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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星阑举了举手中文册,“这份文册是谁让你带来的?”

  男孩还想闭口不语,谢星阑便道:“你可以不说,但你如今自己都难活命,你犯险上京的目的岂非落空?”

  男孩瞪着谢星阑,又去看秦缨,想到适才秦缨和沈珞施救之行,他看秦缨的目光少了几分抗拒,秦缨也蹲下身来,“你是来为你父亲喊冤的?”

  “喊冤”二字一出,男孩顿时溢出一道哭腔,“我父亲没有罪,我父亲是最清正之人,那些朝廷鹰犬,他们不分黑白,只想屈打成招,我父亲没有罪!我和表叔入京,本是想击鼓鸣冤提交证物,可……可他们将我们当做逃犯来抓,表叔已经被抓走了……我没用,我没办法为父亲喊冤了……”

  男孩嗓子似被钝刀磨过,说至此,忍不住哭起来,谢星阑这时拍了拍他肩头尘土,“你将这份文册送到我和她面前,比送到哪里都有用,你能为你父亲喊冤。”

  男孩哭声一滞,“你、你们是谁?”

  谢星阑看了眼他手臂的伤,凛然道:“你不必管我们身份,眼下你不便露面,我们先帮你找落脚之处,你父亲的冤情也并非无处可诉。”

  男孩呆住了,他没想到经过这一场生死之危,竟能遇到谢星阑和秦缨这样的人,他不敢相信谢星阑说的是真的,真能帮他喊冤,还令他有安身之所?

  谢星阑起身看向秦缨,“你如何安排的?”

  秦缨道:“早晨来时金吾卫还在溧水河畔搜寻,此刻不知搜到了何处,我已让柔嘉先下山将伤药送到我马车中,待会儿让沈珞带着他从别的地方下山,我和白鸳回府,就说我身体不适先走一步,而后我们驾车离开庄子,接上他后,我永马车带他回京,如此遇上金吾卫也不怕。”

  谢星阑点头,“甚好,回京后安置在何处?”

  秦缨略有迟疑,“带回侯府藏着可行得通?”

  谢星阑摇头,“最好不要入侯府,此事内情颇多,若还未诉清便扯上侯府,对你和你父亲十分不利,你将人送去城东安顺坊赵家巷于宅,那是我一处私宅,将人安置在那里便好,我与你一道回京太过惹眼,稍晚些时候,我去宅中安排后续。”

  秦缨也明白带回侯府太过招摇,但她不清楚侯府的产业,一时想不到藏去何处最好,一听谢星阑此言,心底担忧尽消,立刻应下。

  此刻已是金乌西垂,既有此安排,秦缨也毫不耽误,吩咐沈珞道:“记得庄子上的枣园吗?枣园在果园以西,你从山林离开,自果园外围穿过,在枣园中等我的马车。”

  沈珞比秦缨更会辨路,立刻应是,他一把将男孩抱起来,男孩却目不转睛看着谢星阑手中文册,谢星阑道:“晚些时候我再将此物交予你。”

  男孩放心不下,秦缨道:“我送你回京,你不必怀疑我们。”

  男孩这才垂下眸子,似是默许,沈珞便将人抱走,很快打马下山,这时秦缨看向谢星阑,“我一看到那名册上的官员职位都在文州任上,便知道和文州贪墨有关。”

  谢星阑道:“文州贪墨的案子牵涉极大,此番韩歧去办差,又将案子复杂化,这个冯孟良虽有失察之嫌,却并无贪污受贿之罪,韩歧一是想为自己争功,查办的人越多越好,二则是为旁人遮掩罪过,具体如何,我晚些时候再与你细说。”

  秦缨点头,“那我在于宅等你。”

  秦缨语气自在,却令谢星阑心口滑过一丝热流,沉沉应了声“好”。

  见沈珞离开,秦缨也不耽误功夫,她和白鸳翻身上马,皆朝着山下庄子而去,秦缨打定主意一回庄子便与李芳蕤告辞,若李芳蕤未归,便与管事交代一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进了庄子后门,便见整个别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

  等找到李芳蕤之时,大部分上山行猎之人都回来了,李芳蕤拉着她苦哈哈道:“出事了,杜子勤和他身边七八个随从被马蜂蛰了,伤得有些重,幸好柔嘉在,这会儿在帮忙给他们看伤配药……”

  秦缨一愕,待进了陆柔嘉所在暖阁,果然看到七八个人都躺在临时准备的矮榻上,而其中一人脸庞肿成猪头一般,若不是身上衣饰华贵,秦缨都认不出那是杜子勤!

  杜子勤哇哇乱叫着,陆柔嘉正坐在榻边替他看伤,见秦缨回来,陆柔嘉对她点了点头,显然已经放好了伤药,秦缨便出来对李芳蕤道:“我有些腹痛,想先行回京——”

  李芳蕤一听忙道:“可是葵水将至?”

  秦缨点头应下,李芳蕤却一把拉住她,“那你不必走,我府上有位厨娘,煮的糖水最治葵水之痛,我还问她要了方子,你先歇着,我立刻让她给你送来。”

  秦缨未想到有这等巧事,“我府中也有方子,我还是先——”

  李芳蕤拉着她不放,“你如此不适,回程也难受,我让人给你煮糖水,晚些时候用了晚膳看了双喜班的表演,我们一同回去岂不齐美?我怎能让你晚膳都未用便归家?”

  秦缨大感无奈,但这时,庄子上的门房面色凝重地快步而来,“小姐,金吾卫的人来了,说是要来咱们庄子上搜查一位逃犯!”

  李芳蕤一惊,“搜查逃犯?!”

  见小厮点头,李芳蕤有些做怒,却又顾着秦缨,“外面势必很乱,你还是听我的,先在庄子上歇歇,莫要着急赶路。”

  秦缨目光沉沉看向庄子大门的方向,点头,“那也好。”

第82章 戏法

  秦缨陪着李芳蕤到前院时, 便见十多个身着公服的金吾卫站在中庭内,秦缨一眼便看到了当首那人衣袍上的獬豸绣纹,她不禁微微眯眸。

  “我们小姐来了——”

  站在一旁的小厮对当首之人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面色严峻地对李芳蕤和秦缨道:“不知哪位是府上小姐?”

  李芳蕤上前, “是我,你要如何?”

  “李姑娘,在下是龙翊卫韩钦察使手下副将周覃, 今日龙翊卫在溧水河畔追捕一个逃犯,中午有村民说看到逃犯往这个方向来了, 如今这四周我们都搜查过, 唯独此处庄子和你们庄子上的猎场没有搜查, 因此特来恳请姑娘令我们搜查一二。”

  李芳蕤眉头一皱, “你可知这是郡王府的别庄?”

  周覃微微弯唇,眉眼间浮起几分恭敬,“知道, 正是知道,所以才来恳请小姐通融。”

  李芳蕤扫了一眼周覃身后的金吾卫,“我看你们耀武扬威的很嘛, 这是郡王府的庄子, 从前日开始,庄子上增加了仆从侍婢, 为今日的秋猎做准备,今日我们午时之前便来了庄子, 主仆加起来少说上百人, 这么多人在庄子里走动,没听说谁看到了什么可疑之人, 我们庄子上没有逃犯,你们最好去别处搜一搜。”

  周覃继续挂上一丝薄笑,“在下也知道如此唐突了小姐和您的客人,但实在是周围全都搜了,唯独此处未搜,郡王府的别庄阔达,庄子上或许没有藏人,但您的果园和后山却没有那般多人守卫,属下们看了,您的果园外围篱墙稀疏,那逃犯极有可能钻入果园跑去山上藏匿。”

  李芳蕤蹙眉,“你们要找何人?”

  周覃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声道:“找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李芳蕤又道:“他犯了何罪?”

  周覃语声微滞,“这个是龙翊卫之事,实在是不便告知小姐。”

  李芳蕤“哦”了一声,“那既然如此,你们便在外等着吧,今日我庄子上宴客,没得让你们扫兴的,等我们走了,庄子空出来,你们自来搜便是,如何?我知道你们都是当差的,也十分不易,我如此可不算为难你们。”

  天色微昏,眼看着夜幕将至,周覃不懈道:“小姐,龙翊卫奉御令查案,还请您配合,那逃犯十分狡猾,在下只怕等天黑了人便跑了,此刻未抓到人,是小人们的不是,但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郡王府便要摊上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您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

  李芳蕤一听这话,瞬时竖眉,“窝藏逃犯?意思我现在不让你们搜,你们便要将未抓住人的罪过栽在郡王府头上?!是陛下要你们如此对待朝廷重臣的?”

  周覃眼神闪了闪,面上也生出两分忌畏来,他面露迟疑,但这时身边一个金吾卫上前来道:“大人,在果园外的树林里找到了血迹——”

  周覃闻言面色一冷,再度道:“李姑娘,当真请您配合——”

  一听“果园”二字,秦缨心弦骤紧,沈珞如今正是往果园方向去的,她上前来,“不是我们不愿配合,是我们午时到了庄子上,果园后山皆去过,不曾看到任何可疑之处,你眼下是不信我们说辞,打定主意认为我们窝藏逃犯?”

  周覃不认识秦缨,蹙眉道:“你是——”

  白鸳在后探出身来,喝道:“这是云阳县主!是陛下钦封的御前司案使。”

  周覃扯了扯唇,拱手行礼,“原来是县主,不是在下不信你们,是那逃犯狡诈,他能逃脱我们的追捕,又何况是诸位金尊玉贵的贵人们?这方圆十里我们都搜遍了,只有此处不曾搜过——”

  周覃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道犬吠之声,竟是一个金吾卫牵了一条猎犬,秦缨和李芳蕤都朝那猎犬看去,周覃便道:“这是龙翊卫专门驯养的猎犬,能识逃犯身上的气味和血腥味,您看,小人们是专门干这些活计的,您让小人们进去搜查,只需小半个时辰便可,您若不愿,到时候真出了事……”

  “拜见将军——”

  周覃话未说完,又有几道人影从廊道之中走出,周覃身后的金吾卫眼尖,一眼看到了谢星阑,连忙行礼,其他人瞧见,也纷纷抱拳。

  周覃一愕,未没想到谢星阑也在此,他是韩歧的副将,自然对谢星阑颇有忌惮,从前谢星阑只是个钦察使,与韩歧平起平坐,可如今却不同了,谢星阑升了将军,还成了龙翊卫指挥使,比韩歧都高一头,他自也不敢轻慢,“将军也在。”

  秦缨和李芳蕤转身,便见李云旗和谢星阑走了出来,耽误了这片刻,谢星阑和李云旗也后一步归来,却不想一回庄子便听闻金吾卫来抓逃犯,这才赶了出来。

  谢星阑扫了这几人一眼,淡声道:“为了哪件案子抓人?”

  周覃躬身道:“文州的案子。”

  谢星阑面露不满,“文州的案子办了四五月之久了,至今还在抓人?”

  周覃咧嘴,“此案牵连甚广,眼下已经在收尾了,待抓到最后两人,便可定案。”

  谢星阑不置可否,却蹙眉道:“你们办差不易,不过我今日来的早,最清楚这别庄之中有无嫌犯,去别处搜吧。”

  周覃忙道:“可是在西边林中发现了血迹,一定是那逃犯去果园外徘徊过,倘若——”

  谢星阑语声一寒,“倘若耽误了案子,你只管让你们韩钦使来找我。”

  周覃唇角紧抿,龙翊卫天子直掌,素有特权,便是冲撞了重臣,闹到了贞元帝跟前,贞元帝也惯爱护短,但如果与自己人争执起来便不一样了,更何况谢星阑正蒙圣宠,非自家钦察使可比,周覃瞟了一眼谢星阑的脸色,到底不敢硬顶撞,便道:“那属下遵命,就像小姐说的,属下们等诸位大人饮宴离开之后再行搜查。”

  周覃不死心,李芳蕤也开始后悔自己要做那般允诺,她看向李云旗和谢星阑,李云旗这时道:“你们若等得住,那便等吧,莫要扰了我们兴致。”

  周覃抱拳应是,带着金吾卫出了庄子,跟着去的小厮片刻便回来,苦着脸道:“小姐,世子,他们一行几十人,这会儿真不走了,就守在外头了,还去了果园外。”

  李芳蕤郁闷道:“龙翊卫行事当真是——”

  她本想说“放肆”,可一想到谢星阑也是龙翊卫,顿时收了话头,一转眸,便见谢星阑和秦缨面色都不好看,她轻咳一声,“好啦,我们不要为此扫兴,先回花厅歇着去,除了杜公子出了点意外,其他人该如何便如何。”

  想到杜子勤那模样,李云旗道:“杜子勤那点意外可能会要人命,先去看看他。”

  李芳蕤闻言连忙跟着哥哥回后院,谢星阑与秦缨跟在后,待前头两兄妹走远了几步,秦缨才低声道:“沈珞在果园之中,他们若直接闯入果园搜查,便正好碰上。”

  谢星阑道:“我已让谢坚去找他们了。”

  秦缨心中微安,又道:“他们一直在外守着,先前的法子没用了,得让沈珞回庄子里上马车,车马房在庄子西南侧的偏院之中,此刻应有车夫和随从们守着。”

  谢星阑点头,“我来安排。”

  秦缨此番就带了白鸳和沈珞二人,的确没有谢星阑的属下方便利落,她应了声好,谢星阑便道:“既有人守着,便先不走,等晚些时候一道离开。”

  秦缨点头,正要说什么,近前厢房之中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正是杜子勤的声音,紧接着,还响起他有气无力的喝问声。

  “你真会看病?”

  “为何越来越痛?”

  秦缨蹙眉,快步走入厢房,只见堂中七八人皆是面目肿胀难辨,其他随从不敢大声吼叫,只微微呻吟,唯独杜子勤毫无顾忌。

  陆柔嘉坐在杜子勤身边,正解释道:“马齿苋和七叶一枝花都是消肿止痛的,不是用药痛,而是杜公子你中的蜂毒太重,本来就会越来越痛,你等上一个时辰,药效足了,便会轻省许多——”

  “什么?还要一个时辰?”

  杜子勤气得牙痒痒,但又不好对陆柔嘉一个女子发作,只得看向一旁的杜子勉,“大哥,你要为我报仇,立刻派人去烧了那些马蜂——”

  杜子勤眉眼间也覆着一片愁色,不管弟弟的嚎叫,只去问陆柔嘉,“陆姑娘,他如此严重,可会留下遗症?”

  陆柔嘉怜悯地看着杜子勤,“不好说,二公子中毒太深,马蜂本就会蜇死人的,中毒之状也颇多,眼下看着二公子似无性命之忧,但其他的我也说不好。”

  秦缨和李家兄妹进了门,李芳蕤看了其他随从一眼,诧异道:“怎么就杜公子最严重?”

  杜子勉也有此疑惑,待去看杜子勤的亲随,那亲随便道:“因为……因为当时公子离得最近,那蜂巢坠下,不知什么落在了公子身上,那些马蜂便只追着公子蛰。”

  李芳蕤又不解道:“好端端的,蜂窝怎会落下来呢?还砸在了杜公子身上?这后山有蜂窝我们都知道的,但因那些马蜂并未蛰过人,我们也未管,这还是头次。”

  听见此言,杜子勤哪敢说是自己先存了损人之心,他忙苦哈哈地喊痛,其他亲随自也不敢明说,唯独杜子勉最了解这弟弟,一见他模样便知有鬼。

  天色不早,山中众人都已归来,听闻杜子勤被马蜂蛰了,便都来探望,虽说是探望,可杜子勤如今这幅尊容,也着实叫大家忍俊不禁,而杜子勤只觉自己面上头上剧痛,待发觉大家看他目光格外古怪之后,到底忍不住问道:“我眼下是何模样?”

  众人欲言又止,杜子勤便看向杜子勉,杜子勉道:“你治伤解毒为要。”

  听见这话,杜子勤心底“咯噔”一声,又去看素来言辞爽快的裴朔,“裴朔,我现在哪般模样?你仔细说说——”

  裴朔本满眼同情,若他真哭天喊地也就罢了,但他此刻精神尚好,还关心自己形容,便令他越看越觉好笑,他憋着笑意道:“你现在,模样十分,十分讨喜……”

  他费力的寻找词汇,半晌也只道出“讨喜”二字,杜子勤一听更觉不妙,又去看萧厚白,“厚白,你最不会骗人的,你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萧厚白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杜子勤,又有些迟疑,“你——”

  生怕萧厚白哄骗自己,杜子勤又强调,“你可是从不骗人的!”

  萧厚白微微抿唇,“你现在肥头大耳,形如猪首。”

  此言落定,萧湄几人都忍不住嗤笑出声,杜子勤不敢置信,“什么?猪首?!”

  杜子勤爆喝一声,震得脸上捣烂的药材都落在了地上,他左耳的确被蛰了一口,但怎能形如猪首?他立刻对杜子勉道:“大哥,拿面镜子给我——”

  杜子勉不满地看向萧厚白,萧厚白淡淡道,“是他要我直说。”

  杜子勉便对杜子勤道:“别闹了,先养伤为要,你这副模样回府,你母亲看到了不知多难过——”

  杜子勤仔细去看众人神色,只觉眼下每一双眼睛都噙着笑意,有些人忍得住,便未笑出来,有些忍不住的,已经背过身去,只剩下肩头微微耸动,杜子勤咬牙切齿,“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你们谁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我一定与你们恩断义绝!”

  李芳蕤也憋着笑意道:“好了好了,天都要黑了,大家去校场落座吧,怎么也要吃饭不是?在这看着,杜公子也难安生养伤。”

  大家应好而出,刚一出门,忍了许久的笑意再也憋不住,一阵爆笑声骤然响起,众人笑声越来越大,尤其裴朔笑得前仰后合,屋子里杜子勤大喝,“裴朔!我杀了你!我——”

  杜子勤还要再骂,陆柔嘉将捣碎的药膏糊在了杜子勤脸上,一股苦味落入杜子勤口中,看着还坐在跟前的陆柔嘉,杜子勤哀声道:“陆大夫,你也走吧——”

  陆柔嘉叹了口气道:“我没功夫看你的模样,你若再不安分,你的脸还会肿得更大,说不定还会留下口眼歪斜的遗症。”

  杜子勤忙闭了嘴。

  夜幕初临之时,众人回到了白日用膳的校场,经过杜子勤这事一闹,适才金吾卫要来搜查的风波便淡了许多,李芳蕤在校场设宴,又在高台之前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借着篝火用晚膳,又是一番意趣。

  众人落座,秦缨身边陆柔嘉的位置还空着,她不时看向校场门口方向,刚等了片刻,便见谢坚神色如常地进了校场,他走到谢星阑跟前耳语两句,只见谢星阑点了点头,又转眸看向她,四目相对一瞬,秦缨便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这时李芳蕤坐在了秦缨另一侧,秦缨便道:“晚上的戏法可久吗?杜公子也受了伤,我们在此戏娱,总有些不妥当。”

  李芳蕤点头,“正是此理,我已令他们减了节目,今夜主要看一个绳伎和一个戏法。”

  说话间有侍婢送上了煮好的糖水,李芳蕤忙递给秦缨,“快喝点儿,这糖水里放了药材,一会儿就不痛了,马上用晚膳,用完晚膳咱们就走。”

  秦缨虽是应了个谎,此刻也觉心中暖然,忙接过糖水喝了起来,但一份糖水还未喝完,一道嘈杂声在校场之外响起,定睛一看,秦缨差点一个仰倒。

  只见杜子勤躺在躺椅上,四个小厮抬着他进了校场,他面上贴着药泥,人也痛得咿咿呀呀,本该在后院养伤的他,竟愿来此让大家看笑话了。

  裴朔愕然道:“子勤,你这是要做什么?”

  杜子勤不敢乱动,再加上面庞红肿,口齿也越发含糊,“反正、反正你们看也看了,笑也笑了,我吃不了美味佳肴,还非得苦哈哈躺在那边受罪?我要看着戏法受罪——”

  众人又被他惹出一阵大笑,杜子勤也管不了那许多,只叫人将躺椅摆在最前,当真是看着戏法养伤,陆柔嘉随他同来的,此刻也终于能落座入席。

  秦缨便问道:“他可有大碍?”

  陆柔嘉叹道:“起初我吓了一跳,生怕误了他性命,可没想到他很经得起磋磨,并未意识不清呼吸困难,除了面上颈上肿痛之外,问题不大。”

  秦缨一听微微放了心,马蜂毒素极强,被蜇死也时常有之,陆柔嘉这时又压低声气问:“那孩子呢?我听闻有金吾卫来搜查逃犯,可是与那孩子有关?”

  秦缨点头,“此刻多半藏在我马车上,等用完了晚膳,我用马车送他回京。”

  陆柔嘉点点头,秦缨这时才道:“是为了文州一桩贪腐案,金吾卫有个钦察使想贪功,因此抓错了人,那孩子是入京为父亲喊冤的。”

  陆柔嘉倒吸一口凉气,“他还不满十岁吧,为了父亲喊冤?”

  秦缨叹道:“看能否帮一把。”

  陆柔嘉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也颇有分寸不再多问,这时李芳蕤吩咐开宴,高台之上也点亮了风灯,十多灯盏将高台映得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亦响了起来。

  白日里精彩绝伦的杆伎与戏法还令众人回味无穷,此刻乐曲一响,众人便停下私语,纷纷将目光落在了高台之上。

  只见白日里三根高柱,此刻只剩下一左一右两杆,两柱半空正悬着一根笔直长绳,随着丝竹乐曲,一缕白色的烟气从侧台吹了过来,烟气如云似雾飘满高台,点点风灯如天星高悬,舞台一时变作了仙境一般,随着一阵轻扬弦音,一位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娥蹁跹而至。

  这仙娥身姿纤秾,云鬓花垂,玉步徐移间,清丽貌美的姿容也映入众人眼帘,她先在烟云之中起舞,待曼妙舞姿令众人神往,又忽抓住左侧柱子上下垂的彩练,她抓着彩练旋身起舞,又用脚尖点着柱身腾云而起,她仙姿灵巧,不多时便攀上了半空,这时烟气亦腾空而起,渐渐将那横着的长绳也半掩了住。

  只见仙娥松开先前的彩练,姿态悠然地行走在长绳之上,随着曲乐一盛,她在长绳上手足曼舞起来,或疾或徐,轻柔玉姿,望之如仙,一时间,竟令底下的看客忘了那是长绳横在半空,待见两侧高柱随着舞姿轻晃,方才反应过来,想到绳上女子随时可跌落在地,一众看客之心纷纷高悬,生怕绳上的姑娘坠落下来。

  至乐曲渐微之时,绳上女子又从另一高柱顺着彩练曼舞旋落,她身姿娇软,动作却极尽利落,翩跹似蝶,又有流风回雪之清灵,随着最后一抹琴音,她意态绝丽地落在了地上,杜子勤当先喊出一声“彩”,众人也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霓裳女子翩翩至高台前,行礼之后方才悠然退下,李芳蕤这时才道:“看到了吗!这便是流月,是玲珑师父的亲传弟子,当年在宫中,玲珑师父便是以杆伎与绳伎红极一时,如今流月算是完全继承了她的衣钵——”

  陆柔嘉惊叹道:“的确似仙子起舞,那绳子轻软难以承力,如何做到在上面翩跹不坠?”

  李芳蕤轻声道:“似乎还有别的机关,但我也不知是什么。”

  说话间,高台之上白烟已散,白日里那万铭又走了上来,他作揖行礼,又道出连串的吉祥话,李芳蕤忙道:“今夜的戏法来了!”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万铭,万铭笑呵呵地道:“白日大变活人,小人看诸位公子小姐还未尽兴,于是今夜再为贵人们献上一戏法,依旧是大变活人,来请上小人的搭伴茹娘!”

  他话音刚落,侧台忽然亮起一把火把,白日里众人见过的茹娘,正从火把之下走出来,她身着彩衣,笑意明灿,走到万铭身边行礼作揖,与白日一模一样,一见便是因演了多回,一颦一笑都已轻车熟路。

  万铭这时笑意微深道:“白日里只是一个木箱,诸位贵人可能觉得还是太过轻松,因此今夜,我们不仅要将茹娘关在箱子里,还要将她关在装满水的铁箱里,铁箱密闭上锁,若她逃不出去,便会溺死其中,如此才能彰显小人神力。”

  万铭拍了拍手,便见四个大汉推着一个木轮车,将一个装了水的大铁箱推了上来,此等戏法众人闻所未闻,纷纷坐直了身子朝铁箱看去。

第83章 谋杀

  推上来的铁箱三尺长宽, 高至半腰,万铭吩咐人递上火把,拿着火把往箱子里照了照, 很快蹙眉道:“继续添水,水还不够——”

  侧台很快有杂工提了木桶上前, 两大桶水倒下去,铁箱边缘已经有水溢出来,万铭抬手拨起一阵水花, 又对着台下道:“诸位贵人,铁箱之中已经装满了水, 无论是底下还是四周, 都严丝合缝没有遗漏, 可有哪位贵人上来检验的?”

  话音落下, 众人都看向了杜子勤,奈何杜子勤此刻伤重,哪里顾得上检查箱子, 于是他大手一挥,“不必检查了,我倒要看看, 你怎么将人从水箱之中变出去!”

  万铭笑着应好, 在逐渐欢闹的乐曲之中,又如白日那般, 给身边的茹娘绑缚手腕,“诸位贵人看好了, 还是和白天一样, 依旧将茹娘的手腕邦上!”

  茹娘微微伸手,万铭便将手中彩练缠在了茹娘腕上, 又有模有样地打了个死结,更举起向大家示意,“诸位且看,茹娘双手小人可是绑死了,现在请茹娘入水箱——”

  茹娘面上始终带着笑意,此刻亦十分自然地走到水箱旁,踩着个矮凳跳了进去,如今秋凉,箱内之水必定也十分寒凉,茹娘却面不改色,她缓缓蹲下身子,箱内之水便溢了满地皆是,待她整个人都没入其中时,面上仍噙着两分淡笑,水位逐渐没过她口鼻,忽然,她猛地闭眸,一下连头顶都没入了水中。

  席上众人皆看得心惊,万铭习以为常,只拿火把在水面上燎过,“诸位看好,人已经沉入水中了,水还是满的,将盖子一盖,她根本难已呼吸。”

  说着话,他将垂在后的铁盖拉起来,“砰”地一声盖上,又在众人注视之下上了锁,落锁之时“哗啦”一声,更令众人揪心。

  这时乐曲一盛,丝竹鼓弦交叠,整个高台都热闹起来,万铭手拿火把,与其他四个大汉一起,围着铁箱转了起来,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唱什么古老的咒歌,围跳的动作亦十分滑稽夸张,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随着围跳的动作越来越快,激扬的鼓点亦越来越急,一下下的重鼓声敲在人心尖,仿佛令人想到茹娘在水箱之中如何挣扎逃生,赵雨眠看着那水箱,忍不住道:“真能逃出来吗?这箱子瞧着坚不可摧,如何逃脱?”

  躺椅上的杜子勤坐在最前,此刻被侧台的鼓声吵的震耳,忍不住朝着万铭道:“如此不会出事吧?你们也跳得太久了——”

  陆柔嘉知道了玄机,此刻不看高台,目光反而在校场之中搜寻,秦缨心底牵挂着马车里的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高台上看一眼,一错眸,便见谢星阑也是意兴阑珊,秦缨深吸口气,也盼着这戏法快些,待此戏法落幕,她便可提告辞了。

  鼓乐声倏地快到极点,围跳的几人骤然驻足,对着那铁箱一阵“呼呼啦啦”的喊叫,神神叨叨似念咒一般,喊声落定,万铭又侧耳贴在铁箱上静听了片刻,而后转身微微一笑道:“诸位贵人们,茹娘已经在小人的神力之下,离开水箱去了别处——”

  他将手中拿着的火把一绕,蓦然指向校场最东面,那东侧本是黑漆漆的,此刻却倏地一亮,竟是不知何时起,那里搭起了一块黑色的帷幔,帷幔落下后,其后火把耀目,而茹娘,此刻正湿淋淋地站在帷幕之后,她依旧被绑着双手,面上亦带着同样笑意。

  “好——”

  杜子勤当先叫好,其他人也都跟着喝彩,再仔细看时,便见茹娘发丝衣裙皆在滴水,真像是刚从水箱里逃出来一般,这般秋夜,茹娘浑身湿透,面上虽有笑意,却冷得肩背瑟缩,她用被绑的双手像众人作揖,李芳蕤便道:“这戏法不易,再赏!”

  曲乐声轻扬嬉闹起来,万铭也在台上亮相道谢,众人议论纷纷,仍然不解这大变活人之谜,萧湄坐得最近,便道:“这次是铁箱子,还装满了水,也未见水溢出来,这样一个大活人,到底是如何变出来的?”

  简芳菲道:“这样的戏法一般都是靠机关,但这铁箱和白日的木箱不同,提箱在轮车之上,底下是空着的,也没法子从箱底逃脱,且如果箱底打开,水岂非都漏出来?并且茹娘就算逃出来了,又如何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裴朔蹙眉道:“机关定在箱子上!”

  万铭笑意微深,自早已料到这一幕,他上前道:“诸位贵人莫急,小人这便将箱子打开,再将箱子里的水全都倒出来,这样大家便看清楚箱子里其实并无古怪。”

  他说完这话,利落地打开铁锁,而后招呼四个壮汉,那四个壮汉各站一角,将装满水的铁箱朝坐席的方向抬倾,万铭则一脸笑意地站在箱子后去,如白日那般,缓慢地将箱盖往起拉,“诸位贵人,且看——”

  水箱倾斜,凉水流泻而出,在火把照耀之下,随着箱子倾斜角度越来越大,箱盖越拉越高,铁箱内的情形也映入了众人眼帘——

  杜子勤离得最近,他最先惊坐起来,“不对——”

  “箱子里有人!”

  “那是茹娘?!”

  “啊,死人了——”

  箱子还未完全倾倒,坐席之中便响起了道道惊叫,两个站在最前的大汉最先看到箱子里的情形,面色巨变之下,吓得猛然松手,站在后的两个大汉紧接着发现不对,也纷纷退开,倾至半空的箱子重重落回,因拉着箱盖而视线受阻的万铭此时才反应过来。

  只见箱内水只剩下半尺来高,而此刻,本该空落落的箱子里竟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万铭惊骇瞠目,大喝道:“茹娘——”

  他连忙绕到箱子一侧,探身便要捞人,此刻席间众人惊惧一团,唯独秦缨和谢星阑反应最快,已朝高台上走去。

  萧湄惊骇道:“所以茹娘根本没有离开水箱?是双喜班里有两个长相一样的人?这也是白日那戏法的关窍所在?”

  看到水箱中的茹娘,两个戏法的谜底皆得破解,但谁也没想到,好好的戏法会出此等意外。

  谢星阑和秦缨已经上了高台,听见不对的乐师琴师停止奏乐,和双喜班的其他杂工伎人一起涌了出来,见箱子里的茹娘双眸紧闭没了呼吸,众人都露骇色。

  “快将人抱出来!”

  秦缨大喝一声,手足无措的万铭将人往外拖,一旁的两个大汉反应过来,一起帮忙把茹娘放在了地上,只见她面色惨白,口鼻处溺沫流出,再没半点声息。

  秦缨疾奔到了跟前,先去探茹娘的呼吸和脉搏,一探之下,面色陡沉,谢星阑亦走到跟前做探,而后眉头也深深拧了起来。

  李云旗随后而至,忙问:“如何?”

  谢星阑摇了摇头,“脉搏呼吸都没了。”

  李云旗和跟上来的客人皆是大骇,可这时,他们却见一旁的秦缨倾身,正解茹娘衣领,她手脚利落,不过片刻便将茹娘衣领拉开,又动作迅速地又去解茹娘的腰带,待将整个前襟松散之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团在一起,迅速地垫在茹娘后颈下。

  众人都不知秦缨要做什么,但下一刻,他们赫然睁大了眼睛,只见众目睽睽之下,秦缨一手握住茹娘下颌,一手捏住茹娘鼻尖,又忽然倾身,对着茹娘的嘴唇亲了下去,她嘴对嘴地吹了一口气,松开捏着茹娘鼻子的手,观察一瞬,又重复此行。

  萧湄惊呆了,“你、你这是——”

  谢星阑也惊愣两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秦缨是在救人。

  秦缨这时道:“散开些,莫要围的太紧——”

  众人纷纷退开两步,而秦缨话音落下,再度重复对嘴吹气之行,连吹数下,又去摸茹娘呼吸与脉搏,见仍无用,她跪在茹娘身侧,双手相叠,在茹娘胸口用力按压起来。

  她面色严峻,按压力道极大,速度亦快,众人虽也明白她在救人,却不懂其中缘故,皆呆若木鸡一般,不过片刻,秦缨便出了满额冷汗,她不断重复按压,数十次后又倾身吹气,如此循环往复,始终不曾松懈,众人从起初的惊愕难当,到渐渐的肃穆无声,到后来,鼻尖都微微有些发酸,半炷香的时辰都要过了,茹娘仍无任何反应。

  一旁的万铭“哇”的一声栽倒在地,哭腔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和茹娘一起干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错处,光这水箱大变活人的戏法,我们在南边演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这是为什么啊,总不是我把茹娘害死了——”

  他说着,又扑到茹娘身边哭道:“茹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班主玲珑本就在台后,此时亦到了台上,眼看茹娘毫无声息,她也面色惨白,“这不可能,这戏法已经演过多回了,从未出过岔子,茹娘跟了我多年,怎会——”

  双喜班男男女女三十多人都从各处围了过来,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低泣声,李芳蕤眼见秦缨还在按,哑声道:“县主,救不活了。”

  秦缨头也不抬,额上冷汗顺着鼻尖滑落,“不一定,还有机会,溺水后的一炷香时辰之内都有机会,便是两炷香的时辰,也并非毫无生机——”

  秦缨褪去外衫,背脊尤显单薄,哪怕李芳蕤已经开口,她仍然坚持施救,她累的面颊发红,汗意如雨,即便如此,动作也未有分毫变形,见她如此拼命,白鸳忍不住哭了出来,赵雨眠与萧湄几个都红了眼眶。

  眼看一炷香的时辰早就过了,秦缨明显体力不支地慢了下来,谢星阑上前道:“你告诉我如何做,我来——”

  秦缨哑声道:“眼下教你已来不及了。”

  一旁李云旗叹了口气,“秦缨,已经救不回来了——”

  李芳蕤亦道:“县主,没办法了,她身子都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