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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应是,左常安又吩咐人奉上宴席,“大人路上舟车劳顿,又是头次到万宁县,下官备了薄酒,还请大人赏——”

  左常安话还未完,谢坚便道:“大人不必客气,我们外出办差从不饮酒,只需送些吃食便可,辛苦大人。”

  左常安一小小县令,自不敢违逆,一听此言,生怕龙翊卫定他个骄奢享乐之罪,连忙命人撤下美酒,只送来席面便可,谢星阑也不留他作陪,左常安只好忐忑告退。

  用了晚膳,众人才觉缓了口气,这客栈不比半枝莲阔达,他们衙差与翊卫亦多,秦缨便主动带着白鸳与李芳蕤主仆二人住在了一处,白鸳人散了架,先与沁霜歇下,李芳蕤与秦缨歇在一张床上,忍不住与她夜话。

  “朝廷派官员去地方办差之时,常要狠狠薅上一笔,却不想谢大人治下如此严苛,连酒席都不用,也难怪他短短几年内高升得如此之快。”

  说至此,李芳蕤又道:“治下严苛,又极善权术,等此番差事了了,在陛下跟前又是一功,谢大人以后当真不可限量。”

  秦缨早生困意,闻言“嗯嗯”两声回应,李芳蕤便又道:“我听说谢大人的养父,就是那位谢将军,是用了十几年才爬上金吾卫上将军之位的,如今看谢大人的势头,只怕是比他养父更快,他今年二十几岁来着?往后说不定还能封侯拜相。”

  秦缨混沌的睡意,被这“封侯拜相”四字惊醒,她睁着眸子望着帐顶,心底莫名乱跳了几拍,若按原文,谢星阑正是在封侯之夜惨死,她才不想要谢星阑封侯拜相!

  她缓缓摇头,“不,做个好官便是,不一定要封侯拜相。”

  李芳蕤轻啧一声,“我瞧你与他颇为亲近的,怎不希望他将来位高权重?”

  秦缨叹气,“位高权重,也是树大招风,容易为自己招来祸端——”

  话音落下,却听李芳蕤轻嗤一声,“你只论这‘位高权重’四字,却不反驳‘亲近’二字,看来在你心中,咱们这位谢大人当真是亲近之人啊!”

  秦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李芳蕤竟在套话,连忙道:“我在与你说正事,什么亲近不亲近,我们一同办差,本就该彼此信任,一切为了差事不是?”

  秦缨说得一本正经,李芳蕤一时笑开,“听听,连口径都像极了谢大人,怪道你们一同办差数次也未生嫌隙,反倒越发合契。”

  秦缨心头微跳,翻个身道:“合契便合契吧,明日早起,咱们早些歇息要紧,到了渝州城,便不必这般紧迫了。”

  她不争辩,李芳蕤反没了趣味,想到明晨还要赶路,也不再打趣,很快便没了动静,秦缨听她呼吸绵长,自己发了会儿怔才入了梦乡。

  翌日天不亮众人便起身,待出城之时,左常安又亲自相送,谢星阑见他忐忑,便嘉勉了两句,左常安闻言喜不自胜,目送众人离开了万宁县城。

  自万宁县出发皆是官道,众人放马疾驰,三个时辰不到便近了渝州城,谢咏先一步入城禀告,等一行人到了城门之外时,渝州刺史派了衙门长史亲自来迎。

  刚一见面,长史便行礼致歉,又道:“我们大人本要亲自迎接,可两刻钟之前,刚好有人发现了那三人踪迹,眼下有两个目击者正在府衙受询,我们大人亲自坐镇等着大人,请大人随下官入城——”

  在慈山县时日日煎熬苦等,如今到了渝州,却是每到一处都有新线索,这令众人疲累之色一扫而空,进城后,谢星阑才催马在前问长史,“可确定是那三个凶徒?”

  长史应是,“绝对无错,画像送来渝州之后,我们这边也摹了数十张,如今画像已经贴遍了各处县城村镇,只要是稍有留意之人都不会错认,大人到了府衙便知道了。”

  谢星阑应好,众人入城后一路往东南快行,两炷香的时辰不到,马车便到了府衙之前,门庭巍峨的府衙大门之前站着数人,当首者是个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一见谢星阑,此人立刻迎了上来,“谢大人奉令办差,封某有失远迎了。”

  谢星阑下马回礼,“封大人。”

  等候之人正是年过不惑的渝州刺史封承礼,二人寒暄两句,又见过秦缨与李芳蕤,谢星阑开门见山问起了目击证人之事,封承礼请众人入衙门,待到了正堂立刻拿出片刻前才得的证词文书,“谢大人请过目。”

  谢星阑接过文书,展开后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封承礼请秦缨和李芳蕤落座,又命人上茶,这才对她二人道:“昨天一早,我们得了楚州钱大人来的飞鸽传书,说凶徒还可能往栎阳逃窜,因此我临时在往栎阳的几处官道上加设了关卡,不仅如此,还往那个方向的各处村镇加贴了告示,而此番发现那三人踪迹的,便是其中一处村镇上的种桑人。”

  “那村子临着钱华江,不远处有个废旧的老渡口,如今那渡口有些渔船来往,他们从那村子里过,大概是想走那老渡口找渔船南下,却不想近来风声紧,这些村子里也少有生面孔,于是很快被发现,有几个年轻人上前盘问,他们假装自己是来买桑苗的生意人,却不想言辞间露了破绽,他们也知道多有暴露,不等几个年轻人上前捉拿便逃了。”

  说话间谢星阑也看完了文书,不由道:“幸而封大人布置神速,堵了这些逃窜之路,他们如今再难南下,势必会在渝州境内躲藏。”

  封承礼亦颔首,“我亦想着将他们留在渝州,适才已再派人往那渡口附近搜索,看是否能发现蛛丝马迹,若是他们还在那一带徘徊,说不定今天晚上便有好消息。”

  谢星阑神色并未轻松,“此三人十分狡猾,只怕不易。”

  微微一顿,他又问道:“这凶犯之中有一个叫赵武的,家在紫竹山赤水村,渝州境内多山,但这紫竹山却未听闻过,封大人可知这紫竹山赤水村在何处?”

  封承礼面色微变,“大人,那地方可不好去啊……”

第131章 追凶

  “紫竹山在渝州东南, 一半在渝州境内,一半在越州境内,是黄石山的一处分支, 原先住着许多野人山民,只凭打猎过活, 前朝乱战之时,还出过几次匪乱,后来到了咱们大周一朝, 黄石山经了几次天灾,山民们再难靠着打猎度日, 稍有些头脑的便都出来讨生活了。”

  封承礼微微一顿, 继续道:“年轻人出来的多了, 深山里的村落渐渐没了人, 但也有人不愿离开山林,便仍在那山里住着,那地方地势崎岖险要, 林深树密,除非本地人带路,外人去了多要迷路, 猛兽毒虫多不说, 还有沼泽瘴气,山里气候也多变, 山脚下天清日朗,半山腰或许正倾盆大雨, 因山里有颇多野溪深潭, 山上一下暴雨便会发洪水,常有入山打猎者因突如其来的洪水命丧黄泉……”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 眉眼间虽有些凝重,却并未多么意外,在京城时,谢星阑探得那马腹图案由来之后,秦缨便调查过黄石山赤禹一族之事,如今封承礼一言,也正和京城所得吻合。

  谢星阑便道:“如此这般,这村子里的人并不多?”

  封承礼颔首,“渝州西南靠着黄石山一带都十分偏僻,如今也只有喜好打猎者会往那山上跑,那一带隶属平江县,其他地方的户籍三年一查,那山里头,却是五六年都难摸清到底住了多少人,久而久之便疏于管治了,若不犯大事,便也随他们去了。”

  封承礼说完又问:“大人是如何得知凶犯是紫竹山人士?”

  谢星阑正皱眉沉思着什么,闻言道:“是从长秋山矿场来的消息,此次凶徒,皆是长秋山矿场的逃犯,他们给了三人出身籍地,另外两人,一在信阳,一在磁州。”

  封承礼一惊,“竟是逃犯,难怪专门截杀衙差,这是报复啊!”

  谢星阑应是,秦缨这时细细看完了证词,问道:“我们在万宁县已知道他们抢劫钱庄一事,有此行径,说明他们狗急跳墙,十分危险,大人安排搜查的人手,要多久才有消息?”

  封承礼略作估算,“只怕最早也要傍晚时分,我们的人手刚派出去不到两刻钟。”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当机立断道:“既是如此,便令我手下校尉与衙门之人同去,如此方便追踪。”

  封承礼自是应允,谢星阑便令谢咏与冯萧二人领队,又点了整整三十人,在渝州府衙差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衙门。

  等他们离去,谢星阑转身道:“可能借衙门的渝州舆图一用?”

  谢星阑虽也带了舆图,却比不过渝州府衙的详细,封承礼应好,很快便命长史取了来,待打开舆图一看,谢星阑瞳色微暗,不多时又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先等搜捕的消息,就算此番逃了,只要不出渝州便好。”

  封承礼道:“大人放心,早先派出去的也都是精锐,量他们逃不远。”

  谢星阑一行赶路辛苦,眼见天色不早,封承礼先寻了一处客栈令众人歇息,待在客栈用过饭食安顿下来,已是日头西斜。

  白鸳身上酸痛的厉害,秦缨命人送来了一瓶药酒,替她涂抹按揉一番才去沐浴更衣,待她出来,便见白鸳一脸歉疚地躺在榻上,“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跟来是照顾小姐的,可如今不仅未照顾到小姐,还让小姐照顾奴婢。”

  秦缨失笑,“你随我出来,自是互相周全,这几日你好生养着,一旦抓到了凶徒,咱们便可不紧不慢回程了。”

  秦缨说着,将随身所带包袱打了开,她们此行轻车简从,秦璋为她准备的衣物用度大半都留在了慈山县城,此刻包袱里的,不过是些紧要之物。

  白鸳见她动作利落,心底又生愧责,正在这时,外头走廊里响起了一片嘈杂脚步声,很快谢坚的声音响了起来,秦缨凝神细听一瞬,抬步往门口走去。

  “……孙大人,真的不必,我们大人从不收这些东西。”

  秦缨朝门外一看,只见是楚州府衙的长史孙怀英带着四个侍从到了客栈,侍从们人人手抱着几个锦盒,俨然一副送礼之态。

  被谢坚回绝,孙怀英也不气馁,只一样一样的说起盒中之物来,“校尉莫要担心,这些薄礼,是所有从京中来的大人们都有的,八月中,郑小将军到了我们这,走的时候,也是这几样薄礼,这些都是我们渝州时兴的特产,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孙怀英抱着一个锦盒道:“你们从慈山来,慈山是药材之乡,盛产各式各样的奇珍药材,我们渝州呢,则盛产丝绸,这锦盒里的,是我们渝州特有的凌波缎,轻软细密,极是柔韧,这小小的一匹只够给大人做一件寝衣的,要说是行贿,哪处地方官都拿不出手的。”

  孙怀英手中锦盒并不大,他将盒盖打开,谢坚便往内看了一眼,这一看,果然见锦盒内只有一块叠成四方的锦缎,见他看过,孙怀英便又换了另外两只锦盒,“这里面装着的,是蚕桑枕和绸扇,渝州产丝绸,多桑农和绣娘,这蚕桑枕头是桑叶和蚕沙制成,不比玉枕值钱,但十分松软舒适,还有这绸扇,是绣娘绣制的渝绣……”

  说完这三样,孙怀英又拿了最后一盒,“这是百花百草香,不算本地特产,算是西南奇物,西南多山地,深林中尽是飞禽走兽奇花异草,此物采集百种山花与草药制成,只需焚香一般点着,便可养元凝神,如今渝州城中贵族间颇为时兴。”

  谢坚看完了,挑了挑眉道:“的确都是贴心的小玩意儿。”

  孙怀英笑得殷勤,“我们大人早闻龙翊卫之名,怎敢令谢大人不快?如今来的还有县主和郡王府家的小姐,我们也不敢拿那些俗物污了两位贵人的眼睛,一点心意,乃是我们的待客之道,还请笑纳,三位贵人各自一份。”

  谢坚想了想,点头,“罢了,那便收着。”

  孙怀英松了口气,“谢大人是奉御令办差,又不喜应酬,我们大人也唯此聊表心意了。”

  谢坚又与孙怀英客套两句,便命侍从将锦盒接过,孙怀英见大功告成,便道:“还请大人和县主好生歇息,晚些时候若有了消息,小人立刻来报。”

  谢坚应好,孙怀英这才带着仆从离去。

  等他们走远,秦缨便大开了房门,几乎是同时,一旁李芳蕤的房门也打了开,谢坚见她们出来,立刻道:“县主,李姑娘,有刺史府送来的小玩意儿,小人给底下人,让他们替你们收着?”

  秦缨不置可否点头,李芳蕤上前看了看道:“虽然不值钱,但十分精巧别致,尤其是这枕头,有股子桑叶的清香,不过他刚才说的蚕沙是何物?”

  谢坚闻言笑道:“蚕沙便是蚕虫吃桑叶后排泄之物。”

  李芳蕤一愣,再看那枕头,表情顿时复杂起来,忙将锦盒一盖,颇有些嫌弃道:“让他们收着吧——”

  秦缨莞尔,又问谢坚:“你家公子呢?”

  谢坚笑,“公子不爱应付这些,在里头看舆图呢,您请进——”

  谢坚推门,秦缨和李芳蕤先后进了门,一抬眸,便见谢星阑靠在窗边榻上,果真在看封承礼给的舆图,秦缨抬步走近,而李芳蕤已道:“他刚才说的是郑钦吧?”

  谢星阑头也不抬道:“郑钦和段柘分开南巡,渝州正在郑钦所巡之内。”

  李芳蕤恍然道:“我们若是八月来,倒是能碰上,眼下这个时节,他们恐怕都要回京了。”

  秦缨闻言看向她,“芳蕤可是想家了?”

  李芳蕤摇头,“这才大半月功夫,还算好,但我母亲只怕有些担心,待会儿我让人送一封信回京中去。”

  秦缨忙道:“那我也去一封信给父亲。”

  秦缨说完,转头却见谢星阑看着她,她便去看舆图,又问谢星阑:“你可是担心他们会跑远?”

  谢星阑点头,“他们此前一年极少露踪迹,如今虽有画像,但他们若铁了心逃,专门往人迹罕至之地逃窜,便不易追缉,你来看——”

  谢星阑在榻边让出半个身位,秦缨更倾身靠近了些,李芳蕤站在一旁本也想近前看看,但瞧着这一幕,莫名觉出几分旁人难入画之感,她顿了顿,干脆站在一旁听他们议论。

  很快,秦缨直起身子道:“发现他们的村子在东南,那里坡地桑田连着一处丘岭,人烟稀疏,的确不好追缉,且往南边虽隔了钱华江,但东西两向仍有逃窜的余地,只是,他们是从西边来的,当不会再往西去。”

  谢星阑颔首,“东边过了丘岭后便是一马平川。”

  他语声微沉,显然是有不好的推测,李芳蕤看了一眼外头天色,“眼看着天快黑了,不知渝州府衙那边何时才有消息来。”

  直到二更天,谢咏才跟着封承礼一起回了客栈,二人面色皆不好看,众人一眼便知未抓到人。

  待进了厢房,封承礼便道:“人逃了。”

  他言毕看向谢咏,谢咏便道:“封大人指派的人手已经够快了,但他们好像知道这边的地形,从那种桑的村子离开后,径直往东行,过了一道山梁,便是一处一马平川的山林,林子里山道四通八达,还能绕过西北和西南两处官道上的关卡,属下们用半日追上了官道,守在关卡上的兄弟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想来他们是从山林中逃走了,后来属下们返回林中,发现往东去的山道上有些新的脚印痕迹,那片山林往东有两处集镇,往南则是钱华江,因此属下推测他们往东去了,我们一队人马已经去追了。”

  封承礼叹道:“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幸好翊卫们仔细,发现了线索,只是不知能否追上。”

  谢星阑安慰,“不打紧,我本有所料,他们若这般轻易被捉住,也不会一年内谋害这样多人了,既然知道逃窜方向,那我们只需慢慢收网即可。”

  封承礼忙道:“来前我已吩咐往北面两县再发公文,令他们严加戒备。”

  谢星阑略放了心,为今之计,仍然是“等”之一字,眼见夜色已深,谢星阑又非好享乐之人,封承礼也未多留,告辞后径直回了刺史府。

  谢星阑一番布置,值守的值守,其余人皆早早便歇下。

  临睡前秦缨往京中去信,尚未提笔,心中牵念便浓,她们九月初一离京,如今已是二十一,这大半月的功夫,秦璋必定日夜牵挂,想到他在府中茕茕孑立的身影,秦缨免不了心头发酸,一封家书字字情真意切。

  时节入九月下旬,便是南方,晨起时也凉意沁人,秦缨前夜睡得不够踏实,白鸳更夜半咳嗽起来,像是太过疲累染了风寒,秦缨着人请来大夫,一番诊治,果真是患了风寒,待大夫开了药,在客栈中煎药服下。

  白鸳彻底病倒,给这番等待罩上了一层阴霾,直到第二日黄昏时分,前去追踪的翊卫终于来了消息。

  回来的人是冯萧,一进客栈便禀告道:“大人,在那处山林东南六十里地的西关镇追到了,镇子上有人见过他们去买干粮,正正好三人,画像也都比对了,并无差错,他们一共买了二十个面饼与些许卤菜,足够他们吃三日了,还买了三匹瘦马,大概是知道后面追得紧想御马逃窜,目击之人说他们仍然往北去了,我们的人还在追,若有消息,会留下记号并派人回报——”

  这还是他们头次自己追到行迹,众人皆是神容一振,谢星阑转身便看舆图,很快眉头皱起,“一路往东可到云沧江,云沧江自北而下,可直去越州,再往东南汇入东海,但如今各处码头皆有告示,一般的渔船又难抵江上风浪,他们多半不敢走水路,而如果走陆路,各处关卡便难对付,他们买了能走个三日的干粮,三日——”

  谢星阑目光如炬,忽然一眼定在了渝州东南角上,“从舆图上看,自西关镇的方向往东南走,到紫竹山正是三日脚程,他们极可能往紫竹山去!”

  李芳蕤上前道:“但长秋山矿场知道他出身何地,他们回去,就不怕官府追过去抓人?”

  秦缨摇头:“封大人说过,黄石山一带久疏管治,除非是闹出大乱子,否则官府会置之不理,而山中地形复杂,一般人进去后极易迷路,他们却还可沿着山林往别处去,那赵武熟悉地形,有他带路,另外二人自是不愁。”

  谢星阑眉眼一寒,“不能让他们藏入黄石山,我亲自带人去追。”

  秦缨亦点头,“是,来去回报浪费功夫,我们立刻去追。”

  谢星阑眉尖微蹙:“你们留下。”

  秦缨和李芳蕤对视一眼,很快道:“芳蕤和沁霜留下照看白鸳,我如今已恢复如常,三日赶路必能应付——”

  李芳蕤一听很是不愿,“让沁霜照顾白鸳,她不会武艺,也帮不上忙,我是要跟着你们同行的,否则我一路来是为了什么?”

  谢星阑尚未应允,这时秦缨又道:“我虽不会武艺,但我有防身之物,必不会拖后腿。”

  秦缨看着谢星阑,唇角微动,无声道出二字,谢星阑一惊,流光自瞳底一闪而逝,像有些惊喜似的,他定定看了秦缨两瞬,转身吩咐谢坚,“去请封大人来,事不宜迟,我们趁夜出发。”

  如此便是答允,秦缨立刻去安排白鸳,独留白鸳与沁霜她颇不放心,便又将冯聃留下,白鸳虽很是担忧,但想到翊卫都有二十来人,又拗不过秦缨,只得遵从安排。

  封承礼来时才知翊卫已追踪到了赵武三人潜逃方向,一听有可能往紫竹山而去,忙道:“那山中情势多变,我府衙中并无当地之人,不若多调些兵马给大人免得出岔子?府衙衙差和守城驻军,还可调集近百人随行。”

  谢星阑婉拒,“大人在渝州城镇守,只需严设关卡,不令他们逃出渝州便是,凶徒虽只三人,却极尽狡猾,且皆穷凶恶极,寻常差吏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龙翊卫各个训练有素,有我们去追踪便可。”

  封承礼也知龙翊卫之名,自是应好。

  此刻天色昏黑,谢星阑一声令下,队伍很快集结,这其中更包括了慈山县衙所派十人,那叫杨斌的衙差便是越州人,此刻主动与谢坚表明曾到过黄石山一带,直令谢坚喜极,他正要去禀告谢星阑,目光一转却见黄义满脸愁容。

  谢坚不由笑道:“黄捕头这是怎么了?如今有了凶徒踪迹,这三人可都是陛下点名要捉拿的朝廷重犯,这大好立功的机会,黄捕头可莫要错过。”

  黄义愁云惨淡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您说笑了,小人哪想着什么立功,为朝廷尽忠,都是小人们的份内之事!”

  谢坚看出他发虚,只轻嗤一声,自去找谢星阑回禀,等他一走,黄义面上笑意顿时消失殆尽,他阴恻恻地瞪了杨斌一眼,“立功?就怕是有命立功,没命享受!”

  一旁亲信的衙差禁不住问:“捕头这是何意?”

  黄义盯着谢星阑出来的方向咬了咬牙,又愤愤道:“这些龙翊卫都是朝中精锐,咱们武艺可不比他们,这一去劳苦不说,生死也是难料,那三人,可是专门杀衙差的,我可不想为了三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赔上自己的性命。”

  那衙差也听得心慌,却是道:“可、可是死的是咱们赵大人啊,咱们推脱不了,何况那两位贵人姑娘都要同去,咱们大男人更没话说……”

  眼看着谢星阑和秦缨出来,黄义压低声量道:“我难道不懂?若非死的是赵大人,我何苦趟这个浑水?至于这两姑娘,等着瞧吧,若真遇上那几个亡命之徒,她们细皮嫩肉的,根本就是去送死的!”

  既已发现踪迹,众人只需往凶徒逃窜方向追去便可,除却留在渝州城的白鸳几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皆风驰电掣地出了渝州城城门。

  出城后一路往西关镇方向疾驰,翊卫与衙差们皆着便袍,前后护拥着秦缨与李芳蕤,夜路难行,谢星阑在前领路不时回头来看,便见秦缨披着件月白斗篷,眉目沉静,仪采凛然,经前番夜行,今宵的她显是骑术精进,举重若轻。

  谢星阑微微眯眸,目光深重,犹如实质,他很快回头,马鞭起落间,直奔着渝州东南而去,直至天明时分,一行人到了西关镇。

  龙翊卫自有章法,谢咏很快找到了前一队留下的记号,又顺着记号一路往南,待天色大亮之时,遇到了正打算折返报信的翊卫。

  “大人,前方三十里地又发现了三人成行的蹄痕,当是从此道向东南方向逃窜无疑,其他人还在追踪,属下正要回去禀告,不想大人亲自带人追来了。”

  谢星阑道:“继续追,再往前送消息,告诉他们我来了。”

  翊卫领命而起,只听一道破空声响,是一枚烟火升了空,谢星阑不多耽误,带着队伍疾驰往前,又走了小半日,在黄昏时分碰到了第二人折返。

  “大人,前方二十里之地是一处山梁,他们进山后一路往东南而去,我们的人还在跟。”

  谢星阑眉眼微寒,“是去紫竹山无疑了,继续追——”

  疾行一夜一日,期间不过片刻补给修整,待入了山林,颠簸愈甚,才走了小半个时辰,秦缨便觉腰腿酸痛发麻,她轻呼出两口气,夹紧马腹,不落分毫。

  所幸这夜是个晴夜,弯月如钩悬于梢头,月华如练,在林间洒下一片斑驳碎影,深秋的林道枯叶堆委,马蹄行过,惊起一片脆响,走着走着,秦缨忽然发现本在最前行路的谢星阑竟缓速到了她跟前,不多时,又与她并辔而行。

  谢星阑放低声量,“可还撑得住?”

  秦缨自是点头,谢星阑看了她两瞬,本要扬鞭再去最前,可一晃眼,他竟瞧见咫尺前的地上有残缺不全的,相互依偎的一双人影。

  长鞭已落在马背,他却倏地勒了缰绳,马儿无措地僵在原地,直打响鼻,一旁,秦缨亦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星阑目光一错看向她,定声道:“再走小半个时辰便休息。”

  话音落下,他又重新扬起一鞭,秦缨秀眉微蹙,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疾驰出一射之地……

第132章 荒村

  “公子, 按照昨日的脚程,如今我们已经走到了此处,距离紫竹山当还有一日半路程, 前面是赤枫岭,过了赤枫岭再往南是宋家原。”

  天光初亮, 密林遮天的山梁上,谢咏正拿着舆图与谢星阑说话,谢星阑一边看舆图一边计算着什么, 又忽而皱眉,“从舆图上看, 赤枫岭延绵了百多里, 但此刻放眼望去, 这山势似乎没有那般长。”

  谢咏道:“这附近山梁颇多, 绘制舆图之人许是标错了位置,但也差不了太多,咱们只要跟着凶徒留下的行迹, 一路往东南追便是。”

  谢星阑微微眯眸,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身一看, 便见秦缨披着斗篷走了过来,他们昨夜后半夜在此停驻, 已修整了近两个时辰。

  在秦缨身后的密林深处,三五翊卫警戒, 其他人都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如何?可是继续往东南走?”

  秦缨走近发问, 谢星阑先应是,又目光一错落在了她发顶, 他抬手抚过去,在秦缨诧异的目光中,将一片枯叶从她发顶取了下来。

  秦缨看着那片枯叶,谢星阑又吩咐谢咏,“把他们叫醒,准备出发了。”

  谢咏的声音响彻林间,李芳蕤也从树下起了身,她龇牙咧嘴地跺了跺发麻的双腿,一边叫苦一边朝秦缨走来,见秦缨神容平静无波,她有些意外道:“就睡了一会儿,还是靠着树睡得,你就不难受吗?”

  她揉着发酸的脖颈,无奈道:“这真不是咱们能办的差事!”

  秦缨上前帮她理斗篷,“自然是辛苦的,只是抱怨无用,早些将那三个凶徒抓住,咱们便可轻省许多。”

  李芳蕤啧啧摇头,“你不像县主,倒像个常办差事的。”

  秦缨失笑,一旁谢星阑听见二人所言,亦将目光落在了秦缨身上。

  李芳蕤这时一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黄义,她眉头皱起道:“他们连咱们都不如呢,这个黄捕头在慈山县养尊处优惯了,如今长途跋涉,可是累着他了。”

  黄义正收拾行装,但他一脸疲惫不耐,不断对身边几个衙差呵斥着什么,这些衙差平日里都在他手下当差,自然颇敬畏于他,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只在面对谢咏时,才扯出一副殷勤模样。

  李芳蕤不假辞色,待黄义走到跟前,便见李芳蕤看他目光颇不满意,黄义一愣,猜到是适才的动静被李芳蕤看到,连忙虚虚赔笑。

  待队伍启程,本该大亮的天光并未清朗几分,谢星阑一边催马一边抬眸去看天际,很快皱了眉头,“天色不好,或许要落雨,让前面的人留心,莫要失了踪迹。”

  谢坚在旁应是,不多时,又有一道烟火升空,李芳蕤与秦缨行马在后,见状道:“若是落雨,那几人只怕也逃不远吧?”

  秦缨摇头,“他们多半不怕,再者,下雨会冲刷蹄痕脚印,翊卫们会更难追踪。”

  李芳蕤眉头一皱,后面黄义几个也一脸苦相,待行至午时前后,才有翊卫折返报信。

  翊卫道:“大人,过了这道山岭,前面是宋家原,有个小小的村落在山脚下,因多姓宋,那块平原便叫了宋家原,小人们找了个老妪问了,说本是住在山沟里的,后发过两次洪水,一点儿山地也被冲没了,便携着族人到了山外住着,从宋家原开始,路上多了人迹,我们追踪了一路向东南的蹄印,但没有找到目击者,按照时辰推算,那三人应当是半夜经过的宋家原,因此未被人瞧见,比咱们快了三四个时辰的脚程。”

  谢星阑颔首,边看舆图边道:“继续追——”

  翊卫领命而去,谢星阑收好舆图,带着众人冲下山梁,不多时便看到七八户零散村户坐落在山脚下,深秋正是农忙时节,几个上了年纪的布衣村民正在田地中忙活,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皆是惊惧交加。

  谢星阑不做停留,仍然向东南行去,快马疾驰小半个时辰,前方又是一道山梁,他拿出舆图来看,拧眉道:“前面是一片无名山峦,咱们动作快些。”

  众人马鞭几落,不多时便驰入山林,沿着翊卫所留记号,直往山梁而去,待上山梁,便见前方果真是道道山梁山沟相间,一眼竟看不到头,谢星阑眉眼间覆上一层阴云,而这时,一道狂风刮过,林涛似浪,满山呼啸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随行男子尚且受得,秦缨和李芳蕤两个姑娘却是遭了罪,黄义忙上前道:“这雨太大了,县主和李姑娘淋雨前行只怕要生病,不若我们找个地方避雨?”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却去看李芳蕤,“芳蕤,你如何?”

  李芳蕤忘了一眼天穹,“这老天爷是想护着那几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不成?”她抹了一把脸,“不必避雨了,这山里也没什么好避雨之地,还不如快些追上。”

  秦缨便去看谢星阑,“我亦不打紧。”

  谢星阑目泽深重,面色亦不好看,当机立断吩咐,“往前走!”

  此处深山林木繁茂,冠若伞盖,一行人催马入林,反倒避了几分风雨,一个时辰之后,在前探路的翊卫复又折返。

  “大人,在前二十里地发现了行马的踪迹,从山壁下遗留的马粪来看,我们如今尚落后两个时辰的脚程……”

  一听距离更近,队伍众人也精神振奋起来,而此时雨势减小,亦令前行速度更快,又一个时辰之后,随着风消雨歇,接连有翊卫折返。

  “大人,前面三十里地发现了村户,在村户附近的小溪旁发现了包过卤味的油纸,问了那家的村民,说在一个多时辰之前,看到过三人在小溪旁舀水。”

  “大人,前面二十里地又发现了蹄痕,他们沿着山梁一路往南,并未再往东行,蹄痕的印记十分清晰,应该是雨停之后留下的,我们只落后半个时辰的脚程了。”

  听得此言,谢坚忍不住呼喝一声,“半个时辰!这说明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他们在那镇子上买的本就是老马,如今跑了两天两夜,多半是支持不住了,按照这个时辰推算,我们在天黑之前肯定能追上这三个狗贼!”

  雨虽停了,天穹上却还是一片乌云密布,但众人皆知,此刻距离天黑也不过还有一个多时辰,谢星阑便寒声道:“此三人皆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且其中二人身手尚佳,都打起精神来,再探——”

  翊卫快马离去,谢星阑一行亦加快了马速,又如此穿林疾驰半个时辰之后,前去探明踪迹的翊卫却一脸凝重的回来了,“大人,失去那三人行踪了!”

  谢星阑猛然勒马,“怎会失去行踪?”

  翊卫一脸惶恐道:“他们弃马了!属下们最后一次发现的蹄痕还是清清楚楚的,之后沿着林中小道一路往南追,过了一道山梁后,近了一处村户散布的山中村落,那村子里也有几户人家养了马,山道上老旧蹄痕遍布。”

  “属下们进村探问,道旁的两户人家却都说没看到有人骑马经过,待沿着村中山道一路往前找寻时,却见蹄痕渐渐变少,到了出村之地,山道上再无新的蹄痕,属下们觉得不对,再返身找寻时,在村子南面的山沟里发现了那三匹老马,都跑的力竭难行了,被他们丢弃之后,只在山沟里吃草,也未乱跑。”

  翊卫一口气说完,又愧责道:“属下们在村子浪费了些功夫,等找到弃马之时,周围的脚印杂乱,但一旦入了山林便难寻了,早间那场雨并未下到此处,各处山林林道都是干的,再加上深秋枯叶层叠,一时未寻出印记来——”

  深山之中,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谢星阑面色一片寒峻,其他人亦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眼看着便要追上了,那三人却骑马而逃,还失了踪迹?

  谢坚恨声道:“此三人果然狡猾,马跑不动了,又快要天黑了,便干脆钻入深山老林逃窜,这下咱们要费点力气了。”

  谢星阑问道:“那村子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十多里处。”

  谢星阑点头,看了湿淋淋的秦缨和李芳蕤一眼道:“今夜先在村中找户人家留宿,其余人去各处搜山,他们有三人,不可能毫无踪迹,此地距离紫竹山还有一日路程,他们用脚,总没有咱们骑马来得快。”

  翊卫应是,立刻在前引路,众人沿着山道一路往南,刚越过一道山梁,一处坐落在密林山坳间的古朴村落映入了众人眼帘。

  此处虽是天晴,但此时已是暮色初临,天穹本就昏暗,再加上遮天蔽日的繁茂树冠将村户房屋掩映其中,不免令此地静谧之中透着阴森。

  谢星阑在半山扫了一眼隐隐绰绰的几处村户,问道:“弃马在何地?”

  翊卫指着山坳以南,“在那里。”

  谢星阑微微点头,吩咐谢坚道:“去找一村户借宿。”

  谢坚带着两个翊卫先一步而去,谢星阑则往那马儿被丢弃之地疾驰,等下了山沟,果然见三匹老马瘦骨嶙峋,而周遭并无明显痕迹,秦缨亦跳下马背查看,但同样毫无所获。

  她早间淋了雨,此刻发丝早干了,可身上袍衫却还湿着,此时夜幕初临,山中秋寒更甚,直令她手脚发凉,谢星阑也不多耽误,“先去找一农家将衣袍烤干,如此拖下去,你们二人只怕要染了风寒。”

  秦缨亦怕此刻生病,自是应下,待众人重回山道时,却见谢坚苦恼地迎了过来,“公子,这村子里的人都怕外人,不允咱们借宿,属下说我们是奉陛下之命办差,乃是京中龙翊卫,他们却连龙翊卫是什么都不知,当真愚昧无知,说给钱银,他们亦不愿意,您看咱们是否用些手段?”

  谢星阑剑眉微蹙,催马往近处几家村户而去,李芳蕤在旁道:“是不是咱们人多,他们看到我们觉得害怕?”

  谢坚郁闷道:“小人可是好声好气,绝无半分盛气凌人的。”

  村子本就坐落于山坳之中,家家户户皆筑一人高的泥墙篱笆挡住视线,各处门前,更有参天松柏回绕,从外看上去,总有些光照不足的窒闷之感,而更令人称奇的是,眼下夜色已至,几家农户却无一家有光亮,寒意沁人的山风从山坳中掠过,只余下一片漆黑死寂。

  谢星阑道:“再叫门,银钱给丰厚些。”

  谢坚应是,仍然好声好气地去最近的农户叫门,连拍了几下,院子里却静得落针可闻,谢坚无奈道:“你们别怕,我们是衙门公差,绝无冒犯之意,只需容我们借宿一晚,钱银上绝不苛待……”

  话音落定,回应他的只有幽咽的夜风声。

  谢坚咬牙,“这村里人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