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走远,秦缨秀眉拧了拧,“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星阑面无表情的,“或许,是还记得你从前的英勇之行吧。”
秦缨想了想才回过味儿来,“你——”
没等她说下去,谢星阑当先往殿门口走去,小太监上前来迎接,秦缨只好将话头咽了下去,她看着谢星阑的背影撇撇嘴,未想到此人还会嘲弄她了。
进殿禀告完,贞元帝疲惫整日,也未多言,只吩咐道:“此案涉及皇室,就不在翊卫衙门结案了,将一应证供交给内府,让司宫台去办吧。”
谢星阑应是,贞元帝又道:“赵永繁的案子,你明日仔细些,他的家人不日便要入宫,不管是对他家里,还是对定北侯府,都要有个交代,除此之外,那在外策应江原的内奸,仍然是重中之重,死一个南诏公主,都没有留下个后患严重。”
谢星阑连忙应声,贞元帝又夸了两人几句,这才令他们出宫归家。
走在宫道上,秦缨方才问起江原如何开口,谢星阑道:“审了数日,他就算是个硬骨头,也只是勉力支撑,后来冯萧他们寻了些迷药,更令其意识涣散,如此不备,才招出些细节,但此法不可常用,他也未道出藏在大周的细作是谁。”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秦缨思及此,又拧眉道:“其实在今夜之前,我都没想过阿月是自杀,她用自己的性命栽赃五皇子,除了当着蒙礼道出的那两点之外,还可令五皇子被惩治,届时崔氏不甘,大周朝野也势必动荡,大周越乱,对他们自是有利,但……”
她看向谢星阑,“如此便可令一人甘心赴死吗?”
谢星阑道:“她与蒙礼有私情,此行不仅为了南诏,也算为了保护钟意之人,如此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缨抿唇,“若真是如此,那我便为她不值了,她死后,蒙礼有悲痛,却并不多,他想的多是利用阿月之死威胁大周,并且我看下来,蒙礼和施罗似乎都没想到阿月会死,利用自己栽赃五殿下,应该只是阿月自己的主意。”
谢星阑也皱眉道:“确是如此,蒙礼对她之死毫无歉疚,反是施罗更显沉痛。”
秦缨语声幽幽道:“阿依月是否为了蒙礼才来大周,还无法证实,也不知明日,他们会如何与陛下讨价还价?”
谢星阑道:“多半是大事化小,南诏死了一位公主,大周死了一位将军,他们若是不想掀起战事,便不敢在大周帝都太过放肆。”
秦缨不快道:“阿月是自杀,但赵永繁却是被谋害,这并不能相提并论——”
谢星阑笃定道:“但南诏势必要以此为借口,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谋害赵永繁有他二人之意,眼下阿依月死了,便算是为赵永繁抵命。”
虽不认同,但秦缨知道谢星阑所言有理,她长叹口气,心底浮起一股子无力来。
说话间,二人到了宫门处,还未从城门洞中走出,一道马蹄声从西面传来,秦缨眼风一转,便看见不远处的御道上,正有一路人马从西北方向驶来,队伍走的不快,待看清马车上的灯盏字样,秦缨脚步猛然一顿。
大大的“崔”字随灯盏摇晃,一看便是长清侯府去接崔慕之的车架,除却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之外,前后还有二十多武卫随扈,声势浩大。
见他们行进极慢,便可料想崔慕之伤的不轻,此刻若驾车御马离去,少不得又要撞上,秦缨怕了这家人的殷切,这才停了下来。
谢星阑微微眯眸,“怎么了?”
秦缨摇头道:“我可不想打照面。”
谢星阑黑着脸不语,只盯着远处人马如蚂蚁慢行,崔曜虽并未第一时间替崔慕之求情,可如今这幅阵仗也足见歉疚与心疼,到底是亲生父母,哪里真舍得崔慕之受罪?
谢星阑不说话,秦缨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宫门前灯火晦暗,她二人停在门洞阴影里,莫名有些怪诞之感,想起此前谢星阑那阴阳怪气之语,秦缨轻咳一声道:“我此前那些荒唐事已经过了这样久了,按理大家该忘的差不多了才对。”
她真是不该哪壶提哪壶,谢星阑语声莫测道:“并非许久,也只五个月罢了。”
秦缨听此言颇有深意,讶然道:“难道你也知晓?”
按谢星阑的性子,他对世家间那些儿女情长的流言,就算听到,也只当做耳旁风,绝不会上心,但她如此一问,便觉谢星阑气息重了重。
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清谢星阑神色,只找补道:“其实那些事……只是我不知事任性所为,少时狂悖恣意,想学话本故事。”
谢星阑起先的确不知晓,便有所耳闻,也是雁过无痕,可自从他命谢坚探查一次后,云阳县主对长清侯世子的痴情逸闻,便深深印在他脑子里,且还有越来越清晰之势,他如今,可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他深吸口气,“是吗?”
见他语气大不寻常,秦缨一时心虚,“是呀,好比说学戏,并非是听闻崔慕之去过戏楼,我才要学,其实只是我自己想见识罢了——”
谢星阑胸膛一阵起伏,秦缨却还未停。
她语气坦荡道:“还有什么去国子监,难道女子便不能入学监读书习文?再比如,外头说我为崔慕之拒三次太后指婚,其实我本就不——”
“哎,你等等——”
谢星阑再听不下去,大步出了门洞,秦缨见崔家人还未走远,忙跟上来,“你慢着点呀,若再碰上,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激之言。”
谢星阑倏地驻足,秦缨差点撞在他身上,便见他背脊板正,头也不回道:“若你非当初,平常心相待便是,他们致谢,很令你为难吗?”
秦缨苦滋滋道:“我是平常心,可旁人不做寻常啊。”
她有些郁闷,“谁要从前那些荒唐事,确是‘我’所为呢。”
谢星阑紧握腰间剑柄,“你倒知道。”
秦缨无奈嘀咕,“我也不想的……”
话音刚落,谢星阑又转过身来,他眸子黑得惊心,一错不错问她,“倘若此番入狱的并非崔慕之,你可还会如此不计后果翻案?”
秦缨一愣,“什么?”
话出口的瞬间,谢星阑便有些后悔,他心中明明有答案,也素来最会隐忍自控,此时却这般压不住气性,但幸而秦缨只满眸迷惑,并未发觉他的心思。
谢星阑强定心神,亦缓了声气,“没有忘记前事的不止崔家,还有太后与皇后,此番帮了崔慕之和李玥,最不快的便是她们。”
秦缨面露恍然,“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无论太后和皇后如何想,我所为也是一样的,难道太后会觉得我是为了崔慕之才尽力破案?”
谢星阑刚压下去的气闷又冒起来,直顶的他胸腔生疼,连他也有一二刻止不住这样想,更别说其他人了!
见他默认,秦缨不禁道:“你不必担心,我早就对太后说过,再没从前那番心思了,今日太后即便心中不快,但我不求名不求利,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往后多入宫请安,时间一长,她不会放在心上。”
顿了顿,秦缨迟疑道:“你不高兴吗?”
这般一问,竟令谢星阑心腔微酸,他避开她视线,直往马车旁走去,“我高兴,案子定了,自是高兴。”
秦缨不信,“你是怕太后将今日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我看得出,你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几番多言,是不想我成为众矢之的,本来此案尚可拖延,但那会子陛下有意护着五殿下,太后便要逼迫陛下杀崔慕之,这实在紧迫。”
谢星阑走到秦缨马车旁,一把掀开门帘,“上车。”
他实在不想再听秦缨念叨“崔慕之”三字。
秦缨“哦”了一声,忙不迭爬上马车,待掀开窗帘,便见谢星阑翻身上马,是要送她归家,秦缨狐疑地盯了他片刻,等马车辚辚而动之时,方才靠在车璧上出神,今日谢星阑怎如何奇奇怪怪?
两天一夜未归,沈珞驾车一路疾驰,两炷香的功夫不到,马车便停在了临川侯府外,秦缨跳下马车,谢星阑高坐马背上道:“进府吧。”
秦缨仔细看他,见他眉眼已如常,方才松了口气,她拾阶而上,刚叫了门,门房便欢喜地开门迎她,跨入门槛时,秦缨又回头看,见谢星阑尚未调转马头,心腔倏地一跳。
“公子,咱们也回去吧!”
谢坚跟了一路,看出谢星阑不快,说话声都低了三分。
侯府大门已关上,谢星阑应声,马头调转后,手中长鞭扬起,重重地落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眨眼间便疾驰出一射之地。
更深霜露重,马速越快,冷风越似刀子一般割在谢星阑脸上,但他仍不满意,又对着地上雪泥空甩一鞭,那力道悍狠,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心底压不住的酸意烟消云散。
第196章 纵欲
秦璋等了两天一夜, 听闻秦缨回来,立刻往前厅迎她,见她披着斗篷进了院门, 先上下打量,生怕她少了根头发丝儿, “缨缨,终于回来了,宫里到底出了何事?”
“爹爹不必担心, 已经解决了——”
秦缨搀着秦璋进门,秦缨先吩咐厨房备晚膳, 又问:“说是崔慕之害了南诏公主, 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还将你留在宫里!”
秦璋大为不满, 秦广也道:“昨夜侯爷担心的一夜未眠。”
秦缨心底愧责, 连忙将阿依月之死道来,一听崔慕之被抓个现行,秦璋与秦广皆是不信, 秦缨又道:“真凶自然不是他,是他要为其他人顶罪。”
秦璋皱眉,“顶罪?为德妃?为五皇子?”
见秦璋如此敏锐, 秦缨忙点头:“爹爹英明, 正是如此……”
秦缨将前后因果道来,最后说:“南诏人本以为坐实了五皇子谋害阿月, 得利更甚,但却不想紧要关头, 被女儿看出关窍——”
说至此, 她话锋一转,“其实那根本不是意外, 而是阿月故意布局,只为了自杀栽赃五殿下。”
秦璋与秦广只似听话本故事一般,齐声问:“自杀?”
秦缨站起身来,一边比划一边解释,秦璋二人面露恍然,这时秦广道:“如此说来,五皇子是无辜的,崔慕之替罪凡是自作聪明?”
秦缨点了点头,“也能这样说。”
秦璋叹了口气,“那太后和皇后如何说?”
一听此言,秦缨便知秦璋也在担忧,遂问:“爹爹是否也以为太后娘娘会怪罪于我?”
秦璋欲言又止一瞬,终是道:“今日于他们而言,是极好的机会,如今机会没了,皇后多半不快,但她们应该看得出,你并非偏帮,想来也不至于怪罪。”
见他言辞有所保留,秦缨蹙了蹙眉:“二殿下与五殿下之争,已到了这般棘手之时?太后与皇后要不顾两国邦交,令五皇子背上谋害公主之罪?”
秦璋叹气,“本还不至于如此,但七月忠勇侯府出事之时,陛下对那府崔氏多有回护,这才惹得郑氏一脉不满,起初只是郑氏与崔氏相斗,这几月过去,便成了夺嫡之斗。如今朝中立储之声渐大,倘若五殿下真谋害了公主,那他再无争夺太子之位的可能,但你帮他洗清了罪责,他便算是虚惊一场,那皇后和太后自然是失望。”
秦缨知道原文剧情,因此她默了默,很是不解道:“陛下有三子,二殿下的声名最好,皇后娘娘雍容华贵,亦颇有母仪天下之风,三殿下虽显平庸了些,但淑妃娘娘与世无争,性情淡泊,也有可取之处,可怎么陛下尤其爱重德妃与五殿下,这是为何?”
秦璋眸色暗了暗,语气深长道:“这便要从当年说起了。”
秦缨屏息静听,秦璋道:“陛下生母早逝,在太后亲生皇子夭折后,才被抱到太后膝下养着,长大后封为郡王,早早出宫立府,先帝子嗣稀少,弥留之际传位给了陛下,陛下十八岁继位,继位之初便迎娶了皇后,自然,这是太后做的主,为了怕朝臣非议,又同时为陛下纳了平昌侯裴家的女儿,便是如今的淑妃娘娘,在两位娘娘之前,陛下在郡王府曾有过一位妾室,还孕有一子,却不想生产之时母子皆亡。”
秦璋顿了顿,又道:“皇后与淑妃入宫之后,主次分明,相处和睦,在贞元二年,相隔三月诞下了皇子,彼时陛下大行削藩之策,引得西南几位藩王不满,尤其是信阳王世子李长垣,他父王前岁刚过世,按理,隔年便要让他继承信阳王之位的,可陛下要削藩,自然不愿他继承,贞元三年初,他在信阳起兵造反。”
秦缨听得认真,秦璋狭眸道:“那时候西南和北疆边境不平顺,北府军和镇西军自顾不暇,这时,陛下自己做主,要纳长清侯崔家的女儿为妃,在当时看来,不过是为了拉拢武将,稳定人心,纳妃不到半月,叛军便打到了洛州——”
秦缨一惊,“那岂非没几日安生日子?所以陛下到底喜不喜欢德妃呢?”
秦璋苦笑,“这便不知了,但当时陛下身侧有皇后与淑妃琴瑟和鸣,谁都不觉得德妃会得宠,一切的转机,发生在丰州——”
秦璋抿了抿唇,“当年……陛下也曾染过时疫,此事虽对外隐瞒不报,但后来还是听到了些风声,那时候皇后与淑妃膝下尚有幼儿,皆以幼子为重,唯独德妃无甚牵挂,那时疫凶险,能要人性命,也不知德妃哪里来的胆子,竟自己去照顾陛下,由此,才分外得陛下看重,后来丰州之困得解,陛下眼底便再无其他人。”
秦缨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旧事!若有这份不顾安危的照拂,那的确会令陛下看重。”
秦璋和缓道:“不错,内宫之事复杂,你公事公办尚可,切莫卷入其中。”
秦缨心神微紧,忙点头应是,说话间晚膳送了过来,秦缨自陪着秦璋用膳,膳毕疲惫涌上,秦璋也不多留她,令她早些回去歇下。
秦缨前脚一走,秦璋面色便暗了下来,一旁秦广亦忧心道:“侯爷,此事牵扯争储,只怕不会轻易过去……”
秦璋抿了抿唇,“只要与缨缨无关即可。”
……
秦缨一夜好眠,翌日起身时,见天穹如碧,冬阳初升,竟是个久违的大晴天,她往前厅用膳,刚走到门口,便见秦广和秦璋在一脸唏嘘地说着什么,她快步进门去,“爹爹,生了何事?”
秦璋看了眼秦广,秦广便将一张抄来的邸报递给了秦缨。
秦缨狐疑接过,秦璋道:“陛下收回了帮南诏治水的承诺,南诏也不敢有异议,明日便启程离京,届时会带走南诏公主的尸首,再在明岁开春之后,奉上南诏珍宝,以表忠顺。”
邸报之上寥寥数字,与秦璋所言无二,秦缨眉头大皱,不解道:“那南诏可曾承认赵永繁是他们所害?”
秦璋摇头,“自然绝不可能承认。”
秦缨小脸皱作一团,“那便如此不明不白了了此事?”
秦璋拉着秦缨坐下用膳,安抚道:“一旦承认便落了口实,现下所有的线索和证据,他们都可狡辩不认,再加上阿依月已经死了,陛下也没道理扣留南诏人,据说他们已经送消息回了南诏,南诏王已知他们即将启程,耽误太久,只怕边境会起战端。”
秦缨憋闷道:“这是拿他们没办法了。”
秦璋抚了抚秦缨发顶,“只能想着,阿依月之死算是给赵将军偿命了。”
秦缨未想到真被谢星阑说中了,顿了顿道:“待会儿我走一趟金吾卫衙门看看。”
话音落下,秦缨一眼看到了堂内放着的几只箱笼,“这是何物?”
秦璋撇了撇嘴,秦广道:“是长清侯府送来的谢礼,说本该亲自登门,但昨夜陛下斥责了他们,长清侯与崔慕之都要禁足思过,这才不能亲来,又说里头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珍玩,还有一套稀罕的道经,是送给侯爷的。”
秦缨一讶,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夜谢星阑黑沉沉的脸,她忙道:“这怎好收?我又不是为了崔慕之。”
秦广笑道:“您放心,自是收不得,是他们府上下人,我们说不收,他们竟将礼放在门口便走了,待会儿便叫人退回去。”
秦缨松了口气,“可不好再与他们多有干系。”
用完早膳,秦缨趁着天气晴好,直奔金吾卫衙门去,两炷香的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衙门之外,秦缨刚跳下马车,遇上冯萧从门内出来。
见她来了,冯萧连忙行礼,“拜见县主,您怎来了?”
秦缨朝他身后看,“谢大人可在?”
“谢大人在宫中未归。”停顿一下,冯萧又低声道:“江原昨夜死了。”
秦缨眉梢一扬,“怎会死了?”
冯萧苦恼道:“对他用了几次迷药,本以为他是意识不清之态,却不想昨夜那迷药效用已不足,他径直咬舌自尽了。”
一股子凉意爬上秦缨背脊,她定了定神问:“那奸细的事,他还未交代?”
冯萧点头,“他一口咬定并无奸细,说对内传递消息,只是把赵永繁诱骗去了揽月楼,他对赵永繁道明身份,又说自己与崔毅交好,无意之间,探得崔氏有人与南诏勾结,就在赏雪宴那天晚上,赵永繁受了骗,这才在那夜去了揽月楼。”
秦缨拧眉,“那吸引竹蜂的香粉从何处来?”
冯萧摇头道:“他并未交代。”
秦缨面容微沉:“他在保护奸细——”
冯萧有些自责,正待接话,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秦缨几人也朝门内看去,下一刻,一个着湖蓝箭袖武袍的年轻公子走了出来。
冯萧扬眉,“小段将军?您这是——”
出来的人正是段柘,他呼吸急促,眉头紧拧,一眼看去便是副身体不适之状,得冯萧探问,段柘却一脸不耐,又目光四扫,急切地等着什么。
秦缨见他满头大汗,也问:“段公子这是怎么了?”
段柘对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话间,两个侍从从内快步跟出,其中一人跑进不远处的衙门侧门,很快牵出了两匹马儿,段柘紧盯着他动作,又喝道:“快点!”
不过这片刻功夫,段柘颜面微红,焦躁难安,落在身侧的指节不住地紧握松开、松开再紧握,好似身上有何苦痛难忍。
秦缨盯着段柘,一股诡异之感油然而生。
牵马的侍从走近,段柘大步迎上,他一脚踏上马镫,可上马至一半时,忽然脱力地滚倒下来,幸被两个侍从抱住,才堪堪将他托了上去。
他面上怒意微盛,因秦缨几人看着才不好发作,在马背上坐稳后,双腿一夹马腹,扬鞭重落,疾驰而去。
秦缨秀眉紧皱,冯萧在旁道:“也不知怎么了,小段将军这几日总是怪怪的,体虚不说,性子也急躁了许多……”
秦缨问:“他总是如此?可知是为何?”
冯萧闻言轻咳一声,敛眸道:“有人说他、说他常流连风月之地。”
冯萧之意,乃是段柘纵欲过度,秦缨愣了愣,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段柘离开的方向,冯萧抓了抓脑袋道:“大人不在,等大人回来,小人会告诉大人您来过。”
秦缨点头,“好,你去忙吧,不耽误你。”
冯萧道:“小人要去大理寺一趟,先告辞了。”
待冯萧离开,秦缨仍站在原地,白鸳不明所以,“县主怎么了?咱们可要回府去?”
秦缨回过神来,“冯萧刚说要去大理寺?”
白鸳点头,“不错。”
秦缨心念微动,想起了李芳蕤来,李芳蕤婉拒指婚,却暴露了对方君然有意,已过了数日,她还未得机会与李芳蕤碰面,不妨今日去郡王府探望探望。
她吩咐道:“去找芳蕤——”
第197章 归国
到宣平郡王府时, 日头已升至中空,李芳蕤听闻秦缨来访,立刻亲迎了出来, 还未近前便道:“昨夜我听我哥哥夸了你好半晌!你又立功了!”
秦缨失笑,“你都知道了?”
李芳蕤拉着秦缨往自己院中去, 边走边感叹,“哥哥都说了,我真没想到阿月会出事, 且还是自杀,她那样的性子, 竟会舍弃自己性命。”
秦缨也有些唏嘘, 又忽然想起, “那夜你也在?”
李芳蕤点头, “自然呀,我与父亲、母亲入宫赴宴,夜宴之后, 我们便离宫了,后来的事都不知道,还是等到半夜, 才收到消息, 当下吓了一大跳,又听说陛下接了你入宫。”
二人入了院子, 李芳蕤与秦缨去暖阁说话,待落座, 秦缨道:“那天夜宴上, 你距离阿月多远?”
李芳蕤道:“她的坐席靠前,我与她隔了两张桌案。”
她知道秦缨要问什么, 便沉声道:“其实那天晚上,我看她第一眼便觉古怪。”
秦缨凝眸,“怎么个古怪?”
沁霜奉上茶点,李芳蕤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道:“感觉她很不高兴,当时萧湄坐在她身后,我呢,坐在萧湄之后,她来时我们都在,她冷冷地剐了我们一眼,我甚至觉得,她还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带着一种对周人的仇视,后来行宴之时,我虽看不到她正脸,但她兴致不高,太后与她说话,她都只短暂应一声。”
秦缨沉声道:“她当时已经决定自杀栽赃五殿下了。”
李芳蕤点头,“是,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但昨夜哥哥回来道明真相,我方才顿悟,当时她已经决定自杀,而她栽赃五殿下,也是想帮南诏拿到大周的冶铁之术,她根本不愿留在大周,她对大周多半有仇视之心……”
微微一顿,李芳蕤道:“但我还是觉得,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若为了赵将军之事,别说眼下没找到实际证据,便是找到了,难道陛下真的要杀了她?我觉得陛下不会,至多是要南诏以其他方式弥补大周,而施罗与蒙礼,可咬死不认,陛下也不能怎么样。”
这一言说的秦缨心底也沉甸甸的,她迟疑一瞬道:“人死灯灭,有一事说出来或许已经没有价值,但我想,这件事才是压垮阿月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芳蕤扬眉,秦缨道:“除了这些家国利弊之外,她或许还困于一个‘情’字,你还记得前次我让你和方大人说话,而我在远处听吗?”
李芳蕤立刻点头,秦缨便道:“其实是赏雪宴那夜,我曾听见她与蒙礼有私情。”
李芳蕤吓了一跳,“他们不是兄妹?”
秦缨道:“并非亲兄妹,自然可能生私情。”
李芳蕤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难道是蒙礼逼她?又或者,在蒙礼愿意她留在大周开始,她便已经渐渐死心——”
李芳蕤太过震惊,碎碎念一般分析阿依月为何走上自杀之路,末了摇头长叹,“必定是被心爱之人背叛,这才令她心灰意冷。”
二人沉默片刻,秦缨打起精神道:“罢了,今日早朝的事,你可知道了?”
李芳蕤颔首,“知道,南诏要走了。”
秦缨叹了口气,“此事也只能如此不了了之了,我今日来,其实是因为担心你,几日前我入宫陪太后听戏文,那日太后曾提过,你婉拒了太后指婚,且郡王妃入宫,还直言了你的心思——”
李芳蕤微讶,“太后告诉你的?”
秦缨点头,李芳蕤无奈道:“我就知道,是瞒不住的,只怕皇后也知道了。”
她面上闪过一抹窘迫,这才涩然道:“你可不知道,太后有意把我指婚给郑钦,你说可怕不可怕?”
“郑钦?太后这是想让你父亲与郑氏一家?”
李芳蕤摊了摊手,“看着像,但我哪能进郑氏的门啊,自然是极其不愿,而如今朝上立储之声极大,父亲母亲也不愿站队似的与郑氏结亲,我本不敢让他们知道我心意的,但见他们也苦恼,我便干脆明说了,好歹有个借口先打消太后的念头——”
秦缨惊讶于李芳蕤的勇气,“那郡王如何说?”
李芳蕤轻咳一声,“我父亲自然看不上方君然的,但我母亲说父亲与哥哥掌兵,不愿我嫁个武将,说文臣也不错,方君然亦是年轻一辈翘楚,倒是向着我的。”
秦缨仔细回想,却记不清原文中方君然在后来有何功业,便迟疑道:“但你前次说方大人在朝野间已惹了不少世家,他以后……”
李芳蕤哼道:“他若成了郡王府的乘龙快婿,其他世家敢如何?”
秦缨了悟,笑道:“那你是想好了?”
这一问,李芳蕤又弱了气势,眼底还闪过一丝恼意,“眼下只是当做个借口,我可不会这样简单便想嫁人,更何况……这位少卿大人,似乎也不想求娶高门之女。”
见秦缨满眸疑问,李芳蕤撇嘴道:“我父亲知道了此事,先派人去查了查他在京中官声如何,又与何人交往,还让哥哥去探探性情,我哥哥便想着,不妨下个帖子请他过府一叙,可谁想到,他竟以衙门事多为由婉拒了,然后父亲还查到,说他刚中探花,便被几家人旁敲侧击过,但他都未回应,很是心高气傲。”
李芳蕤越说越不服气,眼底更生几分落寞,又看向秦缨道:“可惜我不会衙门那一套,平日里也难与他有何交集,不似你与谢星阑——”
秦缨还想安慰,一听此话骤然一惊,“这……这不好相较。”
李芳蕤苦笑,“我不说你们有私情,是说按我想的,也该是先与一人知根知底,相处甚多,知他性情,晓他好恶,看准看透了,方才能托付余生不是?”
秦缨心底波澜阵阵,面上却还稳住,“不错,正该如此,绝不可盲婚哑嫁。”
李芳蕤长眉紧拧,“可……可谁知他不识抬举,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难道还指望我巴巴地找他去?”
秦缨谨慎道:“眼下的确不知方……”
“不过!不过凭何不能女子主动?”
秦缨话未说完,李芳蕤却自己有了主意,秦缨一愣,顿时笑出声来,“你呀你,所以你早想好了!”
李芳蕤面颊微红,却又道:“今日是郑钦,明日是李钦,我若不自己争取,早晚逃不了被指婚,刚好眼下还有个瞧着顺眼之人,我何必故作骄矜?”
秦缨笑着应好,“是,你想的极对——”
见她笑意里满是戏谑,李芳蕤也端不住,嗔怪道:“你倒笑我,你昨夜帮了五殿下,太后必定恼了,你的婚事也未定,她没指婚到我身上,说不定会看上你,此前不就帮你指过?若我没记错,太后还有意撮合你与我哥哥呢!”
秦缨笑意一滞,倘若人人都担心一事,那或许当真比她想的严重,而李芳蕤被指婚在前,如今中意之人又无回应,又怎知她自己不会陷婚嫁之困?
秦缨只觉头大,而这时,李芳蕤道:“天,太后最看重的便是郑家两位公子,她不会拿捏我未成,又想将你指给郑钦吧?”
秦缨简直背脊一凉,“必不可能,我父亲手无实权,她定看不上我。”
李芳蕤道:“但你聪明啊缨缨,这些谜案危局,皆是你破解!你若是男子,三法司早有你一席之地!你可知坊间都在传临川侯府有位小青天了?何况,郑氏还有两位公子——”
说至此,李芳蕤眉头紧紧一拧,“不好,我真是替你担忧起来,那郑钦也就罢了,你可不知那郑氏二公子,很是混账——”
郑钦乃信国公郑明跃之子,但郑氏中,还有位二公子郑炜,乃是金吾卫大将军郑明康之子,郑嫣的亲哥哥,秦缨少与此人打照面,忙问:“他怎么混账了?”
李芳蕤轻声道:“往日就不说了,他不好好在国子监进学,整日斗鸡走狗,就是个纨绔子弟,但我听哥哥说,大抵五日前,郑明康要让他拜前吏部尚书为师,以后好走文臣的路子,还专门备了拜师宴,但到了拜师宴那日,他却死活不愿去,气的郑夫人都大骂他,但他不知吃了什么豹子胆,顶撞母亲不说,连他父亲的话都不听,府里闹了好大一场,郑氏也丢尽了脸面,京城世家都知道了。”
秦缨听得惊讶,“拜师是好事,怎么闹成这样,且……郑钦前些日子也出过岔子,又因差事办砸了,被陛下禁足在府中了。”
李芳蕤撇嘴,“这两兄弟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往日国中除了天家李氏,便是他郑氏,自然眼高于顶毫无忌惮,总之,你绝不能嫁去他们府上。”
秦缨失笑,“你安心,若太后真如此,那我也学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