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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万年县和去岁连州、锦州的公文还算详尽,背后的画像比对之后,能确定是同一人作画,梵州和宾州的奏报颇为简单,还无法比对画像,刑部五日之前发檄文去这两处,令他们速奉两案卷宗,但即便八百里加急,也要半月之久,也就是说,至少十日之后,才能拿到两州送来的详细案卷。”

  秦缨听得面沉如水,思忖一瞬道:“那你们眼下打算如何查?”

  崔慕之沉声道:“这几日刑部还在排查旧案,看是否有疏漏之处,我与周大人和刑部几位大人商议之后,打算专门派人探查此案,眼下既等连州与锦州的案卷,还要从万年县的案子查起,这是最新的案子,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必定也极多,今日来找你,便是想请你参与此案,如能尽早抓到凶手,也能少些人遇害。”

  双喜班的案子才有了眉目,却不想又生这样一桩大案,秦缨沉吟片刻道:“现在去查万年县的案子多半也来不及了,你适才说的五处州府,若我没记错,大都隔着大半月的路程,甚至还不止,若凶手是同一拨人,又流窜各处作案,按照每两件案子相隔两月到三月的时间来推算,他们在万年县作恶之后,如今必定早已离去,或许,已经去了下一处目的地准备行凶,可派了人去万年县?”

  崔慕之点头,“派了刑部一位主事前往万年县再复查,我们也想过如今万年县的线索确实不可能更多,而凶手各处作案,也令我们四顾不及,且若要派足够多人手前往各处查问,一来刑部人手不足,二来人手四散之后,亦难互通进度,因此我仍留京中等连州与锦州的消息。”

  秦缨心底沉若千钧,这等牵涉多地的恶性大案放在从前也难办,就更别说这车马慢行的古代,她站起身来,于堂中来回踱步,很快道:“必须要推测凶手下一处作案地点在何处。”

  “他选择了这五处州府,绝不可能每一处都是随意选择,其中必有缘由,还要找到尽可能多的凶手形貌特征,画出画像张榜通缉,哪怕不像,也要给凶手压力,不能让他毫无顾忌肆意流窜,如此也能阻挡他谋害下一人的脚步,给刑部破案争取时间。”

  秦缨沉稳若定,毫不慌乱惊骇,崔慕之见她条理清晰,心中不由再生震动,这样的案子,便是刑部的文吏们听了也觉心惊胆战,但秦缨起初的惊愕之后,镇定速度之快,简直超乎常人,就好像她早见过这等大案似的。

  崔慕之蹙眉道:“那逃脱的一人曾与凶手打过照面,当时凶手只有一人,头戴一个白棉布布套,只露出一双眼睛,伤者看到了凶手的体格,却未看到凶手样貌,若只是按照体格身形来通缉,那可能会误伤,只怕有弊无利。”

  秦缨沉思片刻,“这些案子的案卷在何处?”

  崔慕之忙道:“一部分在刑部衙门,另一部分还在宫中。”

  秦缨点了点头,“刑部可有擅长绘画之人?”

  崔慕之微愣,“擅长绘画?几个主事都可作丹青,你是要——”

  秦缨看了一眼外头天色,“你说得对,只靠身形去通缉凶手确有弊端,明日将几起案子的案卷找齐,再帮我找一个擅长画人像者,或许我可以试着将凶手的模样描述出来,由擅画者画像,既要等连州和锦州的卷宗,自不能干等。”

  崔慕之意外道:“你如何将凶手的模样描述出来?”

  秦缨叹了口气,“这是没法子的法子,不可能去五处案发之地走访,这几州府没个大半年走访不完,既然如此,那只能根据从各处送来的卷宗,从作案手法、现场布置,以及犯案特点来推测凶手的年纪、长相、脾性,如此来构建凶手样貌。”

  崔慕之惊疑不定,“你会此等奇技?”

  秦缨也不甚笃定,“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但凡能推测出三四成像,也能缩小搜捕范围不是?”

  崔慕之虽不能尽信,但如今的他已不敢小觑秦缨,他抿唇道:“好,我来准备,明日一早,在刑部衙门看卷宗便是——”

  稍稍一顿,崔慕之到底忍不住,“双喜班的案子我也知道了内情,听说大家以为是意外,但你看到污水之中有几颗将化的盐粒,如此来断定那并非是意外,而是谋杀,你为何会这般多奇技淫巧?”

  秦缨干干牵唇,“这也算奇技淫巧?这不是日常多进几次厨房便能发现的常识吗?”

  崔慕之一噎,也不好再问,想到适才谢星阑与她一同归来,他满腹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而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秦璋怒气冲冲地往前厅来,口中喝道:“崔家那小子在何处?这般深夜,我倒要看看他找上门是为了何事!”

  话音刚落,秦璋一脸不悦地进了正厅,崔慕之站起身来,拱手道:“侯爷。”

  秦璋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他,“这么晚了,世子怎么过来了?长清侯府素有礼教,世子难道不知你深夜独自登门,传出去多不好听,到时候坏了我们缨缨的名声如何是好?”

  前次崔慕之来时,好歹还有个岳灵修,且天色尚早,而今日眼看着都二更天了,他竟敢一个人前来,想到从前崔慕之对秦缨诸多鄙薄,秦璋恨不能将此人打出去。

  崔慕之镇定道:“叨扰侯爷了,今日是为公事前来,是晚辈思虑不周。”

  秦璋冷冷一笑,“好一个晚辈,长清侯府权倾朝野,我可不敢当世子的长辈——”

  “爹爹——”

  秦缨乐得看崔慕之吃瘪,但却不想让秦璋平白生气,便上前道:“崔大人是为了一件案子来找我帮忙的,爹爹莫要动气,这会子已经说完了,崔大人已经准备告辞了。”

  崔慕之闻言忙点头,“正是……”

  但他话未完,秦璋下颌微扬,“呵呵,你刑部衙门里多少能人,怎来找缨缨一个小姑娘帮忙,是你们刑部无能,还是你崔慕之没办法了只能来求缨缨?”

  崔慕之面上青白交加,他出身长清侯府,除了在贞元帝面前伏低做小,何时受过这等训斥,但他心知秦璋为何如此,只能忍着,口中又谨慎道:“此番确是遇到了难处,秦缨天资聪颖,于探案之道颇有建树,她如今愿意帮忙,晚辈感激不尽。”

  秦璋轻轻嗤一声,看着崔慕之这般作态,心胸一阵畅快,秦缨摇了摇头道,“好了,便按此前说好的,明日在刑部衙门见吧,崔大人,我们便不送了。”

  崔慕之又拱手,“那晚辈便告辞了。”

  秦璋撇撇嘴懒得答话,崔慕之这才转身离去,他徐步而出,而除了秦璋之外,其他临川侯府的侍从也都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崔慕之深切地体会到了何为如芒在背。

  待崔慕之的身影消失,秦广才在一旁笑呵呵道:“侯爷别气了,崔世子到底年轻,今日看着倒是懂事多了。”

  秦缨也劝道:“您别气了,生气伤身。”

  秦璋仍是气呼呼的,“他从前如何待缨缨,我可不会忘,欺负缨缨之人,我难道还看他是晚辈长辈?便是谁我也没有好脸色!如今有求于人,他当然懂事了。”

  秦璋责备够了,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这才问起崔慕之此来是为了何事,待听秦缨说这一年来竟然死了八个衙差,秦璋也惊了一跳,“县衙虽然不比州府衙门,可越是小地方,衙门公差身份便更尊贵,什么人如此大胆,净挑衙差下死手?”

  秦缨微微眯眸,“别的不论,与衙差这一行当有仇怨是一定的,您别生气了,女儿此番也不是为了帮他,便是别的衙门找女儿,女儿也要帮的。”

  秦璋眉宇间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缨缨深明大义,且看他往后还敢不敢自视甚高!”

  秦缨笑着附和,转而又问秦璋,“爹爹,咱们府上可有大周疆域图?”

  秦璋眸光一转看向秦广,秦广笑着点头,“有的,此物稀贵,就保存在侯爷的库房之中,小人这便去找来,送去县主院中。”

  秦缨道谢,又将秦璋送回经室,待回到清梧院,疆域图果然已经送到,秦缨眉目一凝,将绘制着大周一百三十二州府的疆域图缓缓打了开……

第103章 问罪

  夜半落了一场秋雨, 晨起之时,凉意更甚,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又铺了一层金黄, 秦缨出门之时多加了一件碧青斗篷,等马车一路赶到刑部衙门时, 刚至巳正时分。

  秦缨下马车,沈珞上前与值守的差卫交涉,很快沈珞转身道:“县主, 崔大人还没到。”

  差卫念着秦缨身份,半分不敢大意, 上前禀告道:“大人往日都来得早, 今晨因要上朝, 此刻还未出宫, 还请您入衙内稍候片刻。”

  秦缨点头,带着白鸳和沈珞一起进了衙门,时辰尚早, 刑部衙门内一片静悄悄的,几个小吏正在清扫昨夜落雨的积水,差卫将秦缨带去一处偏堂落座, 不多时, 一个年过而立的刑部主事快步走了过来。

  “小人刑部司主事姜成拜见县主——”

  姜成着青色官服,一边行礼一边飞速打量了秦缨两眼, 又道:“大人昨日便交代过,说要请您帮忙查万年县衙差被害的案子, 您今日必定是为了那案子而来?”

  秦缨应是, “不错,昨日崔大人已经与我说过案情。”

  姜成朝外看了一眼, “大人应该也快到了,下官陪您等候片刻。”

  秦缨径直道:“你先将卷宗拿来给我看吧,等崔大人来了,正好议事。”

  姜成略一犹豫,终是不敢违抗,“是,下官这就去拿卷宗。”

  秦缨懒得耽误工夫,姜成倒也利落,不消片刻,便捧来了几本文册,又命人搬来书案方便秦缨查看,秦缨目光一扫,先从去岁重阳第一起案卷开始看起。

  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崔慕之才带着两份文册赶到了衙门,一听秦缨早已经到了,他脚步生风,直往秦缨所在的偏堂而去,刚走到堂门口,崔慕之脚步微顿。

  秦缨今日着雪青绣兰纹湘裙,肩上披着件碧青斗篷,因偏堂阴冷,她斗篷未褪,只专注埋头于书案之间,几件案子的卷宗皆摊在长案上,秦缨又命人取来了笔墨,此刻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在宣纸上写着什么,窗外天光仍不见晴色,但这小小一方陋室,却因这一抹碧青令人眼前一亮。

  崔慕之的目光扫过秦缨纤细有力的握笔指节,又一转,落在了她欺霜赛雪的侧颜上,而这时,一旁侍墨铺纸的白鸳看到了他。

  “县主,崔大人来了——”

  秦缨写完最后一笔,抬头便见崔慕之已跨入门中,崔慕之从袖中拿出两份文卷,“今日上朝,又去拿了这两份述职的奏疏,便耽搁了时辰。”

  他将文卷放在长案上,又回头吩咐,“崔阳,去沏热茶来。”

  如今已是深秋,再加上昨夜下过雨,这偏堂内的确凉飕飕的,秦缨写了许久,此刻指节微僵,掌心也发凉,她将笔放下,“见你不在,我便先让姜大人取来了卷宗,眼下我已看完了,这几件案子的确是同一人所为。”

  话音刚落,外头姜成抱着两本文册,和周显辰一起走了进来,周显辰拱手行礼,又道:“知道今日县主要来,我和崔大人已经紧赶慢赶了,没想到还是让县主久等了。”

  秦缨道“不妨事”,这时姜成将两本文册送上,“县主,这是您要的——”

  崔慕之目光落在文册之上,姜成道:“适才县主看了文册没多久,便让下官将最近三年连州和锦州送入京中的囚犯名册送来。”

  崔慕之和周显辰皆是一惊,周显辰道:“县主已经有想法了?”

  秦缨看了看两侧的敞椅,“都坐下说话吧,先将案子理一理。”

  几人闻言才纷纷寻了椅子落座,秦缨目光扫过案卷,“受害者皆是衙差,而凶手四处流窜作案,可见不是对某一人有私仇,而是憎恶衙差这一差事,何人会如此憎恶衙差?”

  周显辰立刻道:“是被衙差抓捕过的囚犯?”

  秦缨道:“如果只是与某几个衙差结仇,凶手大可对那几人展开报复,但他如今四处杀人不留踪迹,更有后背刻马腹图画的嚣张姿态,我怀疑他不是与某处某几个衙差结仇,而是被许多衙差刁难为难过,这令他憎恶天下衙差,于是流窜作案,且此人作案方式残忍,对付的还是配有兵器的衙差,我推测凶手并非头次作恶,或许也不止一人,于是我想到了从各地押送入京的囚犯——”

  “各处州府寻常自治判罪,但每年也会有许多判死刑与流刑的重犯押送入京,这些押入京城之中,死刑犯在京中定罪伏诛,但流刑犯却要被押送去其他地方,这一来一去的路上要经历不少差役,期间接触的差役,是一般私仇和小案子难比的。”

  周显辰道:“我和崔大人也想过,会否是被这些衙差抓过的囚犯,但未想到是押送入京的囚犯,县主此论似乎更合情合理。”

  秦缨又道:“第一起案子生在连州,这一起案子和万年县的案子一样重要,万年县是因案子还算新,但连州这个案子,乃是凶手作恶的开始,这便极有文章了,凶手若是早有计划,远途跋涉选择连州做为第一案起始点,也确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凶手当时所在之地,距离连州本就不远,甚至与两位受害者有过交集”

  见周显辰欲言又止,秦缨拿起连州案的卷宗道:“连州品阳县的两位死者,第一位死在下值途中,但发现尸体之地距离他归家的路有些远,第二位死者死在七日之后,是死在一处偏僻后巷中,而那处后巷,距离他养外室的宅子不远,再对比后面几位死者,便可发现凶手摸清了两位死者的底细,案发之后,留下的线索也最少。”

  “这两个衙差都不到四十岁,尚算壮年,又有多年办差的经验,不可能轻易被人诱骗,而一般的身手,也不可能利落地将二人割喉而亡,因此凶手必定身手矫健,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打探二人身家,又或者,他们本就不是陌生人。”

  秦缨眉头紧皱,又叹气道:“但这些也只算推论。”

  周显辰看向崔慕之,却见今日的崔慕之似乎格外沉默,他目光落在秦缨身上,似乎更愿意听秦缨说话,周显辰便轻咳一声道:“县主没说之前,我们其实做过各式各样的设想,乍看之下,这些设想都有可能,但要一条一条去查验却是不可能的,太耗费时间了,若按照县主所言去查,不失为一个法子。”

  秦缨又看向那囚犯名册,“我只让姜大人找了近两年的名册,但很有可能凶手不是近两年有过前科,而是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或许也不是连州和锦州,而是附近的彭州、利州之地,如今我们相隔千里,案发又过了一年之久,的确难已断言。”

  崔慕之听了半晌,此刻道:“这几州府都在南边,而流刑有一流放之地便是在岭南,岭南多矿场木坊,流放去的囚犯大都在这些地方做苦力,若有表现良好者,三五年便可离开矿场自力更生,若有人被流放,而后偷跑了回来借机复仇,也算合情理。”

  秦缨这时去翻宾州和梵州的奏疏,“宾州的奏疏之中,可曾提过那受伤的衙差所作证供?”

  崔慕之沉声摇头,“未曾有详细证供,因此如今还不知凶手是何身形,得等他们的案卷送入京中,你看了案卷之后,可有何想法?”

  秦缨蹙眉道:“暂时推断不多,给我些时间,我需得好生研磨一番。”

  崔慕之点头,“不急这几日。”

  秦缨粗略翻看完奏疏,继而道:“昨夜我查看了疆域图,便见凶手行凶,基本都要跨上一个或两个州府,如此可隔绝消息,不令官府以为是同一拨人所为,又可因路途遥远,毁掉其间踪迹,而最近一次就是在万年县,我仔细看凶手行凶的路途,发现了一个十分简单的规律。”

  秦缨说着,拿出一张崭新白宣,又画出几条墨线,做简略地图使用,崔慕之见状忙起身走到了书案之前。

  秦缨此时道:“此处是连州,连州以西是彭州,彭州西北又是锦州,锦州北面是利州与洪州,这两州以北便是梵州,而梵州和宾州之间,隔着坛州和密州,这一路下来,每一处作案之后,凶手可选择的下一个目的地其实不少,但最终却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秦缨说完,又画出几条更细的墨线,“这是泯江,自西向东横贯锦州与连州,这是长平江,自北向南,链接梵州与锦州,而宾州在京城西北,云沧江正是从西北面的朱雀山脉发源,其中一条支流明月江自宾州分流南下锦州,而云沧江主江,则从京城以东而下。”

  崔慕之目光一凝,“这一条路上都有水路可走?”

  秦缨颔首,“凶手四处流窜,且按如今的案卷,我可断定凶手并非一人,数人同伙走了这样一圈,虽说不是每一处都要查路引等公文,但陆路之上变数太多,而若是走水路,只要混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反而不引官府探查,甚至有一种可能,凶手的经历,令他走水路更为便捷隐秘——”

  崔慕之瞳底大亮,“不错,凶手选择作案之地,必有对自己有利的考量,他再嚣张放肆,也不想身陷囹圄。”

  秦缨颔首,“你说的不错,因此按照这般规律看下去,那接下来凶手极有可能沿着云沧江继续南下,京城以南是洛州,洛州再往南,便是蒲州、楚州、江州等地,因快到江南,这几处州府水路发达,纵横交错,而凶手第一次作案的连州,距离楚州和江州也不算远,中间只隔了一个渝州。”

  崔慕之心跳得有些快,“所以你怀疑凶手接下来是要在楚州、江州等地作案?”

  秦缨颔首,“不错。”

  崔慕之神色一肃道:“那刑部立刻往这几处州府发公文,令他们小心行事。”

  秦缨点头,“防患于未然。”

  崔慕之看向姜成,姜成忙道:“下官这便去准备!”

  姜成快步离去,崔慕之看向秦缨的目光更显信服,但这时,一个文吏快步走到门口,禀告道:“大人,金吾卫的谢大人来了——”

  崔慕之眉头一皱,秦缨则有些意外,她看向那文吏,先开口道:“谢大人来做什么?”

  文吏面露难色,“龙翊卫那个韩钦使此前查办的一桩要案出了差错,而早前已有案卷送入刑部,今日谢大人是来刑部问我们失察之罪的。”

  听见这话,秦缨唇角禁不住地扬了起来。

第104章 江州

  崔慕之没想到谢星阑竟来问刑部失察之罪, 正觉不悦,眼风一错却见秦缨牵了牵唇,他心底“咯噔”一下, 尚未开口,便见秦缨站起身来——

  秦缨绕过书案, “谢大人在何处?”

  文吏见秦缨朝外走,忙道:“就在外头。”

  秦缨意态松快,再不复先前理案子的沉肃, 待跨出门去,果然看到不远处谢星阑站在廊下, 正和一个刑部主事言谈, 待见秦缨出门, 他仿佛有感应似的, 立刻看了过来,秦缨眼底滑过一丝笑意,谢星阑对那主事说了一句什么, 抬步朝她走了过来。

  文吏虽未细说,但秦缨最明白谢星阑因何事来问罪,想到冯昀父亲的冤屈终于要被洗清, 她心底自然愉悦, 眼看谢星阑越走越近,崔慕之从门内走出, 站在了秦缨身后。

  谢星阑眉眼微凝,上前来先对秦缨道:“你怎在此?”

  秦缨也不敢当真喜形于色, 正声道:“来帮忙查一件新案子。”

  崔慕之此刻上前, “谢大人是为了文州贪墨案而来?”

  谢星阑应是,“今晨祝钦使上书, 直言韩歧此前查文州贪墨案时,为了揽功构陷了许多与贪墨案无关之人,他手握实证,引得陛下大怒,陛下已将文州贪墨案交给祝钦使复查,又令我看看此案背后可有其他朝官作祟,我自先从刑部入手——”

  崔慕之语气不快,“因此谢大人来刑部问罪?”

  谢星阑轻嗤一声,“问罪说不上,但章程总要走的,若刑部无人与韩歧勾连,那崔大人也尽可放心,不会冤枉了你们刑部众人。”

  崔慕之凉声道:“文州贪墨案牵涉甚广,早前亦送来了多份与诸罪臣有关的案卷,但此案乃是龙翊卫查办,而龙翊卫受陛下直掌,权限在三法司辖制之外,刑部收卷宗也是章程,并不好详加复核,这一点,我相信没有人比谢大人更清楚。”

  谢星阑眉头微扬,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语气微松,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册,道:“崔大人此言也有理,既如此,我走个过场便是,与这名册有关之人的证词涉嫌作假,崔大人找出来我带回金吾卫,别的便不再追究了。”

  崔慕之只觉谢星阑是来寻衅,但见秦缨与谢星阑颇为热络,心底又生出几分古怪之感,他接过名册,又叫来接待谢星阑的主事,吩咐道:“去找出来——”

  主事拿了名册离去,周显辰出来与谢星阑寒暄了两句,又叹道:“谢大人不知,此番案子凶手太过张狂,竟专门挑衙差下手,杀了人不算,还在死者背上刻画,还画的是恶兽马腹,实在是丧心病狂——”

  谢星阑一听便道:“马腹?可是那专门以捕杀人类为乐的马腹?”

  周显辰微愕,一旁秦缨亦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此凶兽?”

  谢星阑凝眸道:“马腹为传说恶兽之一,人面虎身,灵智超常,以设陷阱扑杀活人为乐,凶手若刻下此画,那当真是放肆无疑,若我不曾记错,在岭南一些以捕猎为生的少数部族之中,会以马腹做为图腾,想借马腹设陷阱捕猎之灵。”

  秦缨大为震动,“岭南部族?”

  崔慕之和周显辰也十分惊讶,周显辰道:“谢大人怎知道的这般清楚?起初他们送来那画像之时,我们连画像为何都查了半天,更没听说过图腾之类的说法。”

  不等谢星阑答话,秦缨便道:“你进来——”

  谢星阑跟着秦缨进了堂中,崔慕之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秦缨带着谢星阑站在长案一侧,又将连州送来的卷宗打开,没多时,找出了其中的马腹画像,“你看,是否是此物?”

  卷宗上的马腹画像颇为简略,秦缨适才看完,已经拓画在了自己写的案卷抄录之中,本想理完案子之后好生再调查一番恶兽马腹是否另有玄机,却没想到谢星阑似及时雨一般解开了她的迷惑。

  谢星阑颔首,“正是此物。”

  周显辰跟进了门,崔慕之再不愿意,也走到了近前,便听谢星阑淡声道:“两年前南下楚州办过一件乱民暴动的案子,其中有两个乱民出自山野部族,他们随身带着的短刀之上便刻有此画,因此物是其部族图腾。”

  “楚州——”

  秦缨轻喃一句,又将适才画的简易地图拿来,“京城以南为洛州,洛州再往南便是楚州,适才我已推算过,凶手下一犯案之地很有可能是楚州。”

  秦缨看向谢星阑,“你此前查办的案子,那些带着马腹图腾短刀之人,是来自何处?”

  谢星阑指了指楚州西南,“是来自楚州南部的黄石山中,黄石山由数十道险峰峻岭组成,这些地方百多年来与世隔绝,到了岱宗一朝,因附近几个州县开凿山渠,这才打通了黄石山与外界的险道,便有小部分山人离开部族出来讨生活,但这些人出自穷山恶水之地,又未受教化,性情颇为粗蛮,极易□□生事。”

  周显辰忍不住叹道:“竟还有这般渊源,大人若不说,我们还以为凶手纯粹是为了挑衅官府才可此画,如今知晓此事,那凶手会否是黄石山人?”

  秦缨浅吸口气,点头道:“确有这般可能,毕竟马腹不比其他古时神兽常见,而凶手专门挑了此兽挑衅,或许不止是因为这凶兽合他杀人之心。”

  说至此,秦缨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了楚州以东的另外一地,她又看向谢星阑,“若按我的推测,此番除了楚州之外,还有两地,也有可能成为凶手作案之处,一是洛州西南的蒲州,二便是洛州东南的江州——”

  适才秦缨说至江州,崔慕之和周显辰还未如何重视,但此时,周显辰反应极快地道:“我记得谢大人正是出自江州谢氏,谢氏是江州最大的世家望族,提起江州无人不知谢氏。”

  谢星阑眉眼间生出几分凝重,“凶手可能去江州行凶?”

  秦缨颔首,又将自己如何得出这般推论告知,谢星阑听完,眸色更是沉暗,“江州为谢氏族地,如今的州府衙门与底下县衙之中,有颇多谢氏子弟。”

  谢氏做为江州望族,虽在天下世家中稍显没落,可在江州本地仍是人丁兴旺的第一门阀,谢氏在京为官者不多,可他们靠着百多年的积累,在江州本地为子孙们挣个胥吏公职,是再简单不过之事,因此谢星阑此言道出,众人也不觉意外。

  周显辰便道:“大人放心,今日便会下发公文送去江州,令当地各处衙门森严戒备。”

  谢星阑沉声道:“只戒备也并非常事,可有抓到凶手之法?”

  秦缨叹气摇头,“十分不易,如今线索太少,我所言也只是推测,凶手也可能反其道行之去了别处,还要等宾州和梵州的公文。”

  略一迟疑,秦缨又道:“不过听你说马腹乃某些山野部族的图腾,我反倒更确定了他们多半会向南行,他们整个作案之地,最北端也只到了宾州,并未越过朱雀山去,可见他们不喜去北面,或者像我说的,北面水路越来越少,而他们只愿走水路。”

  周显辰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待他们下了江南,岂非游鱼入海难以追踪?”

  秦缨也面色严峻道:“确是如此。”

  分明是刑部的案子,谢星阑却好巧不巧提供了线索,他一时仿佛也成了查办此案之人,崔慕之在旁看了半晌,秦缨和谢星阑之间过分的熟稔令他心头发堵,此时终于找到话口,便道:“若凶手是黄石山人,便不该将图腾刻在死者背上,如此岂非太过暴露自己?”

  凶手是黄石山人的设想,乃是周显辰提出,此时他话头一滞,不知如何作答,秦缨沉吟一瞬道:“就算不是黄石山人,也可能去过当地,又或者认识那里的人,而谢大人说黄石山地处楚州以南,如此,与崔大人提过的岭南流放之地当是不远——”

  谢星阑点头,“的确不远,黄石山东南端几处山岭正是在岭南。”

  秦缨轻啧一声,“如此便连上了,既然在地势上有此关联,此前的推测便更有说服力,但只凭这些还不够,蒲州、楚州、江州的范围也过大,必须要再仔细研究案卷才行。”

  微微一顿,秦缨又道:“谢大人出自江州,又去过楚州办差,那必定了解此二处风土?”

  谢星阑应是,秦缨点着头道:“我再仔细想想,若有要问的,便找谢大人探问,如此也方便许多。”

  谢星阑自无异议,周显辰也见怪不怪,崔慕之唇角微抿,眼风一扫,看到了先前去找卷宗的主事,便开口道:“谢大人要的卷宗找来了。”

  谢星阑朝外看去,“刑部既有要案,我也不多耽误你们功夫,拿了案卷便算查问过了,若陛下过问起来,崔大人知道如何应答。”

  这话好像他开恩了似的,崔慕之不甚领情,“谢大人若要查刑部自然也配合。”

  主事进了堂中,谢星阑接过案卷翻了翻,淡然道:“这命案非同小可,还是查案要紧。”他又看了一眼秦缨,“你们办差,我先回金吾卫,今日双喜班的案子也需查验,若有了其他消息,我再派人送去临川侯府。”

  秦缨忙应是,谢星阑便又与周显辰和崔慕之告辞,崔慕之巴不得他快走,似模似样的送了两步。

  待谢星阑的背影消失在堂门之外,秦缨便又挂上了严肃模样,她走去长案之后落座,展开宣纸再度提笔,崔慕之走近了看,只见她正将谢星阑所言记下,而那专注的模样,直令他和周显辰不忍出言相扰,一时连堂中气氛都静默了三分。

  谢星阑刚出刑部大门,便将卷宗扔给了谢坚,谢坚抬手接住,眉眼间浮着几分古怪。

  他跟着谢星阑翻身上马,迎面被凉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可下一刻,他竟一脸疲累地打了个哈欠,望着前面笔挺的背影,谢坚忍不住对谢咏咕哝:“你说我们公子昨夜彻夜不眠地翻从前的案卷是为何?就为了今日说那马腹由来?”

  谢咏神色木楞,并不搭话,谢坚撇撇嘴,语声更低,“咱们是去楚州办过差,但楚州有黄山野人的民乱不是咱们去查办的啊,也不知公子怎么白白给崔慕之送线索……”

  谢咏本面无表情,听到此处,目光一转,像看傻子似的盯了谢坚一眼。

  谢坚浑然不觉,直望着谢星阑的背影叹道:“公子已经十年未回过江州族地了,若我是公子,我也一辈子不回去。”

第105章 入宫

  秦缨在刑部将几份案卷摸透之时, 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手边写的案卷记录已有厚厚一沓,见天色渐晚, 便收了纸笔。

  白鸳担忧地问:“县主可有眉目了?”

  秦缨摇头,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还未开口,崔慕之从外走了进来,刑部公务繁多, 他不能一直守在堂中,才刚去忙完别的差事, 便立刻赶了回来。

  见秦缨将笔墨收起, 崔慕之忙问, “如何了?”

  秦缨叹了口气, “连州和锦州的案情虽清楚了,但并无目击证人的证供,还无法准确描绘凶手模样, 这些囚犯名册我也看了大概,目前尚难确定怀疑对象。”

  崔慕之并不意外,秦缨就算再有能耐, 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只凭借案子卷宗抓出凶手, 他安抚道:“这案子生在千里之外,只凭这些, 确难断言真凶身份,且即便有了线索, 如今也是大海捞针, 你不必着急,可等十日后宾州和梵州的案卷送来再议。”

  秦缨微微点头, “这两日我会仔细想想,若有何推断,再来衙门告知你们。”

  崔慕之应好,“刑部除了发公文去楚州几地,也会核验囚犯身份,亦会送公文至案发的几处州府和岭南官署,看看他们有何信报,只是这一来一回少说得一月功夫。”

  几件案子相隔甚远,送消息半月,等各处官衙当地查办又是半月,再等信差将进展汇集至京城,早已时过境迁,若将希望放在此等查法上,无异于给凶手再作恶的机会,但事到如今,刑部也无更好办法。

  秦缨点了点头,“只能先做如此安排。”

  秦缨说完看了眼天色,见时辰不早便提了告辞,崔慕之欲言又止一瞬,终是道:“我送你出去——”

  秦缨不置可否,待朝外走时,又道:“我始终觉得凶手不可能与连州毫无干系,且行凶之周全狠辣,不似头次作恶,还有,他不惜远途跋涉四处害人,足见身无挂碍,杀了人之后,也未见抢夺钱银,可见是不求财之辈,筛查囚犯名目之时需得留心。”

  崔慕之点头,“我明白,凶手若有前科,也不会是为求财而犯律法,也多半是无血亲在世,或者无妻子儿女之人。”

  崔慕之一点就通,秦缨也不赘言,待出了刑部衙门,便自顾自上了马车,帘络一起一落,秦缨的身影消失,崔慕之犹豫片刻道:“你若想到什么,可随时差人来长清侯府,若需要人手,也尽可提,我可派身边护卫任你驱使。”

  秦缨掀开帘络,“眼下不在案发之地,也没法子亲自调查,崔大人不必考虑这些,若有何确切的推断,我便来衙门寻崔大人便是,告辞了。”

  秦缨态度分明,崔慕之亦不好再说,还未等他答话,秦缨便落了帘络,沈珞马鞭扬起,马车轻驰而出,眼看着蹄声和车轮声越来越远,崔慕之站在刑部衙门之外,入定似地发了怔。

  亲信护卫崔阳站在他身后,见状轻声问道:“世子真觉得县主能凭空虚构出凶手的样貌?县主前次的确破了两件案子,但此番不同以往,这几个案子这样远,整个刑部都束手无策,她难道能生出千里眼不成?”

  崔慕之转眸看向崔阳,眼底一片沉色,崔阳被他看得心弦微紧,连忙敛眸道:“小人是觉得这案子太过难办了,毕竟各处州府都查了,没得说当地人查不清楚,反而是千里外的京城贵人查明白了。”

  崔慕之又往秦缨马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间浮起了几分焦灼,“忠远伯府的案子我也如你这般想,窦氏的案子,我仍未信她,至卢国公府的案子时,我还以为她是公报私仇,可你也看到了,旁人都说她做不到,但她偏偏做成了。”

  崔阳轻声道:“世子说的是,此前几件案子都与您无关,这一次,就凭县主从前对您那般倾慕,此番定会格外用心,或许不出两日便有好消息了。”

  崔慕之听见这话本想反驳,可不知怎么,那反驳之言到了嘴边,却硬是没说出口,他转身进衙门,又道:“到底是刑部的差事,自然不能将担子给她一人,你派个人回府说一声,我今夜就留在衙门了。”

  ……

  马车里,秦缨正借着暮光看今日写的案卷记录,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白鸳,“京城之中,何处连州与岭南人士最多?”

  白鸳眉头微蹙,“连州与岭南距离京城极远,便是快马也要走上一月,能来京城的可不多,而整个岭南多荒芜贫瘠之地,唯有越州最为富庶,那里的人都极会做生意,奴婢听闻城南有处越州巷,里头的酒肆茶肆和各式铺子,都是越州及周边州府的商人们开的,他们还有个岭派商帮扶植同乡商人,奴婢是听府中管事说那边的越州菜很有名,店中请的伙计,也都是那边来京城讨生活的。”

  秦缨眼瞳微动,“明日去这越州巷看看。”

  白鸳不解,“您要去做什么?”

  秦缨道:“如今太不了解那几处州府的民俗习性,若能多与当地人打打交道,或许能给我些许头绪。”

  白鸳撇撇嘴,“今日瞧崔世子还算有礼数,他往日可不是这样对您,真是三十日河东三十日河西,依奴婢看,这案子若是谢大人的案子,县主可尽心,但既然是崔世子的案子,县主何必为了帮他如此耗费心力——”

  秦缨将文卷一收,忍不住在白鸳额头轻点了一下,“你呀,我这哪是为了帮他,你没见都死了八个衙差了?”

  白鸳摸了摸额头,不甘心地道:“您为他们伸张正义自然极好,但案子破了,功劳可不是您一人的,大头还是得落在崔世子身上。”

  秦缨将文卷翻到了“马腹”画像那页,无奈道:“那能如何,你家县主又不能入朝为官,也没法子去争功夺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