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正殿,一边朝外走,秦缨又一边看向那寒梅盛放的院墙一角,仍然不解永宁为何要将簪子扔在雪堆之中,恍惚间,她脑海之中闪过了一幕,但她尚未分辨清楚,那念头便一闪而逝,秦缨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
既已经见过永宁,秦缨便径直回了御药院,长祥在制药房门口站着,见状连忙上前,“县主回来了,药膏制的差不多了——”
秦缨走近,便见一个小太监,正将几勺骨粉药粉拌入醋粥之中,再趁热搅匀,摊在了帛子上,长祥便道:“此药膏要趁热外敷,县主拿回去之后要给侯爷重新烤热,一日一换,此番给了县主三贴,三日后县主再入宫新制。”
秦缨求此药,也是为了能隔几日便能入宫一次,她欣然应下,没多时,小太监将两贴药放入一只木盒之中交给了秦缨。
白鸳上前接过,秦缨方与长祥告辞。
主仆二人离了御药院,径直朝宫门处走,一边走,秦缨还在想永宁那古怪之行,眼看着就要到宫门口了,身后却有一串脚步追了上来。
秦缨闻声回头,当即一讶,“崔大人?”
崔慕之从去往勤政殿的仪门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秦缨,这才追来,见白鸳拿着御药院的药盒,不禁问:“你生病了?”
秦缨看一眼药盒,摇头,“是我父亲,他腿上有痹症,是几年的顽疾了,如今又犯了,其他用药效果平平,便入宫求虎骨膏。”
崔慕之眼瞳微动,恳切道:“我认得一位坊间神医,可要我帮忙求药?”
第218章 李琰
秦缨下颌微抬, 示意白鸳手中药盒,“治痹症,这宫中御药便是最好的, 不劳崔大人操心了。”
说完这话,秦缨又往宫门处走, 崔慕之跟在她身边,继续道:“据我所知,太后娘娘也有些老毛病, 这御药纵能缓解,却无法根除, 我认识的这位神医出自沁州, 是我祖母薛氏府上几十年的门客, 在沁州颇有名望, 亦擅治疑难杂症,几年前开始,每年秋冬都要入京在我们府上小住一阵子, 你何不试试?”
秦缨摇头,“我父亲的腿疾又不算疑难杂症。”
说至此,秦缨忽然脚步微缓, “你们崔氏既然有如此神医, 为何不给永宁公主好好看看?她才七岁,多年来与药为伴, 也实在辛苦。”
话音落下,却不见崔慕之回应, 她转头看去, 便见崔慕之浓眉拧着,面上犹疑分明, 秦缨一愣,恍然道:“所以,已经为公主看过了?”
崔慕之抿唇道:“公主的病不好治。”
他言辞含糊,像是有何病因不便明说,秦缨本也不想深问,但想到永宁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望着她时信赖的笑意,到底忍不住道:“公主瞧着并无缺异,唯有不爱说话有些奇怪,还有人说公主神识呆笨,但其实我仔细想来,她自小不出宫门,接触的人和事物都十分有限,这样的小孩子,自然会反应呆滞,她从三岁起,便该培养心智言辞之能,但整日拘着,又能学会多少?”
秦缨叹了口气,“便是再聪明的孩子,整日关着,也会变得呆笨。”
崔慕之听得眉眼微肃,又不住看她侧脸,末了道:“她如今年纪太小,还不够懂事,等她再长成些,或许病也就好了。”
秦缨听得眉尖微蹙,“此话怎讲?”
见她对永宁关切真挚,崔慕之深吸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内情,但这些年,我父亲也在帮着娘娘寻药,我父亲说过一次,说她长大了或许便能好了。”
秦缨大为不解,永宁如今最有可能的便是自闭之症,但此类疾病,也未听闻长大了便会无端好起来,这“懂事”二字,便更为怪异。
秦缨纳闷地看了崔慕之一眼,“这不会就是你们那位神医说的吧?”
崔慕之被她问住,“或许是……”
秦缨见他如此只觉失语,崔慕之也意识到,他似乎还没秦缨一个外人关心永宁,见她加快快步出宫门,崔慕之神色暗了暗,又追了上来,“永宁自两三岁发病,这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药是不住在用,但或许太过难治,这才没有好转。”
他默了默,“我会好好问问此事。”
秦缨道:“崔氏自然不会耽误公主的病,也是我多思了。”
说话间出了宫门,崔慕之又道:“你关心永宁我知晓,永宁也知道,我听说了你为她制天灯之事……”
秦缨没多余话可讲,直奔马车,眼看着她利落钻入车厢中,崔慕之又道:“改日我把腿疾的药送去你们府上——”
秦缨掀开车帘,“当真不必了,若真是此药无用,我再向您家的神医求药。”
话音落定,她“唰”地落帘,沈珞马鞭一扬,直回临川侯府去。
崔慕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一旁崔阳苦涩道:“公子,县主不领情,咱们就算了吧,没得如此叫您憋屈的。”
崔慕之眉眼晦暗道:“为何连永宁都能看出她的好,我从前却未看出呢?”
……
在宫中耽误半日,回侯府时天色已经不早,秦缨一回府,先听闻定北侯府送来了请帖,她吩咐白鸳收起帖子,又带着药盒去见秦璋,待到经室,一边将药膏重新烤热,一边将长祥所言复述一遍。
她又道:“重阳节前一日去药房,还是陛下传令,这与母亲和兄长中毒的时间正好吻合,而母亲最后一次去见陛下,乃是九月初七,才仅仅一日,多寿便到了药房之中,初九那可能有毒的驼峰羹也送到了——”
秦缨面色微凝,“女儿怀疑,是不是母亲最后一次去面见陛下之时,发生了什么事端,这才招来了祸患——”
烤热了药膏,秦缨帮秦璋贴药,秦璋沉声道:“面见陛下能有何祸患?当时那种境况,城内无论贵贱皆是同心抵抗叛军,能有何事,让他对你母亲下死手?”
秦缨也想不明白,继续道:“如今母亲和兄长的死因算是确切,剩下的便是动机,爹爹,我听闻,陛下身边的侍从,在当年全都染病而亡了?”
秦璋坐直了身子,点头,“当时北上,几位主子身边的亲信皆是一同跟着的,后来陛下八月染病之时,身边几人几乎全都着了道,当时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是个名叫罗全福的,此人后来也染病而亡了,如今的黄万福,据说是当年死的人多,没几个人敢贴身照顾陛下,黄万福彼时身份低微,但他说自己受过陛下恩德,便冒死前来照看,这才得了陛下器重。”
秦缨蹙眉,“黄万福是何时到陛下身边的?德妃又是何时开始照看的?”
秦璋回忆道:“黄万福……应该是八月底九月初出现的,不错,你母亲第一次不曾见到陛下,第二次去后回来提过,说陛下身边的老人都病故了,她彼时见到的都是新面孔,至于德妃,应是十月的事了,那几日你母亲弥留之际,我无心外事,等你母亲的丧事初定,已经是十月下旬,这时,我已听闻德妃搬到了陛下寝处,与陛下同居一处,外间虽还是不知陛下染了疫病,但我也猜到是德妃在贴身照料陛下。”
秦缨眉眼肃然道:“定是初七那日出过事,为今之计,便是只有陛下和当年陛下身边的几个内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找他们探问是不可能的。”
秦璋点头,“不错,这些人跟着陛下多年,自是忠诚无二。”
说至此,秦璋眉峰微皱,“当年陛下染病,刺史府乃是太后坐镇,甚至连兵战之谋,也多是太后主持大局,或许,太后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秦缨欲言又止,这时,她忽然想到了李琰那神神叨叨之言,她忙问:“爹爹,您如何看待三殿下?”
秦璋扬眉,“三殿下?”
秦缨将李琰所言道来,“您听,这话里岂非字字透着古怪?还有永宁公主的病,适才我出宫遇上崔慕之,崔慕之说他祖母族中有个神医,也看过公主的病,却也未治好,还说什么等她懂事了,或许便好了,这是什么话?”
秦璋轻嘶一声,“当年三殿下还年幼,他不可能知道什么内情,但,他母亲或许知情,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不声不响的,从不邀宠,若非裴正清在朝中还有几分清名,只怕宫里宫外早忘了这对母子……”
他又狭眸道:“至于永宁公主,说她是胎里带来的弱疾,但这些年,也不知她到底是何病,崔慕之的祖母,应是沁州薛氏,曾是世家大族,如今没落了许多,也就在沁州仍有不小的人望。”
秦璋看向秦缨,“三殿下在宫中,或是因与永宁有几分情谊,因而怜惜她,但此事,应该与你母亲之事无关吧?”
秦缨也觉纷杂难辨,叹道:“应是我想乱了。”
秦璋便拍了拍秦缨手背,“不必着急,淑妃母子在宫中谨慎多年,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幸而爹爹的病也不算大病,爹爹还等的起,我们一步步来。”
秦缨也知风险极大,自然应是,这时,她又问起另一件事来,“爹爹,宫中曾有昭文馆的,后来怎么起了火?”
秦璋沉思一瞬:“那应是贞元七年之事了吧?”
秦缨点头,秦璋便回忆道:“贞元七年年末之事,我记得,那年冬天也下了几场大雪,说是哪个小太监不小心把帘子点着了,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烧成一片残垣断壁,这才有了如今的御药院,可是宫里的太监对你说起此事了?”
秦缨应是,又道:“这火并无古怪?”
秦璋有些不解,“未听说什么古怪,此事与你母亲的事也无关系吧?”
秦缨忙摇头,“女儿随便问问。”
秦璋叹了口气,“这担子太重,自是容易草木皆兵的,你万万不可着急。”
秦缨郑重应下,又与秦璋说了会儿话,方才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清晨,秦缨起身用过早膳,正与秦璋一起查问城外施粥之事,门房小厮却快步跑了进来,“侯爷,县主,刚才长清侯府的人来了,说是要将此物交给县主。”
秦缨一愕,便见小厮拿着个锦盒上前来,他又道:“长清侯府的人说是崔世子昨日答应您的,世子绝无食言,小人听闻便接了。”
秦缨心底有了预感,待打开锦盒一看,果真见里头装着个药包与一张医方。
秦璋见状问:“是给爹爹的?”
秦缨颔首,“正是昨日在宫门碰见,我说是为了您求药,他便说他府中有位神医,我已婉拒了,却不想还是送来了……”
秦璋哼道:“无事献殷勤!收走收走。”
秦璋有药用着,自不会再用崔慕之所送,秦缨也哭笑不得,待秦广将锦盒收走,又与秦璋继续问城外施粥之事。
待安排完施粥,秦缨又问:“城外施药可还在继续?”
秦广道:“已经停了,所有患病都去找城西大营了,那里已安置了太医院的大夫,还可支应,不过也不知能支应多久,如今城内已开始缺药材了,毒膏之祸未过,伤寒又流行起来,再加上要防范时疫,世家大族囤积药材,平头小民也要抢些药材备着,如此,那些常用的药材竟被买空,好些药铺也坐地起价。”
秦缨蹙眉,“官府可出面了?”
秦广道:“已开始张贴告示干预了。”
秦缨这才放下心来。
忙活半日,第二日一早,秦缨才又往金吾卫衙门去,她前脚一走,后脚秦璋便问:“又往北去了?”
秦广笑着应是,秦璋瞥他一眼,“如今金吾卫在办什么差事?”
秦广道:“死了个灾民,我听沈珞说,年前县主还去义庄帮忙看了看尸体,后来这案子便交给金吾卫去查办了——”
秦璋似松了口气,“若为了差事,便也罢了。”
秦广道:“您不喜欢那位小谢大人?”
秦璋哼道:“他是谢正则教导出来的,此前那些名声,你又不是不知?”
秦广便道:“那与崔世子相比——”
“那自然是崔慕之更可恨!”
秦璋话音落定,又蹙眉道:“怎么就没有其他好的人选了?”
秦广失笑,“再好的人选也得县主喜欢呀。”
秦璋顿时语塞,本还沉静的面容生出了几分愁苦来,“这可怎么是好呢?”
……
距离前次见面已过三日,秦缨料想着,侯波的案子应多少有了进展,但马车刚转入衙门前的长街,却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谢星阑。
白鸳掀帘看到,连忙喊:“县主——”
秦缨随她看去,也是一愣,这时谢星阑看到沈珞,连忙勒马,又吩咐谢坚,“你们先带人去——”
谢坚应是,带着人先行,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对着车窗拱了拱手。
等谢星阑催马靠近,秦缨忙问:“这是要做什么?”
谢星阑道:“找到了江原在东市常去的两处书局与茶肆,这几处地方的伙计都记得江原在那里与人私见,据他们形容,应该都是同一人。”
秦缨面色微紧,“是那内奸?那侯波的去处呢?”
谢星阑道:“侯波去过长宁坊、长明坊两地,其他地方还在排查,我们已查了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间出城的车马与货箱,但因二十六那日相国寺有法会,京城一小半世家贵族都去赶法会了,这些人车马宽大,多有暗箱,再加上各处商行运送货物的箱笼,目标极多,如今已分派人马去查证,还要几日才能锁定嫌疑之人,再加上那忤逆童谣尚无来源,便只能紧着线索明确的案子查。”
秦缨明白,只提醒道:“童谣的源头,若真是人为,那满朝上下,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选,前日我与爹爹说起此事,他也如此看。”
谢星阑眼瞳微缩,“你是说……”
街上虽无人,但二人心意相通,并无需明言,谢星阑点了点头,“好,我会派人留意,这两日若真查到证据,命人给你送消息。”
秦缨点头,不耽误他功夫,“你快去吧。”
谢星阑深深看她两眼,这才扬鞭而去。
白鸳在旁无奈道:“这可真是,刚好撞上,话都没法好好说……”
秦缨失笑,“公务要紧。”
白鸳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那县主,咱们回府吗?”
秦缨定了定神,“去百草街。”
多日未见陆柔嘉,如今城内药材紧缺,而此前陆氏为了施药贴进去不少,秦缨不免有些担心陆氏的医馆有无影响。
马车一路朝南去,等到了百草街已是午时前后。
秦缨刚下马车,红袖便从内迎了出来,“县主来了!”
秦缨莞尔,“柔嘉可在?”
红袖应在,又意味深长道:“杜公子刚走。”
秦缨眉头挑起,等进了后院,便见陆柔嘉正在药架之前晒药,见她来了,顿露欢喜之色,谁知秦缨开门见山问:“杜子勤刚走?”
红袖站在廊下掩唇笑,陆柔嘉嗔瞪了她一眼,“就你乱说。”
言毕拉着秦缨入屋,谨慎地道:“他说他大哥的毒瘾除的慢,问我有没有法子……”
秦缨眨眨眼,“他们不会去戒毒院看?汪太医必定又有新方了,去请汪太医问脉,然后再抄个方子不就好了?”
秦缨哼道:“我看他是登徒子之心!”
陆柔嘉面颊飞上一抹红云,替杜子勤解释,“没有没有,他未敢冒犯我的,替他大哥问病情是真,还有一事,便是想要我去他们府上的春日宴。”
秦缨轻“咦”道:“可是十六那日?”
陆柔嘉点头,抿笑道:“我本不愿去的,但他说你也同去,我这才答允。”
秦缨危险地眯起眸子,“他可曾说请你去做什么?”
陆柔嘉迟疑道:“就说是行宴小聚,难道不是?”
秦缨点点头,“她母亲请我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说的,也罢,既然已经答应,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柔嘉叹了口气,“说起他母亲,我倒是有些忌惮,因他提过,说她母亲不愿她哥哥跟去军中,想让定北侯栽培他,我便想着,那必定是个把出身地位看的极重之人,但他给我再三保证,说他们府上最敬重的便是行医之人,绝不会轻慢我。”
秦缨想了起来,“对,他前次在你这里提过,说他祖父被一位神医救过性命。”
说至此,秦缨认真道:“若是如此,那倒是极好,但也不能只听他说,到时候咱们去看看他们府上是何情形,便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陆柔嘉点头应好,秦缨这时问起了城中缺药之事,听她担心自家医馆,陆柔嘉笑道:“不碍事的,我们本也不是卖药为生,如今过了年,天气不比年前严寒,我相信再过个十天半月,天暖雪化,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这场雪十月初开始积,至今也未化完过,秦缨唏嘘道:“那这是再好不过了,这几日我也未去戒毒院,想来还算顺遂?”
陆柔嘉应是,又道:“城外也日渐好转了,百姓们都在夸赞五殿下贤德。”
秦缨微讶,她们前次去道观,并未在城外停留,倒不知此事。
陆柔嘉道:“五殿下年前去督工,百姓们看在眼底,再加上……再加上有人故意引导,这赞扬之声便出来了,我是听父亲说的,他年后去营中看过几个危重的病患,在那里待了两日,那里的神策军兵将,‘五殿下’三字不离口。”
秦缨明白过来,然而不知怎么,心底愈发生出了几分不安之感,坊间有童谣大逆不道,言荧惑守心,贞元帝不仁,但这城外,又有人在替李玥攒民心,这一来一回,似有无形的暗流涌动角力,令她不得不往夺嫡之上猜测。
在医馆待至傍晚时分回府,第二日清晨,秦缨又入宫求药。
刚入内宫,秦缨先看到几个小太监抱着明黄帷帐往东行,而更远处,还有内侍推着几辆放满了杂物的木轮车。
离得太远,秦缨未看清是何物,待到了御药院见到长祥,方才问起此事。
长祥笑道:“是要翻修太庙的祈宸宫,祭天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下个月十九,眼看着就还有四十几天了,宫里自是忙得很,陛下把此事交给了五殿下,您看到的那些宫人,除了内府各处的杂役,便是景明宫的。”
秦缨微讶,“此事竟交与五殿下?”
长祥笑眯眯道:“自然还有工部其他人在旁辅助,不然哪里能放心?事关国运,可不能大意。”
秦缨便道:“那二殿下在做什么?”
长祥想了想,“二殿下似在崇文馆进学吧。”
秦缨不再多问,只等制药,长祥等在旁作陪,老神在在的,某一刻,秦缨又看向煎药之地,“公主殿下近日可好了?”
长祥摇头,“长信宫过来传话,说不必送药了。”
秦缨挑眉,“停药了?那岂非是大好了?”
长祥眸色微深,但见秦缨满眸关切,便还是道:“长信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再不济,煎药之地总是有的,宫里的药多为调理,若是外面的药,长信宫从来都是自己煎煮,这一点,不管是御药院还是太医院,皆是心照不宣。”
宫中规矩分明,主子们进药亦需各处记载,便是宫外献药,亦要御药院查看无误才敢用,否则便是有违宫规,易被追责。
秦缨蹙眉道:“那便是说,陛下也十分清楚?”
长祥颔首,“不错,自是默许的。”
秦缨皱了皱眉,再想到崔慕之所言,便也明白崔氏是在偷偷献药,如此以来,她便更想不通,宫内宫外的神医都看遍,却仍治不好永宁?
一念未落,长祥忽然向她身侧看去,“拜见三殿下。”
秦缨心头一凛,转身看去,果然见是李琰进了御药院门口,他站在栏杆外,已不知来了多久,此刻他上前道:“母妃这两日夜里不宁,去煮些安神汤来——”
长祥道:“这点小事,怎劳烦殿下亲自过来?”
长祥说着话却不耽误脚步,立刻入药房吩咐,这时李琰走到廊下,在秦缨身边站定,语声极轻微地道:“想知道永宁用了外头什么药,我有办法。”
第219章 上元
秦缨眉头皱起, 关心永宁是一回事,私下打探永宁用了什么药,便又是另一回事, 她费解地看向李琰,“殿下此为何意?”
李琰道:“你不是想知道永宁患了何种弱疾吗?”
秦缨喉头一堵, 看了远处药房一眼,低声道:“我是觉奇怪,但这是在宫里, 公主身份尊贵,又有陛下默许, 陛下和德妃总不会对她不利。”
李琰敛眸, “若按寻常人伦看, 亲生的父亲母亲, 自不会对女儿不好,可若是放在这宫里,便一切都无法按礼法人伦来算了。”
他抿了抿唇, “经历过停云阁的事,县主还不够明白吗?”
秦缨心弦揪紧,侧眸看了看他, 便见他仍然是那副沉静无争的样子, 秦缨道:“三殿下如此,也只是因为怜惜永宁公主?”
李琰唇边沁起两分讥诮, “算是吧,但更要紧的, 也是为了我自己与母妃。”
秦缨迷惑不解, 李琰却将眸子垂得更低,离得这样近, 秦缨也难窥见他眼中情绪。
他又极低声道:“总要知道这十多年来,我与母妃为何过着这般日子。”
秦缨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这时,长祥从药房走了出来,“劳烦殿下等等,还要有半炷香的时辰。”
李琰抬眸应好,那股子阴沉意味一扫而空,眉目温和淡泊,没多时,又与长祥说起了这几日天气转暖,御花园更植花草之时,等他的安神汤煎好,秦缨的虎骨膏也制完,二人分别拿了药,一同出了御药院。
李琰一言不发回寝宫,秦缨直到出了仪门还在想他的话。
回到府中,因前次提过李琰古怪之语,此番便再未赘言,只告诉秦璋祭天大典已定,秦璋听完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也的确要好好的祭拜上苍了,下月十九?倒是个吉日。”
说至此,他又蹙眉,“没想到陛下将此事也交给了五殿下。”
秦缨叹道:“据那位祥公公说,二殿下日日在崇文馆进学,与往日大不相同。”
秦璋微微眯眸,“自古祭太庙、祭天,都是要皇室储君主持典礼,此番虽然只是翻修祈宸宫,但也看得出,他对五殿下越发器重,这样下去,只怕郑氏忍不得。”
见秦璋如此说,秦缨自然想到了原书结局,原文中,贞元帝谋而不动,又过了几四年之后,才开始显露对李玥的看重,但如今,自从阿月出事牵连到崔慕之与李玥,又见识到太后与皇后想置李玥于死地后,他便再不做掩饰,提早为李玥图谋起来。
秦缨拧眉,“从前陛下对二殿下的那些看重,难道都是假的?不管是阿月死时太后与皇后的责难,还是郑钦与郑炜染了毒瘾,与二殿下都无干系啊。”
秦璋微微狭眸,“这一点,爹爹也看不真切,若在南诏公主出事之前,料谁也不会想到二殿下会失宠……”
实事易变,皆从阿依月之死而起,而阿依月自杀,至今仍留有疑问,秦缨看向窗外天色,只想知道谢星阑究竟有没有查到奸细踪迹。
秦缨心中牵挂,初九白日,派沈珞跑了一趟金吾卫衙门,却闻谢星阑并未在衙中,到了晚上,才等来了送消息的谢坚。
谢坚禀告道:“这两日我们一直在全力追查与江原碰面之人,本来有三个人看过画像,都说见过江原,可其中两个书局的伙计,记不清当时江原是来买书,还是故意与旁人碰头,唯有一个酒肆的,是颇为确切的目击证人——”
“此人为何记得清楚呢,是因那次他们在酒肆相聚之时,正碰到隔壁一桌人喝醉了吵架动手,其中一人发了疯一般,抄起酒坛砸人,酒坛碎在桌案上,一星碎瓷溅开,正好划在了隔壁桌一人的颈侧,那时是夏天,穿的衣物领子不高,当时便见了血,酒肆掌柜的吓了一跳,立刻让下人报官,但这时,却是那受伤之人出手,将那最放肆的酒鬼制了住,掌柜的见之大喜,还想给那人药钱,却没想到这人毫无追责之意,且很快与江原离开了酒肆。”
“此人与江原碰面时衣饰普通,模样也平常,不像个出身高的,像个随从,但他身手却极好,也未借着伤势讹人,给掌柜的和伙计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见他连药钱也不要,大家一阵莫名,只等官府来了人,才将几个打砸的抓起来。”
秦缨忙问:“那他们可记得那人模样?”
谢坚苦涩道:“我们把江原画像带去的时候,他们认出来了,但要问另外一人什么长相,他们却一人一个说辞,唯一只说此人肌肤颜色较深,脸也颇有棱角,而江原虽是锦衣华服,却十分听另一人的话,说要走也是另外那人发话。”
秦缨皱眉,“江原不是怕那随从,是怕那随从的主子。”
谢坚点头,“不过如今还是让他们好生回忆,尽量作画,同时我们也查了那两家书局,正在做画像让他们辨别,还是像查南下的案子那般,做画像,找人证,再修正画像,继而画出能昭告通缉的——”
秦缨微微点头,“无论如何,此人是在赏雪宴赴宴众人之中,一旦画像有了,便可先从这些人下手,一一比对随侍之人。”
谢坚扬唇,“公子也是如此计划的,他今日在东市的茶肆画了半日,后来见不成,便去国子监找了两位擅丹青的夫子帮忙。”
秦缨了然,又问,“那侯波的事呢?”
谢坚苦哈哈道:“那几日出城的人太多了,我们正派了人一一登门核问行踪。”
秦缨迟疑一瞬,语气微深道:“侯波刚死没几日,查他的案子收获更大。”
谢坚无奈,“公子也明白此理,如今是让谢咏摸排侯波的案子,到了晚上,再由公子分辨梳理,因陛下如今着急了,那童谣的来处未寻见,陛下有两处怀疑,就在遇见您的那天晚上,陛下将公子召入宫内,吩咐了许多——”
他轻声道:“陛下说自从南诏使团入京,便生了一连串的怪事,他怀疑是大周有人与南诏勾结,无论是南诏公主之死,还是如今的童谣,都是南诏人与周人内奸合谋而为,要么查出童谣来处,要么,令公子尽快找出与南诏勾结之人,揭破那内奸真面目,总之,这童谣的出现,让陛下耐性越来越少。”
秦缨蹙眉道:“南诏人与大周内奸勾结?阿月身死之后,崔慕之顶罪,而后……而后太后和皇后想追责到底,陛下莫非是怀疑郑氏与南诏勾结?”
谢坚微微颔首,又略有忌惮道:“正是如此。”
秦缨莫名,“但……但童谣又怎扯到了南诏人身上?”
谢坚摇头,“小人也不懂,大抵是觉得,查不出源头的关键,乃是两方合谋而为。”
秦缨默了默,又问:“那他岂非又要通宵达旦?”
谢坚叹着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您放心,小人会好好照看公子的,公子还吩咐了自己人去查当年丰州旧人,如今公主和世子之死虽无头绪,但公子想着,能出人命案子,势必会有古怪之处。”
秦缨心底熨帖,却摇头道:“让他只管办差,不必惦记我这里,我的事尚无紧要线索,不急在这朝夕之间,再过几日你们轻省些了,我再去派人问进展。”
谢坚笑着应是,这才转身告辞。
谢星阑差事繁重,秦缨也觉心绪不宁,又尽是摸排走访的差事,她也不便插手,待沉静下来想起时,更觉诸多重压堆至一处,不免替谢星阑担心。
等到了正月十一这日,秦缨刚派了沈珞往衙门去一趟,便听闻李芳蕤来访的消息,她眼瞳一亮,赶忙吩咐,“快请——”
不出片刻,李芳蕤一袭红裙大步而入,她手中捏着一份大红描金的帖子,秦缨一看到便笑了起来,“一听你来,我便已猜到了,昨日可顺利?”
初十乃是方君然登门下聘之日,李芳蕤笑意飞扬,“我父亲我母亲都很满意,外祖母一家也去了,你不知,我还是头次见方君然那般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