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入正厅饮茶,秦缨睁大眸子看着她,“方大人说了什么?”
李芳蕤喜滋滋地递上请帖,才道:“就说他出身不高,能娶了我,便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说什么要与我相敬如宾,绝不辜负——”
饶是李芳蕤性情豪烈,亲口道出此言,也觉颇不好意思,“反正就是一番豪言壮语,真挚万分,连我父亲都深受感动,我母亲自然更满意了。”
秦缨细细看完了请帖,实觉欣慰,“那可见,方大人并非古板之人,以后他会越发懂得疼惜人,这才是女儿家所求良人。”
李芳蕤笑起来,“可不是,后来我父亲还说,我们满门皆是武将,问他愿不愿意入军中,我心道他通身文儒之气,哪里能做武将?可不想,他竟一口应承下来,将我父亲哄得好生高兴——”
秦缨笑起来,“那你怎么想?”
李芳蕤道:“当初我不愿去韦家,除了打听到韦家公子私下里品行不端之外,还觉得书生不过都是些酸儒,若是连我都打不过,那怎能做我夫君?但后来看方君然为我挡刀,我方知,只要是顶天立地大丈夫,文士或许比武将更有气概,后来见他写的一手好字,见他出身寒门却不卑不亢,不畏权贵,我便愈发心折……”
李芳蕤神容一振,“做什么武将,他最好能成为那文臣之首,辅佐陛下,安邦兴国,方才不负他十年寒窗苦读。”
李芳蕤豪情万丈,秦缨也觉欣然,“初一的婚期,哪日去为你添妆呢?”
李芳蕤笑道:“月底二十八,到时你来为我添妆。”
秦缨应好,李芳蕤又道:“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你可要出去转转?”
上元佳节,正是逛灯市的好时候,过了上元节,这个年才算真的过完了,秦缨正迟疑着,李芳蕤又轻声道:“到时候叫上谢大人,我们一同去,岂不正好?”
秦缨苦笑起来,“他只怕不得闲——”
这么一说,她问道:“可是方大人也去?”
李芳蕤轻笑一下,“不错,眼看着便要成婚了,我与他还未出游过,我便想着,上元节去凌烟湖逛灯市也算是出游吧?再往后,母亲要我在府中待嫁,我便没机会出去了,定北侯府上的春日宴我也去不成了。”
秦缨了然,便道:“那我不好作陪了,若我在,方大人多半仍要端着架子,我可得回避些,正好我爹爹这几日身体不适,我便好好陪他过节吧。”
李芳蕤叹息,“好吧好吧,那便不强求了。”
几句话说完,李芳蕤也不多留,虽说她嫁妆婚仪早已制备周全,但如今婚典将近,仍有许多事要忙碌,秦缨将她送到府门处,又折回去见秦璋。
看到喜帖,秦璋也觉欣慰,秦缨便与秦璋商议,届时送什么为李芳蕤添妆,待商量的差不多了,秦璋看看秦缨,心底又发起愁来。
等秦缨出了经室,便听闻沈珞回来了。
回清梧院后,沈珞才禀告道:“今日谢大人还是不在衙门,小人见到了谢咏,说是画像已经初步画成了,大人正带人再排查当夜去过赏雪宴却人证不足之人,至于那死者的案子,谢咏说排查到了十多家世家身上,其中便包括郡王府和定北侯府。”
秦缨扬眉,“如何排查到的?”
沈珞又道:“腊月二十六那日,相国寺法会,郡王与郡王妃去了,定北侯府一家子都去了,更紧要的,是郡王府所在的长宁坊,和定北侯府所在的长明坊,都是侯波去过的,除此之外,谢咏说,还查到侯波在未进城之前去过城外神策军大营。”
秦缨不免有些纳闷,“神策军大营?”
沈珞纳闷道:“不知为何去,如今城西的灾民大营,乃是京兆衙门与神策军共建,不知道他是不是跑去那里买消息的。”
秦缨皱眉,“他到京城时,外头还未开始建大营,他独自一人跑去,自然会被赶走,再加上他身无银两,又如何去买消息?”
沈珞轻嘶一声,“莫不是,是去找郡王的?如今神策军由郡王执掌,这……”
秦缨眼皮一跳,“莫要瞎猜,等他们探查。”
秦缨面上不信,心底却留了个疑问,翌日又是入宫求药之日,她如常到了御药院,一边等药,一边朝院门方向看,然而一个时辰之后,眼看着药已制好,也未见李琰再出现,他那日一言,更好似一时兴起,并无拉她一起图谋些什么之意。
秦缨隐隐松了口气,却又觉心底不宁,竟也被勾起几分探究永宁用药之心,但长信宫既然能瞒过众人,又岂能被她窥见一二?
如今已是千头万绪,秦缨摇了摇头,暂时压住了此念,待虎骨膏制好,先带着药膏回府,马车自宫门一路往西南行去,还未近府,便见本还清朗的天穹风云突变,等马车停在府门处,天上又落起了纷扬的大雪,秦缨暗道不好。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日,寒冻更甚,秦缨足不出户,却听闻朝堂之上也不甚平静,西北宾州与丰州两地求米粮的折子未断,贞元帝的病体也不见好转,如今已是开年,北府军与镇西军的军备开支亦要提上日程,连着两日早朝,贞元帝都发了好大的火,朝野间一片风声鹤唳,最终,贞元帝退让一步,先给镇西军增加军备。
至十五这日清晨,秦广捧来邸报,禀道:“朝上议定,今岁给镇西军增加三十万两银子的预支,但郑明跃为郑钦求请官复原职之时,却被陛下否决了。”
秦璋听得叹了口气,“陛下这是要将对郑氏的厌弃,摆在明面上了,郑明跃和郑明康都老了,若小一辈后继无人,以后可没他们说话的份儿了,可还有别的事?”
秦广道:“别的大事没了,只说祭天大典议程已定,天坛山的道长们也派人去接了,钦天监请陛下定主持大典之人,但陛下还未想好。”
秦璋老神在在道:“这不是没想好,是想好了,却不愿这样早提出来。”
秦缨道:“那爹爹,陛下这是打算立储了?”
秦璋眉眼严峻起来,“郑氏不会愿意,若陛下一意孤行,那只怕是要出事……”
秦缨抿了抿唇,“那爹爹愿让哪位殿下为储君?”
秦璋沉吟片刻,似乎他心里也没有完美人选,只叹道:“爹爹抽身朝堂之外多年,只要是名正言顺,便没什么好不愿的。”
见秦缨一脸沉重,秦璋牵唇道:“好了,今日是上元节,开怀些,待会儿去宗祠给你母亲上柱香,晚些时候,你可要去灯市转转?”
秦缨摇头,“女儿无甚兴致,便陪爹爹用元宵吧。”
自义川长公主与秦珂遇害之事论定,父女二人都再无往日的闲情逸致,但今日又是节庆,秦缨难免记挂谢星阑,至午后,吩咐沈珞带了两盒糕点往金吾卫衙门去。
下午祭拜了先祖与义川公主,父女二人又用了元宵,至暮色时分,天上絮雪未歇,秦缨自己挂了几盏彩色灯笼至檐下,虽不及外头灯市上的好看,但颜色各异的光晕,依旧在院中映出一片流光缤纷,也算过了个节。
待回清梧院时,方知沈珞已回来半晌,沈珞无奈道:“小人未见到谢大人,他今日不在衙门,只见到了冯校尉,点心也交给了冯校尉。”
秦缨面色有些凝重,“如此,多半是查到了什么。”
看外头雪似银尘,秦缨道:“罢了,明日要去定北侯府赴宴,去之前,绕去衙门看看,若能早日查个明白,也好除大周隐患。”
沈珞应是退下,秦缨便将那盏转鹭灯点了起来,待灯笼转动,看灯纸上少年公子追着姑娘吹埙,笑意不知不觉间爬上了秦缨面颊,就这般看着看着,秦缨忽然一愣,外头呼啸的风雪之中,她似乎听见了一道如歌如诉的乐声。
秦缨猛地起身,“白鸳——”
白鸳坐在火炉旁,侧耳一听,也跟着站了起来,“是!是谢大人的埙声!他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秦缨瞳底晶亮,眼珠儿轻转,抄起斗篷朝门外走,白鸳见状连忙跟上,“县主,您做什么去?”
秦缨快步往院门处走,“咱们今日可未被禁足。”
白鸳明白过来,“后门!从后门出!伞!您不打伞吗?”
秦缨只点头应是,哪里顾得上打伞,出得院门,借着满地雪光,一路摸到了后门处,看门的小厮正在倒座房里打瞌睡,听见动静出来,吓了一跳,“县主——”
秦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出门片刻,你莫要声张。”
小厮呆呆地应是,白鸳上来,塞了块碎银子给小厮,“县主有要事,若是敢说出去,你可就完蛋了!”
小厮一把捂住嘴巴,重重点头。
西北方向的窄巷之中,谢星阑一曲终了,眉眼间露出两分挫败之色。
谢坚等在旁,抓了抓脑袋道:“属下早上还记得要提醒您一句,谁知白日跑了两趟官衙,也给忘记了。”
谢星阑未语,只望着高墙之后,片刻蹙眉,心道今夜秦缨竟不在院中?
此念刚落,窄巷巷口出现了一道窸窣脚步声,谢星阑转眸一看,愣了一瞬才确定不是他眼花,他心腔一热,跳下马背,快步迎来,待走近了,一把牵住她的手,问:“你怎么出来了?”
积雪的小路看不真切,秦缨走的不甚稳当,此时站定,喘了口气反问:“那你怎么又来吹曲子呢?”
谢星阑解释,“今日上元——”
秦缨眨眨眼,“上元怎么了?”
谢星阑握紧她的手,“我知道你如今没心思过节,也知道你今日不曾出府,也未出门看灯……”
秦缨莞尔,“所以你来吹曲子?”
谢星阑牵唇,“不仅如此——”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儿,又绕去马背另一侧,只听“嗤”的一声,一抹斑斓光晕亮了起来,秦缨眉头扬起,下一刻,不自禁笑了起来。
谢星阑打着一盏雪白的玉兔抱月花灯走到她跟前,温声道:“你未出门看灯,我给你买了来。”
第220章 毒蜂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 秦缨溜回了府。
这上元佳节,本该是月色灯山动帝京,香车宝盖隘通衢之夜, 可今岁元夕风雪寒冻不说,她心境亦是沉重, 再是哪般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她也无兴赏玩。
但此刻,看着这盏小小的花灯, 秦缨却觉意足,花灯有了, 明月有了, 长耳圆眼的雪白玉兔惹人怜爱, 看着便叫人心软, 但更叫人心软的,自是谢星阑。
秦缨护着花灯,脚步飞快, 一路摸回了清梧院。
院门刚关上,消息便传到了秦璋这里,秦广面色严峻道:“底下人没去后门, 是从正门看的, 从那巷子里出来的,正是那位谢大人不错!”
秦璋冷哼道:“我就知道是那小子在搞鬼!好端端的, 怎么会有别家祭祀吹曲?果真是他,活该他受七日冻——”
秦广哭笑不得:“那侯爷, 如今怎么办?”
秦璋咬着牙关, 气呼呼地不说话,秦广道:“您既不喜他, 那不然咱们来一招棒打鸳鸯,便给县主说,以后再不许见他,而后派人去金吾卫衙门闹一场,再不济,上个折子弹劾他办差不力,听说最近陛下让他查那童谣来处,他到现在也没查明白。”
秦璋眉头一竖,“你拿我当孩子哄呢!”
秦广笑起来,“那不是看您不喜吗?”
秦璋哼了一声,“不是我喜不喜欢,是看他待缨缨是否真心,别以为帮着去了一趟密州,便能把缨缨哄得团团转,阿瑶的事牵扯甚大,这小子得他养父真传,可是最机灵的,咱们先静观其变,我倒要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
秦缨一夜好眠,至第二日清晨,便见大雪初霁,一轮暖阳高悬云头,她盼春暖花开,见此自是欢喜,用完了早膳,便更衣装扮,至午时前后,陆柔嘉到了府中。
前次二人相约同去春日宴,见她来了,二人便一起乘着马车往定北侯府去。
马车上,陆柔嘉道:“如今城中都传遍了,谁也没想到芳蕤会嫁给方大人,不过方大人年纪轻轻便高居大理寺少卿之位,谁也不敢轻看他,如今还有郡王府青睐,以后必定青云直上,最要紧的,也还是芳蕤喜欢……”
秦缨莞尔,“定北侯府本也请了她的,但下聘之后婚期将近,她母亲便要她待嫁,这几日,她都出不了门了,等二十八那日,咱们去给她添妆。”
陆柔嘉自是应好,眼看着定北侯府将近,秦缨又问:“这几日杜子勤可去找你了?”
陆柔嘉点了点头,却又发愁起来,“我父亲都知道他常来我们医馆了,父亲母亲问我,我也不知如何答话,但他来的勤,连红袖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是瞒不过的,有了前次长清侯府之事,我父亲不愿我再与侯爵人家有何干系。”
秦缨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如何想?”
陆柔嘉苦笑摇头,“我倒不急了,这两日城内患伤寒者众多,我们在城内也设了义诊,我操心这些,杜子勤来不来,父亲怎么想,都不甚要紧,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缨有些欣慰,“柔嘉,你与去岁也不大相同了。”
陆柔嘉莞尔,“多亏了你……”
知道她又要谢自己相救之恩,秦缨拍拍她手背问道:“城外如何了?这几日大雪,灾民大营可还安生?”
陆柔嘉笑道:“你放心,崔慕之整日在营中,还有神策军相助,如今大营扩建完毕,京兆府与户部拨了米粮,排队施粥的人都少了。”
秦缨大松了口气,而陆柔嘉说起崔慕之时神色如常,便更叫她放心了些。
没多时,马车停在了定北侯府之外。
二人下马车,只见两个小厮守在门口,见她们来了,一人往内通禀,一人前来迎接,没多时入了府门,抬眼便见影壁之上写着铁画银钩的“忠义”二字。
这二字气势煊赫,惹得秦缨与陆柔嘉驻足细看,一旁小厮与有荣焉道:“这二字乃是肃宗陛下所赐,为了嘉奖我们老侯爷征战西羌有功,后来被拓在了影壁上。”
小厮口中的老侯爷,乃是老定北侯杜渊,他执掌北府军多年,不仅镇守北境,但凡大周疆域内何处生了征战,杜渊都带着北府军远征支援。
秦缨闻言,顿时想起在慈山遇见的那位,出身军户的县令夫人,便问道:“肃宗陛下?征战西羌?那岂非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小厮颔首,“是呀,小人听说那时大周与西羌打了七年,彻底战败是在乾元二十年初,距离现在也四十七年了,当年我们老侯爷九死一生,居功至伟,回京受赏后,肃宗陛下便赐此二字,不仅如此,肃宗陛下还赐了侯府丹书铁券,好给杜氏后人世代尊荣。”
“你在这胡咧咧什么呢——”
秦缨本还想细问,影壁之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之声,下一刻,杜子勤着一袭月白华服走了出来,小厮容色一敛,“二公子,小人多言了。”
秦缨失笑,“说你们府上功绩,怎你还不高兴?”
杜子勤先看了眼陆柔嘉,这才谦虚道:“都是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下人们不知天高地厚,让你们见笑了,请进府吧……”
他抬手做请,秦缨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啧道:“你这样子,倒叫人不甚习惯,你们杜氏满门忠烈,军功斐然,有何不好言说?”
杜子勤倒是坦然,“那也是祖父与父亲的功绩,何况是肃宗一朝的事了,我祖父在世之时,便不许我们多提旧事。”
说着话,几人到了前院,还未至中庭,忽见袁氏一袭盛装从后廊走来,又热忱道:“县主和陆姑娘来了,有失远迎了——”
袁氏还是头次见陆柔嘉,不由边走边打量她,见陆柔嘉福身行礼,她一把将陆柔嘉扶了起来,笑着对二人道:“朝华郡主她们早已到了,正等着你们呢,可惜芳蕤和李世子今日来不了,不过郡王府喜事将近,也难免的,县主,快请去花厅吧。”
袁氏招呼秦缨,扶着陆柔嘉的手却未放,又笑盈盈地对陆柔嘉道:“听说陆姑娘这几日在城中义诊,真是有悬壶济世之心,陆太医的医术,太医院也早有盛名,正好我这两日脾胃不适,陆姑娘待会子可能给我看看?”
杜子勤听不下去了,“母亲——”
袁氏笑开,“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
袁氏放开陆柔嘉,只管在前领路,陆柔嘉与秦缨对视一眼,很有些意外,这袁氏竟真像杜子勤说的,对她这太医之女毫无轻视。
待上了去往花厅的廊道,杜子勤低声道:“看到了吗?我不会哄你的。”
陆柔嘉面颊微红,秦缨横眉轻咳了一声。
杜子勤再不好多说什么,待到花厅,便见萧湄与郑嫣早已经到了,赵雨眠与简芳菲二人也陪坐在侧,厅外临雪的露台上,赵望舒与裴朔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一旁萧厚白与柳思清二人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听见动静,众人都往门口看来,袁氏也道:“好了,县主与陆姑娘来了,你们小辈们算是齐全了,虽说是立春宴,可奈何过了年还是大雪连天,早前培植的花儿都未开,只有花厅西面的梅林还可赏玩——”
她又吩咐杜子勤,“子勤,好生招待大家去转转,我去陪你几位婶婶,今日外头天寒,我们便不去凑热闹了。”
袁氏设宴,自不会只请小辈们,几府主母今日皆应邀前来。
杜子勤连声应是,“您去吧,不必管我们。”
待袁氏离开,萧湄先看着秦缨似笑非笑道:“倒是多日未见我们的大功臣了。”
扫见一旁跟着陆柔嘉,萧湄又恳切道:“听闻防范时疫的法子,也是你谏言的,你前脚上谏,后脚崔慕之便领了建大营的差事,云阳,你还是没变嘛。”
这话落定,厅内厅外之人的目光都复杂起来,谁人不知秦缨从前对崔慕之一片痴心,而陆柔嘉当初还是与崔慕之定亲之人,如今她二人如此亲厚,不免叫人意外。
不等秦缨答话,杜子勤先道:“崔慕之此前欺君罔上,如今有了起复的好机会,岂不是要紧紧抓住?他近日忙着在城外争权,望舒最是知道。”
赵望舒和声道:“别乱说,慕之也是为了赈灾。”
萧湄本是冲着秦缨来的,却不想杜子勤横插一脚,都不必秦缨答话,萧湄自己先纳闷起来,杜子勤是主人家,又是定北侯府二公子,萧湄又朝厅外看了一眼,默然下来。
杜子勤轻哼一声:“罢了罢了,出去转转吧,我们府上的梅林虽不比未央池,但多有玉碟龙游,尚可赏玩。”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抬步便出了花厅。
没走几步,便见远处的梅林花繁色白,如霜似雪,更令人称奇的,则是其枝干扭曲虬结,婉若游龙,既可赏花亦可赏枝,意态颇为不俗。
待近梅林,裴朔问:“你哥哥当真不能出来见人?”
秦缨闻言也起疑,来了半晌,却怎不见杜子勉?
杜子勤叹了口气,“我大哥身体不适,今日天寒,便算了吧……”
秦缨面露疑惑,待裴朔走远了两步,才上前低声问:“你大哥的毒瘾未好?你们怎么治的?”
杜子勤面色沉重起来,“此前用的方子与戒毒院是一样的,还请了那位汪太医来看过,汪太医开了方子,又交代了注意之事,只说除瘾并非朝夕之功,可月余后也未见好转,反倒将大哥的身子拖的虚弱起来。”
秦缨蹙眉,“怎会如此?大公子的毒瘾不重,这等病患放在戒毒院,早就能痊愈归家了。”
杜子勤眉目沉凝,似有何不便之语,这时赵望舒靠过来,问道:“这两日未见赵副将去营中,北府军那两百多兄弟,都盼着能何时解他们禁令呢。”
杜子勤面色恢复如常,道:“北府军军备要先行北上,他与肖将军二人在统总此事,在北上之前,自然会让他们逍遥两日的。”
定北侯归来时带了两百护军,如今都驻扎在城外神策军大营之中,秦缨知晓此事,却不知那位赵副将是何人,“赵副将?”
杜子勤解释道:“是我父亲身边的近卫长赵燮,父亲办差时常随侍左右。”
秦缨想了想,依稀记起刚回京那夜,定北侯身后跟着张带了疤痕的面孔,她不置可否,又问道:“今日柔嘉来了,可要去看看你哥哥?”
杜子勤苦笑,“今日不必了,我已知道哥哥为何病好得慢了。”
陆柔嘉疑道:“但前次你去医馆之时,还在为此发愁。”
杜子勤摇头,又吁出口气道:“没事的,他过几日便会好了……”
见他如此,陆柔嘉自不再坚持,一旁秦缨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子勤,心底已有了猜测。
梅林内暗香浮动,但比起从前,在场诸人显然都没了赏花的好兴致,裴朔站在梅树旁叹道:“左金吾卫还轻省些,云旗那厮自从顶了郑钦的差事,都快比他父亲还要忙了,对了,郑嫣,你哥哥如今怎么样了?”
郑嫣常跟在萧湄身边,此刻被裴朔一问,有些语塞,“我哥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裴朔挑眉,“那今日怎不见他?郑钦也未来,真是无趣。”
郑嫣看向萧湄,萧湄冷笑道:“裴朔,你好容易得了差事,还是勤恳些吧,免得你父亲一把年纪,还要为你的前程操劳——”
裴朔笑意一深,莞尔道:“咦?我哪里让我父亲操劳了?我父亲心境豁达,还想着过两年出家礼佛呢。”
萧湄之父,驸马萧扬,如今在便在相国寺与青灯古佛为伴思过,萧湄一听此话,顿时气白了脸,目光一转,又瞪向秦缨,无论是萧扬出家,还是郑炜两兄弟被陛下革职厌弃,这一切,都与秦缨有关……
萧湄牙关紧咬,这时,一旁的萧厚白道:“这个年过得不甚安顺,裴侯也费了不少心力在京城赈灾上,咱们有今日之安闲算是不易,都少说两句。”
他出声,裴朔自然给他面子,萧湄抿了抿唇,又期期望了萧厚白一眼,拉着郑嫣往梅枝最为繁茂之处走去。
秦缨看着这一幕,心底生出一分古怪之感。
裴朔叹道:“过几日你也要入工部,我看咱们这些人,都没几日安闲可过了,你父亲帮着五殿下修缮祈宸宫,现下如何了?”
萧厚白沉声道:“日夜赶工,要在天坛山的道长们来之前修缮完毕,祭天大典前三日,还得布置妥当,陛下对此事十分看重。”
杜子勤道:“说来也怪,自从南诏人入京,京城怪事便未断过。”
世家子弟并无前程之忧,但如今各得差事,便再无往日逍遥快活滋味,而朝堂之上一片风声鹤唳,年轻一辈自不可能毫无所觉,秦缨与陆柔嘉站在一处,一边听几人闲谈,心中也生出几分忧虑来。
这时,柳思清看向秦缨,“这事便要问县主了,早前南诏人栽赃五殿下与慕之,还是县主与谢星阑了结的,这几日龙翊卫又在盘查当初去过赏雪宴的人家,前日,龙翊卫还去了我们府上,还带着一张画像——”
秦缨道:“当初之事还有未尽之处,自要继续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再问,这时,一个着青衣的小厮,忽然提着个食盒从梅林外走了过去,杜子勤见状忙上前,“这是给大哥送药?”
秦缨与陆柔嘉互视一眼,也跟上前来,小厮点头,“是,是小人才熬好的。”
杜子勤道:“可是你从头到尾守着的?”
小厮点头应是,杜子勤这才面色微松,但这时,秦缨忽然鼻息微动,“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儿?”
梅林边冷香浮动,但秦缨竟又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异臭,正是此前在金吾卫衙门验尸之时发现的异味儿,她眉头微皱,盯着小厮看,这小厮鼻尖也动了动,又闻了闻自己袖口,下一刻道:“让县主见笑了,是小人袖子上沾了一味奇臭药材。”
秦缨蹙眉,“药材?”
小厮还未答,陆柔嘉道:“可是阿魏?”
小厮点了点头,“正是臭阿魏。”
陆柔嘉变作了然,“缨缨,年前戒毒院换了方子,有一方子里,便有这臭阿魏,此物气味似蒜臭,又名熏渠,为褐色黏腻膏状物,破症癖冷气,辟温治疟,滋肾安神,也是汪太医入的方子,此药产自西北高原,颇为稀贵,入方后被抢购一空,如今已买不到了。”
秦缨大为诧异,“竟是治毒之药?”
她心跳得微快,一旁陆柔嘉和杜子勤都疑惑地看着她,秦缨定了定神,“没事,想起了一件与这药材有关之事……”
言毕,她吩咐白鸳将沈珞叫进来,没多时沈珞入了内院,秦缨走远两步,一番吩咐后,沈珞快步出了侯府。
陆柔嘉和杜子勤虽觉异样,但毒膏之祸正是秦缨发现,她此行多半与治毒有关,二人便不再多问。
说是赏梅,但秦缨已了无兴致,随着陆柔嘉在梅林徘徊片刻,嬷嬷便来请众人回花厅开筵。
回了花厅,便见今日设了曲水流觞席,席中插着数捧玉蝶游龙梅枝,花厅南面,却又豁然大开,入目便是霜雪皑皑,此时暖阳当空,晴光映出一片晶莹琉璃世界,意境非常。
待众人落座,袁氏与众人举杯,“立春立春,却难见春色,咱们只当是赏雪了,只盼是最后一次看雪,早日春暖花开才好——”
几位夫人坐在最前,同饮一杯后,柳思清的母亲段氏道:“大公子不入宴吗?”
坐席之上空了一处,袁氏扫了一眼空着的位置,遗憾地道:“适才去请你了,不过他身上还是不好,便算了,我看啊,是二十六那日,让他受凉了。”
段氏纳闷道:“怎会受凉?那日法会在宝华殿,殿里不是很暖和吗?”
袁氏幽幽摇头:“相国寺里没怎么受冻的,可后来我与侯爷和子勤先行回京,他却天黑了许久才回来,马车里的暖炉能烧多久?岂不是受凉了?我听底下人说,夜里回来的时候,车轮都粘了厚厚一层冻土,可想而知得多冷。”
段氏不解,“这阵子城外可不安生,他去做什么?”
“我们走的时候,他只说去偏殿祭拜他母亲,他最是孝顺,我与他父亲也不好说什么,便令他天黑之前早些回来,谁知还是晚了……”
袁氏说至此,又接着道:“别说城外不安生了,便是城内都多了好些抢掠之事,小年后那几日,我们后门处,还来过几个受灾的赖着不走,都不敢让府里小丫头出门采买。”
段氏也道:“可不是,我们府门前也有过乞丐,给些吃食倒也打发了。”
一旁几位夫人也随声附和,但袁氏道:“乞丐倒也罢了,但我们这里有一人,给饭食都无用,也不知在图谋什么,后门的小厮还说那人眉上带疤,生得凶神恶煞的,都怕他闯入府中来行凶,幸而后来不知怎么又没来了……”
赵雨眠的母亲道:“可要谨慎些,有些灾民自己没了活路,便恨起富足人家,哎,只希望这场灾异快些过去,等下月祭天之后,应会好吧?”
几位夫人又说起了祭天祈福,赵望舒与裴朔几个男子,则议论着朝中之变,陆柔嘉静静听着众人言语,温婉沉定,可没多时一转头,眉头顿时一皱,只见秦缨不知何时停了玉箸,面容晦暗,握着杯盏的指节也紧攥起来。
陆柔嘉靠过去,“怎么了?”
秦缨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件事未完,待会儿我只怕得先走。”
陆柔嘉便道:“那我与你一道走。”
秦缨点了点头,只等宴过三旬,果然先提了告辞,陆柔嘉紧随其后,袁氏无奈地看了看二人,“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请你们来玩,子勤,你替母亲送送——”
杜子勤应是,跟着二人一同出了花厅,他纳闷道:“怎么走的这么早?”
说着又问陆柔嘉,“可是有何处不喜?”
陆柔嘉摇头,秦缨道:“我有一事,要去一趟金吾卫衙门。”
说至此,秦缨又问杜子勤,“你哥哥去相国寺法会那日,是为何回城晚了?”
杜子勤蹙眉,“他去祭拜他母亲了,在相国寺待到傍晚时分才回京,问这个做什么?”
秦缨摇头,“随便问问。”
杜子勤不明所以,将二人送上马车才作罢。
沈珞已经归来,秦缨与陆柔嘉分别后,吩咐沈珞去金吾卫,沈珞一边驾车一边道:“刚才去衙门,谢大人今日正好在,小人已经将您吩咐的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