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也符合。”谢星阑沉吟一瞬,“专门残杀衙差胥吏,便是对此行当恨之入骨,多半是当年获罪后得了惩罚,因此生了记恨,流放之后,少说八年十年都难脱罪籍,可眼下才过了六年,他多半是逃出来的!”
谢星阑看钱维,“此去越州需得几日?”
钱维浅吸口气,“走水路的话,还要走七八日,因入渝州便多山了,江道蜿蜒难行,颇有不便,走陆路昼夜不歇反倒快些,四五日便可到达。”
谢星阑蹙眉,这时,秦缨又自己抄写的那份名单上翻找起来,“他们同行三人,若其中一人是逃犯,那另外两人说不定也是,而此人是被流放至越州矿场,那另二人,也极有可能是那矿场中的囚犯——”
谢星阑当机立断,“派人带着画像南下走一趟,若并非矿场逃犯,便令越州官府张榜通缉者二人,或许也有所得,若是,便先飞鸽传书告知我们。”
钱维颔首,转身一看,却想起来赵明安已经与谢咏同出去了,这时,他将目光落在了黄义面上,黄义一愣,眼光闪烁道:“大人,赵大人遇害,我们县衙如今缺少主事,小人还是留下帮着谢大人的县主策应。”
钱维摇了摇头,又出门去,叫来两个州府衙役细细吩咐,一旁的李芳蕤上下打量黄义两眼,笑着道:“黄捕头年纪轻轻手下便统管数十人,想来武艺极是不错,且你生得白白净净的,看着不像出身普通人家。”
黄义咧嘴道:“哪里哪里,小人出身微寒,全靠赵大人赏识才得提拔。”
说至此,像怕李芳蕤追问,他一转身出了厅堂,李芳蕤撇嘴,轻声道:“这黄捕头是慈山县一药商家的次子,这捕头之位,也是家里花了银钱捐来的,他不喜读书,做不成朝廷命官,只能担当胥吏差事,已经两三年了。”
秦缨微讶,“你怎知道?”
李芳蕤牵唇,“我不似你们时时都想着案子,闲聊问来的,此人显是怕辛苦不愿走越州,却说什么留下策应与你们,想来平日里也是偷奸耍滑惯了的。”
正说着,钱维复又进门,“好了,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即刻便出发,若有消息便飞鸽传书,城中通缉也安排下去了,只看明安他们能否带回消息。”
说至此,钱维叹道:“这些人四处流窜作案,还次次都垮了州府,为的便是人生地不熟谁也无法断定是他们行凶,但他们没想到自己还是露了破绽,尤其是这画像,有了画像,便是在慈山抓不住他们,到了别的州府,他们也难公然露面。”
听钱维所言,谢星阑道:“钱大人说的是,既如此,便不耽误了,除了楚州城之外,邻近的连州,渝州等地,也速速发告通缉,距离案发已过了二十三日,他们在城中的可能性不大,而他们此前到慈山是八月初六,只半月便选定了受害目标,若按此推算,他们多半已经在寻找下一个作案目标了。”
第125章 忌讳
赵明安与谢咏出门, 至日暮时分才带回两人,正是张勋此前所言的药铺伙计。
夜幕初临,慈山县衙一片灯火灿然, 伙计二人面色紧张地步入公堂,行礼之后, 赵明安禀告道:“二位大人,这两人便是张勋此前所言自京城回慈山的药铺伙计,他二人是城西广仁堂的学徒, 此前在京中广仁堂当差,此番是因京中人手太多, 被东家遣回慈山, 他们也是七月二十三上船, 一路都住在最底层的船舱, 属下已让他们看过画像,画像上的二人,他们都认得。”
微微一顿, 赵明安看向两人,“别怕,将你们路途中所见所听告诉大人便是。”
“启禀大人, 小人陈安, 的确在回慈山的途中,与官府通缉的那二人同船, 不过小人们只住在那高个男子的隔壁船舱,并未过多交谈, 只打过几次照面, 又常听隔壁玩闹笑谈,此人姓宋, 名叫宋梧,是兄弟二人一道南下慈山,说是来慈山走亲戚的,不过小人听着,却觉此人是在敷衍旁人,并非真心交代。”
陈安说完,一旁的伙计也跟着应是,钱维疑惑道:“他说了什么?”
陈安道:“他说是去楚州西边的宁化县投奔表叔的,到了慈山,还要往西走,过楚州城再往西方才是宁化县,又说本是越州人,在京城做差事做不下去了,才去投奔亲戚,但别人问他做过什么差事,他却含糊其辞,说自己四处跑什么都干。”
陈安又解释道:“本也不算什么,毕竟都是萍水相逢,也不该交底,只是此人看着与人什么都说,却又什么都未漏,反叫人觉得看不透,他掌心和手指上有颇多疤痕,别人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是做木工学徒时伤过手,他那个兄弟腿脚不便,他说是胎里带来的残疾,因腿残疾找不到长工,也是做粗活,但他那兄弟和他看着不似一道人。”
谢星阑沉声道:“你可看清过他兄弟样貌?”
陈安点头,“见过两三次吧,在底下憋久了,总要出来透个气,撞见过两回,平日里那小兄弟是不爱出来的,总是窝在最里头,也不爱说话,好似没这个人似的。”
谢星阑面色微振,看着秦缨和钱维道:“这几人路途中所言多半是掩人耳目,为今之计,不如将那第三人画像画出。”
秦缨点头,钱维亦无异议,“此法甚好,他们只怕想不到藏了这一圈,有朝一日竟有人能做出他们画像来。”
此案凶徒行凶之时常戴头罩,案发后又四方流窜,在选择被害者时除了衙差之职外,并无章法,这般境况,要确定凶手身份难上加难,往日都是先确定凶手身份,再找到足够多的目击证人才能做出通缉画像,可如今秦缨和谢星阑却跳过了这一步,神乎其技地将凶徒样貌昭告天下,这世上长相相似之人到底不多,这画像便是凶手的催命符。
前两人画像已出,唯独第三人形容依旧模糊,但如今找到了打过照面之人,有谢星阑在,做画像便不再是难事。
摆好书案,奉上笔墨,陈安与同伴凑近,仔仔细细地形容起来。
陈安边想边道:“那人身形瘦弱,走路之时含胸垂眸,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像做惯了下人似的,他生的一张容长脸,还有双桃花眼,看着秀气文质,右边腮帮子上还有一颗痣,这里——”
陈安在自己脸颊指了指,接着道:“他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半髻,瞧着也不够利落精干,不过手和脸都很粗糙,看着便是常在外走动的,但和他兄长不同,他说话细声细气的,耳背一点便听不清,这样的人怎么能混得到饭吃?”
陈安说着摇了摇头,又看向同伴,那另一伙计便道:“小人与那两人也只见过两三次,他们好像不爱出去透气,这个小兄弟给小人的印象,是比他兄长爱干净,不仅如此,小人还看到他趴在船舷边,借着江水照自己的脸,像个姑娘似的。”
谢星阑边听边落笔,陈安二人则想到一句说一句,直至大半个时辰之后,谢星阑画像初具模样,便令二人近前观看,陈安看完惊叹一番,又想起来两处特征,如此修修改改,到了子时前后,一副栩栩如生的人像画了出来。
陈安与同伴纷纷点头,他又道:“像,十成十的像,这画像拿出去,他便是往脸上抹十层灰,也难遮掩过去!”
秦缨听得莞尔,见天色不早,便命人打赏二人,等他们离去,秦缨才对钱维道:“如今三人的画像都有了,还请大人安排夫子们临摹。”
钱维应是,这时谢星阑问赵明安,“今日走访下来,可有人见过那叫宋梧的?”
赵明安摇头,“没有,客栈、酒肆都问了,能落脚的也就这么多地方,除非是他们在此地有宅子,否则很难解释,我们还又去了一次王家巷,拿着画像让认的时候,只有一人有些印象,也是说大半月前去过几个不进药铺的生面孔,但多得他也没印象了。”
钱维轻嘶一声,“找不到任何踪迹,这便是最为古怪之处!”
说至此,他担忧地看向谢星阑,“莫非他们早就跑了?他们从京城出发,乃是七月二十三,而万年县的案子是在七月二十一生,才两日他们便南下,按照这般速度,赵大人遇害后,他们多半也是第一时间离开慈山。”
谢星阑点头,“这般可能性最大,这也是他们能四处作案的缘故,本就是外来人,在此地并无亲友故旧之关系,案发后又第一时间逃走,不知情的官衙只能从受害者的亲朋仇敌入手,反倒给了他们逃窜之机。”
秦缨听到此处微微摇头,“不过这一次还是不同的。”
她目光一错看向黄义,“你仔细说说,你家大人被抢走的财物有哪些?”
黄义精神一振,“装着碎银子的钱袋,这并不值多少钱,主要是羊脂白玉扳指,那扳指上雕着一副极小的‘竹报平安’,很是难得,还有一块‘青云直上’和田玉玉佩,大人用的簪子也是上好的羊脂玉,只这几件玉饰加起来,都要几百两银子!”
黄义越说语气越下意识抬高,眉眼间竟有两分得意之色,待话音落定,才意识到不妥,果然,秦缨微微眯眸,“他一个七品县令,倒是有些好物件,那他钱袋是哪般绸缎?上绣何种花纹?”
黄义心弦发紧,顿时弱了声气,“是、是鸦青水波缎,上绣‘兰桂齐芳’,钱袋拉绳两头有两颗红色的珊瑚玉珠。”
秦缨直看向谢星阑,“此番他们抢走了财务,还挑选了当地县太爷动手,除了报复,也确有谋财之心,与前次大不相同,他们不敢就地销赃,那势必要去别处。”
谢星阑颔首,对钱维道:“今日发往各州府的通缉告示,还要令当地留意这几样物件,若是发现踪迹,速速传信来。”
钱维应是,一旁黄义擦了擦掌心冷汗,心虚地往旁里退了两步。
夜色已深,众人不在县衙多留,自回半枝莲歇下,待走到楼前时,秦缨却微微顿足,她抬眸往门楼上看,只见高悬着的朱漆牌匾上,写着铁画银钩的“半枝莲”三字,虽并非头次至客栈,但此时看这三字时,心境已大不相同。
谢星阑走在她身后,见状也停了下来,秦缨不必看便知身边是谁,唏嘘道:“初见只觉此三字风雅,如今看着,倒有些别样沉重。”
谢星阑目泽微深,“你若想知道内情,回京后可探一二。”
秦缨听得扬眉,转头看他,“你莫不是在玩笑?这可是四十年——”
“前”字还未出口,秦缨便对上谢星阑幽幽目光,他一本正经看着她,分明不是玩笑,秦缨莫名一怔,又轻啧一声入得楼门去,边走边嘀咕,“随便说说而已,四十年前的皇家禁忌之事哪探的出,也不怕犯了忌讳……”
第126章 姑娘
翌日晨起, 秦缨便见半枝莲堂中摆足了阵仗,六位夫子被钱维请来摹画,因画技不凡, 所摹之画,与谢星阑所作相差无几, 每画七八张,钱维便派出一队人马张榜通缉,除了慈山县城以外, 城外南北两处官道,以及六十里外的楚州城中皆发告示。
至日头西垂时, 钱维来到谢星阑处商议对策, 正巧秦缨与李芳蕤也在, 钱维便道:“今日已经送出去二十多张画像, 楚州城中也做了安排,那人曾说过要去宁化县,按大人和县主来看, 是否要去宁化县张榜?”
谢星阑书案之上正摆着张舆图,白日李芳蕤无事,又在其上细细标注了一番, 此刻愈发细致分明, 谢星阑道:“他途中所言,应是大半编造, 也不可能将目的地告知萍水相逢之人,但他说自己是越州人, 倒是有可能。”
秦缨亦颔首, “一来身量长相如此,二来那‘马腹’图所知者甚少, 能随手刻画者更是寥寥无几,而如果他要接着作案,便只有两条路——”
秦缨示意舆图,“楚州与连州相邻,他们已在连州犯案,便不可能再去连州,那便只能往南或者往北,往北可至蒲州,继续由西往北绕圈,要么往南,至渝州或是信阳等地,但倘若我们没有查错,那莫斌便是信阳人,他回本地的可能性极小,那便只有蒲州与渝州两个方向了。”
钱维神色一定,“那我明白了,即刻派人往蒲州和渝州走一趟,他们便是有意犯案,也得掂量掂量,希望赶得及阻止!”
谢星阑应好,“也莫要忘了赵大人被抢财物。”
钱维明白,很快叫来手下差役吩咐,“下一波画像作好之后,分两次送往渝州和蒲州,今天晚上便出发,若得了什么消息,便往县衙飞鸽传书。”
差役应是,待出门之时,正撞见归来的赵明安和黄义,如今画像在手,他们一早便出门走访,此刻赵明安神色振奋,当是有了好消息。
“两位大人,县主,找到那三人的踪迹了!”
赵明安所言令众人很是惊喜,钱维立刻道:“如何?”
赵明安目光锃亮道:“在城南药王观找到的,前些日子我们多走访客栈酒肆,问有无陌生面孔,却没想到城南药王观有素斋祈福之说,只要给足够的香油钱,香客便可借住药王观,每日斋戒祈福,由药王观的人提供素斋,出入也十分自由。”
言毕赵明安道:“药王观的道士就在外面,让他进来禀告。”
钱维应是,赵明安便传了道士入内,没多时,一个蓝袍小道士进了门,见屋内贵人众多,小道士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老实禀告道:“回几位大人的话,这三人是在八月初七到的观中,这几月观中香火零落,道长便开了斋戒的生意,饶是如此,近来观中也冷清的很,八月初,道长还带着几个师兄出城去做法事了,他们三人来的时候,只有小人和另外两个师弟在观中。”
小道士抬眸看了几人一眼,又垂头道:“他们是分了两拨来的,其中那高个和那个看着文弱的是早上来的,高个的叫赵旭,文弱的叫简书怀,一条腿有些毛病,另外一人则是午后来的,说他叫孟元,我们观中规矩,一两银子斋戒三日,他们抬手便每人给了二两,于是小人便将他们分到了斋院之中住着,那孟元来的时候,小人本想带着他去隔壁院中,可他却说将他分到有人住的地方免得这几日太过清冷,于是小人便将他带到了简书怀他们隔壁,他们瞧着是不相识的。”
“言谈之间,简书怀兄弟说二人在楚州城做活,因临近家母忌日,便来观中斋戒祈福,还求过一次吉凶签文,那孟元则不说为何来此,也不求符文,只说自己是连州人士,之后几日,小人早中晚给他们送饭,有时候白日他们不在,很晚才回来,也有时整日待在观中,小人不知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也未无事生非,便随他们去了,到了八月二十这日他们才离开,也是分开走的——”
谢星阑凝眸,“八月二十何时走的?”
小道士道:“简书怀二人是早上,那孟元是下午,他们随身各带着一个小包裹,看起来平平无奇,平日里还会翻看放在屋子里的道经,虽不像诚心斋戒,但也似来修身养性的,这之后小人便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了,后来城中出了事,小人虽觉惊奇,却也未放在心上,二十一那天早上,便又跟着师父出城做法事了,一做便是五日,回城后,便见城中戒严,若非今日差爷们拿了画像来,小人还不知收留过杀人凶犯。”
小道士语气惊恐,额头更漫了一层冷汗,哆嗦道:“小人真的不知他们是害了赵县令之人,否则绝不敢收留他们,请大人们恕罪……”
钱维摆了摆手,“无人治你之罪,你可记得他们说过古怪之语?”
小道士白着脸摇头,“他们都是寡言之人。”
秦缨忽而问:“那签文是谁求的?”
“是那个叫简书怀的。”小道士面色微振,想起什么似得道:“对,就他话多些,日日待在观中,多少有些清寂,他们也总是闭门不出,但有一日他和那高个从外回来时,看到小人正在收求签文的桌案,他便上前来,说想求个凶吉。”
“要求签文,小人当然是要问生辰八字,问所求何事的,但他却似有难言之隐,小人看他不愿多言,便让他写个字,他犹豫半晌,写了个最简单的‘山’字,小人便摇了签,再结合他的字,给了他一个半吉之言。”
秦缨蹙眉:“半吉?”
小道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其实、其实是大凶之兆,出来是‘六亲不靠,孤节遭难,谋事不达,悲惨不测’之解,但小人哪敢直说?”
“这签文是说他浮沉不定,亲族友人皆难依靠,是个一生孤独的命格,要筹谋的总不成事,最终的结局亦悲惨难测,若直说了,如此岂非吓得他们不给添香油钱了?于是只好道出半吉之数,一听是半吉,那人短暂地露了笑颜,但很快,眉眼间又添了愁云,他身边那人不耐催促,很快他们便回了院子,小人只知道这些,别的真不清楚了。”
小道士所知有限,钱维令他退下,等人离开,钱维才道:“看来大人的担心是真的,他们二十号离开观中,二十晚上行凶,而我得到消息来慈山时,已经是二十一日午时之后,当时城中虽有戒严,但并不严苛,黄义也是按着凶手与赵大人有旧仇查的。”
谢星阑蹙眉,“慈山县城不大,此番谋害的又是县太爷,他们多半明白事发后不会善了,于是第一时间逃出了城去,要出县城,是否只有城门一道?”
钱维点头,待看黄义,黄义也连忙应是,“不错,只有城门可走,有守城的官差,日夜值守,寻常是一更天关城门,至卯时而开,但若城中人有急事,也可将值守的差役叫醒将城门打开。”
谢星阑当机立断,“传二十日晚上和二十一日清晨守城的差役来。”
黄义自去传人,这时谢星阑又看向秦缨,“此人姓名自是编纂,但他测凶吉之时,为何写了一个‘山’字?”
秦缨蹙眉道:“我也在想此处。”
李芳蕤在旁不解道:“写这个字有何古怪吗?会否是他名字中有个‘山’字?”
秦缨点头,“确有此可能,凡事到了求签文的地步,那必定是十分挂心之事,而此人求凶吉,必定也是对接下来要行之事拿不定成败,他要求的……是谋杀赵大人之事会否会为他们带来祸端,而这个字,必定也与他颇有瓜葛,若是名字——”
秦缨想到此处,又将那份京城送来的名单找了出来,此名单她已统总数回,不论别的,只将年纪相仿的人都挑了出来,此刻她一目十行扫过,摇头道:“我挑选了近五年押入京中被判流刑和徒刑的嫌犯,皆是如今年岁三十上下之人,但并无叫什么山的。”
李芳蕤蹙眉,“那会否是他家住什么山中?这西南之地,山峰丘陵颇多,看看‘慈山’,而慈山县之外,叫某某山之地亦极多。”
秦缨摇头,“难已论断。”
如此推测确无实证,而很快,黄义带着两个年近四十的中年衙差走了进来。
刚一进门,谢坚便拿了画像让二人细看,又问道:“你们想仔细了,看看本月二十那天半夜,是否见过此三人出城,还有那天早上,也好好想想。”
差役二人惶惑地望着画像,好半晌,其中一人道:“此人小人似乎见过——”
他所指正是那一脸凶相之人,很快,他眼底一明:“不错,小人当真见过,就是在二十一日清晨,当时快开城门了,城门里排了些人,他好似被人抢了位置,与人争执了两句,此人生得粗豪,身形也十分健壮,抢他前面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似是个街边混混,不但抢了他的位置,口中还骂骂咧咧,如此,这人也未还嘴,小人当时想着,这人白长那般壮实,也真是能忍气吞声,这才有了些印象。”
他如此一说,身边同伴也想起来,“正是,确有这么一回事!”
谢星阑便问:“除了此人,可曾见过那另外两兄弟?此二人一高一矮,一个瘦挺,一个文弱,文弱的那人腿脚不便,走路很是明显,你们仔细想想。”
见那一脸凶相之人果真在二十一那日出城,众人面色已不好看,哪怕问不出什么,但一人已离开,同伙的另两人必也是同日出城。
“小人记得此人!”
忽然,先前说话多的衙差又开了口,“此人个子高,面相不似咱们慈山县之人,当日他也排在队伍之中,他身边……”
衙差语声微滞,众人神思亦跟着一紧,这时衙差迷惑道:“他身边好似真的跟了一个人,走路也的确有些古怪,令人怀疑其人腿脚有疾,但——”
他眉头骤然一拧,“但那是个着黄裙的姑娘啊!”
第127章 夫人
“是个姑娘?!”
秦缨惊问一声, 李芳蕤亦道:“你可看清了?”
衙差惶恐点头,“小人没记错,是个姑娘, 腿脚不便之人不多,那天早上, 小人只记得这么一个人走路模样古怪——”
此人说完,又看向同伴,同伴也应是, “小人也记得只有个黄裙姑娘一跛一跛的,身形也十分纤瘦, 肩头跨了个小包袱, 看起来没什么古怪, 而他二人出城之时也未言语, 也不知道是否认识。”
谢星阑蹙眉,“样貌和画像可一样?”
二人定睛看去,面上却皆是惶惑, 一人迟疑道:“小人记得那姑娘鬓发极长,掩住了面颊轮廓,再加上身形不高, 挤在人群之中, 一晃便过去了,小人实在记不清。”
另一人附和着点头,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只好令二人退下。
钱维蹙眉道:“难怪于彬说看着那人有阴柔之气, 却原来是个女子?此人莫不是那高个之人的相好?”
秦缨拧眉未语, 谢星阑利落道:“不管是否为女子,还是以画像为准, 此人极有可能女扮男装,但也常常以男子模样出现以乱视听,且他们八月二十一便离开了慈山,如今已经九月十五,眼下身在何处实在难料,我们不能拘泥于慈山了。”
钱维紧声道:“那下一步如何办?”
“等。”谢星阑沉声道:“若无新的线索,我们便是大海捞针,如今画像广发各地,只能等何处有了消息,再前往追踪。”
钱维叹了口气,“实在是太狡猾了,翻案之后立刻逃走,这谁能知道他们是谁?如今虽有画像,但只怕他们钻到某处深山老林不愿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秦缨摇头,“他们犯案数起,从不收手,从京城万年县开始,犯案时间变短,除了害命,还要谋财,这说明他们已经没有一年前那般目标分明,谨慎小心了,尤其他们抢夺赵大人财物之行,几个出身不高的凶犯,拿了羊脂玉有何用处?势必是要变作钱银的,因此我断定,他们必不会躲藏,离开慈山后,定会将赃物换钱再找目标。”
谢星阑目光看向舆图,秦缨也走到了长案之前,二人沉默片刻,谢星阑道:“先去慈山渡口查一查二十一、二十二那两日有没有南下的行船,若有,看看目的地在何处。”
谢咏在旁领命,很快出门吩咐翊卫。
这时李芳蕤道:“距离慈山最近的便是楚州城,他们何不去楚州城换银钱?”
谢星阑道:“若如此,自然最好,但他们习惯走水路逃窜,距离最近的仍然是慈山码头,云沧江南下可直达越州,途中停靠之地也不少,若如此,那我们要追缉的范围便更大了。”
此言令众人心中忧切,钱维本还打算先一步回楚州城,此刻也放不下心来,便盯着夫子们摹画,又等着各处消息汇集,至夜幕初临,去往蒲州和渝州的人马出发,而直到一更时分,谢咏才从码头上回来了。
深秋夜凉,谢咏带着一身寒意进了门,“启禀公子,在码头问过了,二十一那日没有客船靠岸,二十二那日有两艘客船南下,一艘从江州去往越州,一艘是京城来的,去往渝州,二十三那日也无客船靠岸,后来属下走访了三十来个码头工,他们都说未曾见过画像上三人,尤其未见过腿脚不便之人,只其中一人想起了八月初六那日,见过一跛脚人从南下的客船上下来,想来正是那扮做黄裙女子之人。”
李芳蕤蹙眉,“这便是说,他们不曾南下?”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或是北上蒲州,或者西去楚州城,皆有可能,我们人马已经派出,若有行迹,两三日内便有消息。”
钱维叹道:“那便等吧,好的一点是,我来慈山之后,料定是有凶徒连环作案,便已经往各处送了消息,如今渝州和蒲州多半也知道有人专门谋害衙门胥吏与官员,多半会十分小心,怕只怕此三人如今求财心切,穷凶恶极毫无顾忌。”
为今之计,的确只有“等”之一字,秦缨眉眼间拢着愁云,亦担心来不及阻止凶徒行凶,待回自己房中,她便仍拿了刑部送来的名录查看,李芳蕤想帮忙,便也随她过来,二人一人人细究,直看到深夜时分,李芳蕤一抬头,看见了床尾挂着的茱萸香囊。
她盯着香囊出神,白鸳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手边,也道:“看到香囊,便令人想到客栈伙计说的姜神医之事,实在叫人唏嘘,这慈山县虽然医家众多,但被称为神医的,应该只有姜家一家吧?”
李芳蕤略作回想,“好似不止,四十多年前,慈山已经家家药农,医家也不少,只是姜家确是医术精湛,后来去了京城还成了御医,这可是此地小老百姓不敢想的。”
白鸳眨了眨眼,“当御医的确尊贵,但一旦出事,便会牵累全家啊,也不知当初姜神医的名头是如何传入京城的,又如何被肃宗陛下知道的。”
李芳蕤道:“百年之前便有慈山渡口了,此处船来船往,少不得将名声流传开来。”
白鸳唏嘘不已,“福祸相依,只怕姜神医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对了,上次您说他们的女儿被充入教坊,那女儿后来如何了?”
李芳蕤摇头,“充入教坊的罪臣之女,都是苟延残喘,这都多少年了,只怕她也难活在世上了。”
秦缨听着二人闲谈,亦觉可叹,又新写了一页名单之后,才催李芳蕤歇下。
翌日清晨,秦缨起身便见夫子们还在摹画,她下楼用过早膳,又看了看夫子们所作之画,正帮着晾干墨迹之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
秦缨眉头一皱,随侍在旁的沈珞忙出门探看,很快回来道:“小姐,是赵夫人。”
话音刚落,门扇被推开,一个面庞憔悴的中年妇人带着四个仆从走了进来,她一眼看到站在正堂的秦缨,打量秦缨两瞬后,试探道:“小姐可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秦缨刚点头,赵夫人便红着眼眶上前,“敢问姑娘,京城来的大人在何处?”
秦缨还未开口,楼上便响起了脚步声,正是谢星阑与钱维走了下来,赵夫人一瞧见谢星阑这个生面孔,立刻抬步迎了上去,“大人,请大人为我夫君做主——”
赵夫人“噗通”一声跪在楼梯口处,“我前日便知京城来了人,又知道钱大人在此作陪,不敢轻易搅扰大人们办差,这才不曾登门,可这都三四日过去了,敢问大人可曾抓到谋害我夫君的凶手?我吴氏一门满门忠烈,如今,如今我夫君却被贼人害死,还请大人为我和一双儿女做主啊——”
“夫人先请起。”
谢星阑开口,却不便相扶,秦缨快步上前将赵夫人扶了起来,“夫人快起来,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去楼上详说。”
赵夫人借力而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上楼,钱维在后道:“我也知道你伤心欲绝,这两日谢大人来此正在全力查探,本想着有了好消息再派人告知你的。”
进了秦缨所住的屋子,钱维看着擦眼泪的赵夫人道:“诸位有所不知,赵夫人的祖父、父亲,还有表叔皆是军中武将,五十多年前,西羌兵力正盛,集结二十万骑兵入侵,分西北、西南两路攻城略地,西南最危急之时,都快打到筠州了。”
“这一场平西羌之战持续了七年,陛下派了数支大军往西南边境平乱,她的祖父和叔父先后死在了平乱之中,父亲也受过重伤,后来任楚州驻军参军多年,三年前过世了,她与赵大人成亲八年,膝下一双儿女还未成人,此时赵大人被害,于她们实是灭顶之灾。”
赵夫人闻言哭得更是伤心,李芳蕤自家也掌军,一听她是此般出身,不忍道:“夫人一家确是满门忠烈,当年西羌兵强马壮,其骑兵凶猛悍狠,整个大周无人能敌,全靠我们军中儿郎不惜性命前赴后继才拖住了局势,直至西羌粮草匮乏,补给不足,才渐渐占了上风。”
她说着递上一方巾帕,又安抚道:“夫人是将门之后,还请节哀顺变,为了儿女保全自身,此番赵大人之死我们在全力勘破,如今已有了些微进展。”
赵夫人抬起一双泪眼,秦缨便上前将眼前进度告知,一听真是连环凶徒所为,赵夫人更觉悲恸,“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他们如今跑了,可还能捉得住?大周辽阔千里,他们若跑去人迹罕至之地,官府衙门派出多少人手也难找到人啊。”
钱维道:“这你放心,画像已经做好,眼下画像发去各个州府,便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肯定逃不了多久的。”
赵夫人怔忪一瞬,“画像我已在街上见过,那三人、那三人真是害了我夫君之人?”
钱维沉声道:“按目前所查,当是此三人无疑了,他们行迹实在诡异。”
赵夫人抽噎一声,缓缓将泪珠擦净,“这几日城中动静我已知晓,也明白大人们未曾懈怠,只是凶徒一日不被捉住,我夫君便一日躺在义庄之中,想到他连尸身都不得安稳,实在,实在是叫人肝肠寸断……”
秦缨忙看向谢星阑,“如今这般情形,是否能让赵大人入土为安了?”
谢星阑颔首,“遗体之上线索太少,确可如此。”
赵夫人听得眉眼微松,钱维亦吩咐黄义帮着赵夫人料理赵志东后事,又问了些琐碎,赵夫人也不做耽误,与众人告辞,直奔着义庄而去。
送她离开后,李芳蕤凝声道:“真未想到赵夫人竟是如此出身,当年西羌之战大周折损了多少军中将士,她祖父与叔父竟也在其中。”
李芳蕤看着钱维道:“当年我祖父也曾领兵抗西羌,那时候筠州还不是我们的封地,但因至西南之时经过当地,还得了不少当地百姓的救护帮扶,因此我祖父对筠州格外喜爱,后来分封之时,便主动要了筠州——”
钱维颔首,赞叹道:“当年老王爷正值盛年,可是立下过汗马功劳,也是那一战之后,西羌元气大伤,这些年都安分了不少,如今只镇西军守着,便令他们不敢异动,倒是南诏与北戎,这些年起了势头,总在边境蠢蠢欲动。”
李芳蕤轻哼一声,“除非他们一同举兵,否则根本不是大周的对手。”
兵马之事秦缨并不擅长,但李芳蕤一语中的,不禁让秦缨心底生出隐忧,若按原文,南诏使臣来访,并未给两国邦交带来多少助益,仅在一年之后,南诏便联合其他部族,共同举兵入侵大周,后来大周兵败求和,这才让萧湄远嫁和亲。
思及此,秦缨不由蹙眉,南诏若有宣战之心,便无必要遣皇子与公主来访,却为何会在一年之后便发起战事?这几乎表明,他们在返回南诏后立刻便开始纵横捭阖了,毕竟要笼络几大部族,没有年余功夫难以成事。
秦缨眉头越拧越紧,原文中她只顾着看主角情爱,直跳过了此段,如今竟想不起来南诏使臣来访时生过哪般风波……
“如果他们当真一同举兵呢?”
众人已返回了大堂之中,这时,谢星阑忽然沉声应了一句,秦缨脚步微顿,忙抬眸看向谢星阑,只见他一脸肃然,目光寒峻,并非是玩笑。
李芳蕤听得哭笑不得,“谢大人不晓军事吧,这几部族虽与大周为敌,可这么多年了,他们接壤之地也有战乱频发,他们乃是一盘散沙,散沙如何聚集?”
谢星阑唇角微动,正欲开口时,却忽然目光一错看向秦缨,四目相对,秦缨正探究地望着他,正如秦缨在船上时,某两日总喜欢盯着他打量一般。
谢星阑眉尖微蹙,秦缨这时却又恢复寻常,跟着李芳蕤道:“莫非是觉得,他们纵然现在是一盘散沙,往后若为了瓜分大周,也有可能结成同盟,群起而攻之?”
此言令谢星阑心间异样缓缓散去,他如常点了点头。
李芳蕤看看谢星阑,再看看秦缨,忽然轻嘶了一声,“别别别,别吓人,他们这些部族不事农桑,国土贫瘠,一盘散沙之时皆不足为惧,可若真是结盟攻打咱们,那只会比五十年前还要可怖!毕竟丰州之乱后,大周国力已大不如前了。”
她抚了抚手臂,“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南诏使臣年底入京朝贡,不是很安分守己嘛,咱们还是好好破案子吧,别想这些兵马之事了!”
钱维也失笑道:“大人所虑确有可能,不过这几百年从未发生,还请大人安心,咱们还是看看这案子要等几日才有消息吧。”
钱维与李芳蕤面色松快,又至堂中看夫子们作画,唯独谢星阑和秦缨难以展颜,而二人很快发现了各自异样,皆看向彼此,目光相触之后,又纷纷掩下心思,眼见对方瞳底归于平静,这才一同往夫子画案旁走去。
等待最为心焦,谢星阑和秦缨没多时便回了房,在仅有线索之中寻找遗漏,如此过了大半日,二人眉头都未展过,直至用完晚膳,几人才聚在一处商讨对策。
话尚未说两句,两匹快马疾停在客栈门口,不多时,赵明安风风火火冲进了门,“楚州城有消息了!”
房内众人皆惊,谢星阑沉问:“发现了什么?”
赵明安喘了口气道:“在楚州城同福当铺发现了赵大人被抢之物,不仅如此,当铺伙计看了画像,认出是那高个之人前去典当,而看守城门的驻军,也说见过他们,不过——”
赵明安眼瞳微暗,“不过在九月初,他们便离开了楚州城,眼下、眼下又不知逃去了何方了。”
第128章 逃跑
“当时是那高个之人进了当铺, 拿出了三样物件,且还签的是死契,三件加起来, 典当了五百多两银子,伙计说那人一脸愁绪, 一看便是家中出了变故,而他们从来不问客人来历,只等那高个人签了死契, 便给了银子,那人拿走银子再未出现过。”
“当时是八月二十五傍晚时分, 守城驻军看到他们离开楚州城之时, 则是九月初三清晨, 驻军已经忘了他们拿着哪般路引, 但是过了盘查的。”
赵明安说完,秦缨忙问:“他们可曾提过跛脚之人是男是女?”
赵明安道:“他们说是个文弱书生。”
众人听见此言,一时面面相觑, 李芳蕤拧眉道:“此人到底是男是女?一会儿扮做女子,一会儿又是男子,女子扮做男子, 尚是英武, 但男子扮做女子,也不觉折了气度?”
赵明安苦笑, “只怕他们这等人,也是不在意气度的。”
李芳蕤深表赞同, “也是——”
秦缨看向谢星阑, 谢星阑沉声道:“眼下既然是此三人拿了赵大人的饰物去典当,便可十成十确定, 此三人便是连环作案的凶徒,不论那第三人是男是女,皆以画像为准,若常以女子之身示人,便再做一副女子图像便是。”
眼下行迹寥寥,却总算肯定了此三人是凶手无疑,但在三人身份上,却是任何一种可能都不得放过,谢星阑提笔作画,一边道:“他们初三那日离开楚州,如今过了十二日,想必早已到了下一目的地。”
秦缨展开舆图细看,“从楚州城去蒲州,陆路快马五日,慢行则要七日,南下渝州亦相差无几,按照他们前次在慈山作案的时日推算,如今他们尚未害人。”
李芳蕤哀声道:“就怕他们杀红了眼,不计后果。”
连害八人性命,如今更连朝廷命官也敢截杀,的确是胆大包天,赵明安此时道:“楚州城还需调查,谢大人和县主可要去楚州城中?”
谢星阑头也不抬道:“不必,楚州城继续查,看有何确认身份之线索便可,我们去了也是白等,还不如在此等各州府消息,免得耽误时辰。”
赵明安应是,钱维略作思忖道:“我也有七八日未在楚州城中坐镇了,既如此,那我今日回楚州主持查证,谢大人和县主先留在此处等消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