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显,便叫了两个亲信的,照着秦缨所言吩咐一番,那翊卫二人领命而去,黄义忙道:“多谢您了,真是叫小人惭愧。”
秦缨弯唇,转身进了东厢,李芳蕤快步跟进来,不解道:“这是为何?”
秦缨眉目微肃道:“咱们打起精神戒备。”
李芳蕤还是未懂,“你发现了什么古怪不成?”
秦缨未给答复,只目光四扫,像在找寻什么,待走到昨夜歇下的最里间,目光一错落在了角落那堆捕兽夹上,这捕兽夹做工粗糙,齿刃却锋利骇人,一旁的刀斧也堆在一处,随着天光亮堂,斧刃上寒光森森,直看得秦缨心腔紧缩一下。
谢坚这时也跟了进来,轻声问:“县主可是想探探那些人家虚实?”
秦缨眉眼间阴云满布,“这村子太过诡异。”
话音落,她又道:“这村子当真都是姓乌的?”
谢星阑抓了抓脑袋,“昨夜他们去各家问时,乌富昌是这样说的,何况他不是说了吗,这村子叫乌家村便是因为姓乌的多,穷乡僻壤之地,取村名之时都用的是浅白的法子,应当不会骗人的。”
秦缨眉头拧得更紧,谢坚和李芳蕤对视一眼,虽不明白她在忧虑什么,却都心弦微紧,不敢大意,这时秦缨道:“先等冯萧他们回来,他们应是抓不到赵武几个了。”
谢坚点头,“小人也这样想,他们爬到山上去,分明是不打算回紫竹山了,毕竟人力跑不过马儿。”
秦缨没多说,只吩咐道:“派两个人去院门口候着。”
乌富昌在厨房用完了早膳,出来便见院门口有人站守,他往东厢看了两眼,又将乌玉强带回了屋子,堂屋的黄义见他又锁了门,轻哼道:“这老头真是没见识极了,收了银钱,真就只借宿,也不看看谢大人什么身份,竟就对咱们如此慢待。”
身边那两个衙差纷纷附和,一人盯着紧闭的房门道:“这祖孙二人也不知有什么古怪,昨天晚上捕头睡着了没听见,属下可是听见半夜还有响动。”
黄义哼了一声,又惊讶道:“这……不至于藏了杀人的凶犯吧?”
身边两个衙差一抖,一人道:“这不可能吧,这一天一夜了,若藏了三个人,吃喝拉撒总要露出破绽,何况他这小孙子也不显畏怕,不像是藏了外人啊。”
黄义撇撇嘴,“量他们也不敢!”
几人一番鄙薄,正说着,派出去借药的翊卫回来了,待进厢房,禀告道:“县主,我们跑了八家,没借到治骨伤的药材。”
秦缨并不意外,只问,“他们今日开门了?”
那翊卫点头,“是,不过还是十分戒备。”
秦缨蹙眉问:“真没药还是不愿借?回话的都是谁?”
翊卫迟疑道:“有五家,回话的都是家中老人,另外三家,有一家是女主人回的话,另外两家是男主人,是不是真的不愿借,属下也瞧不出,属下说了会付银钱。”
李芳蕤闻言哼道:“这当真是又没礼数又防贼一般,咱们是买药,当家人竟面都不露,按理他们也知道咱们不是坏人了,怎么还如此戒备?像有什么秘密不让我们知道一般。”
秦缨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出门走到院中,往乌永贵说的黑熊岭方向看去,但举目四望,却只看到一片葱茏密林,再往山巅上看时,便只剩下一片白雾漭漭,今日是个阴天,虽未落雨,但山上的雾气旧浮不散,莫说谢星阑了,便是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看不到。
秦缨心跳得快了些,她看向出村的方向,“你们的烟火若此刻放出,他在半山林之中可瞧的见?”
谢坚也往山上看,“是,林深雾大,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秦缨语声一沉,“再等半个时辰。”
谢星阑和李芳蕤面上是掩不住的惊诧,李芳蕤轻声问:“等半个时辰什么?”
“等冯萧归来,我们上山去。”
秦缨一字一字,坚韧冷冽,李芳蕤和谢坚认识她几月,何曾见她如此容色,当下便觉不妙,李芳蕤靠近一步,语声更低,“可谢大人说了让我们在山下等候,且他们先行一步走了多时,此刻还不知去了哪里。”
秦缨望着院外,“他们一行二十来人,留下的踪迹当十分好找,顺着踪迹便是。”
李芳蕤疑惑道:“你怎生了此念?莫不是担心谢大人在山上遇到危险?”
秦缨摇头,“是这村子太过诡异,我们的人最好莫要分开,我们留在此地,也多有隐患,还不如前去接应。”
李芳蕤想了半晌,虽觉得这村子的确诡奇,却也未想明白她们留下有何隐患,总不至于这乌富昌能对她们做什么吧?
李芳蕤还要再问,院门外却闪过一道身影,一个肤色古铜的中年男人在外探了头,“三叔——”
秦缨打量着来人,这时西厢房门应声而开,乌富昌从内走了出来,“你怎来了?”
中年男人夸门而入,一边打量秦缨几人一边道:“适才贵人去找药,我们家里哪有药材,怕得罪了贵人,来看看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乌富昌恍然,又看向秦缨道:“这是表侄永忠,贵人见谅,我们这村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大人上山捉贼,小姐有何吩咐,尽管吩咐他便是。”
乌永忠连忙应是,又卑躬屈膝地看着她们,秦缨上下打量他片刻,淡声道:“没什么要帮忙的,如今是农忙之时,你们自去忙便是。”
乌永忠咧了咧嘴,目光一瞟,往半山腰看了一眼,又看向秦缨和其他几个翊卫道:“早晨不知大人上山捉贼,否则,我们倒是可以出力,那山上路不好走,也不知差爷们走不走的惯,前两日还下过雨,后来也未有大晴天,山上路只怕湿滑的紧,哦对了,山上还有几处溪潭旁有沼泽,也不知会不会生意外……”
乌富昌道:“不必担心,永贵给官爷们带路呢。”
乌永忠一听,粗声粗气道:“永贵是最不认路的,他别害了差爷们,到时候连累我们,我们可吃罪不起……”
谢坚闻言,一颗心顿时提起,干脆将计划道出,“你们村里最认路的是谁?待会子我们要去接应大人,正好找个熟悉山上地形的带路。”
乌永忠一听忙咧了嘴,“那自然是小人,还有小人另一兄弟,差爷若需带路,小人这便回去叫那兄弟,我们兄弟二人给诸位带路,必不会出错!”
谢坚本想答应,临开口又看向了秦缨,秦缨略一思忖,点头,“也好,你去叫人吧。”
乌永忠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等他出门,秦缨立刻做了决断,“我们不等冯萧了,立刻上山,最好能追上他的脚程。”
谢坚忙道:“那可要人带路?”
秦缨隔着斗篷,往自己腰间拂了拂,“要,当然要。”
她转身看向其他翊卫,“大家都准备准备,我们上山一同搜索。”
谢星阑正在山上,翊卫们自然毫无二话,这时秦缨道:“用些干粮,此去山上只怕要辛劳整日,到时候不便进食。”
众人的干粮,也不过是面饼之类易于保存之物,随身带了两日,早干硬难嚼,但翊卫们早就习惯了,便立刻取了面饼进食,秦缨则入了厢房,乌富昌见翊卫们嚼着面饼,也不多言,自去一旁搬了个敞椅坐在屋檐之下,乌玉强见状默不作声跑去他身边蹲了下来。
秦缨入内也用了几口面饼,待出来时,径直走向那烧开水的铁壶,只听窸窣几声,她正往自己水囊中添水,又转身吩咐道:“面饼硌嗓子,饮些水缓缓,等带路之人来了,我们便出发。”
秦缨如此周全妥帖,众人自然领情,纷纷上前用铁壶添水饮下,秦缨走到李芳蕤跟前递上自己的水囊,李芳蕤接过饮了两口,眉头微微一簇,正要说点什么,却见秦缨看着黄义道:“黄捕头也随我们上山。”
她这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黄义一听径直愣了住,“县主恕罪,小人腿伤了,莫说行路上山,便是骑马也难啊……”
秦缨扫了一眼他那两个亲信,“那让他们背着你上山好了。”
那两个衙差惊愕难当,看看秦缨,再看看黄义,自然什么异议都不敢表露,黄义见秦缨如此强硬,满肚子气愤不敢发泄,只咬牙道:“您何必如此,小人便是跟着,也是拖累大家,这对差事百害无一利。”
秦缨不容置疑道:“你是县衙捕头,总得为你们赵大人出一份力,否则他泉下有知,只怕很是心寒,何况你也只伤了一条腿,多忍忍便是。”
若在平日,这是秦缨绝不可能说的话,但此时,她竟能行这般命令,莫说是黄义,便是李芳蕤和谢坚都大为震惊,但他二人到底多想一层,只听秦缨吩咐便是。
李芳蕤附和道:“是啊,你也歇了一夜了,你若还想要你捕头之职,便麻利些。”
黄义气急,可比起秦缨和李芳蕤,他身份太过卑微,哪敢真忤逆不尊,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到底只能应下,“是,那小人跟着便是……”
秦缨见状道:“你们也用足食水。”
黄义身边两个衙差不敢不遵,纷纷掏出面饼补给,待吃得口干之际,便去铁壶中倒水饮下,黄义此刻满肚子气,哪里吃得下去,只咬了一口面饼便作罢,见身边两人如此顺服,不由狠狠瞪了回去,那二人做黄义狗腿做惯了,立刻吓得不敢再饮。
秦缨瞧见,便道:“黄捕头不饮水吗?”
黄义冷冷一笑,“劳您关心了,山上那么多溪水,小人微贱之身,可不比您金尊玉贵。”
“哎,我说你怎……”
听他言辞不逊,谢坚当场便想发作,秦缨却一抬手制止了他,又看着黄义道:“没事,黄捕头不愿意,那就算了。”
黄义垮着脸不接话,秦缨则转身看向了院外,也是这时,乌永忠带了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贵人,小人兄弟二人为您带路,您且放心便是。”
秦缨点点头,“出发吧。”
她抬步而走,其他人一并跟上,黄义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两个亲信一左一右将他扶了住,他想着做戏做全套,干脆搭着二人肩膀,脚步磕绊地朝外走去。
“爷爷,山上有鬼——”
秦缨正要跨出院门,一道稚气的童声却响了起来。
秦缨脚步一顿,转身便见乌玉强趴在乌富昌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怯怯地望着她。
第136章 现形
这话来得突兀, 也吓了乌富昌一跳,见秦缨一行皆停下,乌富昌连忙拍了拍乌玉强的背脊, “你这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山上至多有野兽,哪里会有鬼呢?你吓到贵人们,贵人们要给爷爷治罪, 到时候爷爷被捉走,便只能将你锁在家里!”
乌玉强肩膀瑟缩一下, 低声道:“是爷爷说的, 山林子里有鬼, 鬼会吃人啊……”
乌富昌龇了龇牙, 轻喝道:“你少胡说吓人!”
见乌玉强一脸畏怕地缩在自己身后,乌富昌这才转头看向秦缨,赔笑道:“让贵人见笑了, 童言无忌,以前是怕他乱跑进山里,用这些话吓唬过他, 这青天白日的, 哪有什么山鬼呢?”
秦缨看了一眼乌玉强,牵唇, “小孩子的话,自然当不得真的, 劳烦老伯帮我们照看这些马儿, 若我们其他人有回来的,告诉他们我们去山上便可, 待我们回来,再付您银钱。”
乌富昌揽着乌玉强,立时应好。
秦缨转身跨出院门,跟在乌永忠兄弟二人身后,头也不回地离了小院。
天色阴沉,愈发显得山林中阴森诡秘,一行人沿着田埂往上,从乌永贵门前经过,再过了晨间的小溪,沿着小溪以西往山上行去。
山坡上枯叶层叠,因近溪水,不时透出一股子植物泡腐的阴湿之味,众人沿着林间小道而上,越是往北,山势越是变陡,没走多久,秦缨和李芳蕤便气喘吁吁落后到了队伍中段,秦缨招手令谢坚近前,低低吩咐了一句什么。
前头乌永忠与其兄弟脚程极快,每走一段,便回头等他们片刻,二人一脸质朴老实模样,时不时看向明显不适山路的秦缨和李芳蕤。
黄义本被搀扶着,可到了山上,搀扶着反而更累,索性懒得装了,只在秦缨看过来时,“哎哟”喊两声痛,秦缨见怪不怪,继续循着踪迹往深林中去。
谢星阑一行人留下的脚印的确繁杂,可才爬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行迹忽然分散开来,乌永忠二人也停下,往山上看道:“怕是分开搜了,这几个方向无论怎么走,都可往黑熊岭去,小人便选一处近道,带贵人们去黑熊岭吧。”
谢坚看向秦缨,秦缨眉目淡淡,自是应好。
乌永忠二人继续在前带路,他二人随身带了砍刀,一边走一边砍掉些树枝灌木为他们开路,倒是尽职尽责,秦缨仔细留意路上痕迹,便见这山中林木高耸繁茂,灌木葱郁密集,很是生机盎然,但也因植被太过葱茏遮挡了天光,分明还未到午时,可行走其中,目之所及尽是幽暗,一时给人晨昏难辨之感。
又走了片刻,众人上了山腰一处平地,不远处山溪水流泠泠,前面的乌永忠指着一处蒿草满布之地道:“差爷们可别乱走,这地方可是沼泽,陷入其中,便是我们也拉不上来。”
他话音刚落,谢坚捡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只见石头闷声落地,很快便被泥渍吞没,他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沼泽,若没个人带路,走在最前的人真会掉进去。”
沼泽被蒿草与苔藓覆盖,又因光线昏暗,叫人看不真切,黄义等人也惊了一跳,但如此,倒是越显得乌永忠二人值得信任。
过了沼泽,乌永忠带着秦缨一路往东北方向去,此时地势变缓,林木愈发茂盛,参天的古树冠盖如云,碗口粗的树蔓自树根而起,又沿着枝干蜿蜒缠绕,直至树冠后,须须缕缕地垂落下来,从未钻过山林的李芳蕤还未见过这等林景,新鲜又警觉。
秦缨这时道:“这里的树都有百年了吧?”
乌永忠一边砍着藤蔓一边道:“是有百年了。”
谢坚便惊讶道:“你们祖祖辈辈都在此地,却未曾伐树?只靠卖木材便是不小的进项,此处虽说太过偏僻了些,但也是有路过来的,若与外头商户们有了来往,用些钱银,将出村的路修得更宽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乌永忠粗声道:“官爷高看我们了,我们哪有这些头脑?就靠门前一亩三分地过活罢了。”
黄义大抵也爬得无趣了,跟着道:“昨夜去了东边那两道山梁,那边还有不少竹子,也是一笔好收成,你们这山上瞧着土质也极好。”
众人行走在枯枝腐叶之上,行至枯叶稀薄时,便见土质深褐偏红,一看便是极肥沃之地,乌永忠闻言又道:“我们都是粗笨之人,哪懂那许多,山里头天气也多变,种地也得看老天爷脸色不是?”
乌永忠边说边清路,手中砍刀利落非常,黄义瞧见这一幕,又道:“你们倒是使刀的好手,就是在这村子里待久了没见过世面,不懂生财之道。”
乌永贵干干扯唇,“让官爷见笑了。”
黄义轻嗤一声,这时秦缨忽然缓了脚步,“怎没有他们留下的足迹了?”
乌永贵闻言驻足道:“贵人放心,这里也是去黑熊岭的路,还更近些,无论他们分开的多散,既要去黑熊岭,那咱们直接去黑熊岭等他们便是,并且此处枯叶极厚,有时候人走过了也难留下脚印,倒是这些旁枝藤蔓,小人看出是有人碰过的。”
秦缨面色如常,只望山顶方向看去,但她凝神细听,除却鸟鸣声,几乎听不见任何人声,这时,黄义在旁动了动鼻尖,“这林子里有股子腐臭味,咱们走快点吧。”
乌永贵忙道:“是草木枝叶腐烂之味,咱们再走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出这片密林了。”
黄义揉了揉鼻尖,当先往前走去,谢坚和李芳蕤看向秦缨,见秦缨跟着黄义而行,便也一同抬了脚步,众人窸窸窣窣行走深林中,七绕八绕间,便是谢坚都难辨方向,他面色越来越凝重,但见秦缨面上四平八稳,便生生将疑问忍了住。
不知走了多久,黄义忽然捂着胸口道:“不行了,小人走不动了,小人头晕眼花,心口还有些闷痛,县主,咱们干脆就在半山腰等谢大人吧,他们搜山,总要回来的。”
秦缨皱眉,“你怎如此不经事?”
她面色不快,又去问乌永贵,“还有多远?”
乌永贵忙道:“就在前头,不到百丈——”
秦缨便看向黄义:“这么近了,黄捕头坚持坚持,总不能让我们所有人在此地陪着你一个人等。”
黄义此时难受得紧,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但秦缨身份尊贵,他到底不敢放肆,他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身来,一旁李芳蕤撇了撇嘴,她虽然也觉得累,却不至于像黄义如此力竭,一时只觉黄义实在会装!
见秦缨如此下令,乌永贵面色微松,忙加快了步伐,见他二人走得快,其他人自也不敢大意,纷纷加快了脚步,又如此走了片刻,一个翊卫忽然道:“这地方,属下怎么看着熟悉,这两棵紧挨着的合抱古树,属下刚才似乎见过。”
众人因此停步,乌永贵这时道:“差爷看错了,这林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树。”
这时,另一翊卫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截被砍断的藤蔓,“这藤蔓断口还未干,分明就是片刻前才砍断的,这地方我们的确来过——”
黄义此刻满脸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也不管什么古怪了,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不成了,小人要晕了,小人真的走不动了,小人不是装的。”
见黄义如此,他那两个亲信下意识去扶,可弯腰之时,自己也觉脑袋发昏,堪堪扶住林木才稳住身形,一人也大着胆子道:“县主,小人也不行了,咱们只怕都走了两个时辰了,是真的走不动了……”
他三人力竭难行,其他翊卫也面额生汗,秦缨此时气喘吁吁,也似余力不足,她气弱道:“这地方我们的确走过,这一片是平地,我们不熟悉地形,全靠你们二人带路,但你们眼下却像是在带我们兜圈子,你们是何意?”
她说话间,黄义呻吟着睡倒在地,他张大嘴巴气喘如牛,双目失神地望着头顶的树冠,像随时都能厥过去似的。
乌永忠见他如此,又扫了其他满脸大汗的人一眼,忽然背脊一挺,露出了两分得意之色:“贵人有所不知,这片林子,我们这里叫做千瘴林,任是身手再利落之人,在这样的林子里走半个时辰,都会身中瘴毒——”
“瘴毒?!”
谢坚轻喝一声,立刻上前护在了秦缨身前,李芳蕤听得此言也面色大变,其他几个翊卫纷纷拔刀,正要朝着乌永贵而去时,他却后退一步狞笑了一声,“劝你们别动,这瘴毒可是越使力发作得越快,你们很快就会和他们一样!”
乌永忠话落,秦缨一抬手制止了他们。
翊卫们止步,只纷纷护卫着秦缨和李芳蕤,秦缨站着队伍之中,一脸不解道:“你们二人故意带我们来此是为何?你们该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是来办差的,我们若在此地出了事,必定有人追查至此,何况我们谢大人还在附近,还有一支小队很快就会上山,你们整个村子的壮劳力加起来至多十几人,怎能奈何我们?”
“你们谢大人?”乌永忠冷笑一声,“你们谢大人此刻只怕已经在黑熊坑里,成了万箭穿心的死人一个了!”
秦缨心腔狠跳一下,谢坚闻言也担心起来,立刻从袖中掏出烟火,破空之声骤响,一道烟火自林木之间升空,乌永忠见他如此,像要和他攀比似的,忽然朝着西南方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又咧嘴一笑,兴致勃勃地像等着看什么好戏。
秦缨攥拳稳着心神,李芳蕤忍不住骂道:“乡野刁民,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来捉拿杀人凶犯,何曾与你们犯难?你们好大的胆子!”
乌永忠被李芳蕤逗笑,“抓凶犯?”他忽然指向众人东侧,“姑娘你看看,你们要抓的,是不是这两个凶犯?”
李芳蕤随他所指看去,却见东边的灌木丛中,不知怎么钻出了两道身影,那两道身影一高一矮,高的那人肤色黝黑,矮的那人长相粗犷,而随着二人走出木丛,他们的面容竟颇有些熟悉之感,忽然,李芳蕤瞳孔一震,“是你们——”
她不可置信吼道:“这二人杀了衙差八人,还杀了一个朝廷命官,你们怎敢窝藏朝廷重犯?!他们是你们什么人,你们不要命的帮他们!”
突然出现的二人一副村民打扮,腰间别着刀斧,手中还握着匕首,二人鞋底沾满了黄泥,不知是何时上山,又躲藏在何处,但这幅模样,分明是早串通谋划,要等他们都中了瘴毒才露面。
众人意外至瞠目,便是谢坚都拔出了腰刀,唯独秦缨稳着面色,这时,那叫赵武的高个男子走到乌永忠身边,满脸阴鸷地开了口,“你们本可不追的,却一路追到了此处,你们要赶尽杀绝,只怕没想到此行是自寻死路——”
他上下扫了秦缨和李芳蕤一眼,“好好的贵人姑娘,不在繁华之地待着,却偏偏跑到了此处白白送掉性命,也些微可惜,不过这其他人——”
他目光一错看向撑坐起来的黄义,“尤其这些衙门当差的,他们可是咎由自取!”
黄义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二人,这两人的面孔,一次一次地出现在画像之上,他在慈山分发画像之时,快将这两张脸看厌了,待想到他们专门截杀衙差,心底又生出了几分恐惧,此时这二人活生生在他跟前出现,眉眼间的凶厉之色有增无减,直令黄义看到了索命魔鬼一般。
他双手撑着地,费力地往后爬去,可刚爬了两步远,身子便因失力倒下,想到自己很快便会被割喉,背上还会被刻下那凶兽图案,黄义只觉自己快窒息而死,再看到翊卫们虽抽了刀却不动弹,料到他们也是勉力支撑,更是绝望至极。
他转身看着赵武几人,哀求道:“你们、你们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们,我虽是衙门捕头,却没抓过几个犯人,我家里有的是钱,我让我爹送一千两银子给你们……”
赵武嘲弄地看着黄义,忽然轻啧了一声,又看向身边之人道:“莫兄,他们所有人都任由我们磋磨,你不是最喜欢这等长相之人吗?”
谢坚一听此言,严严实实挡在了秦缨身前,其他翊卫亦通身剑拔弩张之色。
李芳蕤一咬牙正想喝骂,地上的黄义却急迫道:“几位仁兄,这二人、这二人可是京城来的贵人,他们一个是县主,一个是郡王府的小姐,身份贵重无匹,咱们这样的人,是几辈子都修不来这等艳福,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求你们饶我一命,我、我必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李芳蕤听得大怒,“你这畜牲!你竟敢有此心?!”
黄义怕红了眼,生死关头,哪还顾忌什么身份尊卑良心道义,只继续哀求二人,赵武闻言冷冷一笑,而这时,那叫莫斌的男子,忽然迈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谢坚手腕一转挽了个刀花,秦缨亦后退一步手落在了自己腰间,可下一刻,她眉头微微一皱。
那莫斌看也不看秦缨和李芳蕤,竟是直直朝黄义走了过去!
黄义先也不解,可等他看清莫斌眼底神色,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他抖如筛糠,见鬼一般惊叫起来,“不——”
第137章 找他
深秋的山林中凉意沁人, 待上了半山腰,错落树影间更有晨雾渺渺,行至一处临着山溪的密林时, 一股子刺鼻的腐败之味迎面而来。
翊卫们下意识捂了口鼻,谢咏皱眉道:“此处怎如此腐臭?”
乌永贵带路在前, 此时忙道:“是下雨时溪水外溢,跑得两岸落叶腐坏了,这里不好搜, 大人们仔细些——”
谢星阑往山溪方向走了两步,很快道:“这并非落叶腐坏之味, 此地不宜久留。”
他言辞果决, 威仪迫人, 乌永贵本要开口辩驳, 这时生生压下了话头,极其顺服地道:“是,大人懂得多, 那就听大人的,继续往山上走便是,这些地方小人们也不是日日来, 倒也未曾久留过——”
他忙不迭引路, 二十多个翊卫们分散着往山上行。
翊卫们搜山的动作仔细利落,乌永贵不擅此道, 只走一会儿等一会儿,没多时, 见又到了一处松林, 便喊道:“必定还是往北面去了,再往上走小半个时辰便是黑熊岭了, 那里人迹罕至,还有一片野果子林,在那林子里,藏上三五日都不会挨饿,若小人是凶徒,必定藏到林子里去——”
谢星阑目泽微深,下令:“往山上走。”
一声落定,翊卫们队伍收拢,继续往山势更高处爬去,这时谢星阑问道:“你说此前看到了黑熊,那黑熊可曾被击杀?”
乌永贵叹了口气,“这山上黑熊有七八尺高,力气大的连合抱的树干都能折断,小人们哪杀得了呢?好在它的洞穴,应该在山上更高处,亦从不下山扰民,因此杀不杀也无碍,小人们只在进山打猎之时小心些便是了。”
谢星阑不再多问,又如此往上搜了百多丈,虽一路皆有人迹,却始终不见凶徒之影,而一路行来,便是翊卫们都颇觉疲累,直等上了一处山梁,山势陡然变平,这才令众人缓了口气。
这处平地高树葱茏,地上落叶成堆,灌木亦比山下葱茏,眼见乌永贵脚步不停,谢星阑亦领头跟在最前,可当他经过几棵合抱白桦树之时,他眉头微微一皱。
谢星阑驻足,“在此缓速搜索,此处落叶极厚,莫失了踪迹,他们不熟悉地形,怎知黑熊岭有果子林?亦可能跑去了别处。”
队伍顷刻四散,乌永贵无法,只得转身候着,谢星阑站在那两颗白桦树间,目光冷沉地看着树干上一道道创痕,“还有多远?”
乌永贵擦了一把额汗,很快道:“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谢星阑站在原地未动,不多时,谢咏上前道:“公子,向北面的脚印还算明显,像是真的往那什么黑熊岭去了,不过属下们分开东西两侧搜索之后,觉出几分古怪。”
谢咏往乌永贵的方向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东西两侧林地间也有几处脚印,再加上一路往北去的,便不止三人痕迹——”
谢星阑眉头顿皱,“不止三人?”
谢咏轻声道:“只脚印,便发现了至少四五人的,虽都残缺不全,但一看便不是同一人所留,且都是新的,但我们上山的路上,却又只有三人,其他脚印像是凭空出现的,极其古怪,总不至于这山上有野人?”
谢星阑往来路走了几步,透过隐隐绰绰的树影往山下看去,便见他们一路沿着山溪往正北方向来,而在山溪另一侧,同样可通往半山腰,且溪涧间亦有浅处可供通行。
谢星阑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警醒些。”
他如此吩咐,谢咏自是心中有数,而远处的乌永贵见他们主仆二人往山下看,心底骤然生了几分不安,可这时,谢星阑转身看向他,“继续带路——”
乌永贵顿时松了口气,他目光在远处林间四扫,又颇为谨慎地看向林间空地,倏地加快了步伐,看他背影迅疾,两个最前的翊卫也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乌永贵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入了林中,他忽然如风似地快跑起来。
“你跑什么?”
最前的翊卫一声轻喝,几乎是同时,他与身侧之人,都察觉到脚下铺满落叶的地面发软,二人面色一变,想要后退已来不及,只在一声轻喝之中往下坠去。
“不好,有陷阱!!”
变故突生,翊卫们面色一变,皆抽刀戒备,幸而坠落二人武艺不凡,皆反手扣住了泥壁。
眼看着泥壁不够着力,近前的两个翊卫又飞扑而上将二人一把拉住,二人大松了口气,这才借力往上爬,待往下看时,便见这坑深一丈有余,坑底插着密密麻麻的捕兽夹与竹刺,林光昏暗,但捕兽夹锋锐的铁齿和竹刺的利尖叫人瞬间胆寒。
落入陷阱的二人尚未爬出,数道破空声四面八方响起,竟是数十发冷箭凌空而来,谢星阑目光一凛,“避——”
翊卫们腾挪闪转,冷箭与众人擦身而过,又钉入泥地与树干之间,谢星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方,“东南,西北——西南!”
森寒六字落地,翊卫们四散扑出,因知落叶下藏着陷阱,翊卫们不敢大意,纷纷提足内息腾跃挪移,只听见几声坍塌闷响,陷阱破落的功夫,翊卫们却早已奔出五尺,无一人受陷阱之困,而这时,又听几道绳索蹦断之声,下一刻,被麻绳吊起的巨石与木刺自灌木丛中猛地荡出,险险从翊卫们鼻尖面门擦过!
这些巨石与木刺皆为机关,力道之大,可砸断筋骨,刺破心肺,谢咏低低咒骂一句,先一步扑到了西南角的灌木丛中,见他出现,藏于丛中的面生男子猛地向后滚去,又张弓搭箭,想以箭矢取谢咏性命,谢咏冷笑一声,一个剑劈便断了木弓!
机关冷箭声不断,冷兵相接之声亦紧随而至,但很快,却是一声声粗犷惨叫声响了起来,谢星阑握着佩剑剑柄立于正南,又眉眼微沉地算着什么,等谢咏拧着第六人的肩背到他跟前时,谢星阑眉眼间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不到半炷香。”
谢咏冷声道:“那乌永贵和另外两个人往山下的方向跑了,我们的人去追了。”
谢星阑自不着急,只仔细看眼前六人面庞,这六人肤色黝黑,年岁在二十来岁到四十来岁不等,着粗糙布衣,却皆是精壮干练,一看便是打猎的好手,但如此看下来,却没有一人是他们所寻之人。
谢星阑拧眉,“那三人在何处?”
这六人各个挂彩,却皆是一脸蛮狠无畏,其中一年轻者闻言冷嗤一声,却并不答话,谢星阑扫了一眼深林中四五处巨大深坑,又从满地箭矢机关上扫过,盯了几人一瞬后,他面色忽然微变,“留下十人善后,看是否有其他逃脱之人,其余人随我下山——”
他转身而走,谢咏跟上一步,“公子?”
谢星阑头也不回道:“她还在山下!”
……
半山腰的千瘴林中,莫斌正朝着黄义走来。
莫斌生个国字脸,颧骨突出,浓眉上挑,一双下三白的三角眼,尤其显得凶戾狠毒,黄义看他越走越近,吓得面无血色,“不——”
莫斌走到黄义跟前,上下打量他,眼底意味深长,又忽然轻嗤一声,一把攥起他的领口,将人半拖了起来,“你是县衙捕头?”
莫斌力大如牛,黄义说话都不利索,“我……我不是……”
莫斌眯了迷眸子,四下一看,拖着黄义的后脖颈便要往远处的树丛走去,黄义瞳孔陡然瞪大,绝望地看向秦缨,“县主,救、救我——”
谁也未想到会生如此变故,这莫斌竟有龙阳之好!眼看黄义被拖走,李芳蕤和谢坚几个心中皆是五味陈杂,但更令他们不解的是,黄义三个中毒症状明显,可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们却并无头晕胸痛之感。
而这时,秦缨骤然开口,“慢着——”
秦缨语声清亮,再无片刻前的气弱之感,莫斌驻足,转身看向她,赵武三人也盯住秦缨,乌永忠拧眉觉得古怪,可要说何处古怪,却又一时难辨。
秦缨从谢坚身后走出,背脊笔挺,风仪凛然,她目光寒锐,直往几人身后看去,“就你们四人?还有一个叫孙书平的年轻男子在何处?”
听她道出“孙书平”三字,赵武和莫斌面色微沉,秦缨继续道:“你是赵武,他是莫斌,你们在几年前先后犯案,后被流放到了长秋山矿场,你们在矿场之中服苦役,而莫斌你,本只需服役三年,却被恶意刁难羁押了五年之久,因此,你对衙门公差憎恨至极,至于你好男风之事,的确令人意外。”
秦缨说完莫斌,又看向赵武,“你是紫竹山赤水村人,在山外以木工讨生活,那刻在死者背上的马腹图案,正是出自你之手。”
见赵武一脸阴沉,秦缨又往北面看了一眼,沉声道:“村中其他成年男子,是否都去对付我们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