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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都冻住了——”

  后面传来白鸳懊恼的声音,她又道:“这是县主最喜欢的斗篷,都冻硬了。”

  秦缨挑眉往后去,便见一个年轻小厮被白鸳瞪得一脸惶恐。

  看秦缨过来,小厮更是愧疚,告罪道:“这暗箱太深,小人当时放进去,拿出来的时候未曾瞧见角落里还剩了个包袱,这几日县主未要穿戴,白鸳姐姐也没说缺了什么,马车停在道观马厩里,天又冷,自是什么都要结霜的……”

  白鸳面颊微红,“你,你这是赖我不成?”

  秦缨失笑,“好了,拿回屋子放会儿便好了,不至于吵起来,先进——”

  “府”字未出,秦缨忽然盯着马车后的暗箱眉头一皱,为了多存放行礼,这辆马车车厢颇长,车厢之下,还做了一道暗格,暗格半尺来高,却狭长幽深,能塞进许多包裹杂物,这等逼仄幽闭之地,自难进活人,但……

  秦璋正站在门口等秦缨,但忽然,秦缨语气急迫道:“爹爹先回府歇着,女儿有件急事,要去金吾卫衙门一趟——”

  秦缨说完复又爬上马车,“沈珞!”

  沈珞应是,上车辕扬起马鞭,眨眼间便驶离了侯府,秦璋望着离去的马车背影,呼吸都不稳起来,“又是金吾卫衙门!”

第216章 不敢

  马车刚在衙门前停稳, 秦缨便跳了下来,问过值守武侯,得知谢星阑果然在衙门里, 便大步入门往内衙去。

  到了内衙院外,正碰上谢坚出来, 谢坚面上一喜,“县主来了!”

  他声音不小,等秦缨进了院子, 便见谢星阑从内迎出,他眉目舒朗道:“说你们出城做法事去了, 这是才回城?”

  秦缨不知他如何打听到的, 点头应是, 又道:“侯波的尸体在何处?”

  谢星阑剑眉微蹙, “就在停尸房放着,怎么?”

  秦缨定声道:“我有一推测,想再验看尸体, 此刻可方便?”

  谢星阑点头,“自然,跟我来。”

  谢星阑在前带路, 秦缨跟着他又出了院子, 沿着衙内小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 秦缨又问:“侯波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谢星阑步伐一缓,“如你所料, 他的确进了城。”

  秦缨忙看向他, 谢星阑接着道:“我们拿着侯波的画像在城中走访,至昨日查到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曾在腊月二十二收了几个客人住店,这几人一看便是从城外混进来的,他们穿着并非寻常灾民,但身上银钱也不够多,只定下一间通铺屋子,五人挤在一处。”

  秦缨蹙眉道:“侯波是其一?”

  谢星阑点头,脚步微转,带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房门口有武侯把守,见谢星阑来了,立刻恭敬地开门。

  门一打开,满室阴冷中,一股子淡淡的腐臭气味儿扑面而来。

  二人前后进屋,谢星阑掀开掩尸的草席,示意侯波尸首在此,秦缨挽了挽袖子,一边倾身查看尸体,一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星阑便道:“其余四人昨日带回受审,皆已交代,这四人同宗,是从禹州逃难来的,家里老人在来的路上已经病逝了,因无路引明证,被拦在了城外,城外无落脚之地,他们四个身上余下的银钱也支撑不了多久,便着急想进城讨个生计。”

  “那阵子时常有人混入城内,他们也一直在寻机会,腊月十五前后,他们在城外碰到了侯波,侯波亦想入城,但相比他们,侯波更显惨淡,他来京城的路上,银两被盗,身上只有两个玉扳指还算值钱,侯波便告诉他们,他此来是来投奔亲戚的,这个亲戚欠他千两银子,只要他们能想办法将他一并带入京中,他必定重金酬谢,还给了他们一个玉扳指当做定金……”

  “后来几日,他们发现城外建灾民营,正在招劳力,那四人都三十上下,便去应招了,但在那只发口粮,不发工钱,他们不可能长干,这时,其中一人认识了一个神策军的小校尉,又向校尉买了五份作假的路引文书,这才带着侯波一起混进了京城。”

  谢星阑说的详细,秦缨查看着尸首,听得也十分专注。

  她弯着背脊,一处一处查看得十分仔细,可忽然,右手的袖口微松,眼看着衣袖便要滑下来——

  她眉头大皱着抬手,谢星阑见状上前半步,帮他挽袖。

  他将她松开的碧色袖口重新往上卷,卷袖的同时,秦缨细腻莹白的小臂也一点点露了出来,谢星阑不是没看过,秦缨每每验尸查证之时,总是会挽起袖子。

  但此时离得近,还是他亲自挽起的衣裳,这意味便不同寻常起来,他眼瞳深了深,利落地挽到她手肘处掖好,以防万一,又将她左侧袖口也掖紧了些。

  秦缨抿出一丝笑,只觉谢星阑细致的稀奇。

  瞥见她笑意,谢星阑问一句,“年礼可收到了?”

  秦缨眼也不眨:“什么年礼?”

  谢星阑本期待地看着她,闻言微愣,又拧起眉尖,似在犹豫是否挑明。

  秦缨见他当真了,忙笑道:“收到了收到了,转鹭灯画的好看,人像也刻的精细,设计还十分巧妙——”

  见谢星阑眼瞳亮起来,秦缨无奈看他两瞬,又弯身下去,“那画儿精美,我一看便猜到是你画的,但哪有人这样不声不响的呀,万一我没瞧见呢?”

  话音落定,谢星阑牵唇:“你喜欢便好。”

  秦缨轻哼一声,谢星阑也继续道:“入城后,他们身上银两不足,只能挤住一起,白日里这四人去找活计,侯波则去找他亲戚,但找了两日,也未找上门,他们怀疑侯波在诓骗人,侯波却言之凿凿,说是他的表亲不在府中,等表亲回来了,才可上门。”

  “那四人半信半疑,到了腊月二十五那天,他们早上分别,本以为傍晚回屋,侯波多半还是会无功而返,可真等回来,却不见侯波,当夜侯波未归,第二日第三日,侯波还是不见踪影,他们便彻底没了侯波的消息,只以为是侯波寻到了亲戚不愿兑现诺言,但那玉扳指好歹值几两银子,他们只好作罢。”

  秦缨正检查到死者发顶,不知看到什么,愣了愣才问,“他们没问出别的什么来?”

  谢星阑道:“侯波夸下海口要讨千两银子,他们自要反复确认,但侯波似乎有些忌惮,只说那亲戚是望族之家,但因他是远房表兄,多年未曾见过,得找准机会才好。这几人也未曾跟过他,因此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正拿着他的画像,沿着客栈周围摸排,若能确定他去了哪里,便也知道真凶在何处了。”

  秦缨听完并未立刻接话,而是盯着尸体头顶的几处青紫淤痕沉思,很快,她道:“他是二十七夜里被抛尸,在客栈失踪的时间,则是二十五,那么他遇害的时间,便是在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间,与我们验尸所得对得上。”

  说至此,她面色一肃道:“我这会儿来,其实是刚才回府时,想到了一处抛尸的关窍。”

  谢星阑剑眉微扬,秦缨便道:“我们府上有辆马车,车厢之下做了一层暗格,用来装货物行礼,那暗格大概半尺高,狭长幽闭,寻常放些小件杂物十分稳当,我看着暗格,便想到了侯波尸体的古怪——”

  秦缨沉声道:“这样的天气,尸体放在门窗紧闭的屋内,没有炭火,一日半日的,衣裳上也要结霜,尸体亦会冻僵,而当时侯波的尸体十分规整,双腿紧并,双臂贴在身侧,包括身上的泥渍,也表明他当时极有可能是僵硬着被抛下水滩的。”

  “他进了城,在城内遇害,遇害后,凶手自然要带着他出城,如今城门护军盘查严格,但倘若有一辆马车,将尸体塞入暗格之中装着,岂非能掩人耳目?而倘若这马车的主人,还颇有身份之人,那护军岂非更不可能严查?”

  秦缨指着侯波发顶,“你来看——”

  谢星阑走近,便见秦缨拨开死者已开始脱落的头发道:“前次验尸时,我便发现他此处头皮有些破损之状,但当时他受冻几日,身上肌肤干裂,早有脱落之象,我便未曾深思,适才再来看时,便见其头皮除了白皮脱落,皮下亦有损伤,且这损伤乃是死后伤。”

  谢星阑仔细去看,“是塞入暗格之后受过撞击?”

  秦缨点头,“马车颠簸,他身上穿着衣裳,但脑袋却无防护,虽不至多么严重,却一定会留下损痕,其发顶、后脑的痕迹,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保险起见,秦缨道:“就算不是马车,也多是类似的逼仄暗箱将其装运出城,并且,我怀疑出城后,凶手还逗留了不少时间,外面严寒,尸体会冻得越发僵硬,如此抛尸时才有那等姿态……”

  谢星阑眉峰微动,“如此,便是调查二十五到二十七三日内出城的马车,又或者是运送货物的的货箱——”

  秦缨点头,眼风一瞟,看到了放在一旁的冬袄与棉袴,她上前拿起冬袄,再迎着窗外明光四下翻看,看着看着,忽然一抹异样的气味从冬袄袍摆上散发出来。

  秦缨眉头几皱,又两步走到门口,门外寒风呼啸,屋内尸体的淡淡腐臭已经散去,但即便如此,那一缕异样气味还是萦绕在秦缨鼻端。

  秦缨鼻息微动,“怎么……怎么有些像藠头味儿?”

  谢星阑蹙眉道:“这不可能,证物送入此地,便无外人来过,更不可能沾上食物气味儿。”

  说着谢星阑鼻尖也动了动,随即剑眉一拧,竟真是偏异臭的藠头气味儿。

  秦缨无奈道:“那日在义庄,堂内尸首多,腐臭也盛,竟未分辨的出,但若是沾了食物,那又怎会日久不散?”

  秦缨轻捏袍摆,便见泥渍虽干,袍摆却仍是冻硬着,许是如此,反而将气味儿留了下来,秦缨摇了摇头,“总不至于是沾了什么食物汤水,罢了,先查运送尸体和侯波白日去了何处……”

  谢星阑也应好,秦缨便放下长袄拍了拍手。

  谢星阑见她指尖被冻得微红,吩咐谢坚道:“去备热水。”

  二人从停尸处回到内衙,热水已经备好,秦缨净了手坐至炭火旁暖身,又问:“苏老伯如何?”

  谢星阑道:“在府里过的年,他很安分,你不必担心。”

  说至此,他又道:“此前查的事,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

  秦缨一听,顿时专注地看着他,谢星阑拉过敞椅坐在她身边,眉眼间也覆上几分温柔神色,“那个叫做长祥的,当年是和多寿一起入宫的,多寿没多久被分在皇后宫中做小太监,长祥则去了淑妃宫中,后来丰州瘟疫,他二人都会些药理,便排上了用场。”

  “后来他二人都算立了功,多寿死后,他还在淑妃宫中待了些日子,待回京城后,才论功行赏,将他调入御药院,从领头太监做起一路做到了如今的掌事之位,他为人谨慎小心,这些年御药院在他手下,半分差错也没出过。”

  秦缨眼瞳微深,先道秦璋坦诚了旧事,又捡了重要之处道来。

  听到贞元帝曾患瘟疫,谢星阑皱眉道:“当年北上的宫侍,折损的颇多,尤其跟在陛下身边的几个,却原来,是因为陛下染了瘟疫?”

  秦缨眉头一皱,“都是因为瘟疫?”

  谢星阑摇头,“并无记载,只是查到了宫人名册比对才发现,本还觉得奇怪,但既然陛下都染了病,可想而知刺史府也并不安稳。”

  秦缨叹道,“爹爹告诉我,当年瘟疫刚传入城中没几日,陛下便染了病,我母亲去请安之时发现不妥,陛下便未瞒他,对外,此事自然是秘而不宣的。”

  谢星阑眉峰几动,“如此倒也说得通了,我曾听养父说,在丰州起时疫之后,陛下处理国事是隔着帘络与屏风的,看起来是怕外臣传染了陛下,可如今看来,却是陛下已经患了病,怕外臣发现——”

  秦缨惊讶,“谢大将军?”

  谢星阑颔首,“彼时他初得提拔,第一次有机会面圣,却不想隔着两道屏风,一时失望而归,等打了胜仗已是腊月,这才第一次见到陛下。”

  秦缨恍然,默了默,又将母亲与兄长中毒之事道来,谢星阑眼瞳几番暗沉,却并无多少意外,只凉声道:“果然如此——”

  秦缨不解地看他,谢星阑道:“此前我已想到,能对你母亲动手之人必定位高权重,如今得知这道驼峰羹之事,我便愈发笃定了。”

  秦缨心底一凉,“你也怀疑陛下?”

  谢星阑微微倾身,“也可能是太后、皇后,甚至是另外两位娘娘。”

  秦缨唇角紧抿,心底焦灼又起,连她都觉千难万阻,更莫要说谢星阑自幼便受天地君臣之教诲,当着秦璋,她未显露分毫退缩,可面对谢星阑,她还是要陈明利害。

  她沉吟道:“无论是谁,这案子都不好探查,闹个不好便是株连之祸,说不定还要得个犯上谋逆之名留在史书上,我和我爹爹责任在身,绝无避让,但你……”

  她再天真,也想的到最坏处,便也学了当日的他将话说明。

  此言落定,谢星阑握住了她的手,“彼时你如何不愿我瞒你,今时,我便有百倍之坚决,你不必有此顾忌,只惜眼前人,何需身后名?”

  秦缨心腔一热,“谢星阑……”

  四目相对,谢星阑目光郑重,更有着不可撼动的沉稳与柔情。

  秦缨深吸口气,点头道:“我本也不打算瞒你。”

  谢星阑自是欣然,秦缨定了定神,又将上折子求药的计划道来,“爹爹说的与我们查的都对了上,但还是得想法子往宫内查,明日我便去见一见这个长祥。”

  谢星阑道:“能在宫内坐上掌事之位的,皆是滴水不漏之人,他在御药院当值,按理该忠于陛下,但他私下里,对淑妃宫中之人颇为照拂,是个念旧主之恩的,要说弱点的话,那确是没有,但若他知晓内情,倒是能想想别的法子。”

  见他眼底闪过一分危险之色,秦缨连忙摇着他的手道:“不可伤及无辜!”

  谢星阑眼也不眨,“哦?”

  他容色未改,秦缨顿时更为担心,他前世的手段她可再知道不过!

  她秀眉倒竖,拉着他站起身,认真道:“那长祥是宫中之人,本就不可妄动他,他若是帮凶也就罢了,但还无证据表明与他有关,你若是敢——”

  她语速越来越快,但谢星阑眉眼却越来越晴朗,见他连唇角都牵起来,秦缨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被哄了一道,她秀眸一瞪,当即要甩开他的手,却不想谢星阑顺力而来,反倒欺近一步。

  谢星阑顺势将人拢住,笑的开怀:“知道了知道了,绝不敢……”

第217章 求药

  翌日已是初五, 秦缨一大早便去宣武门前递折子,等了半个时辰,黄万福手下名叫元福的小太监从宫内走了出来, “县主,陛下已经准了您之请, 请您跟小人同来吧。”

  秦缨露出丝笑意,待进了宫门,便问:“陛下这几日可好?”

  元福叹了口气, “不算太好,这几日召见外臣, 都是在谨身阁呢。”

  谨身阁为勤政殿内殿, 乃贞元帝日常起居之处, 秦缨眉尖微蹙, 轻声问:“陛下年前不适还未松快?太医院怎么说?”

  元福苦笑一下,“这个小人可不知,也不敢与您乱说。”

  皇帝龙体病况乃是要密, 秦缨了然,只问:“今年宫中可有傩戏?”

  大周风俗,到了除夕, 便要在宫中举行盛大的傩戏表演, 以此来驱除瘟疫与妖邪,百多年传承下来, 已成了宫内最热闹的过年庆典之一,往年百官宗室皆要入宫观礼, 但今岁贞元帝省了一切典礼, 外头便不知宫中如何过的。

  元福道:“傩戏有的,但不比往年恢弘, 若非是雪灾,又怕瘟疫,只怕陛下也不愿安排的,不瞒您说,小人入宫十多年,还未见过这样冷清的年呢。”

  秦缨抬眸看向内宫重重飞檐,大年初五,但这宫中一片死寂,莫名给人压抑逼仄之感,秦缨也叹了口气,“那宫内可有年宴?”

  元福颔首,“有,在观兰殿设了几席,但只有诸位主子们,也不十分热闹,陛下连舞乐都未安排,年宴半个时辰便散了,陛下挂心灾民,自己也龙体不适,自不比往年有那般多的闲情逸致,其他人也不敢欢闹。”

  秦缨默了默,便见元福带着她脚步一转,往内宫方向行去,秦缨眨了眨眼,“御药院在内宫之中?”

  元福颔首,“是呀,您是以为与太医院在一处吗?”

  秦缨点头,元福笑道:“不是的,在内宫,御药院乃是为陛下和各位娘娘平日里制药试药之处,也做存储药材之地,在内宫以东,靠近云韶府方向。”

  秦缨这才了然,待进了内廷,没走多远,秦缨便见一座颇为规整的合院入了眼帘,秦缨不禁道:“这御药院倒是比远处的云韶府还要新些。”

  元福道:“因这御药院是贞元八年初才修的,这里本是从前的昭文馆,结果在贞元七年冬着了一场大火,昭文馆便被烧毁了,修了半年,至贞元八年中才落成,因此才十二年的馆阁,每年又都翻新,看着自然比几十年的老殿阁要强。”

  说话间二人近了御药院,秦缨不禁问,“我只知崇文馆,昭文馆是做什么的?”

  元福道:“好像是宫廷画师所在之地,崇文馆是夫子们教导殿下、公主们进学的,昭文馆则是画师们为主子们作画、裱画的地方,历代陛下的御像、娘娘们的画像,还有些先帝喜欢的名画都珍藏在此,陛下有时也会过来看画师们切磋画技,结果那年入冬后太冷,当值的人炭火烧的太旺,点着了帐帘,所有珍藏被一场大火全部烧完了,十分可惜。”

  秦缨听得一愣,“陛下的御像也被烧完了?”

  元福不甚确定,“应该是吧——”

  秦缨秀眉紧拧,这些御像之中,必定有谢星阑父亲所作之画,却未想到全部被大火烧毁了,她不由道:“那后来怎么建了御药院?”

  元福叹气,“因当年叛军之事后,大周元气大伤,宫内也被诸多破坏,其实陛下自从丰州回来,便不太喜欢丹青之术了,两年间一次都未来过,宫廷画师也裁撤了不少,后来一场火烧了,陛下便觉昭文馆无用,还不如建些别的有用馆阁,便有了御药院。”

  秦缨眉头拧了拧,想起秦璋说过,贞元帝也十分喜欢《陆元熙夜宴图》,这才对谢正瑜器重有加,连画御像也钦点谢正瑜,思及此,她忽然眉尖微蹙,谢正瑜是贞元七年秋日辞官,九月南下遇到船难,这便是说,他刚走没多久,昭文馆便着火了?

  秦缨心底滑过两分古怪,这时,二人进了御药院大门,元福对值守的太监道:“祥公公在何处?临川侯近日痹症复发,云阳县主来为侯爷求药,让你们公公出来回话。”

  值守的小太监一路小跑,没多时,一个身形有些发福的圆脸中年太监走了出来,秦缨上下打量他片刻,心道此人便是长祥。

  元福笑道:“祥公公,陛下令御药院为侯爷制药,你们上心些。”

  祥公公上前行礼,又问:“县主要求何药?”

  秦缨道:“我父亲双腿痹症难除,入冬后一日比一日严重,求你们的虎骨伤湿膏用用。”

  祥公公笑着应好,忙招手叫来小太监去配药,又道:“那您可得等等了,这药膏要用三十多味药材,还得现做醋煮粟米粥,至少要半个时辰。”

  秦缨莞尔,“我不急,你们慢慢制,我就在此候着便可。”

  元福见状便道勤政殿尚有差事,先提了告辞。

  他一走,秦缨牵唇道:“父亲在外也看大夫,也请了御医,但不喜日日饮苦药,这才听大夫说,不若来求这味宫廷药膏,这药怎么只有宫里能见着?”

  长祥笑呵呵的,双眸眯成弯线,似弥勒佛一般,“这方子是先帝时一位老太医研制出来的,别的药材都好说,但此药膏还要用虎头连项锁骨、穿山甲连项锁骨,败龟背骨、乌贼鱼骨,狗头骨各一串,您听听这些东西,可是民间常见的?”

  秦缨微诧,“竟如此精贵?”

  长祥笑着道:“这药都是给主子们用的,自然都是顶贵重的,小人知道民间多用的是骨碎补、山奈、老鹳草、荆芥等,再加上羊脂、冬青油与芸香膏外敷,虽也有效,但难根除顽疾,您信小人,宫里这药膏不说多,贴上七八副,侯爷近两年都不会再犯痹症。”

  秦缨面露欣喜,如今求药虽有目的,但自从冬月后,秦璋双膝风湿的毛病便越来越严重,因此,来求这虎骨伤湿膏也确有治病之需,她高兴道:“如此最好!公公对药材如数家珍,果然名不虚传。”

  长祥一愣,“您知道小人?”

  秦缨牵唇道:“年前雪灾横行,西北死了不少人,京城外也死了近百人,我便担心起疫病,曾对陛下进言过防范时疫之事,陛下便令我拜访去过丰州的老太医,看他们有无好的法子,我拜访吴老太医之时,便听闻当年太医院缺人手,幸好遇见两个懂药理的内侍帮忙,其中之一便是公公你,这是半月前之事了,当时听来颇为惊讶,不想才过了半月,便与公公打了照面……”

  长祥微讶,苦笑道:“原来如此,小人入宫之前,曾在药铺帮忙,这才学了一二分药理,不过当年小人也没帮上什么。”

  秦缨道:“怎会,老太医都记着你呢,很是夸赞。”

  长祥叹息道:“当年是我们二人去药房帮忙,其实小人没有另外那人懂得多。”

  秦缨似是意外,“若是如此,那人如今在何处当值?莫不是太医院?”

  长祥淡眉蹙了蹙,“那人当年死在了丰州。”

  秦缨轻嘶一声,“可是染了疫病?”

  长祥唇角微抿,“确是瘟疫,当时都腊月了,瘟疫已经治的差不多了,小人们都回主子们身边了,谁也没想到……”

  秦缨遗憾道:“他叫什么名字?死后可有封赏?”

  长祥唏嘘道:“叫多寿……这名字还是皇后娘娘赐的,可惜却是个短命的,他家里已经没人了,便是封赏也封赏不出,何况当时丰州一片萧条,也没几个人顾得上一个小太监之死……”

  秦缨叹道,“实在可惜,吴太医说,你们是入秋时去的药房,那时候,可是瘟疫最可怖之时?你们去的时候可害怕?”

  长祥目光微暗,“小人记得清楚,是那年重阳节前一日去的,因太医院太缺人手,陛下便传令出来,择内侍出刺史府支援,自是害怕的,待在主子们身边,还少些染病的可能,但出去了便一切都说不好了,相比之下,小人还是要命大些,到底还是撑过来了……”

  秦缨微微一怔,重阳节前一日?陛下传令?

  她不由道:“那等于多寿死在当时的内宫?他未给别人染上病吗?”

  长祥摇头,“没有,此前也有不少内侍染病而亡,多寿,是所有去丰州的太监里,最后一个出事的,他不仅会认药,还会些简单医术,哎,真是没想到。”

  说至此,长祥也看了秦缨一眼,“县主对旧事似乎多有兴趣。”

  秦缨抿了抿唇,坦然道:“查问防范时疫之法时,听几位老太医说了许多丰州旧事,而我母亲和兄长,也死于那场瘟疫,我自然便更想问了。”

  长祥眸色微深,“是了,义川长公主——”

  秦缨苦笑一下,“我与公公一样命大,当年我还在襁褓之中,却也并未染病,只可惜了我母亲和年幼的哥哥。”

  长祥欲言又止一瞬,末了叹道:“多年过去了,县主节哀。”

  秦缨便生出些笑意来,目光一转,见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快步而出,她眉头一挑,“这是谁不适?是陛下?”

  长祥摇头,“陛下的药在勤政殿煎,那是永宁公主的药。”

  秦缨蹙眉,“是公主,她的药未断过?”

  见她一脸怜惜,长祥应是,秦缨吁出口气道:“也难为她了,小小年纪便日日与药为伴,太医院的太医,竟无人能治好公主。”

  长祥眼瞳动了动,只道:“幼儿病症多有疑难之处。”

  丰州之事,长祥还愿多言几句,但关乎其他主子,他却分外谨慎起来,秦缨初次碰面,不好多问,便道:“说起来,也多日未给太后请安了,我去给太后请安,再去探望探望永宁公主,这药膏还有多久呢?”

  长祥忙道:“碎骨要煅烧成粉末,醋煮粟米粥也要熬化,多半还要小半个时辰,县主自去便是,等县主回来了,再做最后一道制膏工序。”

  秦缨点头应下,这才带着白鸳往永寿宫的方向走。

  白鸳低声道:“县主,那此的事还没个说法,后来毒膏之事,郑家两个都被揭发出来,说不定太后娘娘还在气您呢。”

  秦缨无所谓道:“我只管我的礼数便是。”

  二人一路往西边走,半炷香的时辰之后,才到了永寿宫外,值守的太监见她来,立刻入内通禀,没多时出来相迎,“县主请进吧,娘娘正等您。”

  秦缨缓步入宫门,待进了内院,却赫然见永宁站在此处,她出声道:“公主殿下?”

  永宁站在院子角落的梅花树下,翠嬷嬷站在她身边,正无奈地说着什么,听见动静,二人皆是回身,翠嬷嬷面色微变,先将地上一物捡了起来,又福身行礼。

  秦缨走近道:“怎么在这里站着呢?”

  翠嬷嬷笑道:“今日初五,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德妃娘娘和五殿下也在殿内,公主不喜欢拘在里头,便出来透气了——”

  永宁双眸圆溜溜地看着秦缨,忽然,她转身将翠嬷嬷手中一物拿出来,又丢在了院子一角的雪堆里,秦缨定睛一看,却见是一支小小的发簪。

  翠嬷嬷苦笑道:“公主殿下……”

  她倾身捡起来,但下一刻,永宁又拿走玉簪丢在雪里,翠嬷嬷无奈极了,看一眼秦缨,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永宁也看向秦缨,还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此行很值得让秦缨看到。

  秦缨有些莫名,“公主殿下为何扔簪子?”

  永宁眨了眨眼,秦缨又问:“您是想说,让我也学?”

  永宁眸子一亮,立刻点头,秦缨失笑道:“但簪子贵重,不可乱扔的。”

  话音刚落,正殿厚重的帘络被掀了起来,德妃与李玥一同走了出来,看到秦缨,德妃弯了弯唇朝她们走近,可还没走几步,德妃面色微变地加快了脚步。

  秦缨福身,“德妃娘娘。”

  德妃无暇顾及她,点了点头便作罢,又一把拉住永宁,看着地上的发簪道:“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不喜欢也不能随便乱扔,你可知这一支簪子,抵得上外头百姓多久的口粮?你怎么就……”

  翠嬷嬷忙不迭再将发簪捡起,但这时,永宁仰着脑袋望着德妃,露出了几分疑惑与委屈交加的神色,德妃斥责一滞,只好叹道:“傻孩子,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没关系,母妃不怪你,咱们该回去喝药了——”

  说着话,德妃又看向秦缨,“太后娘娘有些乏了,县主快去吧。”

  秦缨看看德妃,再看看永宁,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怪异,而德妃也未多言,拉着永宁便朝宫外行去,秦缨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实在未想明白。

  她定了定神,去往正殿给太后请安。

  进门行了礼,又说了两句拜年的吉祥话,太后慈爱地向她招手,“你这孩子,还知道过年,这都多久没来看哀家了?”

  秦缨上前,坐在太后身边,“本来元正日要来的,但陛下免了拜谒礼,又不许大肆庆贺,云阳便不敢入宫了,今日是父亲腿上痹症又犯,云阳入宫求药,一并来探望太后,您这几日身子可好?”

  太后依靠在迎枕之上,语声有气无力的,“你父亲都难捱,哀家比她长一辈,这冬日自然更是不好过,不过哀家也习惯了,老了,没法子的事。”

  秦缨忙道:“太后娘娘长命百岁,如今的年纪算什么?”

  太后笑开,“你呀,就这口齿未变,还是会讨哀家开心,来人——”

  话音落下,苏延庆捧着个锦盒走了上来,太后指了指道:“就等着你入宫呢,这是你今岁的压胜钱,你看看喜不喜欢?”

  秦缨接过锦盒,打开一看,便见里头躺着一块温润流光的羊脂玉玉牌,秦缨忙起身谢恩,太后笑着将她拉起,“哀家听闻你在外头也不安闲,连那防范时疫,也有你一份功劳,哀家还听说,外头还流传起什么童谣,把皇帝都气病了。”

  秦缨道:“防范时疫,是因云阳想到了丰州时疫,那童谣确有,也不知怎么流传起来的,如今陛下正让人查源头呢。”

  太后轻叹一声,“哪有什么源头,只怕是天意如此啊。”

  秦缨眨了眨眼,似心有忌惮,不敢轻易接话,太后看的笑出声来,“你别怕,就算是天意,也不一定像说的那般凶煞,皇帝身体不适,这也算是应了童谣了,之后若再好好地祭一回天,也就不怕什么了——”

  秦缨扬眉,“祭天?”

  太后颔首,“是呀,钦天监已经在看吉日了。”

  秦缨点了点头,事关天象国运,自不好多说什么,但想到前几日与秦璋所言,不由深深打量了太后一瞬,但只见太后面上皱纹满布,神容也颇为沧桑,若非华服锦衣加身,便只是个身体不佳,慈祥和善的老妇人。

  又说了两句话,见她眉眼困乏,秦缨便提了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