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西门燕虽然已经走了,这桩事情还是未能告一段落。陕北武师米千钟说道:“依我看,最紧要还是找出那个偷施暗算的人,不错,他毒杀的乃是奸徒,但他的用心却是杀人灭口,你们说对吗?”在场的客人中以他的资格最老,众人当然都是异口同声他说个“对”字了。
米千钟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如果我判断不差,他既然是想杀人灭口,那就必定是和这奸徒有关的了。泉先生,你仔细看看在那奸徒的眉心是不是有个小小的针孔?”这个针孔是刚才那个触及瘦长汉子身体的老武师发现的,他沾上剧毒,但在昏迷之前却还是不忘记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众人。如今米千钟重提此事,实是含有责备泉如镜对这一重大的线索太过疏忽的意思在内。因为别的人也还罢了,但泉如镜可是天下第三的擅于使毒的世家。
他哪知道泉如镜碍着唐家的关系,却是实在不愿查根问底。
泉如镜心中盘算,“如果吸出来的果然是唐门的毒针,我是佯作不知的好呢?还是直说出来好呢?”要知以他的身份,若是佯作不知,未免太失面子,别人也未必会相信他,但若直说出来,那可就要得罪唐家了。唐家的毒药暗器天下第一,他只是在研究毒药这方面可占天下第三,他是惹不起唐家的。
不过,他虽然仍在踌躇未决,那块磁石却是不能不拿起来的。
在众人注视之下,他把那块贴着瘦长汉子眉心的磁石拿起来。
这刹那间,他的心里当真是如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但拿起来一看,却反而松了口气了。
磁石上没有粘着任何东西,一根针虽然细小,但总还是看得见的。
泉如镜松了口气,说道:“奇怪,怎的吸不出来?”旁边有人道:“说不定这不是针刺的伤口,是在比武之时,给那小子的指甲刺伤的。”西门燕的确蓄着长指甲,而用指甲伤人虽然罕见却也并非绝不可能。
泉如镜吸不出毒针,心里也在奇怪:“这是谁做的手脚?”他冷眼旁观,见众人议论纷纷,只有牟一羽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与众人搭讪。他心里明白几分,不过他也只以为是牟一羽顾忌四川唐家,却不知牟一羽是要保护青蜂常五娘。
你道因何吸不出毒针?原来是牟一羽刚才以“掌刀”剥掉瘦长汉子脸上的化装之时,早已运上小天星掌力,把那枚射入瘦长汉子眉心的青蜂针吸了出来,而且立即毁掉了。
但也并非没有人起疑。不悔师太就已经疑心到是常五娘的青蜂针了。
她是曾经受过青蜂针的毒害的,当她一听到有人在那“奸徒”的眉心发现针孔之时,就已起了疑心了。
不悔平生爱恨分明,性刚气傲,疑心一起,不假思索,就跳出去。
“我过去看看,你等我回来再说。”
“师父,我先回家打个转,好吗?”原来蓝水灵昨日回来,由于天色已晚,她是在师父的道观住宿,尚未曾回到家中的。
不悔师太急于看个明白,而且在“看个明白”之后,此事恐怕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了(如果发现的确是常五娘所为的话),徒弟要求先回去见见爹娘,也是应当。便道:“也好。但你独个儿回去,可得小心点儿。”
为了避免碰上弟弟的义父不岐,蓝水灵选择另一条路下山。紫霄峰与展旗峰相连,双峰并峙,紫霄宫建在紫霄峰上,那展旗峰就像是整个紫霄宫的一座屏风。此峰石色如铁,石势奔骤跃动,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展旗峰因此得名。它的地形比紫霄峰更为险峻,向来极少人行。蓝水灵选择的这一条路,就是从紫霄宫的南方绕过,而从展旗峰的北面下山。
一路行来,只见溪回涧转,石障夹流,景色清幽之极。蓝水灵的一颗心却是思潮起伏,难以静止。正当她沿着峭壁下的磴道曲折前行之际,忽听得一个清脆有若银铃的声音说道:“灵妹子,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我吧?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刚才的那个“小子”。
但这个“小子”虽未恢复本来面目,却已是恢复本来的女声了。她没有看错人,果然是西门燕。而且西门燕这样说,也好像早已料准了她要从这条路下山。
蓝水灵定了定神,说道:“你跑来武当山做什么?”
“来找你呀!”
“你别和我开玩笑了。你和我开玩笑不打紧,但我要告诉你,在武当山上,可是不能任由你的性子闹着玩的,要是闹出事来……”
西门燕格格一笑,打断她的话道:“我已经闹出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我和你可不是开玩笑的,谁叫你不肯跟我回我的家,我只好来找你了。”
“唉,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你到底想要怎样?”
“刚刚见面,你就要赶我走么?多说几句行不行?”
“好,那你有话快说!”
“你的弟弟回来没有?”
“我也正在盼他回来呢,嗯,你不是想要找他吧?”
“哦,他还没有回来?不过,如无意外,最迟后天中午之前,他也应该回到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
“慢慢再和你说。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想要找他。”西门燕一向是喜欢说笑的,但说这两句话的神情,倒是甚为诚恳。用不着深于世故,即使是天真无邪的蓝水灵也看得出来。
蓝水灵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
西门燕道:“你明白什么?”
蓝水灵道:“你找我是假的,找我弟弟也是假的。你真正要寻找的人,是你的表哥!”
西门燕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道:“你几时学会了猜测别人的心事?”
蓝水灵道:“我不是猜的,我是亲耳听见的。”
西门燕一怔道:“听见?”
蓝水灵道:“不仅听见,还看见了呢。那天你要逼我跟你回去,牟一羽替我出头,当时我虽然走开,但你们所说的话,我在山坳那边还是听得见的,牟一羽对你说,你如果要找东方亮的话,就该跟他一起同往辽东。你问他怎知东方亮已往辽东,他说,他并不知东方亮的消息,但却知道我的弟弟已往辽东。他说,什么地方有我的弟弟出现,东方亮多半也会跟着到来。我没听错吧?”
西门燕道:“没听错。”
蓝水灵道:“你最初本来是和牟一羽打架的,后来听了他这番话,就乖乖地跟他走了。我没看错吧?”
西门燕佯嗔道:“你这小鬼头,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姑娘呢,原来也会背地偷听别人说话。”
蓝水灵道:“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的,但燕姐,你可别相信牟一羽另外的话。”
西门燕道:“什么另外的话?”
蓝水灵道:“他和你说的我没听见,但我猜也猜想得到,他和你说的那些另外的话是什么。”
西门燕七窍玲珑,一听便懂,不觉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师叔的疑心确是大了一些,我可是和你一样,决不相信东方亮是为了要偷学你们的武当剑法才和你的弟弟结交的。”
蓝水灵道:“多谢。”
西门燕似笑非笑地说道:“咦,我信得过我的表哥不是坏人,干嘛要你替他多谢。”
蓝水灵满面通红,说道:“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为我的弟弟……”
西门燕这才笑道:“别紧张,我是逗你玩的。说老实话,初时我见表哥对你那样好,的确是有点妒忌,但如今我已知道表哥乃是爱屋及乌,你的弟弟是他的好朋友,他当然要保护你,而且不单如此,我还知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我还有什么理由喝你的干醋?”
她倒是说得“坦白”,却令得蓝水灵更加脸红,一直红到耳根,嗔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西门燕笑道:“哦,或者我应该掉转来说,他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是他的心上人。喂,你是不是因为辈份的关系,有所顾忌,其实……”
蓝水灵心绪不宁:“闲话少说,你快走吧!”
西门燕道:“好,请你带路。”
蓝水灵道:“什么,你要我送你下山?”
西门燕道:“谁说我要你送我下山?我问你,你去哪里?”
蓝水灵道:“我有哪里好去,当然是回家了。”
西门燕道:“着呀,我就是要跟你回家!”
蓝水灵吃一惊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西门燕道:“当然是认真的。”
蓝水灵吃一惊道:“这怎么可以?”
西门燕道:“有什么不可以?你怕有人见你带了一个‘男子’回家,会在背后说你的闲话吗?但事不离实,我一到你的家中,就会恢复本来面目的,只要你的爹娘明白,那也不必理会别人闲话,何况这条路僻静之极,也未必会碰上闲人。”
蓝水灵给她弄得啼笑皆非,顿足说道:“你应当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燕道:“你是怕爹娘不喜欢?”
蓝水灵道:“我是怕你留在山上惹祸!”
西门燕道:“你怕我惹祸,那你就更非收留我不可了。否则,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容身之地?”
蓝水灵叹道:“你真是个拗小姐,你一定要等到找着了你的表哥才走么?牟一羽的话未必可靠,莫说我的弟弟还未回来,就算他已经回来,东方大哥也未必就会跟着他来的。”
西门燕道:“那么我最少也得等到见了你的弟弟才走。就只两天,你都不肯让我在你的家中住下吗?好妹子,你在我的家里住了一个月,现在我只求在你的家里住两天!”
蓝水灵啼笑皆非,心里想道:“那可是你把我强自掳去的,并不是我自己愿意。”但虽说是被强迫,她在西门燕家里住的这一个月,却是得益不少,这话可就不便说出来了。
“燕姐,我不是不欢迎你。若在平时,你大驾光临,我是求之不得。”
“你是怕我连累你?不错,我刚才是已经闹出了事,但我是帮牟一羽揭发奸徒,即使他的父亲、贵派的掌门知道我是何人,谅也不会责怪到你的头上。我答应不再生事就是了,你还怕我连累什么?”
蓝水灵嘴巴说不过她,心地本来又很纯厚,只好叹口气道:“我不是怕你连累我,我只是为你着想。”西门燕插口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唉,你真是我的冤家,好吧,纵然我不敢高攀做你的姐妹,礼尚往来,我也该……”
西门燕喜道:“好,你知道礼尚往来,那就不必说下去了。好妹子,其实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你留我在家中居住,包管你的爹娘也会高兴。你想不想知道……”
蓝水灵道:“你喜欢说就说吧!”西门燕道:“你呢?”蓝水灵道:“我不喜欢听也得听!”西门燕大笑起来。
蓝水灵道:“有什么好笑?”
西门燕道:“一点不错,我的脾气是你不想听我也要说的。你和我相处不过一个多月,就摸透了我的脾气,可也真算难得。不过,我这次说的,包管是你想要听的!”
蓝水灵道:“那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有——”蓦地想起“有屁快放”可不是女儿家应该宣之于口的,不由得红了脸蛋把“有话快说”重复一遍。
西门燕倒不介意,笑道:“你别臭我,我说的是正经事儿,你不是想要知道你弟弟的消息么,我告诉你,我不但在辽东见过他,他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呢?”
蓝水灵道:“真的?”
西门燕道:“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待今晚咱们一起睡觉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吧。”
这条山路虽然僻静,蓝水灵仍然有点不大放心,便道:“也好,我正是怕你口没遮拦,说个不休,万一给人听见了,你的身份就要泄漏了。有话还是在家里说保险一些。”
但西门燕虽然没说下去,走了一会,却忍不住又笑起来。原来她是想起了那次在乌鲨镇附近的那个山头,她中了常五娘的毒烟,耿玉京救她的情景。耿玉京是在打跑常五娘之后,把她抱入山洞,再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救她的。“我装作昏迷,突然开声说话,把他羞得脸红过耳。嘿,嘿,不知他现在还是不是这样害羞,但我不忍再取笑他了。”蓦地又想:“如果那次换了是表哥抱我,不知我会怎样?”想至此处,不觉笑容顿敛,变了沉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