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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子勤跳下高台,悠扬的鼓乐又响了起来,万铭先命人拿来一条彩练,将茹娘双手绑住,一边笑着道:“这木箱好似一处密室,再绑上双手,她便没法子与小人配合,如此更能显小人神力!”

  绑好了茹娘,万铭便请她进了木箱,又命身边侍从将箱门一关,待扣好锁扣,借着逐渐激扬的鼓乐,做法一般的跳起了西域之舞,口中还念念有词,直似神婆一般,绕着木箱跳了三圈,他忽然“呔”地大喝一声,指着柜门道:“变!”

  一字落定,万铭看向席间,“诸位贵人,可瞧好了——”

  见大家目不转睛看向木箱,万铭利落上前解开锁扣,又一点点将柜门打开一条缝,底下众人伸长脖颈,恨不能钻入箱子探看,万铭见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唰”地一声打开柜门,青天白日之下,只见那黑黢黢的箱子里,果然已空无一人!

  万铭双手排开,眉眼得意,在一片叫好声中,又施施然行了一礼,杜子勤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一定有别的机关我没看到,好端端人怎会不翼而飞?你将她弄去哪了?”

  万铭微微一笑,“那公子觉得小人将茹娘变去了何处呢?”

  杜子勤眼神如炬扫过整个高台,最终,他目光落在了箱子之下的高台,他笃定地道:“一定是箱子下面有机关,之所以搭起高台,是因为高台中空,要将人藏在下面,适才我检查之时,只看了密闭性和是否有夹层,并未检查底部——”

  他说着便要起身继续检查,但万铭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公子说我将茹娘藏在了脚底下的台子里,那公子回头看看,那后面之人是谁?”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万铭,哪里会看身后,此刻随他所言转身,刚一转身,席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只见藏在箱子里的茹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廊庑之下,她双手仍被绑着,见众人看过来,一脸惊慌看向四周,仿佛真是被万铭凭空变过去的。

  所有人都惊震地瞪大了眸子!

  杜子勤说的人藏在高台里众人都明白,也觉得必是如此,但整个舞台搭在校场中间,四周空落,茹娘就算能离开箱子,却又如何离开整个舞台?难不成双喜班的人趁着提前入住庄子的功夫,在校场之下挖了地道?!但就算挖了地道,在台上绕三圈的功夫,茹娘也跑不过去啊……

  “好生厉害!”

  “这是如何变过去的?”

  “真有神力不成?!”

  鼓乐激昂振奋,仿佛也在为万铭喝彩,李芳蕤也是头次看到这戏法,当下便喝道:“彩!来人吩咐下去,给万铭师父和茹娘加二十两赏赐!”

  万铭和茹娘纷纷谢恩,待众人稍稍平复下来,便见高台上的木箱已经被搬走,所有人都已退场,这时台上出来四个舞姬,珠翠彩锦加身,乃是为众人献舞。

  歌舞并非双喜班所长,一看便是白日的表演已经结束,以此娱兴,众人虽意犹未尽,可想到行猎之后还有一场,便也作罢,只一边议论着适才的戏法,一边用膳,而满场宾客之中,只有秦缨显得格外冷静。

  李芳蕤惊喜还未消,便问道:“县主怎不好奇?是觉得此戏法索然吗?”

  秦缨弯唇,“自然不是。”

  李芳蕤疑惑地看着秦缨,眼珠儿一转,赫然道:“县主是不是知道他如何变得了?!”

  她惊呼声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陆柔嘉也忍不住道:“县主最是聪颖,到底怎么变去我们身后的,县主快说——”

  众人目光灼灼,秦缨轻咳一声道:“我可没说我知道。”

  此刻道明玄机形同拆台,简直是断人财路,秦缨不想出这个风头,只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其他人闻言半信半疑起来,谁也不信秦缨真就那般机敏洞明了。

  但李芳蕤却不放弃,她眼下百爪挠心一般,拉着秦缨的手央求,“县主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你一定看出来了,否则怎如此无波无澜?”

  秦缨强作镇定,“我真不知——”

  话锋一转,秦缨有些遗憾地道:“听你说了一路双喜班的绳伎,我还等着看,却没想到还要等到晚上。”

  “不许转移话题,你快告诉我嘛……”

  李芳蕤不想放弃,其他人也还盯着秦缨,但忽然,管事从外快步而来,“小姐,世子和赵世子到了。”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还有金吾卫小谢将军也来了——”

  李芳蕤一听忙起身,惊道:“谢大人也来了?”

  管事应是,其他人也有些意外,李芳蕤这下顾不上拷问秦缨,连忙出门相迎。

  秦缨松了口气,又轻喃:“竟来了……”

  陆柔嘉就在她身边,却未听清她所言,疑问道:“县主说什么?”

  秦缨一犹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李芳蕤攥皱的袖口,坦然道:“他们来的正好,芳蕤不会再追问我了……”

  陆柔嘉听得眯眸,“所以县主就是知道!”她忙凑近些,轻声道:“县主便告诉我吧,悄悄地,我不告诉旁人,也不会拆台的——”

  私下探问,秦缨便不好藏着了,她倾身在陆柔嘉耳畔轻言一句,陆柔嘉顿时瞪大了眸子,“竟是这样?县主看都没看便知道?”

  秦缨微微一笑,“因为只有这一种法子。”

第80章 人血

  谢星阑跟着李云旗从外院进来, 一眼看到人群中站着的秦缨,今日她着一袭月白绣兰纹窄袖湘裙,比起广袖长衫, 更显利落飒然。

  秦缨也正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 秦缨眼底三分深长,仿佛无声在说,没想到他会出现, 谢星阑眼底闪过一丝明彩,又看向场内其他人。

  李云旗和赵望舒同在神策军, 两家来往颇多, 赵望舒的出现不显奇怪, 但谢星阑竟也来了, 便令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杜子勤,他与谢星阑结了旧仇, 对于李云旗今日邀请了谢星阑的行为很不满意。

  杜子勤上前一步,“哟,没想到谢将军也来了——”

  谢星阑神色淡淡, 李云旗牵唇道:“大家都是旧识, 就不必介绍了,行猎嘛, 总要人多才好玩,今日秋高气爽, 咱们人多正好切磋比试一番。”

  杜子勤哼道:“你说的也不错, 咱们这些人家,大都自小习弓马骑射, 的确能比斗比斗。”他扫了一眼谢星阑,“当年老谢将军也是出自军中,不知小谢将军继承了几分遗志?”

  提起谢正则,众人神色微凛,谢正则当年出自军中,立下颇多战功,但最终他成为贞元帝身边宠臣,权倾朝野,已恶贯满盈,今日站着的这几家虽未遭过毒手,但当年可没有一人愿意与谢正则为伍。

  李云旗微微蹙眉,“子勤——”

  今日到底是郡王府做东,杜子勤也不好闹得太过,他眼底闪过几分暗芒,又问道:“既然是比试,可有何彩头?”

  李云旗神色微晴,“自然有,猎物最多之人,可得一把承钧剑!”

  裴熙一听来了兴致,“可是自前朝传下来的那把承钧?”

  李云旗弯唇,“正是,承钧有五把,此番彩头,是那把尺长短剑,来人——”

  身后侍从捧上一支锦盒来,李云旗亲自将锦盒打开,果然看到里头有一把尺长短剑,他将短剑拿出,又“噌”的一声拔出剑刃,众人只见一抹寒芒一闪而过,定睛一看,承钧剑剑刃薄如蝉翼,在当头金乌照耀之下,锋锐迫人。

  杜子勤道了一声“彩”,“好剑!算你舍得,有了这彩头,大家才生斗志。”

  李云旗将锦盒盖上,又见众人用完了午膳,便立刻道:“时辰不早,咱们早些出发,以傍晚酉时过半为期限,晚归者便算自动弃权。”

  杜子勤文斗不成,对武斗却是胸有成竹,当下应了声好,便令侍从去取爱弓。

  其他几位公子也都带了趁手兵器,纷纷命侍从准备,李芳蕤这时看向身后女客们,“知道你们不擅弓马,今日我备了好用的短弓,大家待会儿上后山只当游乐,不必当真,若觉疲累,早些归来便是。”

  李芳蕤吩咐人去取弓,谢星阑见秦缨未曾婉拒,眉头微微一皱,他走上前来,径直问道:“县主今日未带弓弩?”

  秦缨正想与他理论此事,便往一旁走了两步,待谢星阑跟上来,才道:“谢大人出手好生阔绰,连御赐贡品也敢送人,今日我若带来用,岂非容易落人口实?”

  谢星阑牵唇,“彤华已赐下多时,且当日赐下之时,并无旁人在场,除非对各国贡品门清,否则极难认出,不会引人注目。”

  秦缨只听是贡品便觉贵重,倒未想到这层,但她还是道:“但此物终归太过贵重,今夜回城后,我命人送归谢大人。”

  谢星阑无奈失笑,“临川侯府珍宝无数,彤华本不算什么,你不愿用彤华行猎,也可用来防身,总有派的上用场之时,但于我,却是毫无用武之地,何况,我送出去的东西,又怎有收回来的道理?”

  秦缨欲言又止,但这时,李云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县主在与谢大人说什么?”

  李云旗走上前来,秦缨不好再说,便弯唇道:“问问卢氏的案子。”

  李云旗不觉奇怪,只道:“晚些时候再说,时辰不早了,得出发了。”

  见秦缨有话憋着说不出,谢星阑眼底倒噙着笑意,“好了,案子就这般定了,咱们莫要耽误时辰。”

  谢星阑说的当然不是案子定了,他话音落下转身便走,秦缨远远看着,只见谢坚捧了一把三尺长弓递给了谢星阑。

  既有彩头,公子们皆兴致高昂,他们本就是冲着行猎而来,皆自备武器与坐骑,杜子勤催着众人,裴熙和裴朔也速速准备完全,李云旗很快带着公子们往后门去。

  与他们相比,女客们便显得冷静多了,待拿了李芳蕤准备的短弓,众人一路慢行至后门,只见门外备着几十匹骏马,待小姐们与各自亲随们选好了坐骑,诸位公子已先一步往后山驰去。

  李芳蕤看的心痒痒,便道:“山中岔道不少,但已做了标识,大家入山林后随便试试手,这里头的野鸡野兔都是自家养着的,并不怕人,若累了便可回来,尤其你们几个娇弱无力的,切记以安稳为重,莫要犯险。”

  李芳蕤说的便是萧湄与郑嫣几个体弱的,郑嫣这时忍不住问道:“这山上可有猛兽与险境吗?”

  李芳蕤一袭窄袖红衣,此刻已翻身上马,山风烈烈,吹得她裙袂翩飞,通身飒然之气,她一边调整缰绳一边道:“半山以下山势平缓,也无猛兽,随便跑马都无碍,西边有一道山壑,莫要往那边去便是了——”

  众人应是,也纷纷上马,李芳蕤催马到秦缨身边,“县主可要我教你骑射之道?”

  这山上鸡兔虽是郡王府养的,但秦缨还是不惯射猎之行,又见李芳蕤不住往公子们离去的方向看,显然是蠢蠢欲动想与男子们一较高下,她便道:“要教也不是今日教,今日既有彩头,你怎样也要代表我们与他们争一争!”

  李芳蕤等的便是这话,“要是真能争到,我便将彩头送给县主!”

  秦缨笑意分明,李芳蕤轻喝一声,马鞭重重落下,朝着前面山脚疾驰而去,秦缨失笑摇头,却又见一道紫衣身影亦快马而去,她定睛一看,有些愕然,竟然是萧湄!她连果园采果子都嫌累,这会儿行猎却颇为积极,直令陆柔嘉都显惊讶。

  大周建国乃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因此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喜修习骑术,世家公子小姐们更是如此,只是姑娘家常以马车出行,渐渐便有所荒废,见李芳蕤和萧湄疾驰出一射之地,后面的其他人则不急不慢,真如秋游一般。

  今日秋高气爽,山风如啸,树涛似浪,一行人刚入后山林中,眼见满目葱茏斑斓,只觉心旷神怡,没走多远,萧馥兰眼利,最先看到一只雪白兔子在草丛中一闪而过,她轻呼一声,带着仆从扬鞭追了上去。

  很快,赵雨眠也眼底一亮,“锦鸡——”

  她目光尽头,是一只通体彩羽的野鸡,正在灌木从中逐食,郑嫣也瞧见,娇喝一声,当先拍马,“分明是我先看到的,看谁射中便是谁的!”

  赵雨眠被激起兴头,眼见郑嫣跑的更快,她连忙搭箭拉弓,然而她箭术奇差,连射了五箭,连锦鸡周围的灌木也未射中,而那锦鸡被箭矢与郑嫣的催马声惊动,“咯咯”长鸣,振翅便逃,郑嫣和赵雨眠一看,忙不懈追赶,简芳菲见状也跟了上去。

  秦缨和陆柔嘉在旁看热闹,只听见林中传来鸡飞狗跳的喊叫,一听便是二人终无所获,如此众人散了开,其他人都往东行,秦缨便与陆柔嘉往西北方向上山。

  猎场虽占了大半面山林,却因山势不高,各处叫喊声都能隐隐听闻,而山下守着郡王府武卫,众人又各有侍从相随,也并无危险可能,因半山之下山势平坦,秦缨与陆柔嘉便无上山打算,几人悠闲在林中漫步,复又说起了前日请陆柔嘉帮忙之事。

  陆柔嘉道:“毒物种类繁杂,要按照县主的意思写完,少说得三五日功夫,至于病理与猝死就更显复杂,我还在想该如何给县主编册。”

  秦缨道:“的确繁杂不易,其实仵作这一行,与医者颇为相通,若仵作皆是懂医理之人,那便可事半功倍了,你只需将常见病亡猝死写出便可,若真遇难处,可再专门请大夫帮忙相看。”

  陆柔嘉忙道:“若县主需要大夫,只管命人找我便是。”

  秦缨应好,正说着话,秦缨却听见一阵簌簌响动,目光一扫,又见一只兔子在不远处的树丛之中匍匐,但令几人惊讶的,却是那兔耳之上插着一截短箭,雪白的兔身被鲜血染得鲜红,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陆柔嘉也瞧见,惊道:“是中箭之后逃来此处的?”

  白鸳亦道:“好可怜的兔子,被抓便被抓了,但眼下这样子,它还活的成吗?”

  秦缨催马上前,“将箭取下便可。”

  伤兔匐在树丛中,秦缨只以为其伤重难跑,可不想她刚催马靠近,白兔又一溜烟窜了出去,几丝血迹留在它跑过的枯叶蔓草之上,直令人揪心,秦缨未曾驻马,陆柔嘉几个也一同跟上,皆一路往西边追去。

  山兔在树丛灌木中拼死逃命,秦缨几个御马到跟前,待要驻马捕捉,兔子又窜出数丈,如此一逃一追,没多时便奔出数里,秦缨倏地抬手,“御马不成,咱们走过去看看……”

  几人将马儿系在树上,徒步往前找寻,走了不到百步,沈珞当先发现一抹血色,他未出声,只顺着血色往草丛中移步,没多时,一抹雪白毛色映入眼帘,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伤兔捉了住!

  “县主!这里——”

  众人顿松了口气,待秦缨走到跟前,沈珞已将短箭取出,眼见兔耳伤了个窟窿,陆柔嘉怜惜道:“我来看看,今日我正带了伤药。”

  沈珞将伤兔交给陆柔嘉,见它瑟瑟流血,几人皆面露不忍,秦缨道:“那便带回去吧,眼下放归,只怕活不成。”

  陆柔嘉应好,捧着伤兔转身返回,秦缨跟在她身后,正要迈步,却忽然觉得不对,她猛地转身,目光落在了更远处的草叶之上。

  草叶碧青,可叶尖的一抹血色引起了秦缨注意,伤兔一路逃至此处,又藏在野草之中,但它已被沈珞捉住,为何更远处多了血色?

  秦缨眉头大皱,轻手轻脚地朝那血色处走去,此刻似临近山溪,淙淙流水声落入耳中,因此草木亦格外茂盛,秦缨缓步靠近草叶,待走到跟前近看那血色,很快眉头大皱。

  沈珞跟上来,“县主,怎么了?”

  秦缨抬手止住沈珞往前走之意,又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草丛深处,“是人血——”

第81章 喊冤

  “人血”二字落定, 沈珞的手立刻落在了身侧剑柄之上,他上前半步,又将秦缨一护, 沉声道:“县主退后——”

  沈珞缓缓拔出长剑,用剑尖探齐膝深的蒿草, 秦缨跟在他身侧,没走两步,又看到了草叶尖的血色, 而更令她心惊的,却是随着靠近溪水, 泥土越来越潮湿, 地上出现了形状残缺的脚印, 只看残印也知脚印瘦小纤秀, 不像是成年男子所有。

  秦缨眉头紧皱,沿着蒿草丛,一路往前慢行, 又走了十来步,眼前蒿草灌木倏地茂密,而沈珞用剑尖将草丛探开之时, 却发现跟前到了一处断壑, 已无路可走。

  淙淙流水声响,秦缨想到了李芳蕤所言, 看来她们已经到了西边深涧,沈珞剑尖微收, 又将跟前茂盛缠绕的灌木拨开, 只见这条山壑三尺来宽,石壁从山涧延伸出来, 上面布满了青苔,再往下看,便见山涧虽不宽,却极深,底下黑嗡嗡一片,流水声仿佛从遥远之地而来。

  沈珞禁不住道:“身手利落的可跳过去,不过底下很深,坠入期间必定受伤。”

  “嘘——”

  秦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伸手朝沈珞借剑,沈珞将剑柄递给她,秦缨握着剑锋又往前走了一步,她不止分开叶尖,而是擦着草根将蒿草荡开,而同时,一道急促的喘息声落在了秦缨和沈珞耳边。

  沈珞心头一跳,下意识回身去看,却见白鸳几个都还未跟上来,这山涧树丛边上,只有他和秦缨两人,他呼吸平稳,秦缨也面色沉凝,既是如此,那多出来的喘息声是何人?

  一股子寒意漫上沈珞心头,可秦缨却走到涧边,将垂入山涧之中的灌木杂枝一剑劈了开,灌木杂枝一除,山涧中陡然多了两分光亮,秦缨倾身往下探看,很快,她在黑漆漆的流水深涧之中撞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是一双孩童的眼睛,墨色的瞳孔紧缩,里头装满了惊恐与愤懑,他狠狠地瞪着头顶上方,像一头暴戾小兽,仿佛下一刻便要与人拼命。

  沈珞亦发现底下藏了人,顿时轻喝一声,“谁?!”

  秦缨一把拦住沈珞,她心弦发紧地看着那年纪不大的男孩,山涧深不见底,两侧石壁长满了湿润苔藓,而这孩子,此刻便险险地挂在他们这侧的石壁之上。

  他胸口紧贴石壁,手抓着身侧一块凸起,脚亦踩在其中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棱之上,因只能单脚踩着,他整个人悬吊吊的,摇摇欲坠,稍不留神便要跌入涧壑之中。

  秦缨生怕他受惊之下站不稳,只低声问:“你是何人?为何躲藏在此?”

  秦缨一边说一边往男童身上看,他穿着一袭墨袍,此刻满是脏污,未抓石壁的另一侧手臂上鲜血淋漓,草叶尖的血色便是他手臂伤处流下,他看起来七八岁年纪,小脸惨白,面颊上沾着尘污与血渍,但秦缨注意到了他墨袍用料乃是上等绫罗,竖着发髻的玉环亦温润通透,只需一点天亮,便琼脂流光。

  但男孩并不答秦缨之问,眼见秦缨并不是一人,他眼瞳中生出急迫的恐惧,他微微转头看向对面石壁,眼底忽然生出一股子决绝——

  他深吸口气,朝对面石壁跃去,可就在他施力转身之时,脚下石凸骤然断裂,他人还未跃起,便已顺着石壁往下坠落!

  “小心——”

  秦缨飞扑上去,一把抓住了男孩的领子,沈珞亦扑上来,伸手捞住了男孩的手臂,二人一左一右将男孩抓住,可男孩满脸害怕,胡乱挣扎,是宁愿坠入山涧也不愿被他们救起,沈珞到底力大,与秦缨一起将人拽了上来!

  “放开!放开我!”

  男孩语声嘶哑,虽是拼命挣扎,却因失血过多,力气并不大,沈珞两下将她按住,远处白鸳和陆柔嘉两个见状不对,也都跟了过来。

  见这般多人围着,男孩子蜷缩在地,又挣扎着想往山涧中爬去!

  秦缨连忙按住他,“你不要怕,我们不会害你!你不用躲藏了,你受伤了,我们这里有大夫,正好能给你看看。”

  男孩衣饰华贵,一看出身便是非富即贵,可他却独身一人藏在这山野之地,还受了重伤,不说秦缨,便是陆柔嘉都惊震难当,她将兔子交给婢女,上前来看男孩伤处,可男孩却咬牙护着胸口,仿佛是怕他们抢夺什么。

  秦缨微微眯眸,忽然想起了路上遇到的金吾卫,“是金吾卫在抓你?”

  此言一出,男孩更显骇然,待要挣扎,秦缨按着他道:“你最好别徒劳挣扎,金吾卫就在山下,东边山上还有好几位朝中贵胄,你闹得动静大了,他们也会听见,待他们赶过来,你便是真插翅难逃!”

  一番恫吓,果然吓得男孩不敢动弹,他憋红了眼,恨恨地瞪着秦缨,秦缨将他受伤的胳膊抬起,“你看看——”

  将袖口卷上来,便见男孩小臂之上有一道极深的血口,陆柔嘉掏出丝帕给他清理伤口,很快道:“是锐器所伤,像是箭伤。”

  秦缨又看了一眼男孩面颊,有些不得其解,陆柔嘉皱眉道:“伤药在马车上,眼下我只能给他简单包扎一下,得将他送下去医治。”

  男孩一听此言,顿时又要挣扎,秦缨按着他肩膀道:“放心,不会送你下去,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躲藏?”

  男孩唇角紧抿,一个字也不多说,而他额角溢出冷汗,唇瓣也愈发青紫起来,连挣扎的力气都在渐渐变小,陆柔嘉道:“这么流血不成,他看样子也许久未曾进食了,再在山里待下去,等到了晚上天气更冷,他必定活不成。”

  男孩满眸倔强,秦缨想到他刚才不要命的逃生行径,只觉事情不简单,她上下打量他一瞬,忽然看到了他鼓囊囊的胸口,从片刻前开始,男孩在挣扎时总有意无意护着胸前,一看便知衣襟内藏了十分重要之物。

  秦缨道:“你不表明身份,我们也无法帮你,你不愿我们给你治伤,难道愿意留在此处?深秋夜冷,这山中还有猛兽,你不害怕?”

  男孩牙关紧咬,丝毫无畏,像抱着求死之志,秦缨轻嘶一声,“你一个孩子,竟连死也不怕。”她回头看了一眼东边山林,虽未听见其他人的声音,却害怕耽误久了其他人猎来西边,她眸色微沉,对男孩道:“好,你不说,那就别怪我无礼了。”

  话音落下,秦缨忽然伸手朝男孩怀中探去,男孩毫无防备,瞬间便被秦缨掏出个布包裹,男孩大怒,“还给我,还给我——”

  他双眸赤红,哑声嘶吼似小兽绝望的悲鸣,又拼出全身力气,沈珞差点未曾按住,秦缨暂不管他,她手中包袱不大,隔着布,她摸到了一本巴掌大的文册,待扯开布结,便见包袱竟有两层,一看里头便是极贵重之物。

  待将文册拿出,秦缨拧着眉头翻开起来,刚看了两眼,她疑惑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她哗啦啦翻看了十多页,待转身之时,目光严峻迫人。

  她看着男孩,男孩也愤恨地瞪着她,他无声龇着牙,像要随时扑上来撕咬,沈珞和陆柔嘉都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秦缨看向陆柔嘉,“此事事关重大,或许与一件朝中大案有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你立刻带着伤兔下山,就说要医治兔子,然后将你带的伤药送去我的马车上。”

  陆柔嘉不知具体何事,但秦缨面色严肃,她连忙应好,她前脚刚走,秦缨吩咐沈珞,“你去东面,将谢大人找来——”

  ……

  谢星阑与一众公子共九路人马分开入山林,上山之时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免得一开始便争抢猎物,杜子勤带着随从跟在队伍之末,眼见谢星阑选了正中一条林木葱茏的洼地,他便选了谢星阑不远处的一片杉树林催马而入。

  杉树林长着一片多页岩的山棱之上,杜子勤跑马片刻,才发现此处灌木稀疏,猎物寥寥,他有些恼恨,又吩咐随从,“去看看那姓谢的小子猎了多少!”

  定北侯侯府乃是兵马世家,武卫们也算精锐,随从应声而去,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便催马归来,“报——谢星阑猎了锦鸡五只——”

  杜子勤看了一眼随从的马背上只有锦鸡两只,顿觉气恼,喝道:“再探!”

  随从复又折返回去,杜子勤看着空荡荡的山林,很是不快,这时去周围寻找猎物的随从回来,苦闷道:“公子,西边是裴家两兄弟,他们本就喜好行猎,此刻猎物颇丰,咱们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东边是简家公子和李世子,咱们过去也争不过,要么再往北走,刚才小人看到李姑娘上去了——”

  杜子勤大怒,“你要我和一个女子争抢?!”

  随从无奈道:“那只能往更东边更西边去了,不过赵世子和萧公子还有柳世子他们早已过去,咱们便是去了,只怕好猎的都没了——”

  杜子勤怎么没想到自己在选路之时便输了,他命随从洒出带着的碎肉诱饵,但诱了半晌,却也只猎到两只山兔,不多时,去监视谢星阑的探子又回了来,“报——公子,谢星阑猎了一只山鹰!”

  “什么?!”杜子勤抬头,看向头顶这片茂密的杉树树冠,“山鹰飞得高,又极敏捷,这得多好的箭术才能猎鹰?!可恶!太可恶!这——”

  他话语一断,忽然看向了一颗合抱杉树的树冠,“那是什么?”

  杉树参天,在顶端挂着一个大大的泥球,若屏息静听,还能听见低低的嗡嗡声,一个随从眼尖,立刻道:“回禀公子,是马蜂窝,看那蜂窝之大,应该是个老巢了,公子当心,这马蜂可剧毒,能蛰死人的。”

  杜子勤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但这时,几道轻喝声响了起来,他处地势高的山棱之上,此刻不由打马上前,待往下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竟是谢星阑带着谢坚等人,正在追一只野狍,那野狍在灌木山石之间腾挪跳跃,身形矫健速度极快,但谢星阑一边催马一边搭箭,只听一道破空声响,下一刻狍子便应声倒地!

  谢坚等人发出几声叫好,谢星阑勒马停驻,自有下人去捡狍子,杜子勤居高临下,正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禁不住一阵牙酸,这时,又有一道嗡嗡声在他耳边回响,正是不远处一只迷路的马蜂在胡乱飞舞。

  杜子勤微微眯眸,忽然生出个计策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蜂巢,又看了一眼杉树之下的陡坡,忽然拉弓搭箭,往那蜂巢射了一箭!

  他箭术不赖,本以为一箭便能令蜂巢落下,再顺着那陡坡滚下去,好让谢星阑喝一壶,但没想到虽然射中了蜂巢,却并未令那蜂巢跌落,他眉头大皱,又补了一箭。

  “咻”的一声,蜂鸣嗡叫更甚,听得杜子勤头皮发麻,但那蜂巢仍未落下,也在这时,山棱之下的谢坚看到了杜子勤,遥遥喊起话来。

  “杜公子——”

  “杜公子猎物可丰?”

  杜子勤再不敢乱射箭,只冷笑一声道:“自然,刚猎到一只白狐,这山中飞禽走兽不少,在此行猎果然容易。”

  谢坚笑意一盛,“那杜公子必定能得彩头了!小人恭喜公子!”

  杜子勤胸口一窒,旁里随从苦哈哈道:“公子,咱们没有白狐啊——”

  杜子勤咬牙低喝,“时辰还早呢!怎知我猎不到?!还不快去给爷找,找不到我为你们是问——”

  杜子勤掉头而走,山棱下的谢坚笑的前俯后仰,待到了谢星阑身边,便道:“杜子勤今日若找不到白狐,他还好意思回庄子上吗?”

  杜子勤的小动作,谢星阑心知肚明,但此时他只看向西边,“秦缨去了西边未再回来?”

  谢坚点头,“是,县主无心打猎,和陆姑娘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随从骑马来禀,“公子,陆姑娘抱着一只兔子御马下山了,没看到县主的影子。”

  谢星阑听得皱眉,回身看了一眼今日所获,他打马往西去,“过去看看。”

  杜子勤放下了狠话,非要猎到一只狐狸不可,正挽着袖子在林中搜寻,这时探子又来禀告,“公子,谢星阑去西边了——”

  杜子勤哼了一声,“管他去哪,你们给我快点找!”

  下人们不敢大意,或放诱饵或学兽鸣,待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忽然一个仆从惊喜道:“公子!发现山狐了!不过不是白的,是棕的!”

  杜子勤大喜,“棕的也成!”

  他拍马而去,但那棕狐迅捷似电,极快如风,眨眼间便消失在密林之中,杜子勤轻喝一声,马鞭重落,疾驰追去,可跑了两道山梁之后,那棕狐彻底消失无踪。

  山风呼啸,杜子勤追得满头大汗,只看着西垂的日头懊恼,他满心愤懑无处发泄,扬起马鞭抽向了身边的杉树,“可恶!连棕的也不给小爷!”

  杉树被他抽的树皮开裂,这时,在呼呼的山风之中,杜子勤听到了两道“嗡嗡”声,他累的气喘吁吁,只听有些耳熟,待一转头,却赫然发现这道山棱有些熟悉,仔细往山下方向一看,恍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刚才看见谢坚之地吗?

  这念头刚落,杜子勤听见头顶响起极细微的碎裂之声,他茫然抬头去看,只见一颗棕色泥球正在树枝之间摇摇欲坠,一阵劲风刮来,伴随着簌簌掉落的泥渍,那棕色泥球朝杜子勤当头坠了下来——

  杜子勤面色大变,“不!”

  ……

  谢星阑边走边猎,某一刻,忽然听见了一阵吱哇乱叫的惨叫声,他微微蹙眉,身边谢坚几个亲随也回身看去,皆是一脸茫然。

  这时西边行来一匹快马,正是沈珞,谢星阑看到他时心底便暗道不好,待沈珞走到他近前,他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珞低声道:“县主有事找您,最好莫要带太多人去。”

  谢星阑听得心头发紧,只带了谢坚和谢咏二人,走出十多丈,他才又问:“你家县主怎么了?”

  沈珞道:“县主捡到了一个孩子。”

  谢星阑担心半晌,万万没想到是这般回答,他心弦微松,怀着满心疑窦往西边疾驰,等到了跟前,才明白沈珞所言为何意。

  紧邻着山涧的蒿草地上躺着一个受伤的孩子,那孩子年纪不大,一脸戒备与愤怒地盯着秦缨,秦缨和白鸳在旁看着,见他来了,秦缨面色微霁。

  谢星阑跳下马背快步上前,一见他出现,那男孩又愤怒地盯着他,谢星阑看他一眼,问秦缨,“这是怎么回事?”

  秦缨先看了一眼他身后,确定无人跟来便道:“今日来的路上,看到金吾卫在附近抓人,当时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可眼下我猜到了几分,这个孩子适才躲在山涧之中,我猜是从山下逃跑至此处的,他身上带了一份文册,你看看。”

  谢星阑接过文册,刚看了两眼,眉头便拧了起来,他目光锐利地盯着男孩,“你是何人?”

  男孩当然不会自报家门,但谢星阑很快问道:“你是为了哪位文州官员来的?”见男孩还是不语,谢星阑很快道出一个名字,“张忠敬?”

  见男孩绷着面皮,谢星阑继续问:“谭霄?”

  仍无反应,谢星阑又问:“冯孟良?”

  此言一出,男孩表情顿时变了,他眼瞳瞪大,似乎没想到谢星阑能道出这个名字,到底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再如何无畏,也难做到不露声色,谢星阑和秦缨一看便明白,谢星阑将文册一合蹲下身来与男孩平视,“冯孟良是你何人?”

  男孩眼睛瞪得通红,谢星阑又道:“冯孟良为文州贡院主事,此番文州贪墨案,他是主犯之一,前些日被押解回京,他已经招了——”

  “不!不可能!”

  男孩嘶声吼着,谢星阑笃定道:“他认罪了。”

  “不!我父亲不可能认罪!”他咬牙切齿,眼底溢出一片泪花,“他没有罪,他死都不可能认罪!”