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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房本是侯府之人,闻言忙道:“二公子,两位将军都在,侯爷和大公子天黑时也过来了,此刻都在灵堂。”

  杜子勤与秦缨快步入府,待入东跨院的灵堂,果然见肖琦与宋文瑞二人正在给赵永繁烧纸,定北侯杜巍和杜子勉正在门口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几人齐齐回头,见杜子勤与秦缨来了,皆面露讶色。

  “你们怎么来了?”

  杜巍话音落定,又疑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秦缨快步上前,“侯爷,两位将军,我此来,是问你们一件事,我白日里验尸之时,看到赵将军身上疤痕无数,尤其肩头与后颈,有一片细小的圆形疤痕,那疤痕不似锐器所伤,他此前是否被什么攻击过?”

  此言一出,杜巍眉梢一扬,肖琦与宋文瑞也对视一眼,肖琦不解道:“县主说的,是他被毒蜂袭击后留下的伤痕?”

  秦缨与杜子勤面色齐变,秦缨道:“仔细说说!”

  肖琦沉吟一瞬道:“老赵这个人心智坚韧,就算骨子里是个文人,但上了战场,也是从不发怵,但他唯独怕蜂虫,因两年之前的盛夏,我们与北狄打过一场追逐战,后来追到了幽州北面百里的密林之中,仗还没打上,却遇到了毒蜂,北狄人跑得快,我们的人却被留下,当时老赵那一小队十二个人,各个都被蛰的满身大包,有个小兄弟未护住脑袋,脑袋上伤势严重,还因此没了性命,老赵也是养了半个多月才好。”

  杜子勤最知道毒蜂的可怖,他又问:“都有谁知道此事?”

  肖琦不明所以,“当时我们营中之人都知道,北面的毒蜂厉害,各个铜板大小,毒性亦强,当时他们生死一线,侯爷还派人去幽州城找大夫,大夫来了几轮才把人救回来,从那以后,他们几个都怕了此物,平日里听见飞虫嗡鸣,都要立刻拔刀。”

  秦缨面沉如水,“果然如此——”

  肖琦与宋文瑞惊疑不定,杜巍问:“为何问此事?”

  秦缨眉眼一肃,沉声道:“侯爷,白日里我验尸,见赵将军身上疤痕遍布,想着他战场杀敌吃了不少苦头,伤疤在所难免,便未曾细究,而今日去未央池,也未想明白赵将军坠楼之前为何挣扎惊呼,他沙场御敌多年,总不至于被阿赞曼的影子吓得坠楼,直到下午,我看到了杜公子耳下被毒蜂蛰后留下的疤痕,那疤痕与赵将军身上的十分相似,我这才想到了凶手谋害赵将军的手法!”

  肖琦与宋文瑞眼瞳一瞪,杜子勤亦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脸颊。

  秦缨道:“凶手知道赵将军曾被毒蜂袭击之事,也知道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此物,因此,在赵将军身上留了捕蜂的香粉——”

  杜巍一惊,“那粉末是捕蜂所用?可这个季节京城哪来的毒蜂?”

  秦缨寒声道:“冬日少见飞虫,尤其是蜜蜂,但有一种竹筒蜂在秋冬季节仍然十分活跃,它们依竹而生,在竹筒之中筑巢,天气暖和之时才出来采蜜,此蜂可入药,有祛风定惊,行气消肿之效,价值不菲,于是专门有捕蜂人制作香粉吸引竹筒蜂——”

  杜子勉骤然道:“揽月楼西南正有一片竹林!”

  杜巍几人也想到此处,眉眼皆是一沉,秦缨颔首,“不错,正是那片竹林,我和二公子,刚从未央池过来,我们已经试过,捕蜂香粉果真能引出林中竹筒蜂。”

  秦缨语气肃然道:“那竹林在梅林之外,从梅林去揽月楼正要经过竹林旁,赵将军身上有香粉,路过之时,香粉的气味儿被寒风带入了竹林中,惊动了竹筒蜂,竹筒蜂循着气味儿追向赵将军,多半是赵将军上楼之后才飞到了他身上,而赵将军不熟悉地形,楼中也漆黑,他不知来的是不易攻击人的竹筒蜂,却不愿困在阁楼中,只想着先出屋子才好,惊慌失措之下夺门而出,本可绕着楼阁逃散,却不想门外地上结冰,那围栏也不堪承力——”

  肖琦惊愕难当,“所以他毫无防备之下冲出了门,扑坠下楼!而底下人看着,只以为他是被那南诏鬼神所挟,这才有了什么诅咒杀人的说法?!”

  秦缨应是,“凶手利用光影与蜂虫,这才有了鬼神凭空杀人之效!赵将军坠楼之后,身上被鲜血浸透,香粉气味儿散去大半,再加上深夜寒风萧瑟,我们去揽月楼的人也多,因此竹筒蜂受惊之后回了林中,我们只听见寒风呼呼,竹林飒飒,自然想不到几只蜂虫竟可夺人性命……”

  听完秦缨有理有据之言,杜巍面色亦黑沉的厉害,“好狠毒精巧的设计!幕后之人要杀永繁,还用了这一番布置,足见此人早有预谋!”

  灵堂当前,赵永繁的遗体就静静地躺在棺床之上,经过这几日,众人终于明白赵永繁因何而死,肖琦一时眼眶赤红,“侯爷!他们为何要杀老赵?是不是知道了老赵的厉害!”

  杜巍微微眯眸,威仪迫人的面颊上,显出了几分肃杀来,忽然,他看向秦缨,“谢大人在何处?你是自己勘破了永繁被害的诡计?”

  秦缨道:“午后我与谢大人分头行事,他应是查到了什么,人并未在未央池逗留太久,此刻我也不知他在何处,眼下虽破解了赵将军遇害之局,但只凭这些,还不够锁定凶手,并且凶手虽能利用毒蜂害人,但也要赵将军自己去揽月楼才好。”

  杜巍眼底寒云密布,依然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军中知晓永繁身份之人便不多,京城中人,又有几人知晓?就算知晓,又怎能布局杀他?当夜赴宴之人,永繁几乎一个也不认识,那香粉,又是如何到他身上的?”

  杜巍掌兵多年,思虑自是周全,听闻此言,秦缨看下肖琦道:“这便要两位将军好生回忆了,当天晚上,都有谁与赵将军言谈过?凶手很有可能是不经意间将香粉抹在他身上,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肖琦看向宋文瑞,宋文瑞也一脸诧异,“当夜我们都在林中赏梅,后来推演战法,永繁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

  肖琦也道:“是啊,我说的正在兴头,也没瞧见他何时走的。”

  秦缨皱眉看向杜子勉,当夜杜子勉也是赴宴之人,杜子勉道:“我离开长亭之后,也与肖琦几人在一处,只在中间看到不远处挂着香囊,去解了一个灯谜,与他们也就几丈距离,当时他们那处人挤人,我并未留意赵参军在何处……”

  秦缨秀眉紧蹙,“那看来要等谢大人了,当夜众人查问的证供,此刻在谢大人那里。”

  肖琦道:“这个时辰了,他可还会来此?”

  夜色如墨,秦缨也纳闷谢星阑去了何处,按理,他应在黄昏之前到百草街与她汇合,可陆柔嘉都重新配好了香粉,眼看天色将黑,也未见他前去,秦缨无法,这才先往未央池去,她便道:“许是有什么关键线索,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一日不露面。”

  肖琦和宋文瑞满面焦灼,杜巍倒是老神在在,“不急这一晚,如今疑问众多,还要靠你们继续探查才好,务必弄清楚永繁为何去揽月楼。”

  秦缨也点头,“不错,眼下仍不知凶手动机。”

  肖琦轻哼一声,“要我说,谁都有可能,老赵是我们军中宝贝,外族人忌惮大周兵马强盛,咱们自己人呢,也可能嫉妒北府军一家独大,毕竟那两家……”

  “休得胡言。”

  杜巍不快呵斥,肖琦忙敛容,“属下失言。”

  秦缨自知肖琦口中“那两家”指的是谁,见杜巍面色不善,她也只能做懵懂模样,这时杜巍换了副和蔼声气,“让县主见笑了,军中粗人,素来直率——”

  秦缨干干牵唇,杜巍便道:“今日实在多亏县主,至少让我们知道永繁是如何身亡的,谢大人那边,也不必着急,眼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免得回去晚了,你父亲那里我不好交代,让勉儿送你——”

  秦缨也知自己是一外人,便是真有怀疑,杜巍也不会当着她面直言,她点头应好,婉拒了护送,自己带着白鸳告了辞。

  上了马车,白鸳也狐疑道:“谢大人怎消失了整日?也不给您个说法。”

  秦缨定神道:“如今不比南下时,自无需事事知会。”

  话虽如此,秦缨到底心生几分怅然,待回了侯府,便与秦璋道明今日所得,秦璋听得咋舌,“赵参军竟真是为人所害——”

  秦缨叹气,“的确令人心惊。”

  见秦缨精神恹恹,秦缨只当她疲惫,一通夸赞后,先令她回院中早些歇下,待秦缨离去,秦璋方才看着窗外夜色出神。

  立下战功的将军死在皇家御院之中,莫说是文武百官,便是秦缨,也觉心头压着千斤之重,辗转反侧半晌,方才入了梦乡……

  “县主,县主醒醒——”

  秦缨只觉自己才合眼,白鸳的声音便忽然在耳畔炸响,她朦胧睁眸,便见白鸳披着外袍,发髻都未挽,“县主,宫里来人了!”

  秦缨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宫里?”

  她撑坐起身,朝窗外看,仍是一片漆黑,白鸳道:“不错,是宫里的人,陛下要见您。”

  秦缨顾不得震惊,忙起身更衣,“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鸳一边帮她一边道:“卯时过半。”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若无急事,宫里不至于等不到天亮……

  她一边猜测所来为何,一边穿衣挽发,不过片刻,便披上斗篷出了院门,一路疾行至前厅时,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屋内传来秦璋不快之声。

  “……公差的确要紧,但这天都没亮,真就火烧眉毛了?缨缨一个小姑娘,陛下怎拿她当文武百官一般使唤……”

  “爹爹息怒——”

  秦缨走到门口断了秦璋之言,看到她来,秦璋脸色才好看了几分,而宫里来的小太监站在末位座次处,坐也未坐。

  秦缨安抚地看了秦璋两眼,径直问小太监:“出了何事?”

  小太监倒是笑盈盈的,行了一礼后才道:“是赵参军的案子生变,陛下请您入宫……”

  见秦缨多有惊诧,小太监又道:“谢大人已经在宫里了。”

  谢星阑既已入宫,秦缨便安心了两分,但随即生疑,此刻正是早朝都还未完,到底生了何种变故,令贞元帝急召她入宫?

  秦缨不敢拖延,很快坐上了进宫的车架,冬日天亮的晚,马车一路行至宣武门前,才见天边亮起了一丝鱼肚白,待下了马车,却连出宫的文武百官都未遇见,足见今日早朝散得极快。

  待进了城门步入去崇政殿的宫道,秦缨一颗心跳的快了三分,冬日清晨天寒,秦缨脸颊被寒风刮得生疼,等到了崇政殿,小太监上前通禀,殿内却响起男子悲痛欲绝之声——

  秦缨仔细一听,当即蹙眉,竟像有人在喊冤。

  没多时,黄万福从内走了出来,“县主来了,陛下请您进去——”

  秦缨点了点头入殿,刚一进门,她便脚步一顿,只见殿内齐刷刷六人,除了左侧的谢星阑之外,信国公郑明跃,长清侯崔曜,定北侯杜巍皆在列,而崔慕之面色煞白地站在右侧末位,殿内正中,跪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

  秦缨凝神静气,正徐步上前行礼时,跪着的男子又喊起冤枉来,“陛下,陛下恕罪,微臣崔毅,以崔氏满门荣耀发誓,绝不敢有叛国通敌之行”

  “叛国通敌”四字犹如惊雷,直令秦缨顿足,而此时,崔慕之忍不住抱拳上前,“请陛下明查,定是有人诬陷崔大人——”

  贞元帝在御案后眯眸,“你是说,是谢卿带着龙翊卫诬陷你叔父?”

  崔慕之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微臣、微臣不敢。”

  贞元帝短促地冷笑了一声,这时才将目光落在秦缨身上,“云阳,你来的正好,朕已经知道你破解了赵永繁是如何身死的,但如今事情有变,朕要令你好生分辨分辨,赵永繁之死,是否与南诏人有关——”

  秦缨尚不知怎到了这步田地,谢星阑见状对贞元帝道:“陛下明鉴,按如今的证据,再加上当夜众人证供,阿依月是最有可能藏于邀月楼之人。”

  贞元帝皱眉,“那又是谁将吸引毒蜂的香粉抹在了赵永繁身上?赵永繁不喜异族人,又岂会让南诏人近身?”

  谢星阑微微一顿,寒声道:“若微臣所猜不错,在我们周人之中,应是有一内奸与南诏人里应外合谋害了赵参军——”

第183章 爱财

  贞元帝不敢置信, “内奸?!”

  谢星阑颔首,“按照当夜众人证供,在赵永繁离群后, 再无人见过他,但若真是如此, 那赵永繁身上的香粉便没了解释,因此定是有人撒谎,借言谈之机将香粉不知不觉间抹在了他身上, 他不会与南诏人私下接触,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抹香粉的乃是我们大周自己人。”

  谢星阑所言, 便是秦缨都无可辩驳, 但杜巍忍不住道:“当日梅林之中并无守卫与随从, 只有赴宴的年轻小辈和朝中年轻官吏,你的意思是,他们之中有人与南诏勾结?”

  贞元帝亦目光一转看向崔毅, 寒声道:“崔毅,你老实交代,赵永繁的身份, 是否从你手中漏出?那失踪之人, 你是否早知其身份有异?”

  “陛下,微臣冤枉, 微臣实在冤枉——”

  崔毅悲声喊冤,“微臣得陛下看重, 在工部任虞部郎中之职, 北府军这几年军备所用原料,微臣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只因听说石漆得来不易,微臣便遍阅天工匠术之古书,又寻访会探地脉之奇人,想求个更万全的采石漆之法,也是想着不负皇恩……”

  崔毅红着眼眶,喘了口气又道:“那姓江的商团专门跑西南乾州、昆州之地,寻常是倒卖极品玉石的,西南多山,他江家祖上据说又承过官办矿场,最擅勘探山峦深林,微臣这才信了他的话,与他多有来往,微臣根本不知他为何失踪!”

  贞元帝拧着眉头,这时谢星阑道:“此人月前的确还开着玉行,但就在五日之前,他名下玉行人去楼空,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我们问了他租赁的商铺,那商铺还有半年才到期限,他凭何这般白白浪费银子?”

  谢星阑语声微寒,“而赵永繁回京之后,京中故旧皆无,却唯独与此人私下见过一面,此人又与你私交甚多,更有甚者,你欲将寻访西南林场矿场之事全数交予此人,他难道不知你与赵永繁有旧仇?”

  崔毅面色煞白,正要辩驳,谢星阑已继续道:“从前赵永繁在幽州,你只怕已将此人忘了,但他后来在北府军深受看重,今岁又立了功,你自然又想起了他,北府军猛火筒制造是绝密,其工程虽是浩大,参与之人众多,但都分工明确,谁也不敢互通有无,但只有你,先利用工部职权私查与兵部来往公文,又利用崔氏之威,威逼兵部库部郎中陈祥森泄密前线军事,得知那军中利器十有八九是赵永繁研造后,你怕他利用军功报当年之仇,因此才将他身份露于旁人。”

  秦缨站在一旁听了半晌,至此,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她很是惊诧,这才一天一夜的功夫,谢星阑竟将崔毅查了个明明白白,如此,他失约倒也不算什么。

  “谢大人这都是什么话,你莫因得陛下看重,就如此污蔑于我,工部在西南有官办林场与矿场,但已采了多年,早就难负担朝中所需,工部每年都要派人各处勘探地脉,大都要找当地人引路,我如今现成认识了个老手,自想为衙门笼络!”

  崔毅语声悲切,只差声泪俱下,“陛下,请陛下明鉴,我从未告诉那姓江的任何朝中秘要,我也不知道那赵永繁到底是什么身份,江原就是个商人,愿意为朝廷出力,但也想多求好处,微臣看得起他,他也巴结微臣,这也不算什么啊,微臣从来公私分明,微臣只是想等开春了,让他带人去西南……”

  谢星阑冷笑一声,“崔大人所说的公私分明,是指最近四个月内,这江原送给你超过五千两银子的玉石吗?江原花了这样大的手笔巴结崔大人,可差事还未到手,便带着亲信随从人去楼空,那他到底所图为何?”

  崔毅眼瞳一颤,凄楚地看向谢星阑,“谢大人便如此记恨崔氏吗?今年年初,先是污崔氏一脉在镇西军中贪污军饷,后来呢?后来再如何查探,也只能证明崔氏一门尽忠职守,如今,谢大人又想故技重施——”

  谢星阑面不改色,贞元帝不快道:“好了!在朕面前也敢如此胡言乱语?你说你不知赵永繁身份,也未曾泄露机要,那江原一个商人,怎平白无故去见赵永繁?”

  崔毅额上冷汗遍布,一旁的郑明跃沉声道:“陛下,此事的确非同小可,赵参军好端端去了揽月楼,定是有何目的,而他这几日唯一的古怪之处,便是去见了这个无名商人,崔大人……只怕没有说实话。”

  崔毅哪里肯认,“国公爷,您——”

  “陛下——”

  未等崔毅言语,杜巍亦严肃道:“永繁在军中的身份,便是我们北府军军将知道的都不多,他明面上是管着军备粮草的参军,因此来往各处也说得过去,但若有人知道所有事都是永繁一手操办,尤其知道铜器模具也是永繁绘制并统筹锻造,那定能猜到内情,眼下,一是要查清谋害永繁的凶手,找到内奸;二,是要找到那叫江原之人,查清他的来历,看他到底知道多少秘要,至于崔大人,反倒次要了。”

  杜巍素来中立,此刻也足够冷静理智,郑明跃皱了皱眉头显然不赞同此言,贞元帝倒是眉头微松,他看向秦缨,“云阳,谢卿推测装神弄鬼之人,极有可能是阿月,朕要你二人速速明断,而若真有内奸,你们亦要将此人追查出来,至于那失踪的江原,仍交给龙翊卫去追,绝不可放过此人。”

  秦缨与谢星阑齐齐应是,贞元帝又目光微暗道:“先将崔毅押入刑部牢中候审。”

  崔毅还想喊冤,一旁长清侯崔曜拱手道:“陛下英明,此刻多言无益,只有找到那叫江原的,才能令真相大白——”

  崔曜为崔氏家主,他如此开口,崔毅喊冤之声也哑在了嗓子里,他咬牙谢恩,身旁崔慕之欲言又止两瞬,到底未敢求情。

  黄万福见状,高声唤来殿外禁军,不过片刻,崔毅便被带了出去。

  贞元帝满面疲惫,又道:“朕给你们两日时间,务必有个说法,有任何线索,即刻面圣,若真是有人与南诏人勾结作乱,那此事朕绝不善了,慕之,这两日,好生看着南诏人。”

  崔慕之应是,谢星阑与秦缨亦不敢大意,贞元帝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吧。”

  北府军出了岔子,贞元帝多半要与三军统帅商议军事,秦缨三人领命而出,待出了殿门,秦缨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她尚有满心疑问,但还未开口,崔慕之先冷声道:“谢星阑,我叔父或许爱财,但绝不敢通敌,你以为将这样大的罪名栽在崔氏身上,便能令崔氏倒台?我崔氏与你无仇无怨,凭何你几次三番与崔氏作对?”

  秦缨脚步微顿,谢星阑也看向崔慕之,“你叔父凭借崔氏权势,多年来把持虞部郎中之职,他这些年贪得无厌,在外早有声名,这才招惹上了江原之流,他或许不敢通敌,但他一定敢因为私仇将赵永繁置于危险之中……他如今在刑部大牢关押,我所查是否属实,你何不亲自去问他?”

  崔慕之黑着脸道:“崔氏满门忠烈,既入刑部大牢,我自该回避,是非曲直,陛下也有明断,我亦不信你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把白的变成黑的。”

  谢星阑八风不动,崔慕之看了秦缨一眼,收敛容色,快步往未央池方向而去。

  等他走出几丈之地,秦缨才叹了口气,“只昨日,你怎查到这样多?”

  近前无人,谢星阑目光脉脉道:“年初我便查过崔氏,当时崔氏在朝中为官的族亲,亦清查了一遍,这个崔毅手脚不净,但这等罪名放在崔氏身上,并算不得什么,昨日我也才得知,他便是当年栽赃赵永繁的军器监监正。”

  微微一顿,谢星阑声音低了三分,“你也看到了,指证崔氏,便会陷入党争之疑,因此今日面圣之前,我并未预先告知与你——”

  崔慕之指责在前,再听此言,秦缨自明白谢星阑是不想起了争端后牵连于她,她心头那点儿怅然散去,抬了抬下颌,示意谢星阑往仪门方向去。

  待二人并肩而行,走得更远了些,秦缨才问出疑惑,“那江原又是如何查到?他真与赵永繁碰过面?”

  “赵永繁在京中并无旧识,查到崔毅后,我们深究了他这几月行径,便注意到了江原此人,江原几乎每半个月便入崔毅府中送一次宝玉,这样大的好处,自然并非无利可图,我的人本只是想看看他凭何如此财大气粗,这一查,竟发现江原的玉行已人去楼空。”

  谢星阑语气沉肃道:“此人年过四十,是一年前才入的京城,身边亲信二人,其他伙计都在京城临时招募,据伙计说,此人最擅攀附权贵,尤其是工部与兵部的朝官胥吏,他都短暂结交过,后来选择了崔毅进献财宝,伙计们都以为,他如此钻研是为了生意,可这大半年玉行生意惨淡,他却不放在心上,伙计还说,近半月江原很忙,关店那日更是十分匆忙,是五日前的傍晚,忽然发了当月工钱还要遣散众人。”

  谢星阑目光幽深道:“其中一个伙计,记得六日前江原与亲信提过一嘴望仙楼,我们去望仙楼查探之时,听店内伙计的形容,才得知他那日所见之人竟是赵永繁,也就是在赏雪宴前两日。”

  秦缨听得心底发寒,“花这样大的银钱,行事却又如此匆忙,只为了谋害赵永繁?那一日他对赵永繁说了什么,才令他去了揽月楼?”

第184章 活着

  “这不得而知。”

  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连绵宫阙, 谢星阑语声又低了一份,“当日侍候他们的伙计,只说赵永繁进门片刻便出来了, 出来时面色凝重,似见洪水猛兽一般, 但二人谈论了什么,无人听见。”

  秦缨定了定神,“那如今怎么办?”

  她回看了一眼崇政殿方向, “崔毅就算当真有鬼,想来他也不会开口, 而陛下将他押入的是刑部大牢, 显然对他存着几分善意。”

  谢星阑见秦缨看得分明, 自是欣慰, “陛下对崔氏多有回护,这也是我今晨面圣的缘故,如今有两个方向, 第一是找到江原,第二,是查清楚赵永繁见过江原后的行迹, 以此来推断二人所谈为何, 按照南下案子的做法,我连夜画出了江原与其随从的通缉画像, 至于赵永繁这边,还是再仔细去别院过问一番才好。”

  顿了顿, 谢星阑又道:“至于未央池内, 我仔细看了当夜所有人的证供,这才有了内奸与阿依月嫌疑最大的猜测, 公文在谢坚身上,稍后予你看,并且这几日南诏人从未离开未央池,若真有内外勾结,那他们必须要提前安排,我已命人对未央池内侍候的一众宫侍盘查一番。”

  秦缨面色严峻了些,“若真是阿月与内奸合谋,那事情就复杂多了,上月末极力促成赏雪宴的便是她,本只邀请世家子女,但蒙礼想邀武将,这才令北府军军将入宴,若连天真无邪的她都参与其中,可想而知施罗与蒙礼是何心肠。”

  秦缨心底漫起一股子寒意,定了定神道:“我们先回定北侯府的别院看看?此前不知赵永繁见过外人,如今知道了,只需仔细调查赵永繁那几日言行便可。”

  谢星阑颔首,二人一同朝宣武门行去,连日来未再落雪,寒风却依旧迫人,屋檐上的积雪亦早就冻成了晶莹冰凌,秦缨拢了拢斗篷,只觉这天气古怪得很。

  出了宣武门,便见外头守着不少人,除了谢坚几个,还有郑、崔、杜几家的仆从,谢坚迎上来,“公子,县主——”

  他话音刚落,几家仆从之中,一个下巴有疤痕的高壮男子,目光如炬地盯向了谢星阑,谢星阑扫视回去,四目相对之时,那男子又撇过视线与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

  秦缨见他驻足,忍不住问:“怎么了?”

  谢星阑收回视线,“没什么。”

  话音落,他又看向谢坚,“西边着乌衣的,是谁家的家仆?”

  谢坚往后看了一眼,哼道:“定北侯府的,都是战场上回来的,通身肃杀之气,看着就不是善茬……公子,画像已经发出去了,守城军那边来了消息,说是三四日之前,见过画像上的一人,小人怀疑他们有人易装了。”

  谢星阑边走边道:“继续往城外几个方向追查,陛下有令,定要捉到此人。”

  谢坚应是,“谢咏已经带人去安排了,不过陛下竟将崔毅下了刑部大狱?不该是带去咱们衙门吗?”

  谢星阑道:“因他姓崔。”

  谢坚欲言又止,谢星阑道:“将那夜证供给县主。”

  谢坚忙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递上,秦缨接过上了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时,便令白鸳掀着帘络,细细翻看起来。

  马车一路入长兴坊,两炷香的时辰后,停在了杜宅之前,秦缨拿着公文下马车,一边入内一边道:“按照时辰推算,案发之时,我碰到了萧湄一行,你则已经往湖边走去,后来你再入梅林,在此之后,是崔慕之他们得了消息,赶往林中之时,才碰到了独身出梅林的阿月,她的确嫌疑最大。”

  秦缨将公文还给谢坚,又道:“若是她在邀月楼作怪,赵永繁坠楼后,从竹林西南绕行,自是来的更晚,且绕行那段小路,正与她从潇湘馆回梅林同路,便是半途遇见了人,也有了解释,但,我们这边有好几人都有独身行动之时。”

  谢星阑颔首,“这些人的内奸嫌疑最大。”

  秦缨秀眉紧拧,待到了灵堂,便见肖琦今日在此守灵,见他们过来,肖琦立刻道:“可是有什么眉目了?我听闻今日一早侯爷便被急召入宫,这才来此等消息。”

  谢星阑道:“是有了些线索,赵永繁在六日前,曾去见过一个名叫江原的玉行商人,如今怀疑此人背景复杂,你可认识此人?”

  肖琦一脸茫然,“从未听过这名字,老赵去见他作甚?”

  谢星阑摇头,“我们正在查,照顾赵永繁的小厮何在?”

  肖琦忙道:“你说宝忠?就在里头呢。”

  “宝忠,出来——”

  话音落下,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走了出来,行了礼后,谢星阑便问:“十月二十七那日,赵将军曾独自出府过,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宝忠一愣,“二十七?哦小人记得,那日将军说,想去逛逛从前在京城之时常去的书局,因离得不远,连车马也没让我们准备。”

  谢星阑继续问:“他何时离去,何时归来,神色如何?都说过什么话?”

  宝忠眨了眨眼,“大抵申时出门,酉时归来,冬日天黑的早,将军归来时,已是傍晚天光昏暗,且那两日下了大雪,外头冷的很,他回府时,身上斗篷领子竖起,神色……神色有些凝重,好像没找到要买的书,哦对了——”

  宝忠小脸皱起,“他回府后,径直去了东院厢房,小人一路跟着侍候,可进门之前,他忽然问这个时辰,侯爷可回侯府了,小人哪里知道,侯爷那时候天天要入宫面圣的,小人便直言不确定,将军犹豫了一会儿,摇头说没什么,便进了屋子,当天夜里,一晚上没出来,也未用晚膳,不过将军素来天黑便歇下,也没什么异常。”

  谢星阑心弦一紧,“他问定北侯做什么?”

  宝忠摇头,“大抵是想与侯爷商量什么吧,这院子虽好,但看得出来,将军独自住着有些不习惯,也不爱使唤我们,每次去侯府之前,也会问我们时辰是否合适,将军是个十分守礼数之人,也不爱给侯爷添麻烦。”

  肖琦忙点头,“不错,老赵就是这样的人,他平日寡言,一件事没想周全之前,是不会对任何人开口的。”

  谢星阑与秦缨对视了一眼。

  宝忠见气氛不对,战战兢兢道:“将军回京后,这样的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他不爱出门访友,但也偶尔出去转个把时辰,小人、小人此前并未当做异样禀告——”

  秦缨道:“第二日呢?第二日有何异常吗?”

  宝忠苦哈哈道:“第二日将军如常用早膳,后来还被侯爷唤去了侯府,小人去收拾书案时,看到将军前夜也临帖了,但一看那日写的就不太顺利,好几张纸都被将军烧掉了。”

  秦缨拧眉,“烧掉?”

  宝忠又点头,“不错,将军临帖,但凡不满意的,都会烧掉。”

  肖琦道:“二十八那日,正是侯爷喊我们去侯府,问我们愿不愿去未央池,至于老赵临帖,如我没猜错,他是在推演军备精进之事,这些都是机密,所有作废的文稿画稿,都是要烧毁的。”

  秦缨犯了难,“他那日出去必定遇到了什么,甚至想去拜访侯爷,但大抵未拿定注意,末了还是算了,二十八那日,他什么也未说?”

  肖琦摇头:“没有,且若要拜访侯爷,那定与军中事有关的。”

  秦缨又问宝忠:“后来呢?他从侯府回来之后呢?”

  宝忠道:“还是老样子,将军回来的时候,尚未天黑,他闭门不出,直到——”

  说至此,宝忠忽然嗓子一紧,道:“直到晚膳时分,小人去送晚膳,进门却见将军在写一封公文似的,见小人来,他让小人准备车马去定北侯府,可等小人将晚膳放下之后,他又说不必,小人当时有些纳闷,却也没当回事,毕竟天色太晚。”

  “公文?后来可有让你送公文?”

  宝忠摇头,“大抵又写坏了,第二日将军去赴宴,小人进屋子收拾书房,还是看到有烧掉的纸张——”

  秦缨沉吟一瞬,又问:“他烧掉的纸灰何在?”

  宝忠怯怯地,“小人早就倒掉了,就倒在院子里梅树根下——”

  秦缨忙道:“带我去看看!”

  宝忠点头应好,朝东院走去,没多时入了月洞门,直指着西北方向的一株花苞盛放的梅树,“就在那里——”

  秦缨步伐很快,等到了梅树跟前,果真见梅树树根下洒着满地黑灰,上月末的大雪在二十七日清晨停下,此后虽飘过雪粒,却因天气严寒,积雪未化,因此黑灰仍是那日倾倒时的模样,秦缨小心翼翼蹲下,稍一拨弄后眼瞳一缩,“用的什么墨?”

  宝忠愣了愣道:“松烟墨。”

  秦缨吩咐道:“去拿竹夹和干净的白纸来,再找个托盘。”

  谢星阑亦在她跟前倾身,“怎么?”

  秦缨拧着眉峰,“有未碎的纸灰,看能否靠着松烟墨辨出其上字迹,松烟墨与油烟墨制作工艺不同,而寻常松木难已完全烧化,因此大都含砂,纸页烧成灰烬后,墨砂仍然留着,只要纸灰未碎,仔细甄别,或许能辨出一二字。”

  谢星阑眼瞳动了动,转头一看,便见秦缨欺霜赛雪的脸颊冻得微红,清秀明丽的眸子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灰烬,仿佛再幽微的痕迹,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谢星阑转头吩咐:“准备间暖和点的屋子。”

  肖琦自去安排,没多时,宝忠将秦缨所需之物取来,便见秦缨捏着竹夹,小心翼翼地将烧成灰的纸碎平铺在了干净的宣纸上,一炷香的时辰之后,十多片纸灰被寻出,秦缨又缓缓拖着托盘,转身进了备好的偏厅。

  刚将托盘放下,秦缨看了一眼屋子,吩咐道:“将门窗全部关上,让屋子昏暗一些,再点一盏灯来,再拿纸笔——”

  无人知道秦缨要如何甄别,只按吩咐行事,这时,谢坚却从外快步而来,“公子,未央池那边有消息了,找到了一个这两日行迹诡异的御林武卫。”

  谢星阑扬眉,“人在何处?”

  谢坚道:“尚未拿人,此人是郑钦麾下,我们还未惊动他。”

  谢星阑转身看向秦缨,还未说话,秦缨已开口道:“你去便是,我先在此研究研究,若得了准,便去未央池寻你——”

  谢星阑沉沉点头,又吩咐两翊卫留在此听秦缨调遣才转身离开。

  他一走,屋子关门闭窗,彻底昏暗下来,白鸳和肖琦站在一旁,都不知秦缨要如何做,便见秦缨拿灯盏让光亮照在其上,又不断变幻角度,某一刻,她定住身形,仔仔细细地盯着一抹碎片细看,只见黑色的纸灰之上竟有几星微弱的细闪,又半晌,秦缨在一旁白纸上写下了半个字形。

  肖琦大为惊叹,“是那墨砂映光?”

  秦缨不置可否地点头,又一片一片地细细分辨,足足两个时辰之后,秦缨望着白纸上十来个残字紧拧了眉头,“将赵将军写过的帖子拿来。”

  宝忠应声而去,待看了赵永繁之字,秦缨又一一比对分辨,直等到傍晚时分,她才面寒如水地吩咐沈珞,“去未央池——”

  ……

  未央池西北方向的值房外,谢星阑与崔慕之和郑钦三人,已等了小半个时辰,郑钦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黑着脸道:“你最好没有抓错人!”

  暗房内传来痛苦的嚎叫,谢星阑面不改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想必国公爷已经与你细说,宁可抓错,也绝不可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