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完全全都是照着裴智慧常年食素的口味来的,可是比她常年素淡的白水煮蔬菜不知要诱惑多少倍。

元宵问:“妈,这些菜里不少油水。”

裴智慧说:“没事儿,橄榄油。”

元宵只好吃饭。

帅克的烹饪手艺出众,元宵早已拜服,吃了第一口就再也不想回到当初的开水涮白菜的日子。她有再大的尴尬也不能同自己的舌头和胃过不去。

好在母亲没有再提帅克。

在裴智慧眼里,也许她女儿同个把男人闹个小绯闻压根不算什么大事。这么一想,被母亲撞见自己和帅克做下的尴尬事情倒是也不至于有深远的尴尬影响。

只是,帅克会怎么想?

这一晚元宵一直留意着大铁门。

白天才上了早班的帅克本来不应该今晚加班,他借故跑去加班根本可疑。但是,还好他去加班了。

元宵用手指捏了捏嘴唇。

当时两唇相触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她居然吻了他,他居然也吻了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元宵用手捂住面孔。

这一定是两个人在那个时候一时糊涂头脑发了昏。元宵想,她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如果对象是陶然那才正常,怎么居然会是帅克?定时她白日受的刺激太大,影响了行为。

一定是这样的。元宵对自己说,她还对自己说,明天一定要找个机会同帅克解释误会,同一屋檐下不可以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尴不尬。

可是她的心不上不下,几乎一夜辗转难眠,好容易挨到天光亮了,终于听到铁门响了一声,于是鼓起勇气迅速跑了下去。

帅克正在打开亭子间的大门,还把里头的灯打开了。

元宵从未曾仔细打量帅克入住后的亭子间,此时借着室外昏暗室内通亮,她得以看见亭子间被帅克整理一新的模样——他没有增加任何家具,却把每个角落打扫得整洁干净。

元宵畏畏缩缩地踏进门槛。

“喂!”

帅克回头望牢她。

元宵吞了一口口水,“那个——”

帅克先是望着她,忽而把眼睛移开,微微把头低下,问:“怎么了?”

“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帅克抬起头,没有说话,复又看着她,表情格外严肃。

元宵有点儿着急,“我昨天大概真是发了昏了,但是这个这个——太意外了,原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不是存心要亲你的,不过你也——唉,反正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还没讲完,帅克就走到了她的跟前。然后她就觉得双臂一紧,居然被帅克用双手整个地提了起来,让她双脚离了地。

元宵惊骇得下面一句怎么也讲不出来。面前的帅克抿了抿唇,眼睛里分明的就是不痛快和不高兴。

他就这么提着元宵走到门口,把她轻轻往外一抛。元宵被这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推了出去,待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亭子间门前一米外。

帅克转过身,把门“嘭”地一关。

元宵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帅克居然把她“扔”了出来!

☆、同居密友(七)

反应过来后,她的头一个动作就是攥紧拳头,跨前一步,扬起手就要捶向亭子间的小木门上头去。可是,元宵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尴尬地停住,然后颓然地垂下来。

她不傻缺,她没失忆,是她先亲的帅克,然后帅克才亲的她。是非对错,一想了然——是她不好。

元宵叹了口气,转身上楼。

刚才帅克握住她双臂的力道余威仍在,臂膀处火辣辣疼。她甩甩臂膀,裴智慧的房门就开了下来。

四十才出头的母亲散一头波浪长发,穿一件真丝刺绣睡袍,在晨光微露的清晨打开房门,惺忪慵懒的余韵扑面来而。

元宵皱着眉头望着她的作家妈一身性感的睡袍,想到亭子间里的帅克,心里头深觉不妥。

裴智慧问:“你怎么这么严肃?大清早的刚吵完架?”

元宵把她的母亲大人推进房间,“您穿成这样晃出来这合适嘛!”

裴智慧任由元宵把自己推进房,笑道:“嫌弃我当电灯泡?”

元宵把房门关上,“哪有啊!”

裴智慧拉着元宵坐到床沿,“陪妈妈睡一会儿。我们很久没有聊过天了。”

母亲身上的馨香是元宵想念已久的,她随着裴智慧躺到床上,把脑袋靠在母亲的肩头。

“小帅本硕连读,还有两三年毕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留在市三医院小儿科。他们家在本区的旧居待拆迁,户口上只有他一人。”

元宵大骇,“妈,您想到哪里去啦?”

裴智慧还是笑道,“任何一个母亲看到女儿和一个男青年接吻,都会问男青年这些问题的没错吧?虽然我没写过婚恋剧,但这不是正常流程吗?”

元宵又大急,“妈,真不是这样的。”

裴智慧正色,“元宵,如果你没打算和帅克谈恋爱,就把你的嘴唇管理好,不要随便亲吻无关紧要的人。”

元宵心虚地用手捂住唇,隔着手指嗡嗡地讲:“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是我真的没有和他在谈恋爱。”

裴智慧果断地说:“女人不会亲吻自己毫无感觉的人。”

元宵捂住脸,“我是一时糊涂。”

“我没想到你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我也没想到。”

“就算是糊涂怎么随随便便就亲上了?宵宵,你从来不是个随便的人。”

“是啊,我不是个随便的人啊?”元宵点点头,忽而发现被母亲的话头给套了过去,这可不好,她不想深想,且立刻转移话题,“我爸想跟你合作。”

裴智慧拍拍额头,“老天,话题瞬间转移也是焦虑症症状之一?”

“不是,我爸要跟你合作!”元宵固执地重复话题。

“他的合伙人给我电话说过这事儿。”

“我爸要跟你合作!”元宵把自己当复读机。

裴智慧拍拍元宵的脸颊,“这也是焦虑症的症状吗?”

元宵抱胸,盯牢母亲。

裴智慧把漂亮的睡袍拢了一拢,“让他自己来找我谈,要你搀和在当中算不得什么本事。”

元宵嘟囔,“没什么本事还不是把你泡到了。”

“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也奇怪为什么我爸他为什么要我传话,当然你总不给他找你的机会,这也是他的难处之一。”

裴智慧说:“你倒是会为你爸考虑。”

元宵问:“妈,我一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婚。”

裴智慧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我得睡个回笼觉,你自便吧。”

元宵扒着母亲的臂膀,可是她不肯回过身。她气馁,“讨厌!”

裴智慧忽而说道,“对了,你初中用的课本都在你外公房里的书架上吧?”

元宵问:“问这个干什么呢?”

裴智慧:“小帅昨天问我,你初中的数学一课一练是不是还在,他正在给初三的学生做家教,可能会借用。”

元宵听到话题又回到帅克身上,立刻翻身下床,“谁知道还在不在呢!我和数学是宿敌,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已经是七点了,也睡不了回笼觉,于是干脆洗漱好,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呆。她在想,那么今天早上,还吃不吃得到帅克做的早饭呢?

事实证明,帅克这样的人干的事情永远在元宵的想象以外。

七点半时,元宵准时下楼,客堂间的八仙桌上放着小笼包和蔬菜汁,是一人份的量,一看就是为她准备的。

帅克没事人一样站在灶披间里用他的咖啡机倒着他的咖啡。

元宵心绪不宁地下了楼梯,帅克刚好转过身来。

他们四目相对,就在光天化日,阳光普照的现下。元宵往前走了一步,想,帅克总不会再把自己“扔”出去了吧?

帅克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招呼道:“早。”

“这——”元宵嗫嚅着,“咱们已经道过早安了。”

帅克轻轻笑了笑,“那么——对不起。”

“啊?”元宵把嘴巴张开。

帅克捧着咖啡杯走进客堂间,“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元宵把嘴闭上。

“刚才我心情不好。”

元宵点点头,“虽然我——被你丢出去了,但是——我心情还可以。我没放在心上。我很大度的。哈哈。”她想,我说的什么语无伦次的呀!

帅克也点点头,“那就好。既然房东说了不要当回事,我这房客自当遵命。你放心吧!”

他云淡风轻地把话讲好,元宵原本应当感到松口气的,可是她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她怔了有一会儿,才说:“那就好。”

帅克说:“阿姨那里我会去解释,你放心吃早饭吧。”

帅克这样意外谦和的态度,让元宵没能把小笼包吃出鲜滋味来。

实在是说不出的滋味。

在上班时,元宵就在琢磨这滋味,不时开小差。

今日下午就要去医院探望丁丁,而且蔡园长也表示要亲自陪同。于是上午的讨论课依旧是讨论此事,佑佑又是最踊跃的一个,而且以他为丁丁准备的礼物最为细心——是一本丁丁最喜欢的菜肴的图册。

佑佑献宝似地对元宵说:“小爸爸找很好的画家画的,都是丁丁最喜欢吃的菜,丁丁和佑佑一样最喜欢吃了!”

元宵拿过来翻了一翻,全彩手绘的菜肴很漂亮,有蛋糕也有红烧肉,装订了十几页,很花心思。她问佑佑,“你怎么对丁丁这么好呀?”

佑佑回答,“我喜欢丁丁呀!所以我对她好呀!”

这个佑佑,时常以直白的童言无忌让元宵无词以对。

她同帅克的初中同桌生涯,从没有像佑佑和丁丁这么友爱过。他们的关系一直处在长期不对盘偶尔才和谐的状态。

她列数他们的不对盘:

其一。

他不让她考试瞄他的卷子。这得有多小气才会这么干?

其二。

他不借自己的作业给她抄,她只好去借谢漱舟的来抄。这还是小气!

其三。

他经常看着她开着红灯的数理化卷子摇头说:“元宵啊元宵,你这个名字就是个零汤团,可是你也总不能考试往零汤团靠拢啊?”

元宵当时都被他嘲笑傻了,居然会问:“真的是我的名字出问题了啊?”回家后立刻给元旭东打电话,“爸,你给我起的名字太不吉利了!”

元旭东在片场的百忙之中接她电话哄她,“胡扯!你是农历正月十五生的,又姓元,不叫元宵叫什么?这是天意。”

元宵回头对帅克说,“算了,天意注定我考不及格。人算不如天算。”

这回换帅克听傻了。

他们之间明明有如此多的不和谐,可是为什么会接吻?

元宵无语问苍天,决定还是放弃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她把医院的地址拿出来,又认命一般地长叹一声——丁丁就住在市三医院的儿科病房——这才真真教她无奈。

也许昨晚值过班的帅克今日不当班?

走进病房区后,元宵才反思起来自己这个念头有多傻:昨日的帅克明明是日班,所以才回来做了晚饭,后来所谓的夜班,明明是托词回避裴智慧的拷问。

他可真是心思慎密而周到。

元宵同蔡园长牵着佑佑等六个小朋友代表走进病房区,远远的就看见有间病房外围着一群人,病房里传出吵架的声音。

蔡园长问:“刘子丁是住哪一间?”

元宵答:“是五楼519。”她抬头看看路过的病房牌号,算了一算,指着那间被围观的,“好像就是那间。”

蔡园长担忧地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门前人群拥挤,蔡园长和元宵都怕挤着小朋友们,于是就牵着孩子们站在一边。

元宵说:“我过去看看。”

她走近过去,就听见有家属在病房里嚷:“你们吵什么吵?要吵回家吵去,这像什么样子?”外头围观的人们问,“赶紧找医生来吧,这对夫妻看起来要打起来啊?”有人答,“已经叫了。”又有人说,“唉,他们夫妻每回一块儿来就吵架,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样子?小姑娘太可怜了。”

这时,对面来了四个“白大褂”。元宵一定睛,就看见了跟在白发长者医生后头的帅克,她下意识往人群后避了避。

医生们走到了病房口,围观群众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帅克竟越过长者医生,一个箭步率先冲了进去,只一会儿工夫,他单手提着一个男人的后衣领就把人给拖了出来,而后往走廊地板上一掼。那人一个趔趄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一下摔闷了坐在地上没有言语。

长者喝道:“小帅,住手。”

帅克却未理会长者的喝止,居高临下盯着摔在地板的那人,冷然道:“丁丁爸爸,我警告过你不准在病房里喧哗。”

☆、同居密友(八)

元宵定睛,被帅克摔地上的男人她亦认得,不是她的学生刘子丁的爸爸是谁?

丁丁爸爸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一跤摔得很狼狈,他恨恨地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朝帅克喝道:“你这实习医生还想打人是不是?来啊来啊来啊,你打,我就站在这里,我看你敢不敢再来一下。你们这什么破医院?看个病收这么多钱!医生都他妈是抢钱的臭流氓!”

帅克冷着面孔又欲上前,被长者医生拦住,“你给我淡定!”

帅克这回听了话,把脚收住,只冷冷地盯着面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