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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依月还要再说,秦缨柔声道:“您还要请求陛下为南诏解决水患,何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横生枝节?倘若您以后真要留在大周,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不是吗?”

  阿依月唇角紧抿,看看她们,再看看秦缨,终于道:“好,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走吧。”

  卢月凝捡起笛子,拉着身边宫伎站起了人,那宫伎还要行礼,却被卢月凝拉着离去,阿依月看着她们的背影道:“那是你的仇人?”

  秦缨失笑,“这倒不是,只是旧识罢了,她本也是高门贵女。”

  阿依月兴致不高,收起鞭子道:“我知道你比男子还会探寻凶案,明日我去你们府上寻你可好?你若是要办差,我也可随你,我想看看你这样的大周女子是如何当差的。”

  见秦缨一副拒绝之态,她又道:“你不是说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吗?适才我听了你的话放走她们,你难道要出尔反尔?”

  秦缨被她强词夺理绕得哑口,阿依月却一锤定音,“就这样说好了,雪太大了,你快回府去吧!”

  她转身便走,秦缨实在哭笑不得,待回到秦璋身边,立刻问道:“爹爹,卢家的案子定罪了?我适才看到卢月凝成了宫中乐伎。”

  赴宴的人已走空,秦璋这才带着秦缨朝外走,又道:“九月末定的,她父亲被判了斩刑,卢氏其他人判了充军流放,她成为宫伎虽有些屈辱,但至少比流放好。”

  父女二人出门,待上了马车,秦缨才叹道:“这个季节流放,凭她的身子,的确凶多吉少,只是未想到回来第一日便遇见了。”

  秦璋道:“从前朝开始,便有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的规矩,做乐伎还是好的,许多小姑娘甚至要流落风尘,你千万莫要为此自责。”

  秦缨心腔微热,“您放心,这一切皆有法理可依,况且,犯错的人许连悔恨都无,伸张正义的人又怎要因她们付出代价而自责?女儿只是感叹人生际遇变幻。”

  秦璋抚了抚秦缨发顶,“好孩子,我们回家——”

  车轮辚辚而动,外头风雪呼号,马车里却暖意融融,秦缨说了办差之行,轮到秦璋说起府里之事,在秦璋絮絮之声中,马车也离侯府越来越近。

  时隔月余归家,白鸳比秦缨还要高兴,刚进府门,秦广便上来道:“县主的行礼都送回您院里了,但冯聃说有部分是您带回来的礼,便放在前院未动。”

  秦缨一听忙道:“爹爹快来看看,其实也没什么礼,都是路上沿路收的特产,后来去了江州,谢家大小姐临走之时又送了些——”

  秦璋哪里稀得这些东西,但因是秦缨带回来的,便来了兴致,他拆看一样,秦缨便讲一讲来由,这些地方官员的殷勤与讨好,也令秦璋哭笑不得,没多时,秦缨忽然看着一个包裹道:“这是何物,不曾见过——”

  白鸳便道:“县主记得在慈山县渡口取了行李?好像是楚州刺史那边备下的,皆是些珍奇药材,打开瞧瞧便知。”

  秦缨拆开,入目便是一根蜡烛粗的山参,不禁扶额,“真是防不胜防。”

  秦璋此刻疑惑道:“慈山,便是那个县令被害之地?”

  秦缨颔首,“是我们南下第一站。”

  说着,她又从包裹之中取出两只锦盒,“父亲,此物乃是香膏,或许对您修道有益,听闻是百花百草精华炼制而成,您可试试——”

  秦璋又生疑惑,“百花百草膏?”

  秦缨听出不对来,“您知晓此物?”

  秦璋颔首,“前几日城中也有人在贩卖此物,听闻正是前次南下的段柘与郑钦带回了此物,后来发觉此物甚好,令人南下采买,也不知哪个商贩知晓了此事,便命人往南方开了一条运送此物的商道,一时世家争相抢购,尤其是爱好香道者。”

  秦缨啧啧称奇,“段柘与郑钦看着也不似喜好香道之人啊,此物真有如此神效?”

  她掀开盒盖轻闻了闻,只闻出一阵草木清香,便随意道:“南边早已流行此物,京城是物以稀为贵罢了,父亲不喜欢便不必用,给其他随从用也可,您看这块墨玉,这是谢家大小姐准备的,给您刻个镇纸如何?”

  秦璋笑开,“女儿说好便好……”

  至二更时分,秦缨才回房歇下,一路的舟车劳顿,在沐浴后疲惫至顶峰,秦缨倒下便睡,再睁开眼时,外头东阳初升,雪光晴照,秦缨愣了愣,这才想起已经归家,她在松软的床榻上滚了滚,利落起身去陪秦璋用膳。

  外头霜雪连天,偏厅内却暖意如春,父女二人多日未同用早膳,秦璋自要等她,等上了膳桌,秦缨一边吃饭一边道:“此番去江州,才知谢家真是累世官宦,谢大人的祖宅阔达煊赫,其他几府虽没落,却也家底极厚,若是他父亲母亲尚在,谢氏必不比京城一众世家差。”

  秦缨才从江州回来,有此感叹十分寻常,秦璋不以为意道:“那也不一定,当年他父母出事,便是因他父亲辞官回乡,若不辞官,或许还没有那船难。”

  秦缨便道:“当年此事闹得很大?”

  秦璋叹然:“当年他父亲辞官便惊呆了众人,后来消息传回京中,自然人人都要为这惨剧扼腕,整整一家人啊,若非谢星阑那孩子命大,他们便算是灭门了。”

  秦缨点了点头,接着说:“女儿此番去谢家,倒是知道了先谢大人画技一流,他府中还有颇多藏画。”

  “当年的谢正瑜——”

  秦缨所言勾起了秦璋的回忆,他语声悠长道:“真是惊才艳艳,当时人们都说,他即便辞官回乡,往后也必成一代大家,他临走之时,我记得还有许多士子去送他,还有人早早与他定画……”

  “父亲可有他旧作?”

  此问令秦璋笑起来,他摇头道:“我的确动过心思,可那时候,他已经在替陛下作画,他的画笔被称为御笔,又岂能谁求画都给?便是到如今,宫中还存着几十张他为陛下做的肖像画呢。”

  秦缨听至此,心头微动道:“爹爹,府中可有纯净无暇的琉璃?”

  经过谢府的案子,秦缨才知这世道已有无暇净琉璃,秦璋闻言看向秦广,秦广忙道:“府中没有,但小人知道哪里有卖,听闻价值不菲,县主可是要?”

  秦缨点头,“您帮我买一块茶盏大小便可。”

  秦广笑呵呵道:“好,县主从前只喜欢玉石,如今竟喜欢琉璃了?”

  秦缨神秘一笑,“我有用处。”

  不管秦缨要做什么,秦璋都是有求必应的,早膳还未用完,采买净琉璃的人已经出了府门,而秦缨用完早膳,便陪着秦璋论道,好生补了补月余未尽之孝,眼看着日上中天,冰雪初融,门外忽然来了脚步声。

  侍从道:“县主,有人求见——”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是南诏公主?”

  侍从愣了住,“不,是一位姓陆的姑娘。”

  秦缨大喜,“是柔嘉,父亲,我去见她……”

  说着话人已出了门,秦缨脚步如风,到了前院,果然看到陆柔嘉披着月白斗篷站在檐下,秦缨喜道:“柔嘉!”

  陆柔嘉亭亭转过身来,眉眼间亦是欣喜,“县主!得知你回来了,我立刻上门了!”

  秦缨上前拉住她,直往清梧院去,“来得好来得好,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你不知道,你给我的药此番派上了大用处!”

  秦缨语速极快,直听得陆柔嘉目瞪口呆,等进屋子落座,她才惊道:“那村中人竟如此大胆?”

  秦缨应是,“那里与世隔绝,愚昧滋生邪恶,总之幸亏你有先见之明了,你呢,这月余如何?可有了神医之名了?”

  屋内烧着地龙,陆柔嘉便褪下斗篷,又从玲珑那里取来两本文册,“我未成神医,不过呢,未负你之所托,这本毒理与药理的簿册,算是初初有了模样,你且看看,可是你想要的那般?”

  秦缨惊喜得紧,忙翻开一本细看,刚看了十多页,便道:“柔嘉,你有如此学问,端该入太医院做药理博士才是。”

  陆柔嘉温婉道:“你此前说,只是为了方便仵作验尸断案所用,但真统总起来,便觉名目实在繁多,后来请教了父亲和叔伯们,这才万全了些,成药理博士不敢当,但为仵作所用当是足够了,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说此番入京的南诏,便有诸多毒草毒物,若有新发现的,再行补全就是。”

  秦缨已经足够满意,“我明白,已经很好了,能将毒物与中毒之状写的如此清楚,已十分难得,实在辛苦你了。”

  陆柔嘉莞尔,“这月余,岳仵作也时常去医馆找我请教,他眼下也算半个大夫了。”

  秦缨放下书册道:“仵作本该算半个医者,只是这世道尚未成规制,他如此用功,将来也不愁前途,还要多谢你教她。”

  秦缨满口夸赞与谢意,直令陆柔嘉双眸晶亮,她道:“这也是因为县主,若非如此,我也不知我能做到这一步——”

  说至此,陆柔嘉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你看那最后一本薄册。”

  秦缨狐疑地换了文册,刚翻了两页,她面色大变,又忍不住站了起来,“这是……”

  陆柔嘉也起身来,她肃然道:“是我找父亲,父亲自己回忆许久,又翻看了太医院些许记载,并问了当年北上的旧识,完完整整地记录了当年疫病的全过程,你那时说你不知你母亲如何病故的,又不忍心问侯爷,那或许看了这些,你可窥见几分。”

  她重重一叹,“那是一场让人间变炼狱的浩劫。”

第168章 谢礼

  早间停了的雪, 未到午时便又纷纷扬扬下起来,地龙虽烧着,秦广还是命人再添了几个炭盆, 只怕冷着秦缨与陆柔嘉,炭火哔剥声中, 秦缨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等秦缨翻了个大概,陆柔嘉才道:“贞元三年,叛军四月起兵, 五月便打到了洛州,陛下带领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宗室贵胄北上逃难, 六月初到丰州, 七月便生了瘟疫。”

  “当时叛军已经打到了丰州城外, 与北面几地救驾的驻军对峙, 几场乱战后,两方互有死伤,阵亡的将士尸骨暴露在七月烈日之下, 四野腐臭难当,再加上从各处逃难北上的流民,疫病便如此流传开来。”

  陆柔嘉语声幽幽地, “我父亲说, 起初只是流民之中多有恶寒高热,呕吐出血者, 渐渐,两方军中也有了染疾兵将, 听闻此事, 陛下曾令关闭丰州城门,但还是于事无补, 疫病仍然传到了城中。”

  “当时丰州城内许多民居被征用,普通百姓们被分散挤住在各处,再加上一开始逃难来的人,城门即便关了,城内也是人满为患,自难隔断疫病流传,不仅如此,当年许多被保护极好的皇亲贵戚都染过病……”

  说至此,陆柔嘉轻声道:“包括当今陛下。”

  秦缨不想叫其他人知道自己在查母亲病亡的旧事,因此屋内只有她二人,此言既出,秦缨目光从薄册上抬起,“陛下也曾染过瘟疫?”

  陆柔嘉犹疑道:“当年父亲只是个小小医官,至多能为后妃面诊,陛下的事他是没资格管的,不过那时候太医院跟去的人,只分得了一处小小的院落,医官们挤在一起,只看药方和用药稀贵程度,便能猜到汤药是给谁送的。”

  秦缨蹙眉,“此事倒未听说——”

  陆柔嘉道:“我父亲此前也从未提起过,你走后,我问起当年疫病,他还心有忌惮,我说是因为你想知道母亲与哥哥病亡经过才做此记录,他这才回忆旧事,陛下染病他说的隐晦,但我肯定是这意思没错,当年战事正酣,大周差点灭国,陛下是国之根本,他染病自是绝密,若非过了这么多年,父亲多半也不敢透露分毫。”

  秦缨点头,“正是此理。”

  陆柔嘉又叹道:“只可惜当年给你母亲诊病的太医已经过世了,其他不熟悉的医官,我父亲也不好探问,便没问到给你母亲和哥哥诊病的细节。”

  秦缨笑道:“丰州之乱是大周之耻,本是禁忌,你父亲能冒险探问,我已经很感激了,改日我登门拜谢陆伯伯。”

  陆柔嘉牵唇道:“我父亲感激你才是,当日多亏你救我。”

  说至此,秦缨道:“这月余长清侯府可曾为难你们?”

  陆柔嘉摇头,“这倒不曾,没了和我们家的亲事,他们反倒能求娶高门之女,岂不正好?”

  见她说起崔慕之神色坦然松快,秦缨不由安心几分,她目光重新落在簿册上,仔细看了良久,她抬眸看向窗外,只见大雪纷扬,像给院子披上了缟素一般。

  她轻喃道:“我母亲是十月中不适,前后坚持了月余便病亡了,那时的丰州,多半也是这样的雪天……”

  ……

  谢星阑从勤政殿出来时,殿外丹墀上已积雪寸余,谢坚递上斗篷,待走远了,才嘿嘿笑道:“恭喜公子又立一功!”

  此言落定,谢坚又颇不甘心,低声道:“就是这功劳略小了些,郑钦和段柘二人此番南下,查办了一个刺史,三个判司,底下被发落的县令都有七八个,咱们呢……咱们就为了一个小小慈山县令之死……”

  衙差被害案的凶手早已押送入京,卷宗也齐备,但谢星阑乃此案主官,由他将文书送去三法司定夺,再交由贞元帝审定,这桩案子才算真的了结。

  见谢坚语气之中不无遗憾,谢星阑也不意外,但他气定神闲道:“虽只是七品县令,但自古朝廷命官死于非命,都非同小可,我们还未归程,陛下便钦点了新的慈山县令前去赴任,足见他对此案十分看重。”

  谢坚咕哝道:“从前也有地方官员出事的,但没叫咱们碰上,此番却巧了,虽也是正经差事,但小人就是不愿那几个压咱们一头。”

  谢星阑不置可否,“市舶司那边如何了?”

  谢坚正色道:“昨儿晚上就递消息了,但您说了要暗中查访,没咱们明面催促,想来也不会那样快——”

  谢星阑淡声道:“无碍,以不引人瞩目为重。”

  谢坚点头,又看了一眼天色道:“您不是还要去拜访程老先生吗?是何时去才好?”

  谢星阑眼瞳微动,“今日雪大天冷,改日吧。”

  谢坚眼珠儿转了转,心下了然,二人沿着宫道直走,刚出了第一道仪门,便见不远处一队御林军往西快行,谢坚眉头一皱,“您看,是陛下调给崔慕之的人马,多半是往未央池换防的。”

  谢星阑脚步微缓,谢坚轻哼道:“崔慕之入的是刑部,可因陛下看重,此番接待南诏使臣也有他一份差事,不过……未央池防卫,交给了他和郑钦二人,听说月初使臣还未入京,两边人马便生过争执,也不知陛下知不知情。”

  谢星阑道:“这正是陛下所愿,他又怎会不知?”

  谢坚神色顿敛,又低声道:“咱们走的这一月多,朝上已有立储之声了,二皇子年过十九,正该议亲,早前皇后娘娘本有意郑家、赵家和简家的几位小姐,但此番南诏有将公主留在大周之心,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怕已经变了——”

  微微一顿,谢坚又看着谢星阑脸色自顾自道:“那位公主虽非南诏王之女,但她父亲是南诏武力最强盛的苍岭部之主,能娶她的人,会否便是未来的储君?只是……南诏国力衰弱,那般弹丸之地,空娶个公主又能如何?若失了本国重臣之心,二殿下即便有贤名在外,局面也不好说,但听说德妃娘娘对那位公主殿下也十分上心。”

  立储意味着权力变幻,谢星阑与长清侯一派不睦,谢坚自然不希望五皇子成为储君,他如临大敌,却未想谢星阑神色反而轻松了几分,“变是好事。”

  谢坚眨了眨眼,不甚明白,谢星阑也不再多言,待出宫门,谢咏正带着人马相候,谢星阑翻身上马,撂下两字,“回府——”

  一行人驰上御道,马蹄飞扬,尥起一片雪沫,待要调转马头回安政坊时,谢星阑忽然勒了马,雪天寒冻,长街上行人稀少,可不远处的一栋酒肆前,几个身着金吾卫公服的武侯正聚在楼门前,一个着布衣的老者不住拱手,像在求饶。

  谢星阑迷眸,“去看看——”

  谢咏飞驰而去,谢坚淡淡道:“是咱们的人,多半是有什么差事。”

  谢星阑高坐马背上未动,不多时,谢咏带着个武侯到了谢星阑跟前,那武侯恭恭敬敬行礼,“拜见指挥使——”

  谢星阑看着他:“这是做何?”

  武侯咧了咧嘴道:“是这酒肆掌柜不守王法,昨夜宵禁之后,仍容留酒客,属下们昨夜巡查至此正好碰上,今日是来惩戒他们的。”

  谢星阑面无表情,直盯得武侯一阵心紧,他连忙道:“是、是那掌柜自己说以银抵罪,今日我们……”

  谢星阑徐徐问:“多少钱银?”

  武侯眼神闪了闪,低头道:“我们弟兄十人,因年关将近,手头实紧,共、共计百两,那老头拿的出来的,他昨夜答应好好的,今日却说拿不出那般多银钱,我们——”

  谢星阑看向谢咏,谢咏道:“那掌柜说昨夜是酒客闹事,死活不走,正争执着,武侯们便来了,那酒客的父亲是郑将军府上门客,未得惩罚,只罚了店家,且昨夜武侯只有三人,掌柜的已给了二十两抵罪,今晨又来了人,说再要七十两方才了事,因此他才告饶,他只是掌柜并非东家,二十两尚有商量,百两银子绝不敢动。”

  谢星阑听完冷面无声,那武侯吓得跪了下来,求道:“大人恕罪,实是这酒肆本就宽裕,昨夜回衙门后,其他弟兄知晓后觉得可惜,这才——”

  “回衙门各领二十军棍。”

  天寒地冻,谢星阑懒得多言,撂下此令,便调转马头往安政坊去,武侯跪在雪地间,怔愣片刻后方才回神,小声求道:“大人饶命……衙门里惯常如此啊大人……”

  谢星阑走了,谢坚和谢咏却还未走,他二人对视一眼,虽也诧异,却绝不能质疑谢星阑之令。

  谢坚轻咳一声,斥道:“你还有理了!金吾卫的名声便是被你们这些人败坏的,我们大人车马劳顿南下办差,大家风吹雨淋不说,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们却在天子脚下欺压百姓吃香喝辣,我看二十军棍还算少了!”

  金吾卫仗着威风敛财,确是众所周知,谢坚本只是觉得他们此番过贪,可这一骂,竟骂得他也憋屈起来,他一鞭子甩在武侯肩头,“还不滚回去领罚!”

  武侯轻嘶一声,再不敢耽误,连忙踉跄爬起,待跑回酒肆前说了句什么,所有武侯都面色大变,稍作迟疑,立时丧眉耷眼地策马离开。

  谢坚冷哼了一声,拍马追到谢星阑身后,谢坚直挺着腰板,义愤填膺道:“底下人也太不像话,公子吃苦受累,他们却贪图民脂民膏享乐,属实可恨!”

  待回将军府,刚进门,谢星阑便吩咐道:“程老喜欢茶,去准备一份好茶备着。”

  谢坚连忙应下,谢星阑一边走一边往东府看了一眼,“送去的东西,母亲那边都收了?”

  谢咏道:“没见退回来,应是收了。”

  谢星阑脚步愈发轻快,待回书房,便看到了摆在房内的赏赐,此行虽非多瞩目的差事,但贞元帝给他的赏赐依旧十分丰厚,谢星阑褪下斗篷,将锦盒一个个打开,开到一只铁盒子时,他眉头微微一扬,他将盒内赏赐拿出,又在手腕上比划起来。

  谢坚两眼放光,“好精巧的袖箭!”

  谢星阑指尖利落,不多时,打开窗棂,轻扣机关,只听咻的一声,两寸短箭飞射而出,死死钉在了院墙一角的梅树上,雪沫从红梅枝头簌簌而落,足见袖箭之力。

  谢坚瞳底又一亮,快步跑出门去,待回来时,手中短箭完好无损,“好生厉害,树快被扎透,若是人,多半已经刺穿!”

  谢星阑接过短箭装好,又将袖箭解下装入了铁盒,淡声道:“晚些时候,将此物送去临川侯府交给秦缨,就说,是南行的谢礼。”

  谢坚与谢咏对视一眼,谢坚忙点头,“是,还是公子想得周全,您虽赠了彤华给县主,但彤华到底不够小巧,此物女子用再合适不过!”

  谢星阑不多言,对剩下的赏赐也无兴致,只往佛龛走去,他离京多日,佛龛中早断了香火,看着香灰冷却的铜炉,谢星阑沉吟一瞬,点燃三根高香做拜。

  谢坚远处瞧着,悄悄对谢咏道:“咱们公子,真是换了个人一般……”

  谢咏不做声,谢星阑拜完了佛,出来道:“把从江州带回来的箱笼尽数搬来此处。”

  昨夜宫宴之后,谢星阑直奔衙门给案子收尾,待回府已是后半夜,江州带回来的父母遗物尚未收整,只此刻才有了功夫,没多时,三大箱书画皆被搬入书房,谢星阑不必谢坚二人帮忙,自己亲手将书画放入书阁。

  大雪日天黑的早,酉时未至,暮色便笼罩在了将军府中,谢咏一边添灯,一边令谢坚送礼,谢坚乐滋滋将那铁盒子挑来,又觉黑铁实在朴素,便欲腾个锦盒换上,正挑挑拣拣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公子,赵嬷嬷求见。”

  屋内几人微讶,蓝明棠性子冷清,从不主动与西院来往,赵嬷嬷来做什么?

  谢星阑放下手中画卷,道:“请吧。”

  门打开,赵嬷嬷一把年纪,带着满身寒气走了进来,她哑着嗓子,行礼道:“给公子请安,夫人派奴婢来,是想求一份有公子印信的路引,刚才平阳那边来了消息,夫人想连夜派人送些节礼回平阳,这一路上颇多关卡,有公子的印信要走的快些。”

  谢星阑看向谢咏,谢咏走到书案旁,不消片刻,便备好了一份手书,待交给赵嬷嬷,赵嬷嬷谢了恩,转身退了出去。

  谢坚疑惑道:“这是怎么了?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节礼怎么都来得及送,怎还来找公子求路引?这不像夫人的处事。”

  西院与东院素来互不过问,谢星阑虽未开口,心底却漫上一丝不安,他站在书阁之前拧眉沉思,忽然,一丝浅淡的记忆涌入了他脑海之中。

  他吩咐道:“去看看东院是不是请了太医。”

  谢咏应声而去,不过几息功夫,他快步返回,“公子,果然是派人给宋太医递了帖子。”

  谢坚一愕,“夫人身体不适?那又为何求路引?”

  “太医不是为母亲自己请的。”

  谢星阑沉声开口,轻松了整日的心境在此刻重重一沉,能让蓝明棠如此,只有她病重的哥哥蓝明麒,而他若未记错,前世的蓝明麒,正是在贞元二十年的冬天病况急转直下。

  谢星阑面沉如水,谢坚虽是不解,但他尚有差事,便捧着锦盒道:“属下先往侯府走一趟。”

  “慢着——”

  谢坚禀告完便走,可尚未出门,便听谢星阑制止了他,谢坚回身问:“公子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县主?”

  谢星阑眉眼一片寒峻,“先不必送了。”

第169章 火气

  义川公主李瑶, 病亡在贞元三年冬月初十,每年一入十月,秦璋便足不出户为李瑶抄经祈福, 从前的秦缨不喜文墨之事,从不参与, 今年她却陪着秦璋抄起了道经,大雪下了三日,她便陪着秦璋抄了三日。

  窗外银装素裹, 屋内秦璋端坐书案之后,一笔一划写得极尽温柔, 秦缨暗暗端详他, 渐渐心生酸涩, 她捧上一卷抄完的道经, “爹爹,歇歇手。”

  秦璋欣慰道:“爹爹不累,你自歇着, 从前让你多写一个字你都不愿,如今乖了,你母亲看到你抄的经文, 定十分开怀。”

  望着那小山一般高的经卷, 秦缨颇为感怀,还未开口, 秦广先推门而入,他手中拿着一本邸报, 边拍肩上雪粒边道:“这雪下了三日, 眼瞅着竟不见停,也不知北边有没有遭灾, 听说城外已经开始设赈济粥棚了,侯爷,这两日的邸报。”

  他絮絮说着将邸报奉上,又道:“朝上在议明年的军备,北府军和镇西军相争不下,最终,因北府军今岁多打了两场胜仗,比镇西军多要了五十万两银子,除此之外,陛下已经定了,打算派工部主事何万钦带着二十个匠人去南诏,帮他们治水。”

  秦璋虽不在朝为官,但京中世家多有抄邸报的习惯,他也不例外,秦缨闻言道:“只定了治水之策?”

  秦广颔首,“冶铁之术实在宝贵,自不能轻易送人。”

  秦璋随意翻了眼邸报,往旁里一放,又提笔抄经,“行了,如此决断也不足为怪,你们都自去吧。”

  秦广和秦缨皆不敢多言,一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外间雪色纷纷,天穹亦是灰蒙蒙的,唯独积了三日的厚雪,将侯府装点的粉雕玉砌,秦缨披着斗篷同秦广告别,与打伞的白鸳走上回清梧院的小道。

  “我母亲定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二人踩着雪路,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白鸳轻声道:“奴婢刚跟在县主身边时,便听下人们说起公主殿下呢,说她最是仁慈温和,下人们都没见她与谁高声说过话。”

  微微一顿,白鸳又道:“您查丰州旧事,侯爷便是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欣慰。”

  满府上下,如今也只有白鸳知道秦缨在查什么,秦缨摇头,“母亲病亡是爹爹的伤心事,还是不想令他知道。”

  说至此,秦缨又想到适才的邸报,问道:“今日还是没外来的消息?”

  白鸳看了一眼天穹,“您别担心,这么大的雪,南诏公主不会来的。”

  自得了阿依月那话,秦缨回府便吩咐了门房,谁知第二日便大雪连天,连着三日也未听闻公主到访,秦缨自是松了口气,但她要等的,也实不是阿依月的消息。

  她抿了抿唇道:“咱们回京第四日了,楚州的案子也不知了了没有,金吾卫那边也没个消息。”

  白鸳眨眨眼,“您若想知道,不如派沈珞去衙门走一趟?”

  秦缨蹙眉未语,待进了清梧院,终是忍不住吩咐,“让沈珞去金吾卫衙门问问。”

  白鸳笑呵呵地应下,将伞交给秦缨打着,忙去外院吩咐。

  回房的秦缨找出陆柔嘉送来的记录,又翻开细看起来,她一边琢磨一边出神,白鸳回来见着,忙将门紧紧掩上。

  这份记录是陆守仁和另外一位太医在丰州治病的见闻,关于义川公主的内容并不多,但如陆柔嘉所言,只看这些冷冰冰的文字,也能窥见那场劫难。

  瘟疫自贞元三年七月中起,先在城外起势,染疾而死的流民尸殍遍野,传至城中后,城内所有牛车皆被用来运送病死的百姓尸体,贞元帝入丰州城时,城内百姓两万有余,可等叛军被打败时,城内只剩半数不到……

  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则是丰州城外的战场,救驾援军死伤无数,叛军亦是因此疫病军中大乱,一溃千里,若无这场瘟疫,那场乱战还不定要打多久。

  手中轻薄的文册重若千钧,秦缨也望着窗外皑皑雪色发怔起来,只等沈珞的声音在外响起,秦缨才回了神。

  白鸳喜道:“县主,定是衙门有消息了!”

  秦缨神色一振,“进来说话——”

  沈珞进门来,恭敬道:“县主,小人去衙门了,那边南下的案子已定案,目前那三个凶徒都被移交了刑部,案卷也在大理寺终审,等审完了便定罪,应是死罪难逃了。”

  沈珞说完,定定看着秦缨,秦缨一愣,“就这些?”

  沈珞有些莫名,“您不是要问案子是否定案吗?”

  秦缨沉吟道:“那江州谢家的案子呢?”

  沈珞愈发迷惑,“那案子是江州府衙的差事,是不会交去金吾卫的,今日小人也没见着谢大人,只见到了谢咏,您知道他的性子,没问的事他不会多说。”

  秦缨狐疑起来,“金吾卫没出什么事端吧?”

  沈珞道:“应是没有,不过小人见金吾卫衙门内与往日大不相同,小人去的时候,好几十人正在雪中操练,说是前两日衙门里考较了一场弓马枪术,结果好些富家子弟连马步都扎不稳,谢大人好生不快,硬是让他们雪天罚练。”

  秦缨一惊,“他还管起这些?”

  沈珞想当然道:“谢大人如今也是将军之尊,与郑家段家那两位平起平坐,手下也有百多人马可调遣呢,不过,一开始引路的武侯说谢大人这几日火气大,但谁也不知为何,朝堂之上,谢大人还得了稽查户部、工部、兵部,三部今岁花销钱粮的差事。”

  秦缨恍然,“稽查钱粮倒是正经差事,但他火气大是为何?”

  秦缨眉头一拧,“总不是……”

  白鸳与沈珞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沈珞也迟疑道:“那武侯说谢大人回京的第二日,在路上撞见几个金吾卫武侯欺压百姓,敲诈人家的钱财,谢大人先是罚了那几人军棍,第二日上早朝分明领了好差,可回了衙门却不对了,考较便是那日开始的,后来这几日便没消停过。”

  秦缨听得云里雾里,又问:“谢咏可曾让你带话给我?”

  沈珞摇头,“不曾,什么都没多说。”

  秦缨只觉奇怪,谢星阑途中便令她帮着查他父母船难之事,怎一回京彻底没了消息,而底下人说他火气大,难道是进展不顺?

  思及此,秦缨心底着急起来,但此事到底是谢星阑家事,她着急又有何用?若谢星阑自己便能查个明白,又何需她一个外人?

  “罢了,案子既是定了,就不必管了。”

  见她面色不好看,沈珞也不敢多问,正要转身出门,秦缨又道:“慢着,等雪小些,你去荣宝斋走一趟,看看我让老师父做的东西做好了没有。”

  沈珞应是,这才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