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水灵道:“发神经病么,一会儿发笑,一会儿发愁!”她虽然熟悉西门燕的脾气;可还摸不透她的少女情怀。

  “拿来给我看看,是不是青蜂针?”不悔师太一到平台,就向牟一羽这样发问。

  牟一羽说道:“哪来的青蜂针?连普通的梅花针都没有。这人眉心的小孔,恐怕是指甲刺穿的。”

  不悔师太道:“真的?”

  泉如镜道:“是真的。我用磁石去吸,什么也吸不出来。”

  不悔走近那具尸体,仔细一看,说道:“不对!我受过青蜂针的伤,知道是怎么个样子的。这是针孔,决不是指甲刺伤!”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着牟一羽。

  牟一羽道:“但泉先生已经试过了。要是有毒针的话,磁石一定可以吸得出来。你要不要再试一遍?”

  不悔半信半疑,说道:“或许是那枚毒针,深嵌在头骨之内,所以吸不出来。但无论如何,真相总是应该查明的!”说话的口气,特别强调“真相”二字。

  牟一羽道:“这个……”

  不悔凝视他道:“敢情你有什么顾忌?”

  牟一羽道:“并不是有什么顾忌,但倘若当真如你所说,要想弄明真相,那可就非得把头颅劈开不可了,这个……”

  忽听得有人说道:“这种残忍的手段,不是咱们出家人所当为的。”

  说话的这个道士乃是已故的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首徒,道号不波。前任掌门无相真人去世之后,有两个“不”字辈的弟子升任长老,一个是不岐,另一个就是他。他是听得平台上的喧闹声,刚从紫霄宫走出来的。

  牟一羽道:“大师兄说得不错。这人虽然曾经是想要谋害我的奸徒,我也觉得不该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毁坏他的尸体。何况即使把他的头颅劈开,也未必能够寻找得到一枚细小的毒针。莫不成还要把他的每块头骨都……”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三个人差不多同时叫起来道:“不对!”“好像不对!”“咦,真的是好像不对!”说“不对”的。是泉如镜,说“好像不对”的是不波长老,“咦”的一声则是出自不悔师太之口。

  原来在那具死尸的脸部,渐渐现出一层黑色,待众人围拢来看之时,整个脸庞都已变得漆黑如墨了。

  泉如镜道:“要是中了青蜂针的话,脸上应该现出一层青色。”

  不悔师太是曾身受其害的人,当时她是身上中了青蜂针,脸上笼罩的那层青气也要过了十多天才能去净。见此形状,她当然是无话可说了。

  牟一羽心道:“想不到这姓泉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会帮我的忙。”他只道是泉如镜做的手脚,暗暗对他感激。却不知泉如镜心中的疑惑比他更甚。

  尸体脸上变色的原因当然乃是中毒,而且毒性必须比青蜂针更为厉害,才能够将青色变为黑色。令得泉如镜惊疑的是,非但不是他下的毒,下的是什么毒他都看不出来。

  还有更加令他吃惊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人出手下毒,居然无人察觉,包括他自己在内。如此诡秘迅速的手法,他自视也是不如远甚!

  泉如镜本身已经是下毒的大行家,但也正是因此,他此际心中的惊恐,实是比任何人都甚。

  “这是何人所为?难道……”

  心念未已,陡听得不波喝道:“你是何人?”大喝声中,飞身向一个相貌清癯的客人扑去。和他一起飞身扑过去的还有一个不悔师太。不悔也在喝道:“奸徒给我现形!”

  三个人的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只一晃眼,那陌生的客人己是到了与展旗峰相连的石梁上,和这座平台相隔有数百步之遥了。不悔首先追到,拂尘一展,千丝万缕,向那人的面门罩下。紧跟着是不波的剑刺向那人背心。先后相差不过半步,不波的剑比不悔的拂尘较长,后发先至,碧莹莹的剑尖眼看就要刺在那人身上。

  由于那陌生客人身法太快,许多人连他的“面貌”都未看得清楚。牟一羽则是看得清楚了的,凭他的眼光,一看就知这个人戴着人皮面具,身材相貌也都是经过了巧妙的化装。

  昨天和他一起上山的常五娘是乔装男子的,如今这个客人虽然不是昨天那个常五娘的模样,高矮肥瘦却是差不多。牟一羽虽然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这刹那间,他的心头也是跳个不休。生怕这个客人乃是常五娘的另一个“化身”。

  不波和不悔也是像牟一羽这样,看出了这陌生的客人乃是以“假面”出现,心有所疑,却还不敢确定。不波怀疑他是东方亮,不悔怀疑“他”是青蜂常五娘。不悔本来不是以轻功见长,也正因为有此怀疑,是以用尽全力飞奔,在这短距离内,比不波还抢快了半步。

  她的本领居武当派女弟子之首。这一招“千丝万缕”是从连环夺命剑法中的“乱披风”一招变化出来,那人若是给她的拂尘罩住,整块脸皮都要给一条条的撕开;不波是武当派三名内的剑术高手,这一剑更为厉害,只要内力一透剑尖,那人的背心恐怕就要出现一个透明的窟窿!

  牟一羽的一颗心吓得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但就在这刹那间,事情却已有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人只是张开嘴一吹,就把罩到他面门的尘毛吹得随风四散;吹气的同时,反手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又把刺到他背心的那把长剑弹开了。这一弹,拿捏时候之准确,当真可说是妙到毫巅!

  不悔、不波都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中的有数高手,尤其不波,不但剑术精妙,内功的造诣也很不弱。而这两位武当高手,竟然禁不起那人的一吹一弹!

  出奇的还不只此,不悔的脚步,似乎也踏不稳,踉踉跄跄的接连退出了七八步,方始能够稳住身形。不波虽然没给震退,但也晃了几晃,跟着又是“当”的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众人大惊之下,纷纷跑去抢救。但也不知怎的,跑在前面的那几个人,忽然觉得身子酸麻,双脚不听使唤,“扑通”“扑通”的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失声惊呼,不约而同的止了脚步,那个陌生的客人早已跑得连影子也不见了。

  泉如镜是大行家,一看便知,说道:“这次总算没看错,那人撒出的是酥骨散,酥骨散若是混在茶水里给人喝下,最少恐怕也得三天才能恢复气力,但只是吸进风中飘来的香气,却是无妨。休息半个时辰就会好的。”

  不悔跟着也过来了,她与不波同声说道:“不是!”

  牟一羽道:“不是什么?”

  不悔道:“不是那个妖妇,这人的使毒手法虽然在那妖妇之上,手段却不如那妖妇的毒辣。”

  不波则说得更简单:“不是东方亮,东方亮没有如此功力!”

 

  那么究竟是谁呢?牟一羽和好些人都想到了,但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牟一羽松了口气,说道:“不是那妖妇便好。”

  不悔哼一声道:“这个人只怕比那妖妇更难对付。”

  不波苦笑道:“不管这人是谁,他总算已是手下留情,否则我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了。”他这活倒是不假,那人的功力确实在他之上,当时他们是在石梁搏斗,那人若是趁他吸入酥骨散的迷香之际,只要运劲一推,他已浑身无力,如何能够抵挡?”

  牟一羽道:“依我看,还是不要追究此人是谁的好!”

  不悔道:“这却为何?”

  牟一羽道:“师姐,如果你所怀疑的真是事实,这个人的出现或者反而可以替咱们武当派消除一个隐患。”他虽然没有明言,但不悔、不波都是明白他的意思的。这人之所以手下留情,目的当然是不想和武当派结怨。因此,如果常五娘当真如不悔所怀疑的那样已经来到了武当山,这个人跟着来到,自必是要找常五娘回去了。

  牟一羽道:“听说你那记名弟子已经回来了?”

  不悔道:“水灵本来已经跟我来的,只因刚才发生的这件意外事情,我叫她回家去了。嗯,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呀,这样一件小事,你都注意到了。”

  牟一羽笑而不答,只道:“好,那么咱们现在是该回到紫霄宫了。”

  蓝水灵无可奈何,只好把西门燕带回家里。她的父母见她带一个“男子”回来,初时大为惊诧,待到她禀明原委,这才转为惊喜。蓝靠山道:“姑娘,你放心住下吧。我这里除了不岐道长偶然会来之外,观中的道士是不会来的。只不过……”

  西门燕道:“不过什么?”

  蓝靠山道:“我想请你改回女装,因为我有一些种菜的朋友,要是他们来串门子,恐怕 ……”

  西门燕笑道:“我懂。一个男子怎能和你女儿同住一间房间?”

  蓝水灵道:“别开玩笑。说正经的,我们这间石屋是孤零零的独处一角的,附近并无人家。来串门子的菜农不是没有,但也很少的。只不过你可要安份点儿,别到处乱走。”

  西门燕道:“我知道了。见了你的弟弟我就走。”蓝水灵的父母不觉发出会心微笑,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敢说。西门燕知道他们误会,也不说破。

  这晚她们同床夜话,西门燕把在辽东碰上耿玉京的事情说给蓝水灵听,听得蓝水灵又是欢喜,又是惊奇。

  “啊,他的剑法当真已经练得那么厉害?”

  “他不但剑法精妙,内功造诣也比我深厚不知多少呢。那次我被常五娘的迷香所困,就是全靠他赶走那妖妇,救了我的。他根本就不用口含碧灵丹,吸了迷香,一点事也没有。”

  蓝水灵惊异不已,说道:“他在下山之前的几天,曾和我在展旗峰下练习剑法,他给我喂招,他还输了一招给我呢。只不过七八个月功夫,怎的他就能如此突飞猛进?”

  西门燕道:“听说他得了无相真人所传的剑诀,下山之后,想必又曾有奇遇。”

  蓝水灵道:“这也罢了,有桩事情,我却怎样也想不通。那妖妇常五娘和我的弟弟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何那妖妇三番两次与他为难。”

  西门燕道:“也不算怎么为难,那妖妇好像是要你的弟弟做干儿子。”

  蓝水灵道:“是呀,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了。她第一次来我家要把我的弟弟掳走的时候,我的弟弟是从未下过武当山的。她怎么知道我的弟弟,又如何那样不择手段的要做他的干娘?”

  西门燕笑道:“常五娘最喜欢长得俊的少年,或者她是看上你的弟弟呢?”

  蓝水灵啐道:“胡说八道,我的弟弟才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呢?”

  西门燕忽道:“你不觉得你的弟弟行事有点古怪?”

  这正说中了蓝水灵的心事,蓝水灵的心卜通一跳,说道:“我正想问你,你可知道他跑往辽东是为何因?”

  西门燕道:“我不知道,我只知他曾在乌鲨镇打探过一个人。”

  蓝水灵道:“什么人?”

  西门燕道:“听说是武当派俗家弟子名叫耿京士的。大约二十年前曾在乌鲨镇居住。”

  蓝水灵道:“耿京士,这名字我好像听人说过似的。”

  西门燕道:“听说耿京士是已故的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弟子。”

  蓝水灵不由得一片迷茫,“何其武不是不岐道长的俗家师父吗?如此说来,那姓耿的和弟弟的义父乃是师兄弟了。怪不得他对弟弟那样好。但在传授剑法这件事情上,他为何又要骗我的弟弟呢?”

  想至此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难道我的弟弟当真是别人的私生子,怪不他的相貌和我完全两样!”但这个念头可是“不该”有的,她心中自责:“我曾经骂过弟弟不应相信别人的胡言的,我怎么可以也这样想!”

  西门燕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想听听你的呀。”

  蓝水灵道:“我是想听你在辽东的经历,那些事情又新奇又有趣。至于我的事么,可没有好说的,那天和你分手之后,我就回山了,一路平安。”

  西门燕道:“好,那我再说一件惊险的事情你听,有个蒙面人……”

  她话犹未了,忽见蓝水灵打了一个呵欠。

  西门燕心里不大高兴,不知怎的,她也不由自己地打起了呵欠来。

  她是曾经有过中迷香的经验的,顿时醒悟,但是已经在不知不觉吸入迷香了。

  “快运功御毒!”她只能够在蓝水灵耳边小声他说了这么一句,脑袋已是重甸甸地垂了下来,想要睡觉了。

  好在她的内功颇有造诣,当下意守丹田,让真气在体内流转,这才好了一些。所谓“好一些”,也不过是只能勉强睁开眼睛,驱开睡魔,不至于不省人事罢了。但却连动一根小指头的气力都已消失,当然也不能说话了。

  蓝水灵也是像她一样,眼睛还能够张开,却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