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克殷道:“是金副统领!”
完颜鉴道:“啊,那可真是贵客登门了,请金大人稍候,我就来!”
原来这位金副统领,乃是职司龙骑军副统领的金超岳。
龙骑军是皇帝的亲兵,和御林军的分别是,它是专门守卫紫禁城的。御林军则是拱卫京畿,管辖的范围较大。但若论起和皇帝私人的关系,龙骑军更近一层。
金超岳的职位就是哈必图以前做的那个职位,但金超岳的武功,据完颜鉴所知,则是更在哈必图之上。得到皇上的宠信,则不在以前的哈必图之下。
不过,这个在完颜鉴眼中的“贵客”,在完颜夫人的眼中则是恶客。她尤其讨厌金超岳的妻子,这个女人是个十分势利的长舌妇,有事无事,都喜欢到她认为是身份可以和她相等的人家串门。
但也幸亏有这恶客来访,完颜鉴不敢怠慢皇帝跟前的红人,这才不再和妻子纠缠下去。
他整好衣冠,出到客厅之时,帅克殷已经把客人迎接进来。
不但是金超岳自己来,他的妻子也来了。金超岳哈哈笑道:“我听说你到了京师,特地与内子前来拜候,你不嫌我们打扰吧?”
完颜鉴道:“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有点猜疑。“难道我亦已在他监视之列?”
要知龙骑军副统领的官阶虽然比不上节度使,但他是皇上跟前得宠的人,要是没有别的原因,按说他不会先来“登门拜访”的。
话说到这里,那个女仆捧出茶来敬客。
金夫人喝了一口茶,眼睛望着完颜鉴,说道:“完颜大人,你不怪我不识趣,跟我当家的来么?我知道你们这些有一官半职的男人见了面,少不免要谈及公事。有我们妇道人家在场……”
完颜鉴道:“嫂夫人哪里话来,我们是通家之好,就像自己人一样。我和金大哥说得的话,还怕嫂子你听不得吗?我们其实也没什么公事要谈。”他故意把关系拉近一层,将“金大人”的称号改为“金大哥”了。
金夫人似笑非笑道:“完颜大人,你别怪我说直话,我不是来给你接风的,我是特地来探望尊夫人的。”说罢,把茶杯放下。弦外之音,好像是不满女主人没有出来招待,只叫丫环奉茶。
完颜鉴陪笑道:“内子身体有点不适。”
金夫人道:“啊,原来这是真的了?”
完颜鉴道:“什么真的?”
金夫人道:“前两天我就听得说尊夫人玉体违和,但又不见有御医来过钓鱼台,是以我想来探病,也不敢冒昧,谁知道竟是真的。完颜大人,请恕我恃熟买熟,你不用陪我,你们在这里说话,我自己进去问候尊夫人。”
探病是不用这样紧张的,而且她说话的口气,也引起完颜鉴的疑惑:“什么真的假的,莫非她是疑心我的妻子装病?”
完颜鉴也是有着这样疑心,甚至他的疑心还重一些,在他发现了那支玉箫之后,但也正因为他的疑心更重,他就更不愿意这个爱管闲事、爱说闲话的长舌妇人进入他妻子的卧房。
他站了起来,说道:“拙荆没有什么大病,不过寻常的心气痛而已。她刚刚熟睡,不敢有劳嫂夫人去看她了。待她醒了,我再叫她踵府答谢。”
金夫人道:“啊,心气痛可不是小毛病啊!俗语说,心病是最难医的。”
完颜鉴松了口气,与金夫人一同坐下。那女仆则收拾茶具,正想走开。
金夫人却忽地叫她回来。
那女仆道:“金夫人有什么吩咐?”
金夫人道:“我又不是你的主子,怎敢吩咐你?不过,只是想请你暂且留下,说不定你的主人有话问你。”
这话更古怪了,完颜鉴暂且不作声,看金夫人怎样说下去。
金夫人把杯中剩下的茶喝干净,清清喉咙,说道:“完颜大人,你别怪我多管闲事,你的干女儿呢?”
完颜鉴一怔道:“我哪里来的干女儿?”随即省悟,“敢情你说的是贱内从商州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吧?”
金夫人道:“哦,原来她是丫头么?我见尊夫人那样疼她,简直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完颜鉴道:“她是个孤女,三岁就失了母亲,由内子收养她的。内子并无所出,对她宠爱确是过份了些。金夫人,怎的你对我家的丫头也这样关心。”金夫人似笑非笑地道:“尊夫人宠爱的丫头我怎能不表关心,不过,最关心她的人却还不是我呢。”完颜鉴问道:“是谁?”
金夫人道:“想必你知道礼部的史侍郎吧,他也是住在钓鱼台的,他有个儿子,乳名宝官,今年不过十三岁吧,读书是聪明得很,听说已会吟诗作对了。”
完颜鉴道:“是吗?那么我见了史侍郎,倒要恭贺他有此佳儿了。但他儿子读书聪明,却又与我家何干?”
金夫人说道:“最关心那小丫头的人,就是这个宝官。他们常常在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的。”
完颜鉴道:“这丫头不知尊卑,是内子宠坏她了。”
“但奇怪的是,这几天宝官去找那丫头,却不见她了。你家的仆人只是回说那丫头不在这里,连门也没开。这件事情,是史侍郎的夫人和我说的,她说的时候还有点生气呢!她说我家宝官是常到她家里玩耍的,想不到如今去找一个丫头,也遭闭门不纳。”说话之际,眼睛望着那个女仆。意思显然是要完颜对她查问。
那女仆道:“夫人有病,没工夫理小孩子的事情。是她吩咐我这样回复宝官的。”但她却没有说那小丫头到底在不在家。
完颜鉴只好替妻子完谎:“这小丫头内子已经将她送给人了。”
金夫人诧道:“尊夫人当这小丫头如珍似宝,何以又舍得送人呢?送了给谁?”
完颜鉴道:“我刚刚回家,还没工夫问及这些小事。”言下之意,已是有点不满金夫人的啰嗦。
偏偏金夫人不识趣,仍然不肯放弃原来的话题,说道:“哦,真的吗?我还以为——”
完颜鉴疑云大起,陪笑说道:“大嫂,你这样说倒是把我当作外人了。”
金超岳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是有点奇怪,或许是我们瞎疑心,不过,说错了你也不会怪我,我就说了吧。五天前,你们家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完颜鉴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问道:“什么样子的客人。”
金超岳道:“一个生面的魁梧汉子。”
完颜鉴稍安心,耶律玄元外貌是个俊雅书生,武功虽然卓绝,身裁却是称不上“魁梧”的。
“他怎样奇怪?”
金夫人道:“钓鱼台是很少生面人来的,而且尊夫人在这里住了七八年,我们从未见过她有客人来访,就凭这两点,不就是已经有点奇怪吗?”但看她的神气,“奇怪”之处,显然不止这两点。
完颜鉴不能不问那女仆了:“那个人是谁,他来我家做什么?”
那女仆道:“事情是这样的,后园有个花架塌了。高大叔年老体弱,叫他一个同乡来帮忙重修花架。”女仆口中的“高大叔”乃是完颜夫人唯一的男仆人。
金夫人道:“那高老头好像也走了吧?”
那女仆道:“不错,高大叔年老思家,夫人给他一个月假期,让他回乡探亲。修花剪草的事情不用多大气力,我可以兼顾。”
金夫人道:“这可真巧啊,那陌生的客人刚刚来过,高老头就要回乡探亲了。”女仆已经说明那人是请来做“散工”的,她还是称为“客人”。
完颜鉴不禁眉头一皱,说道:“大哥、大嫂,你们对那人有甚疑心,不妨对我直说!”
金夫人道:“那个高老头是什么地方的人?”
完颜鉴道:“我也不大清楚,——”把眼睛望向那个女仆。
那女仆道:“高大叔是山东荷泽人。”
金夫人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你不是说那个人是高老头的同乡吗?但那个人却好像是江南人氏。”
完颜鉴诧道:“嫂夫人,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江南人氏。”
金夫人道:“超岳,还是你来说吧。你知道得比我多。”
金超岳道:“如果老卢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呢!”
完颜鉴道:“老卢,哪个老卢?”
金超岳道:“就是那个以前曾经在令伯手下当过差的卢志高,他现在已经是大内侍卫,并且是得到皇上恩赏二等巴图鲁头衔的了。他也是住在钓鱼台的,那天他恰好休假在家。”
完颜鉴道:“卢志高认识那个人?”
金超岳道:“卢志高本是江南汉人,不过他的来历大概你还不很清楚吧?”
完颜鉴道:“愿闻其详。”
金超岳道:“他是江南黑道出身的,后来在江南站不住脚,才跑到咱们这边来。”
完颜鉴暗暗吃惊,说道:“这件事和他的来历有何关系?”
金超岳道:“当然大有来历,就因为他是江南黑道出身,所以他才认得那个客人。完颜大人,你可知道江南有个王宇庭吗?”
完颜鉴大吃一惊,说道:“太湖七十二家水寇总飘把子的那个王宇庭?”
金超岳道:“是呀,就是这个王宇庭。这个王宇庭不但是和南宋官家作对的太湖盗魁,他也曾和咱们大金的官兵打过仗的。”
完颜鉴道:“卢志高认得果然是他?”
金超岳道:“但愿他是认错了人。不过王宇庭生来南人北相,相貌是比较有点特别的,卢志高曾经和他喝过血酒,似乎不至于认错人吧?”
完颜鉴说不出话了。
金夫人道:“还有一样奇怪的是,那天是那小丫头送‘客’出门的。假如那人真的只是高老头请来的散工,似乎用不着夫人的宝贝丫头来送他吧?”
完颜鉴面上变色,说道:“嫂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心有所疑,但“莫非你是怀疑内子和王宇庭有甚关系”,这句话却是不敢问出来。
金夫人淡淡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王宇庭来过之后,那小丫头就不见了。我还以为那小丫头是跟王宇庭走了呢。现在方才知道,原来是尊夫人将她送了给别人,我还能有什么怀疑呢?”她这样等于是明白告诉完颜鉴,她实在是已有怀疑。
完颜鉴只好装呆,哼一声,说道:“此事我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待高老头回来,我仔细审问他。”
金夫人冷冷说道:“就只怕他不会回来了。嗯,不该走的走了,不该来的却又来了。这可真是无独有偶。”再笨的人亦可以听得出来,她是话中有话。
完颜鉴面色更加难看,说道:“哦,无独有偶?”金夫人道:“是呀。高老头和那小丫环还不都是不该走而走的么?”
完颜鉴道:“不该来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