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丁丁妈妈走了出来,指着狼狈的丁丁爸爸尖酸笑道:“再横?再横啊?连医生都看不下去你这混蛋了,把生活费给我拿出来!”她说着说着又朝丁丁爸爸扑了过去,两人扭作一团。
佑佑和佐佐扯了扯元宵的衣摆,佑佑轻声问道:“汤圆老师,丁丁的爸爸妈妈在干什么呀?”
元宵望望不顾围观众人,当众献丑的孩子家长,十分无奈,“他们——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是什么意思?”佐佐问道。
元宵很难向孩子们解释。
走廊上一时很混乱,长者医生摇头叹气,对跟着他的别个医生说:“还是把保安叫过来吧,在病房区这么闹像什么样子?”
帅克转身欲动,又被他喝止,“你别动,跟我进去看看孩子们。”
帅克忿忿地撇了撇嘴,眼神一转看到了元宵。
元宵朝他摇摇手,又指指跟着自己的六个小萝卜头,在纷攘的人声里拔高了声音说:“我们来看刘子丁。”
帅克招招手,“你们先进来吧。”
蔡园长问元宵,“你认识这小医生?”
元宵点头。
“小医生挺冲动。”
元宵再点头,表示无比同意。
原本被她护在身后的佑佑探出脑袋来,认出了帅克,一个欢呼扑过去,“帅哥哥!”
帅克抱住佑佑,“原来是佑佑啊!”
说这话时他把眼睛笑成月牙,一点儿也没了刚才的冷然,瞬间就可亲可近起来。
佑佑可得意了,同小朋友们介绍,“这是我帅哥哥。他会变小兔子!”
虽然佑佑天生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但是对见过几次面的帅克如此亲热,这不免让同佑佑朝夕相处的元宵突生一点点莫名小嫉妒。
她朝佑佑招手,“过来过来,和大家一道进去。”
但是帅克把佑佑抱了起来,一下高过所有大人的佑佑此时怎么肯跑回元宵这里?他对元宵说:“我等一会会儿过来。”
其他孩子们看到佑佑得到这么好的待遇,都羡慕起来,呼啦啦全部围过去抱帅克大腿。
元宵磨磨她的牙齿。
蔡园长笑着说:“没想到小医生还挺招娃娃们喜欢,关佑认识他啊?”
元宵气鼓鼓,“谁知道呢!”
她跟在帅克和小朋友们的屁股后面走进病房,医生们也走了进去。元宵多个心眼把病房门关了起来。
病房不大,才四个床位,有四个病孩。刚才的变故让靠窗病床的丁丁半坐在病床上哇哇大哭,有护士和其他病孩的家长围着她哄着她。
护士看到长者医生,恭敬地招呼:“张主任。”
张主任看着一边大哭一边还吊着盐水的孩子皱眉,转头唤:“小帅,你来。”
帅克抱着佑佑,又护着佐佐等另五个孩子走到丁丁病床前,“你看谁来看你了?”
佑佑猴急地从帅克身上爬下来,扒在病床前,对丁丁说:“你别哭啦!”孩子们跟着他学,“你别哭啦!”
病房里的大人都笑起来。
元宵和蔡园长走过来,元宵说:“刘子丁,我们来啦。”
丁丁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看到同学们和老师们,就不好意思再哭了,她抽抽噎噎地说:“汤圆老师,我想你们。”
孩子模样可怜,元宵难过至极。她俯身小心翼翼地抱抱丁丁,说:“不要哭啦,爸爸妈妈在玩儿游戏呢,他们——在学斗鸡,就是两只鸡在吵架,他们这是表演吵架,希望这里热闹点儿。”
元宵的心口胡诌显然没让孩子们完全信服,佐佐疑惑地问:“他们一点儿都不像鸡啊?”
“他们在表演啊!”元宵很权威地说。
“两只鸡在一起会吵架吗?”佑佑问。
“我说了呀,他们在表演。”
佑佑猛点小脑袋,说:“我也要小爸爸小妈妈表演这个。”
元宵连忙说:“不要不要,你爸爸妈妈没有这个爱好。这个不要跟他们说。”
蔡园长撑不住笑了。元宵看到除了护士和其他家长,连那几个医生都笑了,当然,帅克也笑了。
蔡园长说:“先让医生看看丁丁吧。”
张主任对着孩子,面孔变得弥勒佛似地很慈祥,全无刚才喝止帅克的威严模样。也许小儿科医生都得有点儿两面派。元宵想。
他给丁丁检查了一遍身体,然后鼓励丁丁,“你是个坚强的小朋友。”
孩子也许认医生的鼓励,用力点点头。
张主任起身回头对蔡园长等说:“你们是这孩子的老师吧?今天多陪陪她吧?”
蔡园长忙说:“肯定肯定。”
元宵在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丁丁前,轻轻巧巧走到帅克身后,小声问他:“刘子丁可以吃芝士蛋糕吗?”
帅克头也没回,答她,“可以,不要太多。”
元宵放下心来,她打开带来的芝士蛋糕——这是丁丁平时顶喜欢的一个甜食。果然丁丁见了欢呼起来,其他孩子们也欢呼起来。她说:“一人一小块,吃得少才健康!”
帅克跟着张主任把四个病孩儿的身体都检查好,站在病房门口看了元宵好一会儿才离开。
元宵同蔡园长留了很久,同丁丁玩了好几个小游戏,终于让她红通通的眼睛变得又精神起来。但其他小朋友毕竟年纪小,经不得在医院久待,蔡园长看看太阳快要落山,同元宵讲:“我们以后多来几趟,不过现在要送孩子们回去了。”
元宵同意,她建议,“我想了解一下刘子丁的病情。”
“这是应该的。”蔡园长赞同。
元宵想,其实她可以找帅克了解,但是又有那么点儿扭捏。
最后的决定是由蔡园长送孩子们回家,元宵去张见琛主任的门诊办公室。
结果门诊办公室内没有张主任,只有实习医生小帅。他正在打扫办公室,卷着袖子抹桌子。
元宵已经走到门前,不好回头,开口却是,“怎么劳动实习医生啊?医院不是有清洁工嘛!”
帅克干活很麻利,并不停下来手来,说:“你就说风凉话吧你!”
他的话里有点儿恼,元宵莫名有点儿乐,踱步走进来,“被老板罚了啊?谁让你这么冲动呢!”她听到帅克鼻子里喷气。
帅克指着病人看诊坐的椅子,“你坐吧,问刘子丁情况?”
“嗯嗯。”元宵点点头,“张主任不在啊?”
“下班了。”
元宵问:“我知道刘子丁是小儿风湿热,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啊?”
帅克把手停下来,“现在并发慢性心瓣膜病,二尖膜有点儿问题,最好能做瓣膜置换术。”他问元宵,“你知道他们家具体情况吗?”
素来对学生家庭情况总要略作一二了解的她还是有点儿清楚丁丁的家庭情况的,她低声说道:“她的爸爸是个成衣代工厂的富二代,妈妈是全职太太。丁丁身体一直不太好,隔三差五要住院,这次是一个半月前发病的,她妈妈打电话请的假。”
帅克皱眉,“那么他们家经济条件可以啊。不至于为个手术左右犹豫。”
“这个——”元宵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了,“我打听了一些情况,她爸爸的家族生意这两年一直不太好,去年好像工厂接不到海外订单倒闭了。”她问帅克,“他们俩——总是来医院吵吗?”
“三四趟吧。”
“为了钱?”
“丁丁这一期的医药费还没付。当然,他们吵的是男方不给女方生活费。”
两个人异口同声叹了声气。可是元宵的那口气梗在喉咙口,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腹内一股热流自上而下涌动,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她夹紧了大腿,知道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在她的掌握中。
擦完桌子的帅克抬起了头,看到元宵刷白的脸。
元宵用鞋跟顿地。这叫天不助她,偏偏挑这个时刻。
帅克问她:“怎么了?”
元宵快要像丁丁一样哭出来,她的表情都快扭曲了。
帅克仿佛明白过来了,把抹布往桌上一扔,往后退了一步,说:“你等会儿啊!”
☆、同居密友(九)
他转身跑了出去,跑出门时还体贴地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咔哒”一声,元宵很想一锤子把自己砸到地洞里再也不用在光天化日现眼。
所谓事不过三,她掐着手指头,这算是第三回了。她第三回让帅克撞上她的血光之灾,这才叫她的无妄之灾。
元宵和她的“好朋友”,从来都不是好朋友。
第一,“好朋友”不准时;第二,“好朋友”不准时不说还每次来得没有预兆;第三,“好朋友”不准时来得没有预兆每次来还捎带上肚子疼的礼物。
从“好朋友”第一次探望她开始就是这样。
裴智慧在元宵念预备班的时候,就同她上过生理教育课,且讲得非常详尽。当时元宵只关心一点,“那我就不能再长高了?”
她说这话的那年那天,还比帅克高着半个头,每天享受着比好学生坏同桌呼吸更新鲜的空气的优越感。
母亲的生理教育无疑打击到了她。不过她从预备班等到初二,她的“好朋友”没有造访她,而帅克大约是牛奶和排骨吃得比较多,个头的生长速度超过了她。
就在她把这档子女人人生中十分重要之朋友的大事快要遗忘的时候,她的“好朋友”跑来找她了。
裴智慧的生理教育肯定是成功的,元宵在面临这个问题的第一刻,她就知道是她的“好朋友”来了。这时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自习课,班级里安静极了,只听到大家“刷刷”的下笔声。
那也是个夏天,快要期末考,气氛紧张,元宵知道自己没有例外的话,可能又要在倒数十名的白榜上亮个相。
她很拼命在做题目,她一直没有告诉她的爸妈,她也不想常常在白榜上做客。但是当时肚子很疼,全身很湿热。
讨厌的六月讨厌的天。
元宵按着肚子,夹紧大腿,鼻尖冒冷汗,眼前冒金星,认不清考卷上的试题。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在其他方面露馅。
铃声响起来时,很多同学迅速收拾课本涌去食堂吃午饭。
帅克侧过头说:“还不去吃饭?你不是奔向食堂第一梯队一族嘛?”
元宵咬着牙关,“题目没做完。”
“这么认真呀?”他晃着小脑袋眨着小眼睛,就跟六月的气温一样讨厌。
“要你管!”元宵几乎快要咬牙切齿了。
帅克皱皱眉毛,“你真的没事吧?”
“没有事!”元宵从咬牙切齿到快要哭出来。
“没事我走啦!”帅克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跑了。
后座的谢漱舟敲敲元宵的背,“去食堂吧?”
谢漱舟不但是元宵在初中时期一起回家的路友,也是一起吃饭的饭友。
元宵央求,“帮我把饭打回来吧?”
谢漱舟自然照办,可是她回来的时候,除了午饭,还给元宵带回来一包“护舒宝”和一条运动裤。
谢漱舟说:“运动裤是问长跑队借的。”
元宵差一点没抱着谢漱舟痛哭流涕。等她在厕所里收拾干净再回到教室后,帅克正坐在座位上优哉游哉听DISKMAN。
他看到了元宵,指了指元宵桌面上的杯子,“给你倒了热水。”
元宵往杯子里一瞧,还是红色的水,问:“咦?这是啥?”
帅克把头一低,“你就喝呗,反正不是敌敌畏。”
元宵喝了一口,有点甜有点辣。后来回到家里,温阿姨给她泡了红糖水,她才知道帅克给她喝的是什么。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帅克怎么会知道喝红糖水这种传统土办法?
元宵根本不能深想,想下去就会脑充血。医生世家实在恐怖,虽然比她的娱乐圈世家稍微正常那么一点点。
她只好同帅克装傻充愣也不感谢,帅克也像忘记这档子事情。
元宵的“好朋友”第二次耍她,是在她中考的时候,而且居然还是在考数学的时候。
她和帅克坐在同一个考场里,帅克坐在第一排,她坐在最后一排,他们的座位就决定了他们考试的结果。
在考试之前的每个双休日,她都被帅克逼着做习题。帅克说:“我猜题一猜一个准,只要你认真做,肯定会有好结果。”
她撇嘴,“搞得好像数学特级教师一样。”
其实她认真做了帅克出的所有的题,也背了所有的公式,可是在正式战斗时,她的“好朋友”好像跟她有仇一样,突如其来地就把她为考试腾出的脑子搅乱了。
元宵在交卷后晕晕乎乎地趴在桌面上,恍恍惚惚听到帅克的声音,“喂!”
她勉强抬起头来,没把帅克的脸看清楚,又“咚”地垂到桌面上。再醒来时,她已伏在出租车的后座,外公拍着她的背。
元宵龇着牙笑了笑,对外公说:“我觉得还是当幼儿园老师比较好。”
外公说:“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好。”
她的“好朋友”总是把她陷入困境,告诉她“有生皆苦”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她还体会不了“苦即菩提”,因为这回又面对上了帅克。
元宵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坐立不安。
帅克很快就回来了,手提着个“全家”超市的塑料袋——市三医院门口就有个“全家便利店”。他把塑料袋丢办公桌上,然后脱□上的白大褂,也丢在了办公桌上,“我得去病房看看,你自便。”
说完头也不回又闪了出去,跟一阵风一样。
元宵翻了翻塑料袋,里头塞了一包“护舒宝”。她的脑袋又开始充起了血。
这天的元宵鬼鬼祟祟回到了家,用毯子蒙着脸,把自己埋在床上。
元旭东打来电话,她蔫声蔫气地接起来。
“声音怎么这样?生病了?”
“嗯。”
“什么病?要不要紧?”
“哎呀您别问了!”元宵说,“我妈回来了,要见她您得自己来。”
元旭东沉默了会儿,“她肯坐下来好好跟我谈?”
“应该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