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问:“你的腿怎么样?”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他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说什么,他也不开口。她既然不想理他,就学他的这一招,沉默以对。

李深:“你腿受伤还来打网球,陈立洲不管你?”

陈乌夏低头咬着吸管。奇了怪了,他还会在没有回答的情况下再问第二句。

他看到的是她低下去的脑袋,“陈乌夏。”

柠檬蜜酸酸的,她牙齿都软了。

李深向窗外的网球场看一眼,“你刚才跳起来,腿肯定又疼了。他连这个也没察觉,还让你继续给他充门面。”

陈乌夏知道他在说郑良骥。她憋住了,不发一言。

李深又说:“他接不住球丢的是他的脸,你拼命做什么?”

她咬住了吸管。

李深继续说:“让一个受伤的女孩给他击球,他是不是男人。”

陈乌夏忍不住了,说:“我没事!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乱评价。”

李深:“朋友会让你崴脚打网球?”

她不想理他,拿起柠檬蜜就要走。

他上前拦住了。

陈乌夏抬头:“我做什么不关你的事。交朋友是我的自由,我哥也没管我。”

“刚才叫你为什么不说话?”李深抢走了她的柠檬蜜。湿漉漉的吸管上有小小的牙印。

“我沉默寡言。”她想夺回杯子。

他抬高了手。就是欺负她不如他高。

走来的几个人投来打量的目光。陈乌夏索性不管这杯柠檬蜜了,要去网球场。

李深一把拽了她回来。

她瞪起了眼,“你有话说话,别乱动手。”大庭广众,她以为他会放开。

谁知,他拉起她向另一边的走廊去。

陈乌夏挣了挣,“你要去哪儿?”

李深牢牢扣住她,“外面说。”

“好,今天说清楚!”到了室外,她用另一只手去抠住他的手指,想趁机反击。

他略施巧劲,擒住她的手腕。两人到了一个红砖墙小楼前,他推开一间门。

贵宾更衣室比较宽敞。只要不互殴,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了。

陈乌夏抱起手,先发制人,说:“李深,一切过去了,说再多也是徒增烦恼。我们见面也会想起不愉快的过往,以后别见面了。”

李深关上了门,“嘭”地一下。“陈乌夏,你昨天早上怎么说的?出尔反尔不是你的性格。”

陈乌夏:“你上了大学,我知道了。”

“所以?你没有别的负担了。”

“是啊,我想通了。”

“哦,想通了。”他掏出了一支烟。比刚才冷淡。

冷淡才好,冷淡就是回归平静。“世上很多事没有谁对谁错。”她咳了下,“抽烟请出外面,谢谢。”

李深没有拿打火机,指尖捻着烟丝玩。“一天就想通了?”

她点头:“执念只在一瞬间。”

李深:“你凭什么想通了?”

“……”陈乌夏觉得,两人的事撕破脸太尴尬,点到即止就好,为曾经的回忆留几分薄面。哪知,他还好意思问原因。凭什么?凭他是个大骗子。

李深:“陈乌夏,你除了内疚,其他什么也没剩下是不是?”

“当然了!我又不欠你的。”她理直气壮。说完了想起,自己还欠他一笔帐。她的气焰矮下了一截。

李深:“我就知道。”凭她的豁达,得知他上了大学,没几天就会把他抛之脑后了。

她记他三年这么久,凭的也就是愧意而已。这些没了,也就没了。

烟丝碾碎在掌中,李深用手指拂下去。“你和那个暑期工怎么回事?”

“和他没关系。这是我和你的旧事,迁怒别人不大好。”陈乌夏看着李深挑着烟丝,再捻碎。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地上落了些碎屑。“你说的,当年的事早过去了。以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话到这里了,拜拜。”她道了别,走过去要开门。

他把门给挡住了,低眼看她,“你昨天早上是打了最后的招呼?”

“是。”她推他。

李深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这次回来,你三番五次到我面前恳请我的原谅。陈乌夏,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后就两清了?”

“我需要你的原谅吗?”陈乌夏气极:“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我仅仅说出我亲眼所见的事实。陷害你的不是我,假扮你的人不是我。对,你给我补课那么久,我没有百分百信任你的人品,是我错了。但我除了这一点,哪里对不起你了?”

李深:“你认错了人。他大我一个辈分。”

“我很抱歉……”那天昏天黑地,她听到丁晴叫他的名字,已经先入为主了。她挣着:“我要出去了。”

李深扣住她的手指的力量变大。“我本来过去了。是你一直在提醒我。”

陈乌夏想,自己哪里提醒他了?她连他的人也找不到。但,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她说:“我以后也不提了。”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拿起:“郑良骥,啊,我在卫生间,一会就——”

李深到手机边说了一句:“她不在。”

陈乌夏怒目而视,昨天早上,他也是偷听她的电话。荒废两年时间,尽学坏东西。她对郑良骥说:“我遇到了同学——”

李深:“是‘男’同学。”

“一会儿回去。”她挂断了,冷冷地说:“李深,让我出去。”

李深靠在门上,“你和他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陈乌夏说:“李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你个大骗子,你考了大学还瞒着我。这三年我一直以为你的前程被毁了。”

“嗯,我上大学了。你就和没事人一样,路归路,桥归桥了。”李深也冷,“陈乌夏,你才是大骗子。天天用小马甲为我澄清,到头来,全是因为你的负罪感?”

陈乌夏愣住了。

他说的是从前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警方通报案情以后,有人不相信李深,开始编造他的家庭背景,说他是富二代,水太深。

那时,陈乌夏上大学没多久,上网见到了,一个个去转发澄清。她建了一个澄清的超话,天天在里面签到。那是大一冬天到大二春天的事了。她有一天因为兼职断签,难过很久,买了补签卡。后来越来越忙,她又断签了。

陈乌夏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深冷着脸,没回答。

“李深……我不该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迁怒你。”她捂起自己右耳,忍了忍,“好吧,是我缠着你。大伯,我哥都为你的前程惋惜,当年我对不住你。你迈过这一个挫折,以后一定前程似锦。我们放过彼此吧,知道你没有荒废学业,我也松了口气。”她抬起头,抹了下眼角。

“哭了?”李深握了握她的手。

陈乌夏摇头。“没有。”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她的耳朵自那次受伤之后,只要哭出声,就会听见咚咚响。

三年前,她就失去了大声哭泣的资格。

他抬手要去拭她的眼角。

她绷紧了脸,“我被困了三年,想彻底远离当年的一切。既然你我都走过来了,就别再回忆了。”

李深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说:“我要回去了。”

他那只手转了方向,捶了下门,“陈乌夏,是你先走的。”

陈乌夏点头:“嗯。”

他开了门。

她真的先走了。

第52章

门一开, 湖面的风吹过来,陈乌夏舒爽了。她转身就走。

“陈乌夏。”李深喊住了。

陈乌夏没有停, 但减慢了脚步。

“魏静享说,当年她组了一个大联盟,你也在其中。”她说他不欠他,其实他一直欠了她。“谢谢。”

“不客气。”陈乌夏更加轻松, 大步向前, 头也不回。

她很瘦, 可是高三时的他, 常常在她身上见到由内而外的力量。曾经,李深以为自己比她潇洒。时间和距离瓦解了他的笃定。

她是一局陌生的棋局,他须得小心翼翼。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是浮躁的。有什么失控了。

走出贵宾区, 陈乌夏听见一声:“夏姐姐。”

郑良骥挂了刚才的电话, 立即冲进来找人。一看见她,他走近了, 问:“夏姐姐,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刚刚那个男的是谁?”

陈乌夏有些尴尬, “那是我的同学,碰巧遇到了。他……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不好意思啊。”

“你道什么歉?”郑良骥笑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你是我带出来的, 安危记在我的头上, 马虎不得。”

“让你担心了。”陈乌夏回头看一眼。

李深也出来了, 脸上阴阴郁郁,鬼见愁似的。

“走吧。”她连忙向外走。

郑良骥不经意转过头。

李深昨天到西餐厅,几个女服务员在议论他长得帅。郑良骥也记住了这张脸。

这时,李深眼神不善。

郑良骥压了压眉,快步上前说:“夏姐姐,你走慢点。”离得近了,他低声说了什么。

陈乌夏笑了笑,和蒋湄擦肩而过。

蒋湄认出了,这个走过的女孩就是酒吧醉酒的那个,李深的高中同学。也是那天晚上,李深中途离开的原因。蒋湄眼里闪过轻蔑,走向李深时又转为笑意,“你怎么突然又不玩了?”

李深没有说话,看着郑良骥追上了陈乌夏。

重逢以来,她除了在餐厅有职业微笑之外,就昨天才真心对他笑过。

蒋湄拦住了李深的去路。

蒋湄不傻,网球场是李深指定的,他来到了却顾着玩手机,心思哪在网球上?直觉告诉蒋湄,李深今天过来,是为了那一个女孩。

李深足够出色,蒋湄追求他之前,已经有女孩们献殷勤了。蒋湄很霸道,有她在场,其他女生自动退让。蒋湄曾经以为,李深还没有遇到对的人。可这一刻,她有了不祥的预感。

蒋湄认识李深将近一年半,她的圈子和魏静享的差不多,见的多是轻浮不端的人。李深这样孤高自傲的帅哥,蒋湄第一眼就着迷了。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她单独约他,他从来不出现。除非杨东培当电灯泡。

杨东培和蒋湄说:“李深不爱你。”

蒋湄回答:“如果他的爱情来得这么简单,那太没挑战性了。”

李深上大学去了北方,蒋湄很久见不到人,以为情思要淡了。可每一次见面,她的心火一旦引燃,就越烧越旺。

这一个暑假,李深好几次更改聚会地点。

蒋湄扬了眉,质问:“李深,你今天为什么过来打网球?”

李深继续走自己的路。

蒋湄后退一步,双手展开,再次拦住了:“我今天要你一个说法。”

他终于正眼看她,说:“我去哪和你没关系。”

蒋湄:“为什么你的眼里看不见我?”

李深:“人眼视角是124度,集中注意力时为五分之一,约25度。我看不见的何止你。”

“你……”蒋湄惊讶,又气又笑:“这是你和我说过最长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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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知道陈乌夏腿受伤了,郑良骥就不想多留了。他和师兄师姐再玩一局,不过是人情和面子。

这下见那位“男”同学古古怪怪,郑良骥当机立断,到了网球场,和师兄师姐说:“抱歉,夏姐姐腿受伤了,我先和她回去了。”

师兄乙看着陈乌夏的脸,还在回想哪里见过。

师兄甲:“要不要去这里的医务室看一看?”

郑良骥:“伤得不是特别严重,但我怕她太累,先送她回家休息了。”

师姐甲听了这话,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意,说:“好吧。郑良骥,我们大学再见了。”

“好。”郑良骥和师兄们握了握手,“师兄师姐,我先走了。”

陈乌夏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笑。拿起背包往外走,她才说:“对不起,你是因为我才提前结束比赛吧。”

“没有。”郑良骥解释说:“我技术太菜了,师兄师姐跟我玩的不尽兴。我自己主动离场最好不过了。”

“嗯。”陈乌夏称赞他:“你和小大人似的,对人情世故的理解比我高。”

郑良骥:“不,我觉得自己太圆滑了,特别羡慕夏姐姐这样单纯的人。”

“我嘴太笨了,我还想和你一样健谈,去到哪儿都可以热热闹闹的。”她嘴巴热闹的时候,就是和李深吵架。

李深恐怕也是。因为要吵架。所以句子长、说话多。普通交流的话,他只会“哦”。

度假山庄的公共交通只有一路公车。到了车站,站牌显示,一分钟后就有车来了。

郑良骥看出陈乌夏有些低落,跳起来逗她笑:“Lucky Girl.”

陈乌夏勾了勾背包的肩带,忽然见到李深也过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去哪儿都能撞见。

李深戴着棒球帽,遮住了眼睛。

她也戴上帽子,把帽檐压低了,装作没有发现他。

车到站了。

郑良骥礼让,“夏姐姐你先上。”

她点点头,上了车。后面的位置很空,她坐在双人椅的靠窗位。

郑良骥随后上来,刷了卡,慢慢走过去。

谁知,身后的李深长腿一迈,跨过郑良骥,几步到陈乌夏的旁边,坐下了。

陈乌夏心中来气,明明已经把话说完了,他竟然还敢追过来。

车子启动。

郑良骥停在车厢中间,靠着扶手,看着李深。

陈乌夏向郑良骥抱歉地笑一笑,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

郑良骥选择了和两人同排的位置,和李深相隔一条走道。

车厢除了前面一对中年夫妇,剩下的就是这三个少男少女。行至半山,三人没有说话。

通往度假山庄的路是新铺的,整洁干净,车子也不晃悠。偏偏途中,李深像是突然得了抖腿症,偶尔蹭一下陈乌夏的腿。

她偏了偏,后来索性把腿翘起来。

他的腿再也不抖了,安安静静地坐着。

“夏姐姐,你的腿没事吧?”郑良骥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关切地问。

陈乌夏摇摇头,“没事,你放心吧。”她的话轻轻柔柔,有安抚郑良骥的意思。

李深看了她一眼,眼光和刀子一样。

她敛起笑意,又把头转向窗外。

下了山,上车的乘客多了。

郑良骥换座位,到了李深和陈乌夏的后排。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糖,递了过去,“夏姐姐,吃糖吗?”

自从李深落座,陈乌夏就一直保持僵硬的姿态,这时转头也不大自然,“谢谢。”她刚要去接。

李深的手比她更快,拿过了那颗巧克力糖。

两个男生的手指互相碰了碰。郑良骥别有深意地看李深一眼。

陈乌夏打圆场:“我这个同学……”她一手挡住嘴巴,降低声音,和郑良骥说:“性格孤僻。他曾经受过创伤……”她点了点脑袋,“这里就……”说完,她转过了头。

郑良骥思考片刻,说:“我爸认识一个脑科专家。要是有需要,我可以问我爸拿这个医生的联系方式。”

李深看向陈乌夏。

她摆手,“不用了,没治了。”

李深听着她的话,低头拨着巧克力糖纸,“陈乌夏,你以前从来不会说我的坏话。”

陈乌夏低下声:“今非昔比了。”

巧克力糖拨到一半,李深用力一抛,扔到了垃圾桶。

郑良骥也没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