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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义心有余悸道:“明白,在下明白。”

  沿着城中街道往西南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案发之处的王家巷,因秦缨要寻目击者,赵明安便带队先往那药材铺子去,没多时,马车停在街口僻静处,赵明安亲自去不远处的铺子将那伙计带了过来。

  赵志东身死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如今又要见这般多衣饰不俗的贵人,年轻的小伙计紧张的满头大汗,待行完礼,钱维摆了摆手道:“你说你见过三个形迹可疑之人,眼下我们有一幅画像,你且看看是否像你所见之人。”

  谢坚早备好画像,此刻上前展开,小伙计忙定神看了过去,钱维几人老神在在,都准备好了说辞,免得让秦缨下不来台,可没想到下一刻那小伙计眉头一皱,指着画像轻呼道:“大人!是他,就是他!”

第121章 画像

  钱维一愕, “你看清楚了?”

  伙计谨慎地点头,“虽说过了一月,但小人记得的, 这人长相不似本地人,小人那时便多看了两眼, 绝对无错!”

  这活计如此笃定,直令赵明安和黄义也瞪大了眸子,他们匪夷所思地看着秦缨和谢星阑, 赵明安更忍不住道:“这……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秦缨不多解释,只对伙计道:“将你那日所见细细道来。”

  伙计看出秦缨身份颇高, 忙小心翼翼道:“小人所在的药行近来生意不好, 因此小人常站在外招揽客人, 那日见到三个生面孔, 想多半是来买药材的新客,便上前招揽,可没想刚开口一句, 其中一个矮个便凶狠地看了过来,他一脸不耐,直将小人吓了一跳, 小人不敢再说, 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伙计艰难吞咽了一下,“那时应是在八月初, 因小人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也未当回事, 大概过了三四日后, 小人又看到他们,这次小人未上前, 只在铺子里盯着他们,而后便发现他们走完整条街也未进任何一间铺子,小人心底称奇,又想他们的样子的确不似药商老板,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伙计指了指画像,“当时有三人,您画像上这个,是个头最高那人,他走在最前,模样寻常,冷沉着脸,不像个好说话的。”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又对伙计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于彬。”

  秦缨点头,“你稍后随我们回衙门一趟,有事要你相助。”

  衙门公差有需,于彬自不敢推拒,秦缨对钱维道:“劳烦钱大人找个人先带他回衙门,我们去案发之地看看。”

  钱维此刻再不敢小觑秦缨,立时颔首,很快,一个衙差随于彬回药行,与老板一番交代后,先往衙门而去。

  发现赵志东尸体之地,就在这王家巷西北的暗巷之中,暗巷一侧是热闹的药材街,另一侧则靠着一小片低矮民坊,因生过命案,这条巷子为人忌讳,月余来少有人走动,泥地上连脚印都未见几个,赵志东尸体躺过的地方,几截烧至一半的香烛四零八落。

  黄义道:“事发后至头七,赵夫人来此祭奠过,因大人尸首不能安葬,这些日子赵家都在对着空着的灵堂守丧,也实是命苦。”

  谢星阑在暗巷前后看了看,“赵志东归家,此处是必经之路?”

  黄义应是,谢星阑又问,“那夜他与哪些人吃酒?”

  黄义道:“是本地几家药商,与大人颇为亲厚,常请大人去长福酒肆吃酒,事发后小人已去查问过,那日酒宴散后,他们都各自归家了,县城不大,他们归家也至多两炷香的时辰,且都有人证,因此并无作案嫌疑。”

  如今确定了是凶徒流窜作案,再查本地亲友关系收效不大,谢星阑又道:“你们大人身上金银财物都被抢走?他多久与那些药商吃一次酒?”

  黄义苦着脸点头,“不错,都被抢走,若将那些饰物当了,加起来得有百两银子,这一月内我们也在查城中当铺,暂且未发现有人典当大人之物,至于吃酒之时,入夏以来便频繁多了,到了初秋,他们就更是殷勤,因药材也多秋收,他们……他们想找大人要官府文书,好将药材行销入京——”

  秦缨听得皱眉,先道:“凶徒流窜多地也未被抓住,自然不会大意到在本地销赃。”微微一顿,又问:“这些人是想贿赂赵大人?”

  黄义抓了抓脑袋,牵唇道:“也不算贿赂,我们大人好酒是出了名的,他们只能算投其所好与大人打好关系。”

  秦缨心知此等事在官场之中屡见不鲜,便懒得多问,摇了摇头道:“义庄在何处?”

  黄义闻言看了一眼钱维,色难道:“在城南,大人的尸首我们尽量好生保存,但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实在是没法子保存完好。”

  这时谢星阑自巷子深处走回来,“去义庄看看吧。”

  钱维也应好,一行人重新上马车,直奔城南义庄而去。

  慈山县小,却因药材种植发达,县城格外繁华,一路往南行来,只见坊市星罗棋布,粉墙朱户,榆柳成荫,直到近了义庄,周遭方才萧瑟了些。

  马车里,李芳蕤掀着帘络道:“慈山的确比预想的热闹许多,我在筠州时,便听过此地为药材之乡,那时还想,这世间患病之人总是少数,种药材能比卖绸缎开酒肆挣钱不成?却不想也做成了一番气象,只是我看医馆也不少,这小小县城有那么多人看病?”

  秦缨道:“若真如黄捕头所言,许是此地民俗,只以医药为业。”

  马车在义庄前停下时,已是日头西垂,黄义走在前,与义庄看守交代一番,领着众人进了义庄前厅,县城的义庄简陋,刚入后堂,便是一阵刺鼻的腐臭之味,李芳蕤还未见过这般阵仗,当下便觉胃里泛起了酸水。

  秦缨令她在门口候着,自己先去看赵志东的尸首。

  后堂放着冰盆,算是县衙对保存尸体尽了力,但饶是如此,掩尸布掀开后,赵志东的尸首也早已面目全非。

  赵志东遗体直挺挺地躺在停尸床上,身上只着了一件素白的丧衣,他面皮青肿,眼球突出,四肢与躯干膨大,紫色的枝状血脉从他面部蔓延,一路延伸到了丧衣领子之中,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亦是紫筋毕露,尸水洇湿了丧衣,令丧衣上生出大片大片的乌青霉斑,而因被割喉而亡,他脖颈上的伤口经多日腐烂,已深可见骨,打眼一扫,就像他的脑袋随时要与脖颈分家一般,瞧仔细时,还能看到伤口中有尸虫蠕动。

  赵志东这幅模样,便是钱维都不忍多看,又见李芳蕤老远等在门口,便对站在跟前的秦缨道:“时间太久了,再舍得用冰,也挡不住尸体腐烂,县主还是别看了,你们姑娘家,晚上回去怕是要做噩梦。”

  听见此言,秦缨掏出巾帕捂住口鼻,不退反进,“不碍事。”

  众目睽睽之下,秦缨上前仔细看赵志东被割烂的颈子,片刻后道:“帮忙将人翻过来,我看看他背后的伤口。”

  黄义面色微变,“这……只怕没法看了。”

  赵志东死亡月余,后背伤口必定腐烂难辨,但秦缨仍然道:“没法看也得看看。”

  黄义艰难地咬了咬牙,招呼衙役上前,三人合力,才将赵志东翻了过来,他仰躺多日,背部丧衣被尸水浸得变了颜色,秦缨目光一扫,将一旁生锈的烛台拿了过来,又用烛台尖端一挑,将赵志东的丧衣掀了起来。

  丧衣刚掀起,黄义便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只见赵志东的背脊腐烂见骨,仅剩的皮肉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蛆虫,一股子恶臭在屋内散开,钱维和赵明安都往后退了一步。

  秦缨面不改色,“拿水来——”

  黄义忙快步出门,借着端水的功夫透了口气,待回内室后,便见秦缨亲手接过水盆,朝赵志东背部泼去,待蛆虫被冲走,露出了一片腐肉模糊的尸表。

  尸体的确腐烂太过,但边缘部分依稀能看到凶手留下的刀痕,谢星阑沉声道:“确是像此前几案凶手留下的刻痕,要在人的皮肉之下刻下马腹图案,凶手或许学过画技,又或者,做过与刻画相关的活计,好比木匠、石匠、烧瓷匠又或是园林造景的匠人都会一二。”

  秦缨应是,谢星阑这时看向一旁的案几,“这是赵大人当日所穿袍服?”

  发黑的旧案几上放着一件破烂的绸缎蓝袍,大半袍子被血色浸透,血污泛黑,已干硬结痂,只看袍子,也只当日赵志东留了多少血,谢星阑也不在意血污,上前将袍衫翻看了一番,只见袍服破口齐整,无一出勾丝破口,愈见凶手擅刀。

  很快,他放下袍衫道:“如今案情已明,凶手明确,与死者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他们留下的线索不多,为今之计只能广发告示通缉,以此追凶,既然有目击者肯定了凶手样貌,那便先在城中通缉那高个之人!”

  赵明安忍不住道:“可如果……如果只是凑巧,那高个人其实不是凶手呢?”

  赵明安还是不懂秦缨和谢星阑所持画像是如何画出的,因此多有质疑,秦缨这时上前道:“没有这样巧的事,我们虽未找到直接目击证人,但画此画并非全无依据,凶手犯案八起,每一起都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而凭借这些线索,可以看出凶手作案习惯与作案动机,以此来推断出凶手的年纪、样貌、行当、籍地,以及其他身份行为特征,综合以上种种,才能构建凶手样貌,而非凭空捏造。”

  见秦缨有理有据,赵明安忙赔笑道:“是是,属下也是开了眼界,县主不愧是陛下钦封的御前司案使——”

  钱维亦道:“还不快照谢大人说的办,先通缉一人,等找到人了,便知他是否为凶徒,而若找不到此人,那……”

  钱维轻嘶一声,“那就更说明此人有问题!”

  慈山县县城并不大,在有画像的前提下,若找不到此人来去踪迹,足以说明他在故意掩藏行踪,这便更显此人做贼心虚。

  赵明安忙应下,眼看天色不早,众人也不在义庄多留,先返回县衙去见于彬,半个时辰后,秦缨在县衙大堂中见到了满额冷汗的于彬。

  秦缨打量他片刻,温声道:“你这样紧张,是想不起来那般多细节的,你别害怕,就算你答不上来我们要问的,也不会追究你。”

  于彬战战兢兢应好,却哪里能放松下来?谢星阑朝外看了一眼,见暮色将至,便道:“先用晚膳吧,用完晚膳之后再答问。”

  于彬微愣,钱维本就有招待之意,此刻吩咐人送饭食来,言毕眸光一转,看着于彬忧心道:“他的证词我们前次便问过,都有记录,县主和谢大人是想细问什么?”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秦缨道:“要把另外两人的画像画出来,有了画像,他们便插翅难逃。”

第122章 客栈

  于彬与县衙众人用完晚膳, 面色才松快了几分,此刻暮色已至,县衙两处偏厅内灯火通明, 于彬局促地坐在末位敞椅上,白鸳又在他手边放了一杯茶水。

  秦缨这时才温声道:“你说当日有三人走过, 高个那人你记得模样,但我猜画像与真人还有出入,你可说来我们修改, 还有那另外两人,需你仔细想想都是何特征, 五官、身形, 行路的姿势, 身上可有何疤痕印记, 能想多少想多少,说得越详细越好。”

  于彬深吸口气,“小人那日的确看到三人, 高个那人与画像有七分像,肤色黝黑,面上不苟言笑, 真人的话, 眉毛比画像上更粗一分,眉尾下垂, 眼窝亦更深些许,整个人看着十分深沉, 哦, 还有一点点驼背,因他个子高, 还是有些明显——”

  秦缨眉眼微动,看谢星阑时,便见谢星阑正亲自提笔记录。

  秦缨又道:“说下去——”

  于彬定了定神,“他们三人都穿布袍,高个着蓝袍,看起来三十出头,两个矮个都着褐袍,一个三十左右,另一个文质些的显小几岁,他们袍子倒是没多陈旧,但第二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小人发现他们的鞋子很旧了,最凶的矮个鞋跟都磨破了,也是看到这一幕,小人便想这三人肯定不是什么收药老板、管事之类的。”

  “两个矮个头的,其中一人一副凶相,他生个国字脸,嘴唇厚,面骨也和高个一样颧骨突出,眉梢上挑,眉毛浓黑,眼型是个三角眼,单眼皮,眼角内陷,是下三白的眼仁,鼻梁宽而塌,一瞪眼尤其凶戾,体格算精壮,用一根桃木簪挽发髻在头顶,还有,他脖子短粗,下巴上胡子拉碴,整个人看着便十分蛮横……”

  于彬绞尽脑汁的回想,不光秦缨和谢星阑,便是钱维和赵明安三人也听得十分专注,又沉默片刻,于彬说起了第三人,“第一次,另一矮个被那凶相的挡住,小人没细看,只记得是个腿脚有问题的,走路的时候一趔一趔的,身形很痩,声音也温和,那凶相的瞪着小人之时,还是他拉了那人一把,劝他别冲动。”

  “第二次见的时候小人在铺子里,只瞧见他们路过,只远远瞧了眉眼,只记得是瘦小脸杏眼,面相看起来文质彬彬,并不给人粗蛮之感,但行路之时,肩背微微缩着,身姿不够挺拔,并且……并且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星阑蹙眉,“什么感觉?”

  于彬抓了抓脑袋,“可能是比较瘦弱,看起来温文清秀,有些阴柔之气,和另外两人相比,不像是一路人……”

  说至此,于彬眼底一亮,“小人想起来了,是肤色,此人面色微黄,可第一次拉那人时,小人看到他的手臂从袖中漏出来,那手臂与手背不是一个颜色,手臂白,还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出身卑贱做惯粗活之人。”

  秦缨蹙眉,“他腿脚不便,可能看出是哪边腿脚?”

  于彬仔细想想,“右腿,应该是右腿,看他总往右边趔,必定是右边的腿脚有疾病难以承力。”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今夜便可作出那凶相之人的画像。”

  钱维在旁欣然道:“他们三人同路,若能做出两人画像,那便好通缉多了,如今只在慈山通缉还不够,届时可广发楚州城和其他州府,他们再会掩饰踪迹,也难逃法网。”

  秦缨叹道:“他们四处流窜,以画像通缉是最有效的法子。”

  言毕,秦缨又看向于彬道:“后面还要请你过来,你辛苦几日,待案子破了,便令县衙嘉奖于你。”

  于彬连忙应好,“若真帮得上忙,那是小人的功德。”

  秦缨命人将于彬送出,这时钱维看向谢星阑身前书案,“谢大人只凭这些,便可画出凶徒画像,是大人作画?”

  谢星阑应是,钱维微讶道:“没想到大人还擅丹青。”

  谢星阑不多解释,只问:“钱大人在楚州可有政务要忙?”

  钱维叹了口气,“自然是有的,但是赵大人身死,我作为他的主官,不能坐视不管,如今慈山县没了父母官,朝中也还未下派遣,我这一月大半时间都在此。”

  谢星阑略作沉吟,“如今我们来了,大人不必久留此地,人手我们亦足,只需几个本地人做向导便可。”

  钱维颔首,“那自然极好,所幸此去楚州城路途极近,我再留一日看看进展,至于本地人,黄捕头便是本地人,这外面的衙差也皆是。”

  见夜色已深,钱维朝外看了一眼道:“这县衙太小,我给诸位定了一处客栈供你们歇息,就在不远处的横街上,白日里来此办差也十分方便。”

  谢星阑和秦缨无异议,自出门往客栈去,上马车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钱维所言之地,乃是一家名叫“半枝莲”的客栈,这客栈门楼两层,飞檐错落,气象恢宏,装饰更是风雅富丽,一看便是这县城中极矜贵的所在,客栈掌柜在门口热情相迎,又纷纷请秦缨众人入房中歇息,钱维和赵明安一并住在此处。

  稍作安歇,秦缨带着李芳蕤去了谢星阑房中,一进门,便见笔墨纸砚齐备,谢星阑已开始作画,而京中送来的卷宗名单也一并在此。

  秦缨拿了名单看,李芳蕤则看到了崔慕之的手书,便道:“缨缨,崔大人还给你写了一封信,你可要看看说了什么?”

  秦缨此时才想起,接过信封打开,很快道:“就说这些名目和案卷只是其一,若得了新的,六七日之后继续送来,令我们等着便是。”

  李芳蕤闻言凑过来,却一眼看到末尾还有几句,不由道:“还嘱咐你秋凉添衣呢,他如今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秦缨莫名觉出两分尴尬,将信纸一合放回了信封之中,“客套话而已。”

  不远处,谢星阑落笔的手微顿,扫了一眼秦缨方才继续作画,李芳蕤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又看着秦缨手中名目道:“难道嫌疑人在这里面?”

  秦缨摇头,“不确定,如今虽得了目击证词,但这几人的身份还难定,而他们此前谋害的对象多为衙差,我还是坚持他们其中有获罪被囚之人。”

  李芳蕤略作思忖,“能花这么多功夫杀这样多衙差,也的确是有深仇大恨了。”

  秦缨应是,又往谢星阑的方向走了两步,“刑部送来的名册有百多人,按照于彬的说法,这三人年纪最大的,也才三十出头,因此这名册上大半人都可排除在外了,所幸崔慕之此番还算细致,何年何地因何入罪都写得十分清楚。”

  秦缨翻看着纸张,又道:“凶手里有人会些许拳脚功夫,又会刻画之技,还熟悉水路,其中两人长相偏南越人,肤色黝黑,高个那人驼背,矮个那人则精壮粗蛮,但他们队伍之中还有第三人,此人并非南越人长相——”

  秦缨说着,目光留在了名单上的某一页,又走到谢星阑一侧,拿了纸笔自己写起来,李芳蕤见二人专心致志,返身出了门。

  这客栈两层,他们皆住二楼,此刻大堂内灯火通明,两个伙计正在堂中分一篮红果,李芳蕤眨了眨眼,快步下了楼,等走到近前,才见篮子里是茱萸果。

  伙计见她来连忙行礼,李芳蕤摆了摆手道:“这是做什么?”

  一伙计道:“重阳已过三日,不过我们这里有习俗,要将茱萸在家中挂上月余,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也会将茱萸放入香囊戴在身上月余,以求避祸消灾,小人们也正要将此物制成香囊赠与客人——”

  李芳蕤微微点头,又打量起客栈来,很快道:“你们客栈倒是不小。”

  答话那伙计笑道:“您有所不知,这客栈是建在从前一家大户人家的宅邸上的,在这广丹街上,是独一处的所在,没有别家客栈有我们这里阔达了。”

  李芳蕤好奇起来,“好好的大户人家,怎让你们建起了客栈?”

  伙计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唏嘘道:“这便说来话长了……”

  谢星阑房中,秦缨花了两盏茶的功夫写满了一页名目,目光一错,便见谢星阑也已画出了那凶相之人的雏形,她不由惊喜,“已经有六分形状了!明日让于彬过来看,再多加改动,便可能张榜通缉了!”

  她又看向谢星阑,“你父亲是文臣,又擅丹青,那你幼时当是被教养着走科举的路子,而非令你做武官吧?”

  谢星阑看她一眼,“确是如此。”

  秦缨又去看画,“你父亲当年是替陛下做画像的,足见他是文臣中的丹青第一流,而你这些年极少动笔,画技却未落下,足见你承了你父亲的天赋,你可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破案重拾画笔?”

  谢星阑笔尖未停,温声道:“自未想到,幸你想出了这般妙计。”

  秦缨牵唇,正要答话,门外传来阵脚步声,一转头,便见李芳蕤风风火火走了进来,李芳蕤兴冲冲道:“缨缨,原来这慈山县出御医是真的!”

  秦缨挑眉,“你听到了什么?”

  李芳蕤深吸口气,“四十多年前,这慈山县在肃宗一朝出过一位大御医,当时带着整个慈山名声大作,不过好景不长,还没到十年,这位大御医便出了事,你更想不到,我们住的这客栈,便是建在他们被抄家后的宅邸上。”

  秦缨一讶,“抄家?”

第123章 线索

  “这是一户姜姓人家, 是慈山县世代医家,起初只在慈山小有名声,后来因医术精湛, 整个楚州都来找他们看病,再后来, 名声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京城去,连肃宗陛下都知道慈山姜氏了,肃宗陛下患有头疾, 遍寻良医也难愈,听闻慈山有神医, 便派人将当时姜家的家主姜仲白接入了京中。”

  “说来这姜大夫也真是妙手回春, 不过两月, 肃宗陛下的头疾便好了, 得此神医,肃宗哪肯放走?自那以后,姜家家主便被留在宫中做了御医, 而后连家小也接入了京城,并且四年之后得拔擢,坐到了太医院院判之位。”

  李芳蕤一口气说完, 只觉嗓子眼发干, 连忙招呼谢坚倒茶,谢坚听在兴头上, 忙不迭送上茶水来,又问:“后来呢?后来怎么被抄家了?”

  李芳蕤饮了口茶, 只瞧对面的秦缨也满眸好奇, 只一旁的谢星阑,画笔未停, 好似对这旧事奇闻全无兴趣。

  李芳蕤撇撇嘴,放下茶盏继续道:“这位姜神医入京是在乾元二十年,七年之后,肃宗病逝,岱宗登基,就在岱宗陛下登基的第一年,宫中出了一件谋害皇嗣的案子。”

  听见谋害皇嗣,谢星阑笔尖终于一顿,谢坚、白鸳几个更倒抽一口凉气。

  李芳蕤见他们神色,愈发起了说书人的做派,竟还卖起了关子,“你们也知道,咱们大周立朝历代的皇室,子嗣上都不宽盈,但凡妃嫔有孕,后宫都是极其重视的——”

  她语声一沉,终于说至正题,“姜神医得肃宗看重,一直稳坐太医院院判之位,到了岱宗朝,岱宗也令姜神医照顾当时唯一有孕的后妃明嫔,明嫔是岱宗尚在东宫时便纳在身边的贴心人,她若诞下皇子,那便是皇长子,姜神医那是提起万分的小心看顾,如此看顾到怀胎七月,眼看着就快要生了之时,姜神医竟一时大意用错了药,直令那快足月的皇嗣胎死腹中,明嫔自己也血崩而亡,岱宗怒不可遏。”

  谢坚惊道:“大名鼎鼎的神医怎会用错药?”

  李芳蕤蹙眉,“这谁能知道?这都是事发之后,宫里慢慢流传出来,又传到坊间的,后来姜家被抄家,姜神医夫妻被斩头,他们的女儿也被充入掖庭为奴为婢,其他人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连慈山这祖宅都被抄了。”

  “姜神医接家小入京之时,整个慈山县的药农与医家都去送行,称他是慈山的英雄,因为他,那几年慈山的药材全不愁销路,本地的医家也声名大噪,还有人为他立了祠堂,说他是慈山出去的药王活神仙,那时慈山县城一度比楚州城还热闹。”

  说至此,李芳蕤语气忽然唏嘘起来,“后来他家宅被抄,百姓们也听到了流言蜚语,那些药农与医家都觉得他玷污了慈山声名,忙不迭捣毁了祠堂,在姜家被抄两月之后,不知是谁夜里放了一把火,好好的宅邸被烧成一片残垣断壁,这才有了如今的半枝莲。”

  顿了顿,李芳蕤又叹道:“当时姜家的宅邸已充公,被烧毁后也难追责凶徒,唯剩下一片焦土无人来买,本地人都觉得晦气,但半枝莲的东家早年在姜大夫那里看过病,因此对姜大夫颇为感激,并不忌讳这些,便买下这块地建了客栈,而这‘半枝莲’本是药材之名,当年姜家自己的药田便是种半枝莲的,这东家不敢明着祭奠,便起了这名字算做个念想。”

  秦缨听得心绪陈杂,“姜神医是以谋害皇嗣之罪处置的?”

  李芳蕤颔首,“应该是,谋害皇嗣是重罪,但姜神医并非故意,因此只判了斩刑,只是牵累了妻女族人。”

  白鸳忍不住道:“若是故意,只怕就是诛九族的重刑了,实在是可惜,那样好的医术,怎么会用错药呢?莫不是……莫不是有何古怪吧?”

  李芳蕤摇头,“应当不会,若是有别的内情,岱宗陛下怎不处置?”

  事发在永泰元年,距离如今已经过了四十年,再加上是宫廷秘事,外人就更难知真相如何,白鸳不敢多言,一旁谢坚则道:“姜大夫被处置尚在法理之间,但这慈山县人实在叫人不齿,连人家的祖宅都烧了,真可谓是墙倒众人推。”

  李芳蕤摇头,“不是所有慈山县人都是如此,楼下的伙计说,那些被姜家医治过的寻常百姓对姜神医十分感念,也不信什么谋害皇嗣的大罪,反倒是那些药商和有了名望的医家,生怕自己被牵累,这些年坊间还流传着姜家的事,多是好话。”

  秦缨叹道:“公道自在人心。”

  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却是适才那两个伙计,他们捧着二十来个香囊送了过来,进门后道:“这是我们本地才有的习俗,即便重阳节过了,也要佩戴茱萸香囊,如此可消灾避祸,若是不佩戴,那也要挂在床头床尾的,这些香囊是小人们刚做好的,全当客栈众人的一份心意,还请贵人们莫要嫌弃。”

  秦缨上前拿起一只香囊把玩,很快展颜道:“茱萸辛香,香囊也别致,你们有心了。”

  李芳蕤亦捧场地拿了香囊细看,又道:“重阳插茱萸,端午挂艾草,过年贴福字,在你们这里,什么节日都要延续月余吗?”

  伙计笑着应是,见李芳蕤实在亲和,便又打开了话匣,“小姐一语中的,我们这里每一年节都比别处繁杂些,端午我们挂艾草,还要制艾香、缝艾枕,还要用艾草沐浴,如此消灾辟邪一整岁,过年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众所周知的习俗,我们这里还有‘扔愁帽’,大年三十晚上,要将戴过的帷帽、头巾,或是女子发簪、绢花等饰物扔到家宅角落去,待二月初一将这些扫出与其他杂物一并烧掉,如此便可抛旧愁换新喜。”

  李芳蕤笑意渐深,先挑了个香囊自己收下,又吩咐沁霜打赏,伙计连声言谢,等白鸳接过装着香囊的篮子方才退下,秦缨在篮子里挑了挑,挑出一个鸦青绣福字香囊,又吩咐白鸳,“去分给大家,不愿戴的挂在床头便好,也算个好意头。”

  白鸳笑着应好,秦缨一转身将手中香囊扔给了谢坚,谢坚反应迅速,稳稳接住,见是秦缨扔来,还当是秦缨专门挑一个赏给自己的,他喜形于色,正要谢恩,却不想下一句秦缨便道:“去给你公子挂在床头,替他避一避灾祸。”

  谢坚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忙转身往内室去挂香囊。

  见他入内室,秦缨满意地转过了身来,刚一转身,却对上谢星阑的目光,显然谢星阑早就在看着她,秦缨一愣,“怎地了?”

  谢星阑牵唇,“你来看看。”

  秦缨快走两步到了画案旁,只见不知何时,谢星阑竟已作好了画像,她惊喜道:“正是于彬形容的那样,芳蕤,你也来看看——”

  李芳蕤忙至近前,下一刻也面露惊艳,“真是于彬说的那般,此人虽未瞪眼,可凶戾之色跃然纸上,谢大人,你这是师承哪位大家?”

  秦缨笑道:“他父亲便是丹青好手。”

  李芳蕤反应了两瞬才想明白秦缨所言是谢星阑生父,她也知谢星阑生父母早逝,便识趣地不再多问,只看着画像道:“作画学问可大了,画山水花鸟与画人便大不相同,我幼时父亲母亲还寻了厉害的夫子教我,可我全无天份,气走了五位夫子才算让父亲母亲死了心,依我看,谢大人便是不为朝官,也能靠卖画挣银子。”

  李芳蕤性子活泛热忱,并无郡王府娇小姐架子,这一路行来,谢星阑也看在眼中,见她说得如此夸张,他也忍俊不禁,“明日一早便将于彬带来此处,修改之后,越快张榜越好,城中月余未探得那三人下落,我怀疑他们已不在城中。”

  此言令秦缨和李芳蕤心腔一沉,面上亦轻松不再,李芳蕤忧心忡忡道:“若已不在城中,那便要费一番大功夫追缉了……”

  有谢星阑之令,第二日天色刚刚大亮,于彬便被请到了客栈来,一见谢星阑昨夜所作之画,于彬惊道:“正是此人,大人画得当真传神!”

  钱维几人也一早到了客栈,听闻此言,皆是面色一振,此案耽误月余,一日不结案他们便一日不得安生,如今又得第二嫌疑之人的画像,寻得下落便只是时间问题。

  谢星阑容色却不放松,“你看仔细,有何改动之处,定要说来。”

  于彬心神微定,眯着眸子研看,不多时道:“右侧眉梢处,小人记得他此处生有一痣,眉眼之距也更靠近些,还有嘴巴,他上唇微凸,下唇薄……”

  于彬心知这是要通缉杀人凶徒的画像,并不敢藏着掖着,一番琢磨后,要修改之处果真不少,足足两个时辰之后,于彬方才道:“小人所有能想起来的细节都说了,再没有别的可修改之处了,大人的画像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像,尤其将此人气韵画得十分传神,但凡见过留有印象之人,必定认得出来!”

  谢星阑放了心,秦缨也松了口气,“那便凭此画张榜吧。”

  谢星阑应是,又看向钱维,“县城之中可有画技好的画师?如今有两人画像,要尽快临摹出张榜之用,好备各处通缉。”

  钱维立刻道:“有的有的,慈山书院之中便有数个擅丹青的夫子,我这便派人去请他们来!”

  钱维正待下令,却见一个州府衙门差役从外快步而来,钱维蹙眉,“生了何事?”

  差役步伐更快,进门后气还未喘匀便道:“大人,有人见过凶手!”

  众人听得一惊,差役激动道:“今天早晨,慈山码头上,有人看到张榜的画像认出了凶手,说那人在七月与他同船自京城南下——”

第124章 目击

  午时过半, 张勋身着靛蓝锦袍,在黄义的带领下走进了慈山县县衙,一入公堂, 便见堂中华服锦衣的贵人满坐,其中竟还有两个琼姿玉貌的年轻女子。

  黄义拱手道:“两位大人, 这便是今晨揭榜之人。”

  黄义示意张勋上前,张勋便拱手道:“小人张勋,拜见两位大人, 小人家住楚州城中,乃是做绸缎生意的, 今晨去楚州码头接货之时, 忽然看见了码头上贴的官府告示, 那告示上之人, 小人此前见过——”

  钱维出声道:“仔细说来!”

  张勋应是,“七月初小人去京城办货,二十三那日, 从南沧渡口登船,一路南下回楚州,当时正是在慈山码头下得船, 路上走了十三日, 同行者有七八十人,画像上那人给小人留有几分印象, 此人似叫宋梧,住在最底层船舱, 正好靠近小人装货的货仓, 小人与他打过照面,因此小人不会认错。”

  谢星阑拧眉, “你怎知他姓名?可曾见到有谁与他同行?”

  张勋道:“小人下去看货之时,有几个人在一起玩骰子,我听见有其他人如此叫过他,他也应了,他好似有个弟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靠在船舱最里面,我有一次下去时,正碰上他给那兄弟分干粮,他那弟弟很内敛,并不和其他同船舱的多话。”

  谢星阑和秦缨对视一眼,秦缨道:“他弟弟可是腿脚不好?”

  张勋微微皱眉,“这倒看不出,他窝在板床上,看不出腿脚如何,也未见他们去甲板上走动,下船之时人多,这个叫宋梧的个子高,我看见与我们一同下船了,他弟弟好似跟着他的,但未留心腿脚如何。”

  谢星阑此时看向谢坚,“拿画像来——”

  谢坚应是上前,又展开了一幅画像,“你看看可认识此人?”

  这幅画像正是谢星阑今日所作,有于彬帮忙回忆,此刻一个一脸凶相的中年男子跃然纸上,张勋看得蹙眉,迟疑道:“好像……好像有些眼熟……”

  他定神回忆,半晌眼瞳一亮,“是了,这人也在船上!不过不是与那高个同行,是在另一头的船舱,船过意阳十二滩的时候生了点意外,大家都受了惊吓,我和随从也下楼探看,正见此人与几个船工在降帆,他看着是个懂道的,手上十分利落,起初我以为他也是船工,可没想到帆布降下来之后,他转身回了客舱,当时我还想,此人倒是个热心肠。”

  张勋眯眸盯着画像,“不会错,就是此人,此人面黑,生得也壮实,和其他船工看着无甚差别,他的面相也是这幅凶样,但十几日中,我只见过他一次,不比那个叫宋梧的印象深刻。”

  钱维忙对谢星阑道:“那他们定是分开的,那另外一人还有个弟弟,必定就是于彬所说的那个腿脚不便之人。”

  钱维所言秦缨和谢星阑都明白,但张勋只见过此三人,并不知三人具体身份,只算是帮众人确定了此前的部分推测,但要追踪三人下落,尚不足够。

  秦缨这时道:“当日同行至慈山的有多少人,你可知道其他人下落?”

  张勋略作思忖,“起码有二十人,我身边便带了三人,与我同在二楼客舱的,还有慈山县一家刘记茶庄的管事,铺子似在紫木街上,此外,还有两个慈山县城内的哪家药铺的伙计,是住在底层的,我下船之时,那二人走在我身后,正在说京城的药铺收益不好,东家令他们回慈山来,但慈山的药铺人手也满了,正十分懊恼。”

  谢星阑立刻道:“带着画像去城中药铺找,找到与他们同住一处之人最好。”

  张勋所知有限,很快便领了赏赐离开县衙,待他一走,赵明安和谢咏一道,亲自带着人去县城中找其他目击证人,这时谢星阑对秦缨道:“张勋说那凶相之人似是懂道的,看来如你所言,他便是与走水路有关之人,他极可能做过船工,再不济也是码头工。”

  秦缨也想到了此处,她心弦微动,忙吩咐沈珞将京城送来的囚犯名录送来,待名录送到,秦缨仔细翻看,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秦缨指着其上一处道:“贞元十三年,信阳沧海船号生过一起纵火案,船号内的船工方大齐因不满工钱在自家船号的楼船上放火,烧毁了一艘楼船,还将困在船舱内的一个艄公烧死,船号东家将此人和帮凶莫斌诉上公堂,后来二人被押送入京,主犯方大齐被判死罪,同伙杨斌被判流放两千五百里,流放地——”

  秦缨抬眸看向谢星阑,“正是岭南!”

  谢星阑起身走到秦缨身边,钱维和黄义也连忙靠了过来,秦缨这时又道:“他和方大齐被押解着,从信阳一路北上,正经过连州,当年案发在六月,被押入京中后十月才审完,后又被押送南下,陆路走了两月多才至岭南,目的地是越州长秋山矿场。”

  钱维轻声道:“长秋山矿场——”

  秦缨和谢星阑看过去,钱维便道:“这处矿场是岭南最大的流放地,在越州以南,隶属于越州州府衙门,矿场所得,也是越州府进项,里头看管十分严格,而云沧江虽终汇越州,但信阳这一路,却是走的钱华江——”

  钱维看向李芳蕤,李芳蕤起身来,“钱华江从西北流向东南,自锦州而起,途径筠州,再往下便是信阳,又从渝州以南至越州,信阳的船号也多是跑这一条路。”

  谢星阑肃眸,“那便合情合理了,他若是跑得云沧江,反而不敢如此大而化之的坐船了,万一遇到熟面孔,岂非暴露身份?”

  秦缨应是,“案发第一地是连州,而后径直北上,并未沾信阳地界,想来正是要掩藏身份之故,这莫斌是永泰八年生人,今年三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