四折





春江水暖。

过了惊蛰时节,绿色就像新发的嫩芽,竞相挣脱白皑皑的大地,绽放在岸边田地、枝头树梢。江面冻结的薄冰也都在一夜春风中消解,裂冰斑斑驳驳簇拥一碧如倾的江心。许是早春水寒,放眼望去水波不兴,如冰冰凉凉一块石青玻璃,通绿见底,比之清无古今的湘水犹有过之。

饶是如此,运送南北货和行商的船只,已早就开始在还泛着丝丝寒气的沅江上往来。船头交错时,船老大们都相互问好吆喝,也是讨个一年平平安安生意兴隆的彩头。这一节是沅江较为平缓之地,再向前百里,江水就将尽数注入洞庭湖,所以行走这上下游的,也多是夔州至荆湖南的客商。

也有平日长居岸边的,撑了竹筏渡人捕鱼。他们生于江岸长于江畔,平日里喝江水听江潮,即便闭上双眼,仗着水流平缓,愈轻愈快,把一只细细小小的竹筏轻轻巧巧穿梭行船间,有惊无险,飘得飞快。

有船上相熟的见了,忍不住就朝着竹筏上青色的身影高声叫起来:“哟,三娘子,这么早就出来,给你男人买药啊?”

被叫做三娘子的女子,三十出头年纪,虽只是中人之姿,到底是水边儿女,肤白发黑,眉目间自有一段风情。听得人调笑,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呸呸呸!少触老娘的霉头,我男人死了四年,坟上的草都比你们这些龟儿子的毛都长。”

这三娘子在一带想是熟识颇多,另有一艘小船却缓了行程,又出来几个大汉,朝先前那人嘲笑道:“董老四,想老婆想疯了想上沅江三娘子的床?先去比比毛有没有她男人坟头的草长吧。”

董老四也不气,嘿嘿直笑,咧出一口烂牙,道:“毛长不长有什么,三娘子你要肯让我上你的床,就让你看看我……”

下流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只听一阵风声呼呼传来。旁边的船老大眼疾手快一头趴下,董老四未曾反应就背后中袭,闷痛中一个跟头就势翻进了江里,溅起高高的水花。三娘子后手一挑,重又收回篙杆,点在对面船头稳住身形,青丝在风中乱飞,啐道:“要死啦!吃豆腐也不知道把招子放亮点儿,我秋三娘的便宜也是你能占的?”

从水里被人七手八脚地救上来,董老四昏头昏脑没分清东西,半晌才哇的一声吐出口水来,众人哄然大笑。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沅江三娘子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连湘水帮的瓢把子史通天也吃她不到,哪儿轮得上你?”

“我呸!”三娘子朝发话的人怒道:“你们少给我拿这些牛黄狗宝出来惹人笑话,别说史癞头想叫我给他作小,就是八抬大轿请老娘,也休想!”

湘水帮的帮主史通天早年家贫,剃了头打算到庙里做和尚,谁知剃头师傅本事太差,一个错手硬生生削下了他左额一块头皮。这是史通天毕生大恨,旁人轻易不敢出口。三娘子倒是百无禁忌,这“史癞头”三个字一出,旁边知道典故的,早已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调笑间,手上自然慢了。船和竹筏在江心靠得极近,当时众人只顾笑董老四出丑,没堤防黄雀在后。身后一艘大船,插了杏黄的虎旗,行得虎虎生风,很快便赶了上来。顷刻间,大船已拉近几丈,船首巍巍,眼看就要和董老四的船、三娘子的竹筏撞作一堆。

旁边看的人已经忍不住惊呼:“三娘子,打左,要撞上了!!”

立在大船甲板上的一个蓝衫汉子轻轻咦了声,他居高临下,凶险之处瞧得清楚。当机立断,这人右手重重一拍船舷横木,飞身直下,双腿在半途又往船身狠狠一蹬,借力转向,朝着三娘子的竹筏纵身掠过,猛地大吼道:“横过篙杵在船头,借我过去!”

三娘子一震,她是走惯江海的,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就势横篙,就如刚刚打董老四落水般着力搭在对面船头。船、竹筏、篙杆成竖“工”之形,那汉子足尖在篙心落下,喝道:“用力。”他轻身功夫想是不济,三娘子咬碎银牙才撑住篙杆不断,汉子的双脚已湿透,三娘子虎口火辣辣地作痛,忽地叱道:“起!”

竹篙性软,三娘子手上加了内力,汉子也乘机提气。立刻如离弦之箭,飞纵至董老四船头,右手化拳为爪如灵蛇一般在笔直的竹竿上游动。一把抓住篙杆尾,左掌运气向船身缓缓拍去,沉声道:“抓稳了!”

篙杆上一股大力传来,三娘子心神领会,抓死了竹篙的另一头。董老四船上的也总算回过劲儿来,贸足了气力就朝江边划桨。就这么借篙杆搭成一线又用力互推的当口,竹筏和小船分别得了推出之力,汉子用势已尽,大声道:“撒手,分!”

三娘子猛力将竹篙一撤,直接就篙头点上逼近的大船船身,借着几处用力,硬是险险退开丈许。小船靠近岸边些,也是堪堪避过,几个起落间大船船头已分水滑过,汉子反手两指扣入木脊,一个翻身上了小船船头,再提气纵上了甲板。

沅江江面不窄,大伙儿也都是走惯了的老把式,要不是自持熟识水性嬉戏玩笑,也不会犯这等错,差点将自己小命搭上。三娘子看着驶过身边的大船,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大船渐去,董老四的船又凑了上来,有人朝三娘子道:“你没事儿吧?

“没缺胳膊少腿,自然没事。”三娘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朝另外一艘船上的汉子们冷笑道:“大力金刚掌,伏魔鹰爪手,不知沅江今天是烧了哪门子的高香。窦老虎,你们这头生意可算是黄了。

那外号窦老虎的船老大是个三十开外的瘦子,眯起眼道:“这话怎么说的?少林出身的练家子这条江上没死了一百也有八十,莫非沅江三娘子想重操旧业,跟我们不成器的抢点子不成?”

“哈哈哈……”三娘子仰头大笑了好会儿,才摇头叹道:“我就说史癞头怎么十几年就在这三湘上窝着,有你们这些瞎了眼的手下,混到老死也别想出头。刚刚过去的杏黄虎旗没瞅见?天下间除了王侯公卿,谁配用杏黄的旗?少林弟子桃李满天下,谁以大力金刚掌和伏魔鹰爪手纵横沙场?”

她嘴角含笑,却笑脸如刀般冰冷,道:“我倒不知道‘伏威将军’朱远尘来这儿干嘛,不过大家同喝一江水,怕你们做鬼也是糊涂鬼,才提个醒。不爱听拉倒,老娘懒得奉陪!”

纤手一扬,三娘子连撑几下,竹筏刷的掠远。

那董老四的船上忽然有人叫起来,道:“我想起来了,杏黄虎旗,是秦州候莫王的旗子!”

“莫王?……”窦老虎的眯眼眼霎时张大了:“他好好的秦风道不待,来这里做什么?”沉吟半晌,才垂头丧气地道:“兄弟们扯呼,回去跟瓢把子说点子扎手恐伤身,莫要轻举妄动。”

*******

朱远尘四十多岁,脸色黝黑,满面沧桑之色,他出身行伍,站则如松笔直不动。这么在甲板上看了会儿风景,忽然一阵风吹来,身上打了个寒战,他低头望望湿透的靴子,苦笑着连连摇头。船舱里有人笑道:“远尘,刚刚外面吵的是什么?”

朱远尘掀开挡风的帘帐,莫小王爷正拿了一盘蜜饯美滋滋地吃着,见他进来,吆喝道:“来来,远尘,快坐,外面的风景可好?”

行了个礼,朱远尘道:“启禀小王爷,刚刚是船家喧闹,惊扰了小王爷,请恕罪。”

莫小王爷把装蜜饯的玻璃盆重重一放,叹道:“远尘你这个人忠肝义胆、性情耿直,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我都说了三个月了——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你这么一个王爷一个恕罪的,多生分啊。”

说完还不算,又扭头向徐及道:“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他不作我的朋友,岂不是让我无人可靠?”

这是哪儿跟哪儿的话?朱远尘早已习惯这位小王爷的言行无忌,只得跟同僚相视苦笑,师爷徐及赶忙解围,笑道:“小王爷你知道远尘就是这个性子,就由得他去吧。远尘你来得正好,我和小王爷刚刚说到行程,想找你来参详参详。”

莫小王爷大喜,道:“没错,大家一起坐,一起参详。来人啊,上酒!”一瞥眼见徐及正待开口,立刻道:“别别别,不好听的话都别说。什么领命在外不可放浪形骸,以免落人口实的忠告你就省省吧。”

拿过侍卫递来的酒壶,倒满酒杯一饮而尽,莫小王爷又续道:“在京城我要小心,做钦差出巡我要小心,陪公主出嫁去大理我也要小心……回到秦州不用小心了,我可以想喝就喝,想玩就玩了吧?那些什么御史司谏还时刻不忘‘补阙’‘拾遗’,三天两头上本参我。唉,做王爷做到我这样,也真真憋气。你们看看,出来半年,我这金玉满堂的富贵脸硬生生瘦了一圈下去。”

他这话一说,别提徐及,连朱远尘都绷不住脸大笑起来——莫小王爷长了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人生的只算结实,脸庞倒是富贵逼人,要多饱满就有多饱满,莫小王爷倒时常揽镜自夸,说这叫福禄圆满、金玉满堂。

见大家都笑了,莫小王爷也乐呵呵地给两人斟酒,他为人诙谐、宽己及人,最没有架子。老王爷年迈退养,他独领藩务,在秦州上下官民中无人不喜。朱远尘本来也同他交好,若不是顾及这不是秦州地界,莫小王爷身上又有皇命,也不会特地强调上下之别。

徐及也知道说之无用,身为师爷却不得不劝道:“小王爷今次随文昭公主出访大理,乃是得蒙圣恩,结果却滞留大理国内月余,朝廷上下必定哗然,所以行事还是收敛些吧。”

“没事儿,”喝了口酒,莫小王爷挥挥手,满不在乎地道:“反正他们要叫也是去皇上面前叫,我听不见正好落得耳根清净。”

徐及为之气结,却知道莫小王爷为人似粗实细,多年来一直深受皇帝宠信,甚至御赐了府邸给他在京歇脚,可见一斑。这些年被参的折子没有千把也有百八,却始终未曾给抓到过实据,行事并非外人可道。沉思半晌,还是道:“小王爷避长江而就三湘,虽然远离秦州少了许多闲话,但我们押负大理国给本朝的岁贡,路途奔波,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唉唉唉,远尘都闭嘴了,你还说,就数读书人唠叨多。”

这一番话听得莫宗如喝酒的兴致也去了大半,心中不免郁闷自己有眼无珠,居然挑了一个苦口婆心另一个直口直心随行,这一程下来被徐朱二人念得老茧也起了小山那么高。他知两人乃是一片赤忱,偶尔也作席正襟危状,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回头照样呼朋唤友花天酒地。不过今次滞留大理,却是暗领皇命,否则藩王勾结外邦,这顶大帽子一扣,他这圆圆胖胖的脑袋就岌岌可危了。

内中详情也不必细说,莫小王爷晒道:“哪里这么严重了,莫要耸人听闻。大理岁贡也不该我来送,不过是一些民间玩意儿,赏玩的古董珍藏,再加上皇上特别交待帮段贵妃收拾的过去心爱之物……再说了,出差池还要远尘答应呢!别乌鸦嘴,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二话不说丢下你俩跑路,黑锅也给你们背了。”

朱远尘忍不住笑道:“小王爷,这跑路的说法,你从哪里听来的?”

说到这个,莫小王爷忍不住眼睛发亮,笑嘻嘻地道:“不可说,不可说,山人自有妙计。正好正好,我刚刚和徐及说水路走了这么多天走得我心中烦闷,不如改走陆路,你看如何?”

和徐及对视一眼,朱远尘道:“始终都是要走陆路回京,既然小王爷不愿走水路,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随沅江入洞庭,溯游而上到江陵府换车马;还有就是走漕运……”

“太慢太慢,”拿起一颗蜜饯,莫小王爷不耐烦地道:“坐船坐得我全身散架,有没有快些上路的路线。”

主子如此,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徐及想了想,道:“有。前面不过五里,有一个江边小镇叫凤凰集,从凤凰集穿山过去是定阳,虽比不得省道州府,却也是三湘通衢之地。再从定阳北上江陵,省了水路绕远。”

蜜饯含在嘴里,莫小王爷忽然拍拍脑袋,囫囵地问道:“慢着!定阳,这个地方听起来很耳熟,我记得从前的两榜探花、刑部侍郎、现在的文景阁大学士冯于甫似乎就是定阳人?”

徐及点头道:“正是,冯学士祖籍定阳,告老还乡后常住此地。冯家世代为官,在本地也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前朝仁宗帝还曾钦赐一方青玉玄龟作为镇宅之物。”

总算把蜜饯咽下去,莫小王爷抚着下巴嘿嘿笑道:“‘醉卧美人膝,花间不辞老’,我从前在京里也见过冯于甫几次,他倒和那些满脑子忠心报国的老头子不太一样,是个风流好酒的妙人,和我异常投契。好,难得经过这里,就在凤凰集上岸,取道定阳,去跟冯探花叙叙旧。”

天下间但凡风流好酒的人,这位莫小王爷只怕都觉得异常投契。

这话自然拦在嘴里没说出口,徐及只得轻咳几声,道:“小王爷,这怕不妥。想当年冯学士就是因为喜爱流连风月之地、又好酒贪杯有失体统才遭人弹劾,最后正当五十壮年被迫告老还乡。你这么跟他结交,只怕引人侧目啊。”

嘿嘿一笑,莫小王爷拍着师爷的背道:“你就不必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说出来算了。冯于甫被人弹劾丢官,哪里是什么行止不正,还不是立嗣之争。他文章写得好,为官也清正,又广有交游,天下不少读书人景仰……你真正怕的,是有人误会我有偏向肃王之意吧?嘿嘿,照我看呀,喝多少酒,泡多久勾栏,皇上说没事就没事,皇上说有事就算没事也有事。那些一个个学士大臣生怕站错了队少分了羹,我才不爱听他们狗咬狗。今次故意熬过正月大礼祭天的日子,就是知道每到这时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就要出来闹腾。若是呆在京城,迟早烦也给他们烦死。”

当时皇上四十有三,正是励精图治之年,虽藩王势盛,也勉可谓四海升平。朝中上下唯一挂念的,就是大统未立。大臣们分为景王派和肃王派,景王为长,其母为大理出身的段贵妃,饱受皇恩,十数年如一日而恩爱不绝。肃王之母为三代元老首辅大臣之女颜皇后,皇子是嫡出,聪明伶俐,很受宠爱。然而景王也非泛泛之辈,果断聪颖,也深受皇上信赖。两名皇子各有长短,背后又都有势力撑腰,立嗣之事始终悬而未决。

莫小王爷既为皇上亲信,皇恩正隆,自然不少人想从他这里探听点风声,名为结交畅谈,实则旁敲侧击的鸿门宴是一刻也少不了。再吃一个蜜饯,莫小王爷又续道:“和冯于甫喝酒聊天结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嘛,胸无大志,帮皇上跑跑腿,办点送公主出嫁,帮贵妃收拾旧物的事情也就够了。那杯羹我分不起,也喝不下,秦州这一碗已经让我吃够一辈子,还能给子孙留下点儿;别贪多不厌,鸡飞蛋打。”

他话里大有深意,徐及往深处想想,背后冷汗泠泠,不由得站起朝莫宗如作了个揖:“小王爷眼光实非不才所及,学生惭愧。”

“哈哈,”莫小王爷朝他招手,道:“坐下坐下,别忽然来这一本正经的调调,让我担惊受怕。今天喝酒聊天,不谈国事!对了,远尘,你再给我说说这定阳还有没有什么江湖上的风云人物,我也好开开眼界。”

朱远尘知道小王爷最好结交放浪不拘的江湖奇人,也不以为意,道:“定阳不大不小,说江湖人物还真出过几个,这第一有名的,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神捕‘无往不利’霍不归。”

莫小王爷眼睛发亮,拍手道:“这个人我听过我听过,小时候进京还见过几次。据说他使的是双刀,曾三次从刺客手中救驾,天下间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朱远尘点头道:“不错,可惜自从二十多年前他的独女霍月娘死于仇家之手,没过多久霍不归就心灰意冷、告老还乡,退隐定阳了。他任职刑部,为天下六扇门第一名捕的时候,倒是破了不少案子,只有一次……”

莫小王爷接口道:“只有一次?你是说,还有一个案子是天下第一神捕破不了的?”

这下徐及也来了兴致,道:“可我记得他还乡之时,刑部尚书可是请圣上给他钦赐了一个‘无往不利’的金牌,表彰他在职时办的案子没有一个疏漏、草结。”

朱远尘道:“确是如此。霍不归这一生之中唯一没有破的案子,就是在他告老还乡多年之后,距今大约十年之前,忽然出现的一伙悍匪‘左风刀’。”

莫小王爷念了两遍,疑道:“左风刀,左风盗?”

朱远尘答道:“既是左风刀,也是左风盗。这伙悍匪第一次出现是在夔州府,当时他们一行约十人,在夜半丑时血洗了夔州大富南北货老板田二爷的家,当时田二爷家中共死了二十五口人,其中半数都是江湖上高价请来的护院,所有金银财产被洗劫一空。而且最最令人害怕的是,这群盗匪只伤不死,没有抓住一个。但是根据仵作验尸,所有人都是死在左手刀之下,出手的方位、力道仿佛师从同门!”

徐及喃喃道:“这左风盗居然如此厉害,若真有这么一群同一师门都用左手的高手,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朱远尘道:“开始人人都是这样想的,直到把江湖上所有善用左手的高手,善用刀的门派剔除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找不到这么一群人!——即便找到一个两个,也找不到这么一个组织;即便找到一个门派,也找不到这么齐整的高手。”

莫小王爷听得眉飞色舞,道:“于是就请了霍不归出山?”

点点头,朱远尘又道:“夔州府衙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霍不归。霍不归他去过现场看过尸首浏览过笔录之后,开始四处追寻线索,怎奈他毕竟年纪已大,奔波了大半年后,忽发心疾,死于剑门关外。当时周围只有剑门关的几个守兵,事后听他死前呢喃了几个字:魔教…刀……”

徐及道:“这不是说凶手是来自魔教吗?!”

朱远尘摇头叹道:“一开始也有人这么以为,可是自从百年前国乱之时魔教曾大举入侵失败后,已经多年未曾明目张胆地踏足中原。何况几个守兵各执一词,有的说最后一个字是涛,有的说最后一个字是刀,也有的说最后一个字是岛;有人说这是暗示某个所在,也有人说这是暗示某种魔教武功……总之众说纷纭。霍不归既死,又找不到这群悍匪的来历,拖来拖去,终于直到最后也没有破案。”

莫小王爷听得仔细,道:“你刚刚说他们第一次出现,莫非左风盗之后还出现过?”

“是,第二次是七年之前,这次遭殃的是江陵府武林世家,有‘千金如梭、散尽复来’美誉的凌家,他们一家习武,绝不是易于之辈。然而依旧全家百口死伤过半,财物洗劫一空,左风盗一人未死。”

朱远尘说的简单,听起来却惊心动魄之极。十余人都用左手刀,力战百人尚可保得全身而退,这种战力绝非江湖上的等闲之人,已均可列入高手之位。

“第三次,则是四年前,潭州以丝织绣工发了大财的彭家。亏得彭老爷识时务,一发现是左风盗立刻命护院高手弃械而降,任拿任搜绝不抵抗,所以只死了两个人。——这三桩案子,左手盗来无影、去如风,所以后来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左风盗。”

听到这里,莫徐二人才长舒出一口气,徐及皱眉道:“官府竟然如此无力,任凶手逍遥?”

莫小王爷摇头晃脑半天,笑道:“江湖事自有江湖管,官府管不了也没法管,要是江湖也管不了,那自然就大家都没法管,只等老天管了。这世间冤假错案何其多,刑部朱笔下枉死的鬼一年难道比这左风盗的刀下亡魂加起来少了。今次真是大开眼界,竟然有如此无声无息、无影无形的悍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朱远尘也叹道:“不错,我虽然出身少林,却自小从军,江湖中的奇人异事也只是听师伯前辈们说说,想来只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还有多少英雄豪杰到死不能得见!”

莫小王爷哈哈笑道:“远尘也给激起江湖泛舟的雄心壮志了?唉,千山纵横,江海飘摇,比起我这没上没下的白胖王爷,他们不知逍遥了多少倍。反正别的不说,要是我今日也是个什么侠客浪子,去逛妓院喝酒绝没有人说三道四,要是少喝了酒少泡了姑娘,人家只怕还说我不够英雄呢!”

徐及也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说三道四听得心烦,好好好,这次到了定阳,我保证一句话也不罗嗦!”

朱远尘也要笑,却有侍卫进来报:“大人,前面就是凤凰集了。”

“哦,倒要看百鸟之王的落草地是怎样的?”莫小王爷嘻嘻哈哈地站起来,两边侍卫已经拉起了帘幕。

前面一座水泽边白雾氤氲的小镇,飞檐料峭,巷深路窄,河道交错。远远看去深青秀丽,静若处子。当此时,只听得船桨击水时四处飞溅的哗啦声响,整个镇子脉脉含情而立,恍惚一瞥,所有声音似乎都在雾里瞬间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