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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星阑身着墨色圆领武袍,适才还好好的,但只这片刻,秦缨眼睁睁看着他苍白的颈侧起了几星红痕,见她有些惊讶,谢坚苦哈哈道:“县主您不知,我们公子吃不得胡椒,每次吃了都要咳嗽,身上亦要生红疹,小人也不明,别人都吃的,但胡椒对我们公子而言,便是毒物一般。”

  秦缨闻言转眸往桌案上看去,很快又走去门口唤伙计前来,待伙计进门,秦缨指着酒酿炙鸭问:“这里面可有胡椒?”

  伙计微愣,忙道:“回您的话,确有胡椒,不过是因为这里面用的是焦白酒,焦白酒之中加了胡椒来酿造,这……这是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伙计惴惴不安,谢星阑起身道:“没什么事,你退下吧。”

  伙计如蒙大赦,忙退出屋子,又将房门带了上,这时秦缨转过身来,皱眉道:“谢星阑,你来此处到底是为何?”

  见谢星阑要开口,秦缨又道:“你还说此处越州菜味美,但你此前必定不曾吃过这酒酿炙鸭,否则又怎不知其中有焦白酒?难怪你刚才表情不对,是入口便发现了吧?”

  谢星阑开口,“我——”

  “别说是因应酬来过此地,也别说只有这炙鸭未曾吃过,你自己说越州菜多有辛香,这桌上也不止一道炙鸭有胡椒,且你刚才点菜之时,只囫囵为之,根本不曾刻意叮嘱,若我猜得不错,你根本是头次来此地用膳。”

  秦缨心中惊疑,语气自是严肃迫人,且她何等洞明心思,先前不觉古怪,此刻反应过来,从头到尾揪出他破绽,只利落分明,说得他无法反驳,谢星阑生怕她真要做怒,忙道:“我来此的确不是为了用膳,你莫着恼。”

  秦缨眉头越紧,这片刻她对谢星阑毫无保留,可谢星阑却瞒了她一道,这顿饭看着色香味美,此时却有些滋味陈杂了,于是愈发问道:“不是为了用膳,怎碰上我便改了主意?莫非你金吾卫有何新差事得瞒着我不成?”

  谢星阑苦笑,“自不是。”

  谢坚看看谢星阑,再看看秦缨,到底忍不住道:“县主别生气,我们公子来,其实就是为了您如今在查的案子,公子从知道这件案子起便——”

  谢星阑眼风扫过来,谢坚话头一断,忙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虽未说完,但秦缨却已听明白,她微微一愣,“你想查衙差遇害的案子?”

  事到如今,谢星阑也不必遮掩,便点头“嗯”了一声,秦缨眉目一舒,上前两步道:“这案子乃是刑部所属,你总不是为了帮崔慕之。”

  秦缨心弦微动,试探道:“你是想帮我?”

  谢星阑泰然颔首,面上四平八稳,看着秦缨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担忧,秦缨轻嘶一声,心尖滑过一汪暖流,又去看满桌子饭菜,叹道:“帮我便帮我,难道我还会不领好意不成?明知道自己吃不得胡椒,何至如此?”

  谢星阑心底很有几分无奈,他不喜辛辣,自然对越州菜毫无兴致,但也未想到正好碰见了秦缨,这才小半个时辰不到,他便被拆穿了,当着秦缨的面,这般遮掩显得尤其拙劣,于是他一本正经道:“到底不是金吾卫的差事。”

  秦缨面露恍然,“我明白了,是怕崔慕之知道了觉得你干涉刑部之事。”她目光下移去看他颈侧,“可要请大夫?”

  谢星阑摇头,“不必,过上半日便散了。”

  秦缨想了想,吩咐沈珞,“让伙计上茶来。”

  沈珞领命而去,秦缨又走过来两步,凑近了朝谢星阑颈侧看,见只是几处红斑,还未起疹,便也微微放了心,又接着道:“往后再遇这般情形,不请大夫,便多饮茶水,可令‘毒性’散快些,若严重了,亦不得大意。”

  秦缨只想着瞧谢星阑患处,便离得越来越近,言语之时,温热的呼吸都洒在谢星阑身上,她自己浑然不觉,谢星阑却身僵气凝不敢动弹。

  幸而她很快又退开,哭笑不得道:“只见有做好事邀功的,没见有做好事还不想留名的,我知道你与崔慕之不睦,但若能破了案子,有你帮忙自是好事。”

  谢星阑松了口气,但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又有些失笑,这时秦缨眨了眨眼道:“所以谢大人专门来此处,可是查到了什么?”

  谢星阑道:“金吾卫此前办过这街上的差事,知道此地多有岭南人,此番我令底下人调查马腹图腾,正在此酒楼中找到了一个小厮,此人祖父是黄石山中人,他应该知道凶手为何将马腹图腾刻在死者身上。”

  秦缨眼瞳大亮,“此人眼下可在楼中?”

  谢星阑道:“先前正要查问此人,你便来了。”

  他说完看向谢坚,谢坚心领神会,“属下这便去叫人。”

  谢坚开门时正碰上沈珞端了茶水进来,秦缨见状亲手接过放在桌案上,见谢星阑要拿茶壶,秦缨忙道:“我来,好歹是为了帮我……”

第108章 出事

  被谢坚找到的小厮名叫肖启, 见今日阵仗颇大,肖启满心惶恐,待得知谢星阑是来问马腹之后, 方才松了口气答话。

  “其实大部分离开的人不会再将马腹当做图腾,是怕人歧视, 小人祖父提起马腹之时,尚有些怀念,但家中也无刻画马腹之物。”

  谢星阑遂问:“从前山中打猎之后, 赤禹族人会在猎物之上做何标记?”

  肖启回想一番,“似是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习惯, 并无特定印记。”

  秦缨这时道:“这一族既以狩猎为生, 可皆修习武艺?”

  肖启忙道:“您有所不知, 赤禹族人是生下来便会打猎的, 因山中地势复杂,既有险峰深林,又有山湖河涧, 因此不必专门修习武艺,幼年跟着长辈们多跑几回,便也练出矫健身手了, 小人祖父如今年过花甲, 虽然离开山林三十多年了,却仍精神矍铄闲不下来, 便是早年间练出来的。”

  秦缨便又问:“若将马腹的图样用刀刻画在人身上,是何用意?”

  肖启面色微变, “用刀刻画?”

  秦缨点头, “不错,将人杀死之后, 用刀刻画在人脊背之上。”

  肖启面上闪出两分惊愕来,“马腹虽是族中图腾,却也是凶恶之兽,小人听祖父说,若族中有罪大恶极之人,死后会在其身上刻画马腹图案,是要令马腹降下神罚,吞灭人的魂灵,令其不得转世投胎。”

  秦缨不由和谢星阑对视了一眼,定了定神,秦缨又令肖启说些赤禹族见闻,肖启便将从前族中如何粗蛮却又如何淳朴道来,末了又道:“这些都是祖父与父亲说起的,离开山中时父亲也才十岁不到,如今过了三十来年,山中或许早已无人了。”

  秦缨点了点头,再没什么好问,待谢星阑赏了银钱令肖启退下,便问道:“凶手可会是赤禹族人?”

  秦缨沉声道:“就算不是赤禹族人,也必定知道这族中惩戒之法,否则哪有闲情逸致在死者身上作画?那马腹纹样虽是简单,却也得花上片刻功夫,而连州两案近闹市民坊,他们不可能毫无顾忌。”

  谢星阑亦道:“凶手要令死者死后不能转世投胎,可见对死者仇恨极大。”

  秦缨应是,又朝窗外看,见日头已经西斜,便问道:“若水路去楚州和江州几地,要走几日?”

  谢星阑略一迟疑,“水路其实比陆路更远,但胜在走水路昼夜无歇,沿着云沧江而下,去江州要行十日,去楚州则要走半月,此前去楚州办差之时我们未走水路,若走陆路星夜兼程,能少个一两日功夫,但如此人困马乏,常人难以应付。”

  秦缨心底微动,虽然能少一两日,但水路要比陆路轻松数倍,谢星阑之所以还是选了陆路,会否与他父母船难有关?此念一闪而过,她又蹙眉道:“去江州水路只需十日,去楚州也只需半月,如今距离万年县的案子已过了一月有余,凶手或许已经找到了下一目标。”

  她神色紧迫,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再去转一圈。”

  谢星阑自然随她而走,待出了门,只在有连州人与岭南人的铺子逗留,直至黄昏时分,才上马车离开了越州巷,她这半下午多若有所思,谢星阑也未追问她想到了何处,此刻催马靠近道:“冯昀的兄长冯暄已经被放出,眼下也在顺义坊,冯孟良要等案子诉清,少说还有十来日才能出来,他们二人打算后日离京去找他们母亲。”

  秦缨一听忙道,“那他们走之前,我得见他们一面。”

  她一声令下,马车便往顺义坊去,谢星阑一路随行,等到了于宅之外,正是夜幕初临,待于良开了门,冯昀和冯暄两兄弟也一同到了门口。

  冯暄年过十七,生的文质彬彬,此刻颧骨略有一丝乌青,乃是在牢中留下的旧伤,待一路到了跨院,冯暄撩袍便拜,“多谢县主与大人相救,冯昀已告诉在下前因后果,若非二位,冯昀难活命,那封文册也送不到陛下手中,在下与父亲、表叔三人,也要冤死在金吾卫大牢之中,拜谢二位救命之恩——”

  他说着,冯昀也随他跪了下来,秦缨见状忙道:“不必如此,快请起来,此番是谢大人一人出力,与我关系不大——”

  冯暄面带执拗,仍然不起,秦缨见状只好上前去扶,待到冯暄跟前,才刚要伸手,一只长臂却先一步将冯暄拉了起来,正是适才未做声的谢星阑,他手下力大,冯暄不起也要起,见兄长被拉起,冯昀也跟着站起了身。

  谢星阑看着二人道:“如今风声已过,你们若着急,明日便可离京。”

  冯暄看了一眼冯昀,“大人来前在下也提过,不过冯昀一听要见一见县主再走,便未想明日离京,眼下既然见了县主,那我们的确能早些南下了。”

  冯昀眼巴巴望着秦缨,秦缨笑着道:“我也是听闻你们要离京,便过来瞧瞧,待去救了你母亲,你父亲也差不多要放出,你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冯昀眼眶微红,到底还是孩子稚气,秦缨便带着他进屋子里说话,冯暄见状叹了口气,又与谢星阑寒暄起来,谢星阑比他年长几岁,他看谢星阑的目光,也多有感佩,又细问起了冯孟良留在京中会有何境遇。

  屋子里秦缨劝慰着冯昀,此刻看向院中,只见谢星阑正对冯暄说着什么,冯昀随他目光看去,有些感念道:“您说得对,此番多亏谢大人,我哥哥说父亲的名册写了不少人,但其中并无那个叫楚源的士子,却不知金吾卫后来是如何找到那人的。”

  秦缨知道内情,但自然不必与冯昀细说,正巧此刻于良送茶水进来,闻言逗趣道:“我早就与你说我们公子神机妙算成竹在胸,你此前还不信。”

  秦缨看向于良,“此言何意?”

  于良便道:“文州的案子,公子本不打算管,但从韩歧送回第一个嫌犯开始,公子便猜到他办不好这差事,再加上我母亲的病,别的不说,我们公子心思洞明,能算得上料事如神了。”

  冯昀听得云里雾里,秦缨却微微蹙眉,檐下风灯洒下一片昏光,将远处谢星阑的面容映得半暗半明,她目光幽幽看出去,不明白如何凭一个嫌犯便断定韩歧要徇私构陷。

  秦缨便问:“你们公子曾去文州办过差事?”

  于良摇头,“那倒没有。”

  他放下热茶退出去,秦缨看着于良背影,想到了于良母亲之死,谢坚早前便说过,谢星阑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嬷嬷将重病身亡,这才寻了最好的大夫救治,后来虽延缓了病情,可最终嬷嬷还是病亡。

  熟悉的古怪之感盘旋在秦缨心头,她又去看谢星阑,待转头,便对上冯昀黑亮的眸子,冯昀这时稚气地道:“县主总看谢大人做什么?”

  秦缨牵唇,“没什么。”

  冯昀眨了眨眼,“县主与谢大人总是同进同出,莫非你们……”

  冯昀话未说完,但他的眼睛会说话一般,秦缨立刻明白他是何意,她顿时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这样!”

  冯昀歪了歪头,“那您可定亲了?”

  秦缨想起前次嘲笑谢星阑,万万没想到冯昀人小鬼大,还竟问起她来了,她无奈道:“这可不是你小孩子该问的事——”

  冯昀了然,想到自家兄长做为男子已经被母亲催着定下亲事,便忍不住道:“那便是没有,您父亲母亲不为您着急吗?您自己也不急吗?”

  秦缨轻哼一声,不落下风地道:“自是不急,毕竟在我眼中,这满京城世家子弟根本无人与我相配。”

  冯昀小脸皱做一团,片刻又问:“谢大人也不行吗?”

  秦缨轻啧一声,“你怎——”

  她话未说完,谢星阑和冯暄已走到了门外,谢星阑扬眉道:“不行什么?”

  秦缨一愣,见冯昀要开口作答,连忙抢先道:“他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说我们去文州不易,他便问你也不能去吗,毕竟你常离京办差。”

  秦缨说完,对着冯昀一阵挤眉,冯昀本是小机灵鬼,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忙附和点头,谢星阑看看二人,虽觉有鬼,却也不拆穿秦缨,便牵唇道:“我确有可能。”

  秦缨松了口气,心跳的却有些快,她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转念才想,冯昀童言无忌,但谢星阑却知道从前的她对崔慕之如何中意,这自然叫人尴尬……

  在宅中逗留小半个时辰后秦缨才与谢星阑一同离去,冯昀和冯暄一路送至门口,门扇开合间,阻断了冯昀不舍的目光,秦缨也有几分怅然,待上了马车,便掀帘对谢星阑说话,“只等冯孟良放出来,便算功德圆满了,不过此事是你的功德。”

  谢星阑从马背上看过来,也坦然道:“若非你救了那孩子,此事我不一定会管。”

  秦缨眉眼微弯,“但你还是管了,这可是冯家一家五口人的性命,实在是大功德。”微微一顿,秦缨又问:“但你是如何只凭一个嫌犯,便知道韩歧存心构陷文州官员?”

  谢星阑握缰绳的指节微紧,眉眼间闪过一丝狐疑,待秦缨将于良所言道出,他才泰然道:“我虽未去过文州,但文州官员我了解一二。”

  龙翊卫监察百官,地方官自然也在监察之列,秦缨做了然之色,想到于良母亲之死,本还想问,但见谢星阑神色坦荡,便忍下了疑惑。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谢星阑眼底,便令谢星阑想到了适才她与冯昀所言,他这时才问:“适才与冯昀说了什么?其他人不行,为何我也不行?”

  秦缨被问得微愣,谢星阑也不知自己问的是什么,见他一本正经,秦缨不觉失笑,她唰得一声落下帘络,隔着薄薄一层纱帘,她悠然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还是好好当差吧,今日清晨长公主入宫面见太后,对右金吾卫与你多有微词,若令她抓到你的把柄,必定不会轻饶你。”

  谢星阑很快被转了注意力,但他问道:“她们可曾为难你?”

  秦缨在马车里抬了抬眉头,又将落下的帘子撩起,“不曾,也为难不着,倒是遇见了三殿下……”

  车轮辚辚之声不断,秦缨便将这位三殿下两次窥探之行道来,谢星阑听得拧眉,直言道:“这个三殿下不得陛下宠爱,整日关在宫中少与人交际,与另外两位皇子大不相同,为何会在暗处窥探你?”

  秦缨摇头,“我也不解,思来想去,只能当做偶然,又或许,是我破案子的流言被人添油加醋传入宫中,他觉得好奇——”

  谢星阑目光从秦缨眉眼间滑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可能,剑眉顿时皱了起来,“既然此人古怪,往后入宫,需得避忌一二。”

  秦缨囫囵应下,待回了临川侯府,便与谢星阑辞别,谢星阑应声,却未动,秦缨抬步走到门前,入门后转身时,才看到谢星阑调转了马头,她瞳底闪过一丝明光,步伐轻快地往正院见秦璋。

  翌日秦缨不再出门,也未去刑部寻画师,而是将府中一个擅丹青的管事请了过来,她一边说一边令管事作画,不画五官,只画身形,待管事画完,秦缨又一番挑拣,直令重画。

  管事不知她要做什么,惴惴不安地铺纸弄墨,如此折腾大半日,秦缨才将人放走,管事如蒙大赦,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又被秦缨请了过去……

  如此在府中闭门不出两日,到了第三日清晨,秦缨才带着两幅画稿往刑部衙门去,马车刚走入衙门外的千步廊,驾车的沈珞却忽然勒马减了速,又道:“县主,崔大人!”

  秦缨只以为碰见崔慕之来衙门当值,便掀帘看出去,但只一看,秦缨的心便提了起来。

  只见崔慕之一脸严肃,而他来的方向,根本是刚从刑部衙门出来,见着她,崔慕之策马更快,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他开口便道:“昨夜来了信报,我正要去找你。”

  微微一顿,崔慕之语声更沉,“楚州出事了——”

第109章 南下

  秦缨跟着崔慕之一同进刑部衙门, 崔慕之边走边道:“昨天晚上来的消息,我清晨到了衙门才知晓,此番出事的不是衙差, 是楚州以东慈山县的县令赵志东。”

  秦缨秀眉微拧,“遇害的是县令?”

  二人进衙门, 径直往议事的偏堂而去,崔慕之颔首道:“不错,赵志东官阶七品, 已经做县令三年,按理今年他便该考评擢升了。”

  朝廷命官遇害, 自然非同小可, 秦缨拧眉道:“也是被割喉?也被刻了马腹图案?”

  崔慕之应是, “案发在十日之前, 当天晚上,慈山县便连夜将消息送到了楚州州府衙门,楚州的刺史名叫钱维, 说来也巧,去岁年末,他奉旨入京面圣, 听过连州送来的奏报, 知道衙差遇害之事,他因对背刺马腹图案留有印象, 因此一见手下县令被这般谋害,立刻想到了连州的案子, 再加上朝廷命官遇害本就要上禀朝中, 于是立刻按照紧急军情处置,八百里加急送公文入京。”

  秦缨沉声道:“我的确猜测凶手找到了下一个要谋害的目标, 可没想到这么快已有人再遇害,但按照此前凶手行凶的规律,至少要间隔两月,而此番凶手间隔只有一月,且行凶的对象也从衙差变成了县令——”

  崔慕之道:“不仅如此,凶手还抢走了赵志东身上钱财。”

  秦缨脚下微顿,“钱财?”

  这时二人进了堂中,崔慕之道:“赵志东是在醉酒归家的路上遇害的,且那日他刚好未带仆从,他自己一人骑马归家,最后死在了离家两条街外的暗巷之中,他身上的银子玉佩扳指全被拿走,连发簪也被掠去。”

  秦缨拧眉道:“时间变短,行凶对象变成了县令,还抢走了钱财,而在连州、锦州、万年县三地,凶手都不曾抢走银钱——”

  崔慕之颔首,“我听完后也觉疑惑,亦想过会否有人模仿作案,但案发在十日前,当时万年县的案子才报告给京畿衙门,楚州又怎会清楚此案细节?”

  秦缨立刻道:“那马腹图案可曾拓画来?”

  崔慕之摇头,“不曾,公文之上只简略提了前因后果,并未拓画图案。”

  秦缨思绪急速转动,很快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楚州距离连州也只有十来日路程,若去岁的案子闹得动静太大,后被来往两处州府的百姓带到了楚州,令人得知内情,继而模仿作案,也并非没有可能——”

  崔慕之应是,“的确不能太过绝对。”

  秦缨眉目微肃,“第二种可能,或许是凶手团伙之中产生了分歧,这才在作案之时有了变故。”

  “作案团伙?”崔慕之看向秦缨身后,只见白鸳手中抱着两幅画卷,便忙问道:“你已经确定凶手并非一人?”

  秦缨应是,又转身将白鸳手中画卷接过,在近前的长案上展了开,很快,崔慕之在白色宣纸上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

  高个男子身形瘦长,长脸凸面、宽额塌鼻,眉骨突出,眉形杂乱上扬,一双平眼瞳孔黝黑,深邃内敛,乍看上去,给人样貌平庸豪不起眼之感,但将此人与杀人凶手联想起来,瞬时便令人心底一寒,崔慕之没想到秦缨会令人画得如此具体生动。

  目光一转,他又看向了矮个男子,此人脸型稍短,与高个男子相比,这一幅人像的五官极是简易,像临时凑数填补上去的,只是通身不修边幅之气,好似城南墙根下等着卖苦力的中年短工。

  崔慕之惊道:“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秦缨叹了口气,“连州的案卷中,有几个可疑的目击者证词,我仔细琢磨案卷之后,推测凶手之中必有岭南几州府之人,便去越州巷走访了几日,发现越州那几地之人长相极有特征,再结合案子验状以及其中一位目击者证词,便命人做了这幅画像。”

  “目击者是一位案发地附近的老婆婆,据她的形容,有个身形瘦削的陌生中年男子曾在坊间游荡,此人面容无奇,一看便是做苦工之人,但也不似找活儿干的,发现被她盯着,那男子离开的很快——”

  秦缨看了一眼画像,“老婆婆是本地人,最熟悉的便是本地人长相,但她既然没提出此人样貌古怪,那必定是极‘像’本地人,再结合凶手行凶来看,凶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还十分擅长隐藏踪迹,于是我便做了此画像,但因没有目击者准确的五官描述,或许还有不小出入,待等到梵州的案卷加以修正,便可广发通缉告令。”

  “至于这矮个同伙,乃是我确定凶手至少是一高一矮两人,只是并无任何看到矮个凶手的目击证词,我便只命人画了凶手轮廓,五官不作数。”

  微微一顿,秦缨继续道:“这几日我看案卷时依旧在想,为何第一件案子生在连州,此前说过核查囚犯名单,只是当时范围太大,不如就只查连州送入京中的囚犯名单,他们的案卷之上若有与样貌有关的记述,便要方便许多……而楚州的案子,只凭公文难断,最好能赶赴当地。”

  崔慕之道:“公文已经送入宫中,待陛下得知,必定盛怒,多半会派钦差前往楚州。”他微微一顿道:“若是陛下有令,我会亲自南下。”

  秦缨不置可否,这时崔慕之道:“若我南下,你可愿随我同行办差?”

  此言一出,秦缨还未如何,白鸳和门外的沈珞先拧了眉头,而崔慕之看着秦缨,眼底竟生着两分小心翼翼的期许,见他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秦缨愣了一瞬后,微微颔首,“只要过了我父亲那一关——”

  想到秦璋对自己的态度,崔慕之高悬的心虽未完全落地,却还是松了口气,至少秦缨没有拒绝他,南下一趟颇为辛苦,秦缨贵为县主,愿意跑这一趟实是太过难得。

  崔慕之语气柔和道:“侯爷深明大义,我届时上门请求。”

  崔慕之素来眼高于顶惯了,如今这幅模样,便是秦缨也十分唏嘘,但此番又出了人命,她也顾不得这些旧怨,而想到要与崔慕之花上个把月南下当差,她眉眼间严峻更甚。

  忽然,堂外传来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一个刑部小吏快步走到门口,“大人,陛下急诏!令您速速入宫——”

  崔慕之眉眼一肃,对秦缨道:“应该就是为了楚州之事,你先回府,若得了消息,我再去侯府拜访。”

  秦缨点头,待崔慕之离开,便与白鸳一道收起画像,白鸳看了秦缨一眼,轻声道:“您怎么就答应崔世子了?您和崔世子一起南下,侯爷绝不会答应。”

  秦缨眉眼间浮着凝重,“人命关天,楚州的案子不管是模仿作案,还是凶手改变了策略,都是十分危险的征兆,这意味着他们选择的对象越来越宽泛,时间间隔也越来越多,我在此犹豫计较之时,凶手或许已经对下一个受害者动手了。”

  收好画像,秦缨转身离开刑部,待上了马车,白鸳仍然轻嘘短叹的,又道:“凶手此前都是谋害衙差,此番为何敢谋害朝廷命官了?县令虽是七品,可在地方县城,却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父母官,他们怎敢动手!”

  “凶手心思难测的亡命之徒,且距离第一件案子已经过了一年,他们的心态很可能生了变化,再加上不止一人,自然更易生变数。”

  秦缨说完,白鸳眉眼间也笼上了一层阴霾,她还想劝秦缨,但见秦缨气静神凝沉思着什么,到底将口中之语忍了住。

  崔慕之跟着小太监一路行至勤政殿外,待黄万福出来宣召,他便跟着进了殿门,刚一进殿,崔慕之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谢星阑与祝邦彦二人。

  贞元帝面浮薄怒,待崔慕之行礼站定,开口便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谋害,这与当年的乱军匪徒有何异?”

  崔慕之忙道:“凶徒不满足谋害衙差,实至丧心病狂之境,微臣亦觉该严厉打击,否则还要有其他地方官员遇害!微臣以为,不若从京中派人南下专门调查此案!”

  贞元帝点头,“朕正有此意——”

  崔慕之闻言下颌微扬,正要开口,贞元帝沉声道:“朕打算让谢卿领龙翊卫南下查办此案,若云阳愿意,便令她随行,她到底是小姑娘,朕也不好严令她如何。”

  崔慕之惊愣住,待贞元帝话落,脱口而出道:“微臣有异议!”

第110章 同去

  “异议?你有何异议?”

  贞元帝眉头微拧, 实在没想到崔慕之会有此言,崔慕之忙恭谨道:“此案是刑部差事,微臣上任之后, 还未在刑部建下功绩,实在有负陛下看中, 此番,微臣想请命,亲自南下督办此案, 还请陛下准允。”

  贞元帝眼底露出一丝讶色,“你有此心甚好, 不过南下查办此案, 少说要一月有余, 你作为刑部司主官, 你离开京城了,刑部司怎么办?”

  崔慕之立刻道:“有宋尚书坐镇,必不会出岔子。”

  贞元帝微微眯眸, “慕之,在朝为官不似沙场作战,不是要事事带头冲锋陷阵才是好官, 衙差们遇害的案子, 本该在去岁便被发现,可硬是拖了大半年之久, 这是为何?还不是因去岁年末复核旧案多有疏漏。”

  贞元帝语声一沉,“明日便是九月初一, 朕适才便听闻今年各地送上的死案重案较往年更多, 三法司要为这些案犯定案判罪,皆至最忙碌之时, 你作为刑部司主官,应当确保每一桩刑名公允严明,怎还想着在此刻离京?”

  崔慕之眉头微皱,“今岁的死案重案——”

  “共有三百七十二起,其中等着定罪的死刑案便占了大半。”贞元帝件崔慕之仍有执拗,略有不快道:“你们三法司的事,你怎还没有金吾卫清楚?”

  崔慕之心底“咯噔”一下,眼风扫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星阑和祝邦彦,这时贞元帝叹道:“这本是你们刑部的差事,南下这一趟也颇为辛苦,但担子落在谢卿身上,他也并无二话,待此案破了,你得好生感谢他才是。”

  崔慕之心底更堵,“陛下——”

  贞元帝摆了摆手,“行了,不是只有追缉凶徒才是正经差事,你做好你的主官更要紧,谢卿生在江州,又曾数次南下当差,当比你利落得多,就这般定了,稍后将此案案卷尽数移交过去,他们不日便要离京。”

  崔慕之极是不甘,他根本没有推脱差事之意,眼下案子好端端要移交给谢星阑不说,谢星阑破了案,他还得去感谢他?

  崔慕之只觉胸膛内气血翻涌,但话已至此,哪还有转圜的可能?

  贞元帝此刻又道:“朕留你在京中,还有一事,下月中旬南诏使臣入京,此番他们要来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中那位三皇子你当打过照面,到时候,朕打算将宫外的使臣护卫交给你和段柘负责,而你若南下走一趟,届时谁知你能否赶回来?”

  崔慕之少年入军营,而长清侯府所领的镇西军,常年在边疆与西边各部族对峙,南诏便是最厉害的对手之一,如今使臣来访,正是彰显大周国威之时,贞元帝正是看重崔慕之,才令他担此重任,思及此,崔慕之再不敢多言,忙拱手应是。

  既要移交卷宗,谢星阑便与崔慕之一同告退,待出勤政殿后,崔慕之紧抿着唇角不言不语,谢星阑倒是意态悠然,“崔大人不必自愧,此案繁复凶险,龙翊卫虽辛苦了些,但追缉凶徒,还是要比刑部更胜一筹。”

  崔慕之只有憋闷气郁,哪会对他有愧?他听见此言更觉不忿,忍着气性道:“三法司尚未核算刑案,金吾卫怎知今年有多少起案子?”

  谢星阑也有些意外道:“这便要问祝钦使了,昨日大理寺方大人来与祝钦使商讨文州贪墨案,不知怎么提起了这些,这才知道今年公务繁重。”

  谢星阑一副公事公办之态,直令崔慕之寻不出错处,他默然一瞬,又道:“如今已入深秋,谢大人南下多回,倒不算什么,但云阳县主身份尊贵,又不经劳顿,想来谢大人也不会令她一姑娘受这般苦头。”

  谢星阑轻啧一声:“人命关天,境况危急,崔大人竟生此念?我虽不愿秦缨吃这般苦头,但只怕我不让她跟着,她也绝不会甘心,去与不去,自全看她的意思。”

  崔慕之口中尚称“云阳县主”,谢星阑却直呼秦缨之名,话头虽是崔慕之挑起,可谢星阑话里话外都透着与秦缨的熟稔,只令崔慕之听得刺耳,而谢星阑那惊诧反问,更像讽他妇人之仁,没有刑部司主官的样子。

  崔慕之面皮黑如锅底,周身冷意嘶嘶外冒,眼见得宫门近在眼前,他忽然审视地扫了谢星阑一眼,“谢大人指挥使之位得来不易,而南下至少月半功夫,谢大人此刻离京,就不怕龙翊卫生变?”

  谢星阑挑眉,像此刻才反应过来,“是了,我此刻离京,便只剩祝邦彦在京中,如今郑钦与段柘尚未归来,陛下只有祝邦彦可倚重,若遇事端,只怕待我归来之时,龙翊卫便不止一个指挥使了,你之担心极有道理——”

  见谢星阑终于发现隐患,崔慕之心底总算舒坦了一分,他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屑,心道谢星阑升官之后实在太过飘然,竟对祝邦彦失了戒备。

  忽然,谢星阑哂道:“但那又如何?”

  崔慕之一愣,便见谢星阑步伐加快,先一步走入幽暗的门洞,光影昏沉,却越发衬得谢星阑英姿轩昂,他出门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后一步出宫的崔慕之。

  他正声道:“龙翊卫有几个指挥使都不算什么,你我在朝为官,自是以为百姓请命,为陛下尽忠职守为要,怎可为了争权夺利不顾百姓之死活?”

  见崔慕之听得满面古怪,谢星阑看了一眼天色道:“将卷宗送去金吾卫,时辰尚早,我先往临川侯府走一趟——”

  他马鞭轻扬,很快便疾驰出百步之地,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御街尽头,站在宫门外的崔慕之却半晌未回过神来。

  等在一旁的崔阳也是匪夷所思模样,“世子,小人没听错吧,刚才那话,竟然是从谢星阑口中道出?!他为了得陛下看重,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如今却来说什么管百姓之死活?真是活见鬼了,他定是故意拿话激您……”

  崔阳略一迟疑,又问道:“世子,他为何说将卷宗送去金吾卫?什么卷宗?”

  “衙差遇害案的卷宗。”

  好半晌,崔慕之才缓缓开口,见崔阳一脸惊色,他又道:“陛下令他南下查办此案,这案子从今日起,不归咱们管了。”

  崔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他抢这个差事做什么?此行至少大半月功夫,死的七品县令也不是什么世家之后,他能得什么好处啊!”

  崔慕之盯着谢星阑离开的方向未语,他眉眼间阴云密布,直骇得崔阳不敢再问。

  去临川侯府的路上,谢坚也一脸不解地瞅着谢星阑,“公子算是达成所愿了,但属下还是觉得这差事来的不好,若崔慕之走了,而咱们留在京中,那下月使臣护卫接待的差事,必定是给咱们的,听说南诏人颇为刁钻粗蛮,若办好此差,公子升任左右将军的希望,便不输于郑钦与段柘——”

  谢坚念个不停,谢星阑却八风不动,他不由小声嘀咕道:“您刚才的话也就是气一气崔慕之,小人都不可能尽信,且这趟南下,还真不知什么结果呢,那些凶徒丧心病狂,又极会逃窜,万一咱们跑了两月都未抓着人,可是没脸面回京的。”

  说至此,谢坚忽然看向不远处的飞檐斗拱,“不过,若是县主随咱们一起去,是定能事半功倍的,就不知县主愿不愿随行。”

  谢星阑一言未发,待快马到了临川侯府之前,方才勒缰下马,他亲自步上台阶叫门,门房一见是他来,连忙入内院通禀。

  秦缨才回府不到两个时辰,一听谢星阑前来拜访,忙快步而出,到了前院之时,便见谢星阑站在廊下,正望着中庭的两株梅树沉思着什么。

  秦缨扬声道:“你怎么来了?”

  谢星阑转身看来,待她走近些才开门见山道:“楚州出事你可知晓?”

  见秦缨点头,谢星阑继续道:“死了朝廷命官,陛下也颇为震怒,他定下章程,令最好明日便启程南下,你可愿同去?”

  秦缨闻言并不意外,只是眉眼间凝重更甚,“我猜到了,早间去了刑部,刚说了没多久,便有人宣召崔慕之入宫,他也提过想亲自南下调查此事——”

  说至此,她看去院门方向,一脸严峻道:“我跟着同去许能早些破案,便走一遭吧,不知崔慕之何时派人告知,若真明日出发,现在便得收拾行装。”

  “崔慕之不会派人来。”

  谢星阑一句话拉回了秦缨的视线,见她有些迷惑,笑意从谢星阑眼中流淌出来,“因为与你同去楚州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