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姐不知找到了东方大哥没有,嗯,她对东方大哥那样痴心,东方大哥却好像是有意躲避她。但愿他们不要老是玩这‘捉迷藏’的游戏了。要是再玩下去,说不定燕姐还会呷干醋呷到我的头上。”她想到那次西门燕要抓她回去,为的就是不让她在外面有可以接近东方亮的机会,不觉啼笑皆非。那次是牟一羽帮她应付西门燕的,她对牟一羽虽然殊无好感,但在这件事情上,她还是要感激他的。
“世事真是难料,那天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最后听到的那几句话,好像是燕姐已经给牟一羽说动,愿意跟他一起到关外去找东方大哥了。奇怪,牟师叔又怎么知道东方大哥是到关外?现在牟师叔已经回来,不知他是否帮燕姐找到了东方大哥?”
不过,尽管她想知道这个谜底,她还是害怕见到牟一羽的。
蓝水灵心有所思,落后几步,低声唤道:“师父,师父!”
不悔师太回过头来,见她面色苍白,说道:“怎么,走累了吗?就快到了!”
“我不想进去了。”
“为什么?”
“够得上被请进紫霄宫的客人,多半不是寻常的客人,负责招待客人的想必都是本门长辈,我只是一个未入流的挂名弟子,恐怕……”
“怕什么,有着我呢。镇定点儿,别给人笑话我的徒儿上不得台盘。”
“师父,我不是害怕见客人,只、只是——我想,我还是不去的好。”
“你不是要向一羽打听弟弟的消息吗?”
“师父,你帮我打听也是一样。有我在旁,说话恐怕反而不便。”
不悔心道:“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要知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中,牟一羽当然是忙于招待客人,她带一个小徒弟进去,把牟一羽拉过一边说话,的确是难免惹人注目。
不过,她却也不是一个拘泥规矩的人,想了一想,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进去也可以不说话的,跟我看看热闹也好呀!”
蓝水灵不敢将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告诉师父,只好跟着师父再走,但忽然她的师父反而停下脚步了。
这时她们已经走过牌坊,正在走入一片松林,紫霄宫前那个平台已经在望。
平台上有一堆人。而且有两个人好像是在吵闹。
“好小子,你冷言冷语,是存心要伸量我吗?”说话的是个瘦长汉子。
“伸量不敢,请教行不行?”被那人斥为“小子”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笑嘻嘻地说道。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道:“凭你也配!”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希望他们这一架打得起来,顿时七口八舌,有人说道:“配不配,那可是要比过才知道的呀!”有人说道:“是呀,切磋武功的事情也属寻常。有我们这许多人在这里,还怕闹出人命吗?”有人更径直说道:“你说他冷言冷语,我看你的说话也很不中听。”
那汉子道:“我不是怕他,但这小子来历不明……”
那“小子”笑道:“你的来历似乎也不见得清楚!”
瘦长汉子怒道:“凭你也配问我的来历?”
那“小子”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向你请教呀!”
那汉子一时未能会意,旁已有人说道:“对极了,你们两位是何门派,我们都不知道。你说他的来历不明,他说你的来历不清。既然大家都不肯爽直说出来,最好的办法那就莫如打一架了!这里有的是会家,一打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另外还有几个人同声说道:“是呀,光说不行,那算得什么英雄,只能算是狗熊!”
那瘦长汉子给旁人激得涨红了脸,喝道:“好,小子,你进招!”
平台上有人比武,不悔师太只好暂且停止前进。她见蓝水灵定住了眼珠的模样,不觉笑道:“这江湖人物的武功有什么好看的?”她哪知道蓝水灵之所以看得好像出了神,乃是另有原因。
那个“小子”作书生打扮,长得很秀气,声音柔润,但不知怎的,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有点异样的感觉。蓝水灵不觉心中一动:“奇怪,这小子我从未见过,怎的好像似曾相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小子”已在说道:“是我向你讨教,不必客气,你出招吧!”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场面话也不交待,呼的一拳就打过去。
谁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招数,但他左手握拳,拳头的指骨有如棱骨凸起;右手却是骈指如戟,在猛然的拳势掩护之下,点向那小子的面上双睛。本来大家都是武当派的客人,纵然言语失和,比武也该点到即止,怎可出招如此狠辣。是以此招一出,旁观者都是不禁哗然,有人忍不住就要斥责那汉子。
但双方动作都快,要斥责那汉子的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见那“小子”一飘一闪,俨似蜻蜓点水,燕子穿帘,已是轻轻巧巧的避过去了,哗然之声未了,顿时就换了一片喝彩之声。不悔师太本来是看不起这两个人的,此时也不禁微微一“噫”。“这小子身法轻灵美妙,固然是上乘的轻功,那汉子的拳中夹指,暗藏着几种点穴手法,也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可比!”
蓝水灵则更加是看得呆了。那小子的身法对她来说,可说是十分熟悉,虽然她还未看得清楚那小子的本来面目,但除了西门燕之外还能是谁?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碰上西门燕的时候,被西门燕所擒,西门燕用的就是这个燕子穿帘身法。
说时迟那时快,瘦长汉子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上,长拳捣出,击敌后心。那“小子”一个移形易位,斜劈两掌。他在强敌急攻之下,还能从容反击,姿势美妙之极,众人都喝起彩来。
不悔师太见蓝水灵看得出神,说道:“这小子的掌法虽然不错,可惜功力未到,只是中看不中吃。”
话犹未了,场中形势又是一变,变为近身搏斗。瘦长汉子掌劈指戳,攻势十分凌厉,尤其是他右手的那两根指头,点的都是对方要害穴道。那“小子”被他攻得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儿。
不悔师太看得不觉又是“噫”了一声,对蓝水灵道:“这汉子的点穴手法好生了得,好像是从连家笔法变化而来。”山西连家的判官笔点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绝,双笔能点四脉。若是两人合使这套笔法,四笔就能点八脉。亦即是说,在一招之内,可令对方的奇经八脉,都在笔尖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总有一处经脉的要穴会被点中。
不悔师太道:“这汉子还有点顾忌,你看得出来吗?他的掌法看似刚猛,其实却是用来防身的。要是他敢两只手都用指法那就可以施展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了。这小子的身法再轻灵也是决计抵挡不住!”
不悔师太在松林里说话,平台那边是绝对听不见的。但那瘦长汉子亦似乎有见及此,果然就把掌法收了,左右双手都已化掌为指。四根指头忽伸忽缩,就像四根毒蛇的舌头。原来他己试出那小子功力尚浅,即使被他打上一掌,当亦不至有甚大碍。
那“小子”眼见抵敌不住,一个“细胸巧翻云”,又再倒纵出去。瘦长汉子喝道:“小子,就会逃么?”语音方落,那小子忽地反手一掌,掌势大异从前,划的是个圈圈,看来掌势虽然缓慢许多,却把对方凌厉的攻势解了。
那“小子”转身迎敌,左掌划圈,右掌则横削敌腕;右掌划圈,左掌则如削如刺。这套“掌法”一使开来,不过十数招就变客为主了。不悔师太不由得又“噫”了一声,似乎大惑不解。但蓝水灵可是心中明白,这小子的掌法可正是从太极剑法变化而来的。
蓝水灵不但知道他的掌法乃是剑法所化,而且还知道它的来源。那正是她在西门燕家中居住的时候,西门夫人曾经教给她的剑法。母亲教她剑法,女儿和她拆招。这一招名为“龙门叠浪”,正是西门燕和她拆得最多的一招。
至此,己是毫无疑义,眼前这个“小子”就是西门燕了。西门燕生性爱美,女扮男装,也要扮成俊秀书生。蓝水灵此际已经确知是她,仔细看时,果然就看出了她的原来轮廓,心中暗笑自己糊涂:“她扮成了俊小子,居然连我也瞒过了。”
师徒俩正在一个思疑不定,一个惊喜交集之时,场中已是到了胜负立判的时刻。
瘦长汉子似乎已知不妙,心中焦躁,急于求胜,倏地欺身冒进,五指一拢,疾弹而出,将西门燕的“天璇”“地阙”“玉门”“璇玑”“委中”五处穴道,全都笼罩在他五指可及的范围之内。这五处穴道分属四个经脉,任何一个穴道被他点着,不死亦必重伤!
场中不乏点穴的行家,虽然不识这是从连家的笔法变化而来,却也看得出它的厉害!顿时就有许多人哗然大呼。
这些人都以为西门燕难逃毒手,不料结果却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盖过了众人的惊呼,那瘦长汉子给抛出了数丈开外,右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在场的人,谁也看不清楚那“小子”用的是什么手法,瘦长汉子的右臂已是给他拗折了。
众人吃惊未过,另一件更加令得他们惊异的事情跟着又发生了。
人丛中突然跃出一人,一把将那瘦长汉子抓了起来,喝道:“你是何人,从实招来!”
这个人正是武当派掌门之子牟一羽。
客人比武受伤,按常理说,身为主人家的武当派少掌门是该劝阻的,即使来得晚了,不及劝阻,也该先给伤者裹创。但牟一羽却是一反常规,以非常严厉的口气盘问伤者!
瘦长汉子忍着疼痛,亢声说道:“你为何不盘问那个小子?”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角上滴下来。
有人看不过眼,忍不住窃窃私议:“是啊,就要盘问也该一视同仁!而且,按通常规矩……”
按通常规矩,如果双方都是来历不明,但一方受了伤,就应该先盘问那个没受伤的。也不知牟一羽是否听见了旁人私议,那人的话犹未了,牟一羽己是冷冷说道:“他是我们的客人,你是混上山来的奸细,怎能一视同仁?”此言一出,登时把那些窃窃私议的人吓住了。
瘦长汉子汗如雨下,哑声说道:“我、我也是你们武当派请来的!”
牟一羽道:“是谁请你?”
瘦长汉子也不知是否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但见他嘴唇开阖,却听不见声音。
场中有个老武师是和牟一羽的父亲有点交情的,倚老卖老,说道:“贤侄,你给他敷上金创药再问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诈死!”轻轻一捏那瘦长汉子的琵琶骨,顿时令得他杀猪般地叫起来。但他顽强之极,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竟然还是亢声道:“姓牟的,你这样凌辱我,我死了也不和你说!”
牟一羽冷冷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我只是还有一事未明,想要向你请教!”说到后半,口气突然变得客气起来,瘦长汉子不觉一怔,道:“你要请教什么?”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矶下,是谁指使你来袭击我的?”
瘦长汉子似乎惊恐之极,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师道:“牟公子,你或者认错人了。你瞧,他的确有作为你们客人的凭证。”原来他已经从那汉子的身上搜出一张讣闻,讣闻上有武当派的标记。那是作为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请柬的。
牟一羽拿过那张讣闻,说道:“好,你说了我就放你,这讣闻是谁送给你的?你不说,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汉子张开嘴巴,像是想要说了,却忽然双眼翻白,倒卧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老武师吃了一惊,忙将他拉起来,伸手探他鼻息。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可,不可!”
老武师怔了一怔,道:“什么不可?”话犹未了,忽地好似患了疟疾似的,打了个颤,“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人已是飞跑过来,口中也正在说道:“不可触摸他的身体,他身上中了剧毒!”但可惜已是变成了迟来的警告了。
那人把一颗药丸纳入老武师的口中,凝视片刻,说道:“还好我来得不算太迟,他虽然沾上毒,还有得救。但这个汉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摇了摇头。
别人也无须他说下去了,这老武师只是触摸那汉子的身体,就已中毒昏迷,那汉子当然必死无疑了。顿时就有好几个人同声问道:“泉先生,你是大行家,这汉子中的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原来这个人名叫泉如镜,是个对药物学深有研究的名家。说到使毒功夫,四川唐家是天下第一家,陕西穆家是第二家,甘肃泉家是第三家。这个泉如镜就正是甘肃泉家的人。他的使毒功夫虽然远不及四川唐家,也不及陕西穆家,但解毒的功夫据说却在穆家之上。
泉如镜俯身察视那瘦长汉子,虽然他力持镇定,但脸上神色已是掩盖不住他内心惊恐。“这、这是四川——独门的毒药。”“四川”之下顿了一顿,显然他是不敢说出“唐门”二字,到了口边,改作“独门”。
此时已是有人砍下树木,做了一副担架。泉如镜戴上鹿皮手套,把那老武师提起来放在担架上。老武师嘴唇开阖,牟一羽道:“他说什么?”泉如镜道:“他好像是说,那汉子的眉心有个针孔。”那老武师费了好大气力,才说得出这句细如蚊叫的说话,又昏迷过去了。他的四个朋友将他抬回紫霄宫。
牟一羽心头一震,游目四顾,并没有发现乔装打扮的常五娘混在人丛之中,这才稍稍放心。心知定是常五娘所为,他虽然想不通常五娘因何要杀人灭口,但以常五娘的机灵,他却是可以料想得到常五娘暗算一得手就已偷偷溜走了。
这桩意外的事件来得太过突然,场中的骚动自是不在话下。众人都拥过来,七嘴八舌说话。当然也就不免有人问道:“牟公子,你怎么知道这人是奸细?”
牟一羽不作声,忽地撕下一幅衣裳,裹着右掌,一个“掌刀”,向那汉子面门劈下。那人的脸孔本来似是有几分浮肿的,牟一羽掌过如刀,顿时把那人的脸孔“削平”了。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被削下来的只是一团块状的东西,迅即碎成片片,簌簌而落。原来这个汉子乃是用面粉和浆堆肿面门的,虽然还未算得是上乘的易容术,也可算得是相当巧妙的化装术了。刚才本来有许多人对他的相貌觉得有点“特别”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身躯瘦长,脸型却是肥厚宽阔,身型脸型殊不相称。如今牟一羽一个掌刀,令他露出庐山真面,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陕北武师米千钟道:“看这人的指法倒似乎有点像是从连家笔法变化出来的,但据我所知,连家笔法是从不外传的,连家的子弟我都认识,却并无此人。”他能够看出这瘦长汉子的指法,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牟一羽心道:“这个何须你告诉我。”不过在礼貌上当然还是得向那人多谢他所提供的线索。“如此说来,只好等待他日再向连家的人请教了。”
有人道:“刚才那个少年呢?咦,怎么忽然不见他了?牟公子你不如找他回来问问吧,他和这汉子打架,说不定会知道他的来历。”
原来西门燕趁着众人闹哄哄的时候,也是早已溜之大吉了。
西门燕的改容易貌之术比那瘦长汉子高明得多,但她所用的剑术可还是瞒不过牟一羽的眼睛的,牟一羽刚才之所以不惜在众人面前,偏袒那个“小子”,也正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得出那个“小子”必定是西门燕无疑。他正自担心西门燕在被这些来自各方的客人盘问之下,很可能闹出事来。如今见她已经不在场中,这才放下了另一块心上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