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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的金吾卫衙门里,谢坚正苦哈哈地看着满屋子的账簿,而更令他费解的,是站在书案之后,打算亲自查验账目的他家公子。

  忍了半晌,谢坚终于压不住性子,上前道:“公子,刚查了慈山的案子,您又求了这查账目的差事,这本是御史台监察司的事,咱们掺和进来是为何呢?您费心此事,还不如早日去拜访程老先生,适才县主派沈珞过来您也不见……”

  谢星阑神色淡淡,“市舶司虽有了名录,但是否是船上杂工出错,还不得而知,等有了消息,再去拜访程老——”

  见他目光落在账簿上抬也不抬,谢坚咕哝道:“公子明明知道,这查六部之账,每年都只是走个过场捞点油水,瞧着是得陛下信任才有此差,但他们的账面,早就做的整整齐齐了,既知结果如此,咱们何必白费力气呢?”

  谢坚所言,确是众所周知,便是贞元帝自己,只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谢坚话音刚落,便见谢星阑本就不好看的面色又冷了三分。

  想到这几日自家公子没由来的火气,谢坚骇得心头骤紧,连忙上前道:“查!属下这就把底下明算最好的人找来,咱们仔仔细细查,定不放过一点错漏——”

第170章 同游

  大雪絮絮纷纷数日, 至二十六日清晨,天穹才见了晴色,秦缨本想去陆柔嘉府上致谢, 一道懿旨却到了侯府内。

  太后身边的小太监笑眯眯道,“您离京月余, 太后娘娘一直念叨您,眼瞅着天放晴了,自然要请您入宫去陪着说说话, 郡王府的小姐也请了,您快准备准备吧。”

  月余未入宫, 此番请安也是应该, 秦缨换了衣裳, 披上斗篷, 抱着手炉上了马车,时辰尚早,马车一路行至宣武门前时, 正碰上下朝的朝官,秦缨刚下马车,便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秦缨转眸看过去, 眉头微微一扬, “崔大人——”

  秦缨语声淡淡,崔慕之上前来, 眼底倒有几分关切,“你南下一番, 清减了不少。”

  秦缨眼皮一跳, 望着崔慕之这幅模样,颇不习惯, 她定声道:“崔大人眼花了,我一直如此,听说楚州案子已经全然落定了?”

  崔慕之见她一副不近人情模样,也不恼,只颔首道:“不错,三法司已经审定,正值年末,几日之后便会行刑。”

  顿了顿,崔慕之又道:“此案后来虽非刑部之责,但起初还要多亏你帮忙,我本想着你回京之后以表谢意,但这几日大雪,南诏使臣住在未央池中,也要时时刻刻护卫他们周全,便未抽开身去,你——”

  秦缨失笑,“崔大人言重了,我又不是为崔大人一人办差,又怎敢劳你致谢?我要入宫给太后请安,便先走一步了。”

  秦缨抬步便走,崔慕之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在宫门前多言,待秦缨进了宫门,白鸳方才低声道:“真没想到崔世子也有今天,从前您想与他说话,他眼睛长到天上去,如今反是他上赶着,真叫奴婢解气。”

  秦缨不置可否,等一路到了永寿宫,还未进殿门,便见门口候着两个紫衣的南诏婢女,很快,又听见一道清越的说话声。

  “……届时美景良辰,悬锦帐,设华宴,塑雪狮,堆雪山,阿月还听闻,周人有会杂技者,能在冰上起舞,南诏无雪,阿月还从未见过……”

  内侍入内通禀,说话声一断,又听闻太后道:“快,快让云阳进来。”

  秦缨掀帘进殿门,果然一眼看到了阿依月,李芳蕤与萧湄、郑嫣也赫然在座,秦缨上前行礼,太后招手,“坐哀家身边来,阿月正在说,这样好的雪,不办赏雪宴实在浪费,往年呢,宫中也有这样的消遣,但哀家近来身体不适,前朝在查工部亏空之事,皇后他们也不好在后宫铺张,哀家想来想去,这事便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办。”

  大周氏族的确有赏雪开筵之风,秦缨也不意外,这时萧湄在旁笑道:“阿月虽是南诏人,但却与周人无异,周人这些玩乐的法子,她比咱们还懂。”

  阿依月也笑道:“我父亲为我请过周人做夫子,我这才知晓一二。”

  萧湄掩唇道:“你不仅有周人做夫子,将来还有周人做夫君,以后你会越来越像大周——”

  “湄儿——”

  萧湄话还未说完,太后便打断了她,萧湄自知失言,正要起身致歉,太后又笑盈盈道:“你惯会办宴饮的,此事哀家就交给你去办,就在未央池,到时候将宗亲王侯家的小辈们尽数请来,哀家只做个甩手掌柜,你看如何?”

  萧湄陪笑道:“是,交给湄儿,您尽管放心。”

  太后和蔼地点点头,又看向屋内几位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忽而道:“已经近年关了,翻过年,你们几个也不小了,到时候,将前朝得用的世家子弟都一并请来,让哀家替你们父母亲掌掌眼。”

  几人面面相觑,哪里敢接话,太后一时又笑起来,“罢了,都还是小孩子,先去办这赏雪宴吧,办好玩些,岁末事忙,多点儿趣味也好。”

  萧湄又应下,阿依月这时看看秦缨,再看看萧湄几个,好奇道:“太后娘娘,是要给她们指下婚事吗?我听闻大周从来都讲求门当户对,对出身寻常的名士才子,也是嗤之以鼻的。”

  太后笑道:“大周氏族虽讲求高门联姻,但凡事都有例外,大周立国百年,也不无寒门子弟封侯拜相,前朝有科举求贤,儿女婚事上又怎能一概而论?”

  阿依月闻言重重点头,“您说的大有道理,那既是如此,可能邀前朝寒门新贵们一同赴宴呢?阿月想见识见识大周的武将文士们是何种风采。”

  太后惊讶阿依月所知颇多,当即点头,“那自是好,你与朝华一同拟个名目便可。”

  说着,太后又看向窗外,“雪停了,你要造雪狮、雪象,亦或是雪马,都由着你,宫内便有足够多的匠人,你想好了与朝华说——”

  阿依月眼底一亮,“我造阿赞曼可好?”

  阿赞曼便是南诏进贡的那尊水神像,太后颔首,“自然好,你让工匠照着阿赞曼画出图纸来,他们巧夺天工,能为你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阿依月来了兴致,“朝华郡主,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找匠人?”

  萧湄办过许多宴饮雅集,但如今有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只觉这差事实在烫手,但既然接下,她自然再没法子推拒,便又看向太后,太后笑道:“哀家派两个人跟你们去内府,你们找内府总管说明白,不出片刻,他就能为你们找齐人手,你们去吧。”

  萧湄只好起身应下,阿依月也兴冲冲起身,见秦缨不动,便道:“云阳县主不去吗?”

  太后温声道:“哀家留她和芳蕤说会儿话,待会子,让她去寻你们。”

  阿依月倒不多纠缠,立时出了门,等她们一走,太后才问秦缨,“这几日大雪,你们多半都足不出户,你在府里做什么?”

  秦缨道:“下月是母亲忌日,云阳在与父亲抄经文,为母亲祈福。”

  太后微微一愣,“啊,是啊,你母亲忌日快到了,也是难为你父亲,对鲜妍貌美的活人,尚难有十年如一日的痴情者,更莫说你母亲已经去了多年,你也是好孩子,上月你父亲入宫,哀家提起你的婚事,他说想多留你一岁,哀家倒也明白。”

  秦缨最怕秦璋真为她议婚,一听此言,放下了心来,见太后慈眉善目,她忍不住问道:“太后娘娘,我母亲是怎样的女子?当年她是如何染上时疫的?”

  太后握着秦缨的手微紧,“怎想起问这个?”

  秦缨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满一岁母亲便走了,我自是记不得她的,从前不懂事,也未想过这些,近来母亲忌日快到了,便起了探问的心思。”

  太后道:“哀家明白了,你不好问你父亲。”

  秦缨颔首,“不错,这些年父亲虽时常提起母亲,但从未说过母亲患病之事,大抵是他不忍回忆。”

  太后点着头,目光悠悠地看向了雪亮的窗棂,“你母亲是极温柔的女子,虽是公主之尊,却心怀慈悲,她虽非哀家亲生,但事事对哀家敬重,哀家也愿意疼她,你父亲当年何等文质风流,亦是一早心悦你母亲,他们实是天作之合。”

  说至此,太后语声微沉,“丰州的事,这么多年了,哀家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年你母亲产后本就体弱,再加上从京城北上丰州,路上车马劳顿了大半月,一到丰州,她便病倒了,因本就生了病,每日也离不了汤药,膳食上也格外注意,其他人家关门闭户时,你母亲那里总要时不时去人送药送膳材,许是如此才染了病。”

  太后呼出口气,“当时城中混乱不堪,已无法追查疫病如何传进城,又是如何传到各府去的,后宫也是严防死守,但也折了几位太妃,实在是……”

  太后面上浮起不忍,又抚了抚秦缨发顶,“好好孝顺你父亲,再常去给你母亲扫扫墓,这么多年了,你母亲必定早去极乐转生为人了,你也劝你父亲莫要自伤,他年纪也不小了,总是沉湎旧事,岂非与康健无益?”

  太后句句恳切,也正是秦缨之担忧,她自是应好,说话间,太后又问起她二人南下之行,一听改道江州,是为了几个被拐卖的女子,愈发心生忧切,她叹道:“谢星阑倒是愿意费这个脚程,可见是个有怜悯之心的,哀家怎还听闻,你们去江州,也遇到了事端?”

  秦缨与李芳蕤对视一眼,李芳蕤只好将江州谢府的案子道明一二,太后果然听得惊讶,“堂堂江州谢氏,竟能出这等可笑之事?”

  李芳蕤也唏嘘道:“那谢老爷的确糊涂,其他几府倒还好,谢大人这一府,则是他父母亲当年的船难叫人遗憾,否则,只怕不输京城世族。”

  太后一叹,“他父亲当年是陛下最倚重的清流才子,也实在可惜。”

  说了这半晌的话,太后显是疲倦了,便摆了摆手道:“她们去内府应该已找到人了,你们自去未央池等着她们吧,改日哀家再召你们说话。”

  秦缨和李芳蕤起身,待行礼告退出来,二人皆自在不少,出了永寿宫,沿着雪色皑皑的内宫小道,并肩往未央池的方向行去。

  她们也几日未见,李芳蕤先道:“这几日可被我母亲念叨坏了,不过我去白马寺求的碑帖,很让她和外祖母高兴,对我也就没气儿了。”微微一顿,她压低声量道:“你知道吗,这位公主,多半要嫁给二殿下为侧妃了。”

  秦缨脚下微顿,“侧妃?”

  李芳蕤颔首,“她并非南诏王亲生,虽有公主之尊,到底分量轻了些,但南诏有联姻之意,陛下也想笼络南诏,自然是要把她留下的,听说是那位南诏二殿下提的。”

  “等于是用一位公主,换治水之策。”

  秦缨凉声说完,心底沉甸甸的,原剧情之中,大周最终并未留下公主,相反的,一年之后,是大周战败,派了人去南诏和亲。

  秦缨自不愿大周陷入战火,但又迟疑道:“只是不知阿依月愿不愿意。”

  “她自然愿意,你没见她俨然就是周人吗?”

  秦缨摇头,“懂大周风俗,并不代表她喜欢留在此地,但为了南诏,她似乎也别无选择。”

  李芳蕤仿佛明白秦缨在感叹什么,“这便是公主之尊的代价,你也不必多想,我看她乐在其中呢,做了二殿下侧妃,往后也是荣华一生啊。”

  未央池建在宫城西苑之外,二人沿着雪道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便近了御苑门口,这是秦缨第一次从内宫去未央池,老远的,便见门口守卫森严。

  李芳蕤也瞧见门口执坚披锐的御林军,轻声道:“看到了吗,与其说专门为南诏使者造了一座园林,供他们消遣,还不如说造了一座牢笼,这未央池两道外门,由郑钦和崔慕之派了人看守,内宫这道门,也由御林军死守,园林内也有金吾卫和御林军巡视,南诏人来了京城十多天了,据说连一只鸟儿都没飞出去过。”

  秦缨想到片刻前崔慕之所言,只觉恍然,难怪他道时时刻刻护卫人家周全。

  二人在近前的凉亭中等了片刻,便见阿依月与萧湄、郑嫣二人领头行来,在二人身后,跟着两个内监与三位内府匠人,正是帮阿依月造雪像的。

  走到跟前,内监先对着秦缨行了礼,阿依月道:“大周皇宫果然一应不缺,只是阿赞曼神像精致复杂,也不知匠人们能否雕好。”

  内监恭敬道:“公主尽管放心,这三位匠人都是泥塑与玉雕的好手,这冰雪雕像也绝不在话下。”

  阿依月哼道:“先去千华堂吧。”

  出了内宫便入了未央池御苑之内,阿依月一行住在此,自是熟悉路径,一行人绕过两处亭台,又沿着霜雪皑皑的未央湖边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放置阿赞曼神像的千华堂所在,千华堂乃一座八角圆顶楼阁,本是一处赏景所在,如今成了阿赞曼神堂。

  守卫在此的宫人开了大门,门一开,那座朱红色的神像正伫立在昏暗的阴影里,穿堂冷风之中,朱红与黑纹交织,诡异绮丽,更透着几分阴森之感。

  神像前设了蒲团,阿依月先上前跪拜一番才令匠人观摩,“就是这尊神像,你们看仔细了,若是塑错了,我可要让太后评理,除了这神像,便惯常如你们大周那般,雪狮雪马各来一套,就摆在前面临着未央湖的水榭前。”

  内监也叮嘱几位匠人不可出错,匠人们沉沉应是,又拿出随身带着的纸笔刻尺,打算当场作画稿,而这片刻功夫,千华堂外忽然来了一行人,领头的赫然是南诏那位三殿下蒙礼,一见有人在画阿赞曼神像,他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阿依月道:“三哥,是我要让大周的匠人,雕刻一尊雪塑的阿赞曼神像。”

  蒙礼视线扫过众人,皱眉道:“神像是拿来供奉的,你令他们雕刻雪像,待天气转暖,神像便会随烈日消融,岂非是对阿赞曼不敬?”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又岂是谁都能为阿赞曼塑像的?”

  蒙礼语气直冲,李芳蕤忍不住道:“三殿下,这是我们大周皇室御用的匠人,技法绝伦,你不必担心他们刻的不好。”

  蒙礼似笑非笑,“在南诏,只有供奉阿赞曼多年的巫师能为阿赞曼塑金身,寻常人对阿赞曼不敬,可是要受到诅咒的,我知道大周百家技艺精湛,可再技艺精湛的匠人,也没资格塑南诏的神像——”

  阿依月顿时自责起来,“三哥所言有理,我竟是忘了,便是雪塑,也是对阿赞曼大不敬之行。”她转身摆手,“你们别画了,只去外面看看,如何造雪狮雪马便好。”

  说着她又跪在地上,口中喃喃有声。

  内监和匠人们一脸无奈,但既有此言,也只好纷纷告退,萧湄蹙眉道:“是阿月自己说的要塑像,可非我们心有不敬。”

  蒙礼牵唇,话里有话道:“我知道,你们在这园内守卫颇多,也是存着护我们安危之心。”

  秦缨站在门口,目光越过蒙礼几个看向远处,果然看到一行御林军护卫也跟了来,她不由道:“三殿下身份尊贵,大周自然要以贵客之礼待之,若你们在大周园林内出了差错,我们又如何向南诏王交代?”

  蒙礼这时看向秦缨,又目光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云阳县主。”

  秦缨归来那夜,便与蒙礼打过照面,彼时蒙礼看她的眼神,就仿佛早就知道她一般,今日他依旧如此,直令秦缨心底称奇,“是我,三殿下有何指教?”

  蒙礼微微一笑,“指教不敢当,只是刚入京城,便听闻云阳县主是大周最聪明的女子,很令人好奇,后来见着县主,这才发觉,县主不仅聪慧,姿容更是貌美……只不过,我又听说,县主一早就有了意中人,却求爱不得……”

  秦缨一阵头皮发麻,李芳蕤更道:“三殿下自重,云阳之事与你有何干系?你一介男子,空口白舌污女子名声,这便是你们南诏男人的气度?”

  蒙礼看看李芳蕤,再看看秦缨,反倒笑了,“在南诏,男女之间若生情爱,都是直诉衷肠,我本意是赞赏云阳县主心性不俗,未想,倒是我唐突了,都是我的不是。”

  蒙礼言辞间锋芒毕露,本叫人心生不喜,可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先赔礼起来,李芳蕤吃软不吃硬,一时语塞。

  秦缨辨不清蒙礼之意,却觉此人油滑,只想敬而远之,“大周重礼,与南诏自是不同,既然这神像不可雪塑,那我们也不在此逗留,免得对你们的神明不敬。”

  秦缨抬步而出,阿依月见状,也一同出了千华堂,她又对蒙礼道:“三哥,太后娘娘让我们自办赏雪宴,还说要请京城世家子弟与朝中的寒门新贵们,到时候,你可拿出那些诗赋,让大周学问最好的文士们替你解答。”

  蒙礼兴致寥寥,“文士有何趣味,你应该让文士去见施罗,我倒是想看看大周的武将们,是不是像传闻中那般厉害——”

  阿依月也眼瞳一亮,看向萧湄道:“朝华郡主可知哪些武将最有盛名吗?”

  萧湄哪知道这些,目光一转望向李芳蕤,“你哥哥在神策军中当值,让他找几个年轻有为的军将如何?”

  话音刚落,蒙礼轻嗤道:“神策军有何用?神策军护卫京师,多少年连血都未见过,要见,自然便是见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提起兵将,李芳蕤自不甘示弱,“镇西军与北府军都有年末述职入京的军将,让我哥哥去问问便是。”

  蒙礼笑起来,“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萧湄哪想到世家小辈间的宴饮,竟还扯到了文臣武将上,一时只觉头大如斗,待离了千华堂,便道:“若如此安排,那我还要找太后娘娘禀告才好。”

  阿依月不置可否,“那也好,你自去禀告,让云阳县主留下来。”

  萧湄与秦缨本就不睦,一听此言,只觉是将难伺候的烫手山芋甩给了她,立刻带着郑嫣返回内宫。

  她们离去,阿依月又看向蒙礼,“三哥要与我们一起塑雪狮吗?”

  蒙礼看了三人一眼,实在提不起兴致,摇头便走。

  阿依月看着蒙礼的背影,等他走远了,便立刻睁大眼睛望着秦缨,“你带我出去!”

  秦缨一愕,“什么?”

  阿依月语速极快道:“今日雪停了,你带我去大周坊间看看,听说你们的东西市,有这世上最繁华的长街和最热闹的酒肆,我想去看看,你带我去可好?”

  秦缨蹙眉,“公主身份尊贵,出行自有随扈,怎能是我陪您出去?”

  阿依月看向远处的御林军,“你说他们吗?他们不是护卫,是监视,若他们作陪,我也不会快活,你是县主,你说话他们定愿意听的,你带我出去,就说是我去你府上做客,可好?”

  秦缨大开眼界,看向李芳蕤,李芳蕤也觉匪夷所思,二人面面相觑一瞬,秦缨无奈道:“公主千金之躯,我实在没有理由帮你扯谎,并且,我便是愿意帮你,他们也不会听我的话,我虽有县主之身,却管不了两国邦交之事。”

  阿依月眉头骤紧,歪头想了想,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御林军,又对着当首之人道:“把你们首领叫来,不是说我们若要出门,便要你们首领随行吗?”

  御林武卫毫无迟疑,“请您稍后,在下这便去禀告。”

  阿依月满意了几分,转头道:“就算必须有他们跟从,你们也陪我去好吗?他们只拿我当异族人,是不会真心与我说话的——”

  阿依月眼神诚挚,这“真心”二字,更让秦缨与李芳蕤心头一软,秦缨犹豫道:“天气太冷,何况,您将来或许有很多时间去看外头的景致。”

  此刻留在阿依月身边的,只有两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女婢,阿依月面上天真褪去,眉眼间露出了几分哀伤来,“是,但我想先让自己喜欢上京城,再无怨无悔地留在这里,我还想看看,那些诗文辞赋里的繁华是否为真,又凭何引得人乐不思蜀。”

  李芳蕤听得动了恻隐之心,秦缨也道:“罢了,只要能说个妥当,我们便陪你在城中转转。”

  阿依月不觉意外,眉眼亦立刻明媚起来,“我就知道,那夜的宫婢那般恨你,你都能帮她,那你也一定不会叫我失望!”

  李芳蕤狐疑看向秦缨,秦缨轻声道:“卢月凝。”

  李芳蕤当即恍然,又看向那御林军武卫离开的方向,淡声道:“也不知他们的上司是谁,寻常将领,也做不了让你出去的主——”

  天穹虽是放晴,站在雪地里还是冻人,阿依月满心期待,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仅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她忽然道:“来了!”

  秦缨和李芳蕤侧眸看去,下一刻,李芳蕤先皱了眉头,她担忧地看向秦缨,“缨缨,是崔大人……”

  跟着武卫同来的,正是崔慕之,他朝服外披了一件雪色狐裘斗篷,颇有玉树临风之清贵,远远看到秦缨和李芳蕤,他也不意外,显然已得了消息。

  见阿依月满心雀跃,秦缨轻声道:“公主,若是这位大人,今日只怕不会顺利出门,他多半要禀告陛下,我们陪您同去也不一定能成行。”

  阿依月面露不解之色,“你可是县主,他能如此难为你吗?”

  秦缨苦笑,“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阿依月蹙起眉头,见崔慕之走近,迎上两步道:“这位大人,我今日想出去游玩一番,由云阳县主和这位李姑娘作陪,云阳县主身份尊贵,李姑娘又武艺高强,我们都有婢女和护卫,你能让我自己和她们出去吗?”

  阿依月语调殷切,可话音落定,便见崔慕之面无表情道:“公主恕罪,如此对公主安危不利,在下不敢应允,让县主和李姑娘作陪,也于理不合。”

  阿依月一听失望极了,心道秦缨果然不曾说错,这边厢,秦缨亦毫无意外,崔慕之本就是滴水不漏的处事作风,任何有损他侯府权力与威严之事,他都不会冒险。

  “不过——”

  阿依月正待气恼,崔慕之却又开了口,他道:“若是让我们跟随,再由云阳县主和李姑娘作陪,便无人阻拦公主——”

  秦缨一讶,阿依月也有些意外,她不甚确定道:“你们跟着保护我,云阳县主和李姑娘便能陪我去,并且现在就能出去?”

  崔慕之点头应是,阿依月顿觉欢喜,她转身道:“他允了!”

  秦缨迷惑地看着崔慕之,李芳蕤也挑了挑眉头,这时,阿依月又对崔慕之道:“那你能少派些人手吗?我不想引人瞩目。”

  崔慕之道:“我让其他人便服远远随行,不打扰公主游兴。”

  阿依月这下是真的惊喜万分,又看向秦缨道:“他不似你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嘛!你们等我,我要去换你们周人的衣裳——”

  再明白阿依月性情直率,秦缨也没想到她竟然当着崔慕之的面道出此言,她欢喜雀跃地离去,只将秦缨尴尬地留在原地,秦缨看着崔慕之微深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公主周话学得不佳,‘不近人情’不能如此用。”

  崔慕之见她如此找补,眼底反倒露出了两分笑意,他上前两步道:“你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轻而易举答应?”

  秦缨点头,“毕竟公主的安危事关重大。”

  崔慕之道:“的确事关重大,因此今日我会命人加倍护卫,不过你可放心,不会打扰你们。”

  秦缨松了口气,“那便好。”

  崔慕之看向秦缨,似乎在分辨她此刻心底所想,很快他道:“但我会与你们同行,免得若有事端,护之不及。”

  秦缨眼皮一跳,唇角动了动,却硬是没说出话来,崔慕之将她神色收入眼底,仿佛此刻才确定她是真的不愿自己随行,他也禁不住一愣。

  旁里李芳蕤轻咳一声道:“这个时辰,东西市尚不算热闹,先想想带她去何处吧。”

  秦缨立刻转身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

  等阿依月换好大周裙衫从东门而出时,便觉几人气氛有些古怪,但她游玩的兴致高昂,自也难顾及其他,几人先后上了马车,崔慕之御马在前引路,行至宫门前岔道之时,他鬼使神差的驰入了金吾卫衙门所在的长街。

  他身份贵胄,本就打眼,身后的马车,一辆朱漆宝盖挂着宫灯,一辆挂着临川侯府的“秦”字灯笼,在这雪后人迹罕至的长街上,自是更招惹视线,刚行至金吾卫衙前,值守的武侯便瞪大了眼睛,待马车走远,两个武侯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消息传进了内衙。

  谢星阑将目光从账簿上抬起来,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家的马车跟在崔慕之身后?”

第171章 晚归

  “您没听错, 是临川侯府,就从咱们衙门前的大街上过去的!”

  谢坚一脸的纳闷,“临川侯又不上朝, 这个点儿,总不至于是临川侯跟着崔慕之去做什么吧?公子, 要不查问查问?”

  谢星阑剑眉微皱,“崔慕之负责未央池守卫,同去的还有何人?”

  谢坚道:“当值的守卫说, 前后有二十多个便服随扈,不像是侯府的护卫, 说不定是御林军, 除了临川侯府的马车, 还有一辆宫里的马车, 里头是谁就不知道了。”

  谢星阑一听还有别的马车,眉眼松了松,又看向账簿道, “既是如此,多半是有何差事,不必探问。”

  谢坚欲言又止, 但见谢星阑面无波澜, 也不敢多言,他退至一旁道:“咱们查了几日, 虽查到了工部的账面有不平之处,可工部也没个说法, 反倒推到了兵部去, 兵部又说是北府军要的银子,按小人的猜测, 这几部之间必有猫腻。”

  谢咏也在旁候着,他严谨道:“兵部有些军用器物,乃是工部出人力物力督造,从前便有许多牵扯不清的,如今许也是一样的。”

  谢坚又道:“北府军和镇西军今年还多了许多募兵费用呢。”

  谢咏面不改色道:“北府军与北狄交手数次,多有伤亡,镇西军则是因为西羌这几年动作频繁,他们想增兵有备无患——”

  谢坚轻嗤一声,“都是借口罢了,动辄数十万银两,也不知最后落进了谁的口袋,陛下对他们几家掌兵的从来大方,北府军好歹打了大胜仗,镇西军这两年也没什么战事,北狄滋扰边境,但都只有百人之数,倘若——”

  “你说御林军随扈多少人?”

  谢坚话未说完,谢星阑忽然开了口,谢坚愣了一愣,“二、二十来人,公子怎么想起问此事?”

  谢星阑手中账簿拿了许久,却还是停在那页上,此时道:“二十多个随扈,那马车里的必定不是寻常人,崔慕之如今管着未央池护卫,去未央池走一趟,看看是南诏的谁出去了。”

  谢坚眨了眨眼,忙转身出门去。

  谢星阑定了定神,目光又落在账目之上,他眉头越皱越紧,不时往门外瞟一眼,显然已是心神不定,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谢坚方才归来。

  他进门禀告道:“公子,是南诏公主,说今日太后召县主入宫说话,后来县主和李姑娘去了未央池,不知怎么,南诏公主要她们作陪出游,崔慕之是护卫主官之一,便带着换了便服的御林军随行。”

  谢星阑拧眉,“去了何处?”

  谢坚摇头,“这个不知。”

  顿了顿,谢坚迟疑道:“既是陪同南诏公主,想来也没什么古怪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谢星阑便想到从前秦缨对崔慕之种种,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窒闷的紧,很快,他将案上的账本朝外一推,“送出去,叫外头的仔细查算,两个时辰之后,我要入宫面圣。”

  谢坚唇角微动,到底听令而去。

  从午时忙到申时,谢星阑果真带着一份文书入了宫,宫道上霜雪尽除,到了勤政殿外,等了片刻,才得了传召。

  谢星阑轻步入殿行礼,等将文书奉上,只听贞元帝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谢卿,你怎就与兵部过不去了?朕昨日便说过,兵部与工部的差事多有交集,账目上如此乃是寻常。”

  谢星阑铁面道:“请陛下看下去——”

  贞元帝挑眉,又往后翻,谢星阑沉声道:“去岁工部用了五十万两银子开辟北上运送均需的官道,但据臣所知,北上的官道,在贞元十五年便大兴修建过一次,这才五年过去,只需修缮便可,怎比五年前用的银子还多?”

  稍稍一停,谢星阑道:“账目之上的确每一笔都记得清楚,但并非全无古怪,这修建军需官道用的木料石料皆是上品,还是从利州与洪州的深山之中开采而来,这两地多高山密林,石料与木料极佳,却皆在西南,从西南至北方,路途遥远,还需陆路与水路并行,两月才可到丰州以北,只沿途路费都所需甚多——”

  谢星阑越说神色越是沉肃,“但北面有朱雀山,其中木料与石料丰富,工部为何舍近求远?微臣只知,如此损耗巨大的工程,多一道周折,便多一道油水,京城中的朝官提笔朱批,陛下也觉为军备花银两无可指摘,但国库的亏空,岂不正是如此得来?账目上,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去岁一年,兵部、工部外加北府军,比前岁多花了百万银两,今岁亦是如此,微臣不懂,边境并无大战,这些银两从何花销?”

  “谢卿,你如今可真是——”

  谢星阑言辞切切,却听得贞元帝无奈笑起来,谢星阑眉头微蹙,眉眼间露出几分惶惑来,“陛下——”

  “啪”的一声,贞元帝将他送来的文书合了上,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对他满意,又像是哭笑不得,“谢卿,你查得如此仔细,意欲何为?”

  此言更令谢星阑不解,他道:“账目虽由工部而起,却涉及兵部与北府军、镇西军,若真有自上而下的贪腐之风,对两军毫无裨益,如今南诏来朝,西羌与北狄也未掀起大风浪,但倘若有朝一日,这几部族一同动乱,对大周而言便似群狼环伺,而倘若军中兵将以利为重,毫无战意,待真生兵战之时,何谈保家卫国?”

  贞元帝郎朗地笑起来,近前侍候的黄万福也跟着心境大好,谢星阑看着这二人,眼底疑惑更甚,贞元帝笑完了,眉眼舒展道:“谢卿这半年,真是让朕大为意外,朕此番将这差事交给你,本想着等个无功无过的结果便是,未曾想你如此较真——”

  贞元帝笑意一收,“既是这般,那朕便将内情告知于你。”

  谢星阑心弦骤紧,前世他少涉军事,也未想过后来大周会落个战败下场,如今思前想后,他只觉问题出在军中,这才有了查账之行,后来账目果然有异,他只以为自己猜对了,可没想到其中竟有内情?

  谢星阑道:“臣洗耳恭听。”

  贞元帝叹道:“此事本是军中机密,只有朕与两军统帅,以及几个机要之臣知晓,如今朕看你一片丹心,教你知道也无妨,你适才说的这些钱银名目,确是一笔假账,但这钱银花在何处,朕却是知道的,假账,也是朕允许他们做的。”

  贞元帝微微眯眸,“六年前,朱雀山以东的襄州驻军,在一处采矿场挖出了大量石漆,石漆古来有之,但却少有人将其用在战场,而四年前,北府军中,一个懂锻造铜器的校尉,想出了一个将石漆制成喷火兵器的妙方,此法乃是绝密,也颇为复杂,北府军秘密试炼了三年,才可投入作战,也就是从去岁开始,这兵器才大量配入北府军。”

  “此物制作要耗费大量熟铜,冶铜则要耗许多燃料,开采石漆的一应人力物力,亦损耗巨大,但为了神兵利器,朝廷自然舍得花钱,但这笔钱,并不能花在明面上,这才有了工部的这笔假账,若是旁人来查,大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可朕实在没想到你会揪着不放,现在你可明白了?”

  谢星阑一阵心惊,“喷火的兵器?”

  贞元帝微微笑道:“不错,名为猛火筒,熟铜锻造,以石漆过滤后的火油为燃料,再加上烧红的铁锥为引子,当火油从喷管中喷出,便是烧起来的猛火,猛火带着火油落在哪里,哪里便起难以扑灭的火势,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皆为利器,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笨重,只能用做阵地战,去岁北府军与北狄的胜仗,多是靠此物大胜。”

  贞元帝语声郑重道:“丰州之乱后,大周兵马折损太大,这些年来防御外敌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实在有失万邦来朝之威,如今得了猛火筒,便是如你说的,四敌群起而攻,大周也毫无畏惧。”

  见谢星阑面上满是惊震,贞元帝又笑道:“你少年入金吾卫,不知边军和各地驻军之辛苦,此火器旷古烁今,你说朝廷是否该视其为绝密?”

  谢星阑震惊的不是这火器,而是惊讶于大周竟然这样早便制出此物,他紧声道:“此火器既然在北府军用过,那北狄如今应已知晓?”

  贞元帝道:“那是自然,但他们并不知这此物如何铸造,火油又如何淬炼,北府军中,所有猛火筒由专们的火器营使用,而从猛火筒的铸造,到火油炼取,到作战使用,全都懂的人,整个北府军只有三人,因此外界再如何探究,也难得法门。”

  谢星阑下意识道:“那三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